第51章 偷窥狂
白色醒酒药孤零零躺在茶几上, 物业管理人满脸歉意,连声向沙发上抱臂而坐的男人致歉。
“实在不好意思纪先生,这是我们人员管理的疏忽。”物业管理人说着, 悄悄觑了眼纪绥。
对方面色不虞, 眼神冷冷盯着地上杂乱的鞋印, 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似乎正在拼命强忍, 将他们这群留下痕迹的人打出去。
没办法,纪绥从不会邀请人进入居住的房子,没有多余的拖鞋。
心里默念三遍正事要紧, 压下突如其来的不适感。
纪绥摆手,制止物业管理人名为道歉实为开脱关系话。
不一会又上来了两个人, 纪绥问:“监控查到了吗?”
自家房门口突然多了盒来路不明的醒酒药, 外加微信上处处透着古怪的好友申请,酒精麻痹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大半。
纪绥第一反应是家里可能进人了, 马上关闭电梯联系物业, 在物业和安保的陪同下进屋。
所幸的是房子里没有外人入侵过的痕迹, 一应财物具在没有缺失,于是分了两个人去调监控,查看是谁送的药, 剩下的人留下保证纪绥的安全。
“纪先生您看看。”物业管理人高举平板,里面是拷贝下来的监控。
十点一刻左右,一个头戴鸭舌帽, 脸戴口罩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从电梯间里出来,径直走向1502门口, 放下了那盒解酒药后离开,全过程不到两分钟。
身高一米七左右, 中等身材,在遍地连女性身高都170往上的东城倒是少见。纪绥暗自皱眉。
纪绥选择这个小区不光是因为地段好距离工作室近,更是因为其安保管理严格。
来往拜访人员必须进行登记,并向住户确认才能放行,外卖之类的物品只能送至门口,之后再由管理人员配送上门,不少明星艺人都居住在此。
监控中人不属于内部管理人员,被放进来属于他们工作的大失误,物业管理人再一次道歉,“抱歉纪先生,我们会做出相应的处分。监控中的人您认识吗?”
纪绥将近段时间到东城后见过的所有人,在脑海中飞快过了一遍,没有找寻到能够对上号的人,摇头。
“那,东西我们先拿走。”物业管理人收好药,“今天起,我们会安排保安三班倒轮流巡逻,尽快核实是在谁值班期间放进来的。纪先生晚安。”
一场有惊无险的闹剧落幕,光亮的瓷砖上徒留下一个个灰色的脚印。
还好不是雨天。纪绥安慰自己。
花了一个小时清扫痕迹,纪绥重新倒看监控内容。两分钟不到的视频循环播放,终于在不知播到第几遍时,露出了马脚。
男人在踏出电梯前停顿了几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们先前注意力全放在男人出电梯后,忽略了这仅仅几秒的动作。
纪绥按下暂停,放大画面。
是在看……聊天记录?
内容模糊不清,不能看出具体说了些什么,但男人的头像上有异常大的几个字。
xx药房。
纪绥截图发给物业管理人,对方回复收到,他退出来一看,悬置一旁的验证消息得不到的回复,再一次发来了新的消息。
[。]:看得见吗?
[。]:回我一下。
[。]:T—T
神经病。纪绥冷脸将人拖入黑名单。
……
物业的动作还算快,一大早纪绥刚开完会,便发来了调查结果。
那人是附近一家药房的员工,和昨晚值班时段的一位保安是老乡,二人关系不错。有人找上药房员工,给了一笔不菲的报酬,让他在对应时段将解酒药放置门口。
但外人不允许进入小区,他又不想放弃这一笔不菲的报酬,所以找上了自己这位关系不错的老乡,二人五五分,换他进去。
[物业管理人]:涉事保安已经开除,实在抱歉纪先生,我们日后一定加强人员管理。付钱要求送药的人属于药房的客户信息,对方不给我们无法强要。
物业言语中透露着为难。
纪绥回复知道了,仰头靠在办公椅上。
知道他昨晚有应酬的人不少,加上地点并不是什么私人会所之类的会员制餐厅,有心探听,备下解酒药献殷勤,想查还真无从查起。
同样的场景,上辈子也发生过一次,是他曾经的合作多次的合作伙伴。那时的手段更直白,对方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把房卡塞进了纪绥西服的口袋,然后被纪绥折断,礼节性地送还回去。
咚咚咚——
敲门声中断了纪绥的思路,“进。”
张文君探头,“老大,天恒的林总秘书打电话说林总原定的预约时间临时有事,想更改见面的预约时间到一个小时后。”
小作坊就是这样,低声下气,商议好的见面时间,对方说更改就更改。
纪绥揉了揉眉心,“见面地点呢?”
提到见面地点,张文君面露古怪,迟疑了几秒说:“他家。”
纪绥:“?”
……
芳庭水榭以其出名的绿化管理,成为东城房价排行前十的地产。
与四季几乎感觉不到春秋两季的南城相比,东城的芳庭水榭,春有杨柳,夏有青荷,秋有银杏,冬有霜柿,一年四季各有不同的风景。
纪绥重新整理着装,按响门铃。
不多时门打开,迎面对上了一位笑容满面的女士,她马尾高束,穿着宽松的运动服,白净的脸上点了两坨泛淡绿色的东西。
纪绥一愣,二人四目相对半秒,他率先开口打破僵局,“请问……是天恒董事长林远山的家吗?”
“啊,是。”叶云反应过来,侧身邀请纪绥进门,“你是纪先生吧?远山跟我说了,他还在回来的路上。”
纪绥欠身,“打扰了。”
“你随便坐,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麻烦……”了
纪绥来不及推拒,叶云飞快转身钻进厨房,少顷,端着一杯白水回来,脸上淡绿色像是护肤品的东西消失不见。
纪绥接过,“谢谢。”
叶云连声,“不用谢,不用谢。”
纪绥抿了一口,二人分坐沙发两端,尴尬的气氛溢满空间。
叶云眼珠上下打转,不敢看纪绥,拘谨的样子仿佛她才是这个家里的陌生人。
远山明明说约的是十点钟,怎么提前了半个小时?
我要不要说点什么?要招待客人吗?
好可怕啊!宝贝快来救我!
像是感应到了呼唤,叶慈从楼梯处探头,喊:“妈妈,家里来客人了吗?”
叶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宝贝看完书啦?”
“嗯。”叶慈今年方八岁半,行为处事可能是遗传了父亲的性格,像个小大人。回答完母亲的问题后,转头看向家里多出来的陌生人,礼貌问好,“叔叔好。”
纪绥精神一松,笑道:“你好。”
“爸爸还没回来,还请叔叔稍等。”叶慈俨然接过了招待客人的角色。
他眼神扫过桌上杂乱摆放的手工作品,叶云察觉到,心虚地用卡纸盖住,“妈妈还在努力。”
叶云并不擅长手工作业,平时叶慈的手工作业都是由林远山包揽,偏偏今天临时通知下午的运动会要带,只能由叶云动手了。
叶慈说:“没关系,我来吧。”
说罢还向无所事事的纪绥发起邀请,“叔叔会做手工嘛?我一个人可能做不完。”
他们好像两分钟前才见面吧?纪绥沉默片刻,“……好。”
……
“抱歉抱歉,路上堵车。老婆客人来了……”林远山卡壳。
客厅地上,他的合作伙伴纪绥衬衫挽至手肘,拿着儿童剪刀,每剪一刀长睫都会微不可见地轻颤,小心翼翼把手里的红色卡纸修剪成蝴蝶的形状。他的儿子叶慈埋头拼贴,时不时夸张地鼓励两句,而他的爱人叉腰站在他们身后,来回端详作品。
相处的不错嘛。
林远山还想着开门,迎接他的应该是像木头人一样僵坐,想躲到没有陌生人的地方,但又不得不维持礼貌招待客人的妻子。
纪绥听见声音,想起身问好,奈何盘腿坐了太长时间,腿部一阵酸麻,只好坐着打了声招呼,“林总。”
叶慈喊了声爸爸,懂事地说:“谢谢叔叔,你们去忙大人的事吧。”
林远山爽朗一笑,走近拍了拍纪绥的肩,没发觉后者嘴角抽了抽,好一会才慢吞吞起身。
“路上堵车,还耽误你时间陪孩子做手工,不好意思。”林远山领纪绥进书房,“我听人说铭旭的郁总有个和阿慈差不多大的侄子,手工作业很头疼吧,哈哈哈。”
纪绥静了静,“还好,大多数是由阿姨做。”
东城和南城隔着地,又不是隔着网,纪绥心里清楚,总有一天会有人认出来,没想到这么快。
林远山邀纪绥坐下,正色,“贵公司的方案我看过了,纪总大才。今天是想敲定下来,谈谈占比。”
半小时拉锯,最终林远山率先让出一步,二人谈好,将最终定下来的分成,分别告知自己的助理。
纪绥起身准备告辞,“多谢林总,期待与贵公司的合作。”
林远山苦哈哈送纪绥下楼,路过客厅,不爱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妻子兴高采烈的同纪绥挥手告别,热情地邀请他下次来家里吃饭,叶慈再一旁边听边点头。
纪绥一一点头应下,临到要走时,林远山问。
“冒昧问一句,纪总为什么会来东城开公司?”
纪绥抬眼,林远山眼里没有恶意,纯粹只是疑问。
郁泊舟在南城,他的根基铭旭也在南城,二人是夫夫,纪绥要是在南城开公司,发展恐怕会比现在顺畅百倍。
林远山又补道:“纪总别笑,几次接触下来,我是把纪总当朋友才会有此一问。”
纪绥明白,否则就不会在临时改时间后,为了不让他感到怠慢,把约谈的地点定在家里。
他抿了抿唇,坦言,“因为我快离婚了,万一日后有些场合碰上,徒增彼此困扰。”
林远山意外,“抱歉。”
随即思考了片刻,含蓄道:“目前没听铭旭方面传出动静,趁公告还没发出,圈子里的风向标还未转舵,纪总何不放出点风,尽量将目前可争取的项目尽快谈妥。”
说白了,趁离婚公告没有彻底发出,尽快利用铭旭赋予的价值,为自己争取。
纪绥听完笑了笑,林远山一时辨认不出笑容中蕴含的含义。
“不了。”
林远山不赞同地摇头,“你还年轻,到我这个岁数就懂得了。不用觉得有私心不好意思,就当是商人本色。”
林远山说的,纪绥怎么会不知道,只是……
纪绥婉谢他的好意,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得见,“我有私心。”
第52章 谁在偷窥?
“呼。”
冰冷的水流淌过指尖, 纪绥抬眼看向镜子。
镜中人白皙无瑕的脸上泛着薄红,没有因为醉酒而露出窘态的神情,嘴角像是砌上了假面, 自始至终都挂着微笑。
恰当, 得体。
正如一墙之隔的背后, 此刻正歌舞升平的宴会厅,无论在场的人彼此当中有多少利益纠葛, 上了生意场,都得画上这副笑容,应酬着私底下谈资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朋友”。
与天恒的合作正式敲定, 纪绥的生活日渐趋于繁忙,一个又一个项目拿下, 公司也从一间小小的工作室, 换成了一栋办公楼。
时间就好像倒退回了一年前。
只不过比一年前来的更加没意思。
纪绥擦干手,思考今日名单上还有哪些人没搭上话, 没注意到卫生间里, 来了新的来客。
“纪绥?”颇为耳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纪绥转过头, 对上了一张真正能够称之为融入到骨髓中的假笑脸,是沈易之。
“你怎么在这儿?”沈易之上下打量纪绥的穿戴,走近一步, 语气说不清是感叹还是什么,“泊舟说你和他闹别扭出去散心了,没想到是在东城, 真是巧啊。”
纪绥闻言,第一次正眼瞧了眼沈易之, 眼神中带了点困惑。
他不明白沈易之为什么执着于游走在他和郁泊舟之间,好像他们是连体婴。只要在他面前, 三句不离郁泊舟,有时纪绥都担心,离了郁泊舟,沈易之是不是都不能遣词造句了。
“你怎么不说话?”沈易之像是喝了酒,又或是因为眼下卫生间里仅有他和纪绥两个人,干脆不遮不掩,语气带了些嘲弄,“也对,我怎么忘了你一直是这样的人,永远一副瞧不起所有人的样子。”
“命好长了张好脸,不需要费尽心力经营,周围所有人就围绕着你打转的感觉,是不是很好?明明从来没给过好脸色,那个小姑娘却因为我的话自发替你抱起不平,愚蠢至极。”
不知道是哪句话捅了纪绥心里的马蜂窝,惹得他冷冷嗤笑一声,“还行吧,总比费尽心力的沈先生要好。今天碰上倒是让我有点好奇,让人觉得你喜欢郁泊舟的这一层身份,到底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沈易之脸色一变,不过很快恢复如常,“原来纪先生讨厌我,是因为知道我喜欢泊舟了吗。”
纪绥抱臂靠着大理石洗手台,眼神戏谑,“你难道要告诉我,和你一起共进晚餐的是郁泊舟吗?那我就要过去打个招呼了。”
这家酒店正式的大小宴会厅皆被包下,供东城一位老总的女儿周岁宴所用,余下的是容纳不足六人的私人包厢。
而冬日如此凛冽的寒风,沈易之身着一件单薄的米黄色针织V领毛衣,勾勒出清秀矫健的身形,身上若有若无萦绕着海盐类型的香水味道。脸上带着淡妆,发型也进行过精心打理。
既然不可能是赴宴,但是又如此重视,说明对方一定是对沈易之来说很重要的人,如果是相熟的友人,不必郑重打扮,如果不熟,沈易之怎么会跑到东城来吃饭。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今晚一起吃饭的人,是沈易之喜欢的人。
纪绥之前就觉得沈易之怪怪的,但找寻不到源头,后来白昭说出沈易之喜欢郁泊舟,他才慢慢发觉一直以来的古怪感。
沈易之碰上他时太刻意,刻意的像纪绥为了让人觉得自己喜欢郁泊舟一样。
聪明人说话不需要点透,沈易之下颚紧绷,“纪先生说笑了,下部剧的导演,纪先生要是改变主意想进娱乐圈,不如一起去见见。”
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大你怎么还不出来,宴会都快散场……”
乔世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沈先生。”
“……”
乔世安详闭眼。
死定了。
……
包厢里,男人单手支着头,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点着饭碗,动作中隐约带着不耐烦。
不多时,门从外推开。
他仰头看向来人,不耐烦收拢干净,笑问:“怎么去了那么久?再不回来,我可就要进去捞人了。”
沈易之坐到他身旁,“猜猜看,我刚刚在厕所见到了谁。”
“和你竞争l家资源的那个明星?”
沈易之请拍了下男人的胳膊,动作透露着亲密,凑到他耳边,“是纪绥,还有乔世。”
“等着吧,机会很快就会来了。”
……
乔世跟在纪绥身后,望着他沉默的背影,心里忐忑不安。
自他卫生间不小心脱口而出,场面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有第三人在场,一些话题不便再讨论下去,沈易之率先做出反应,冲乔世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离开。
纪绥淡淡地瞥了乔世一眼,同样什么也没问,打电话喊司机来接。
死亡之剑悬在头顶越久,不知何时落下的感觉便越心惊。
乔世替纪绥拉开车门,待他坐进去后,扭头准备钻进副驾驶。
“乔世,你到后面来坐。”
乔世灰溜溜绕回去。
酒店出来不到一百米处,是繁华的商业街,街上车水马龙,入目皆是一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景象。
乔世僵坐了许久,纪绥将他叫到后座后始终一声不吭,闭目休息。
他终于忍不住,“老大我……”
“我记得今天出发前,你问我这种非酒局的商业宴会,为什么带你,而不带张文君。”纪绥睁眼,瞧着有些疲惫,“我知道你是怕张文君不高兴,毕竟你跟着我的时间短,手段和能力方面确实不如他强,可人总要经过锻炼,你是c大毕业,虽然不知道你能干多久,但我不可能真的让你来跟着我,当一个酒桶。”
乔世低下头。
“文君拍板招聘你之前,给我看过你的工作简历,你做过一年半的商务前台。上回聚餐聊天,你和他们一起吐槽过之前的工作经历,时间线最后一次是在前年六月份,想必六月以后你就离职了,是不是,找个人去你以前的公司问一问,很快能得到答案。”
“那么六月以后呢,隐瞒的那段工作经历是做了什么?文君招聘信息挂上去的第二天,完美符合条件的你出现了,是巧合吗?”
“我和文君是在创业初期时认识的,他一个东大毕业的研究生,有无数人愿意花重金聘请,凭他的工作能力,要不了多久便能扶云直上。但他愿意拿着一个月一万二的工资,干着全公司最多的活,是因为他相信我,相信我的能力。”
纪绥偏头,眼里不带情绪注视着乔世,“张文君选择了我,你又选择了谁呢?”
“……”
“罢了。我这个人生来就这样,与任何人的缘分都淡泊。”纪绥喃喃自语,似乎是疲于应对自己人的隐瞒,“明天你去财务那把钱领了,我会让文君再找人。”
纪绥一番话,彻底堵死了张文君想找借口蒙混过去的路。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乔世一直以来是信奉这个道理的,可现在,他却按耐不住鼻子的酸意。
“老大,我真的不是有心想骗你。”乔世哽咽开口,“我那时候初入公司,不会说话,不会讨好人,得罪了顶头上司,工作成果全被冒名顶替,是……是泊舟哥他巡查分公司发现,帮了我。他知道我不想继续留下,问我愿不愿意……”
一月前。
郁泊舟将支票塞入乔世的口袋,乔世惶恐拒绝,“这,这怎么行。”
“拿着吧,算是公司的一点补偿,家里有人急用钱吧,不然能忍这么久。”
乔世被说中,捏着支票,半晌后目光坚定盯着郁泊舟,“谢谢您,钱当是我欠的,我会尽快还上。”
郁泊舟摆摆手,“不用,都说了是补偿,以后社交软件上少骂我两句就行。说起来,你长得挺眼熟啊。”
乔世说:“之前您参加商场剪彩,我被抓壮丁上台做主持人,沈影帝还说我可以转行。”
郁泊舟抱歉,“不好意思,我不像我爱人,在认人方面过目不忘。”
走出去两步,郁泊舟突然又倒退回来,不太确定地问:“换份工作的话,我倒是有一个推荐的去处,不敢保证有多好,不过,一定公平。”
乔世擦掉眼泪,瓮声瓮气说:“然后我就来了,知道我入职后泊舟给另外给了我一笔钱,我没拿。他会找我问一些日常的小事,比如您几点吃饭,吃了什么,工作到几点下班,合作伙伴里有没有……有没有追求者。”
乔世没发现,纪绥听见郁泊舟名字时,脸上那些疲惫倦怠,以及遭人隐瞒的无力感瞬间一扫而空,好像这些都只是为了得到答案才特定出现。
纪绥问:“你是不是告诉过他,我住哪个小区还有门牌号?”
乔世回忆,“是有一次。”
“电话号码,微信?”
“给……给了,他说打您的电话打不通,打招聘网站上的电话,是一个声音很难听的男人接的。”
招聘网站上挂着的是张文君的电话。
纪绥咬牙,冷冷道:“我就知道是他!”
第53章 不要看我
灯火通明的高楼窗外狂风呼啸, 楼下夜市摆摊的小商小贩匆匆收起桌板,踏上归家之路。
“气象台显示,17级台风拉图正在往……”
电视画面“哔”的一声黑屏, 气象小姐清润的声音中止, 想来即将到来拉图已经影响到了线路信号。
咚咚咚——
办公室门推开, 乔世从门缝里冒头,底气不足地说:“老大, 台风马上要登录了,大家都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自那晚回到家后, 纪绥再没提起过车上的谈话,好像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乔世心惊胆战上了三天班, 没敢告诉郁泊舟自己已经暴露的事, 也没等来人事离职消息的通知,反而等来了张文君出差外地, 纪绥近段时间行程安排和公司一应大小事务移交到他手里的消息。
简直就像功高震主的将军, 要被皇上砍头抄家的前兆。
名为升迁, 实为流放。
纪绥还在专心审查最后一份文件,头也不抬地问道:“文君出差怎么样了?”
“合作方已经谈妥,台风航班停了, 张助买了大后天的票。”乔世说。
纪绥道:“你先回去吧,通知大家明后放两天台风假,出行注意安全。”
乔世犹豫了一会儿应“好”, 关门出去的前一秒,他听见一句微不可闻的问声。
“郁泊舟, 他还有找你吗?”
乔世坦言,“没了。”
纪绥嘴唇动了动, 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最终止于平静,“出去吧。”
窗外的呼啸声渐大,办公室重新恢复安静。纪绥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外头倾盆暴雨裹挟敲打,如同鼓点跳跃演奏。
他关闭电脑,静坐了一会儿,将前不久拖入黑名单的人放了出来,临走前叮嘱保安关闭电源总闸,确认门窗锁好后尽早回家。
停车场出来不到十分钟,路边的积水已经暴涨到足够没过鞋面。公司到小区十五分钟的路程,纪绥撑伞走了半个小时才到。
小区有专门修建雨道,覆盖的路线可以通往各栋楼。饶是撑了伞,纪绥整个人还是像暴雨打湿后的落汤鸡,头发跟衣服感觉轻轻一拧就像水龙头开了闸。
值班保安连忙递上干净的毛巾,纪绥道谢,折起湿漉漉的雨伞。
今晚台风天,值班巡逻的保安增加到十人,以免发生意外事件。
纪绥半擦干头发,把毛巾叠好还了回去,迈步准备走,保安赶紧交代,“纪先生,受天气影响,楼道走廊里的声控灯有些失灵了,您小心看路。”
“谢谢。”
出电梯,纪绥用力跺了跺脚,周遭依旧一片黑暗,声控灯没有亮起。他摸黑走到密码锁前,准备按下指纹的那一刻,纪绥忽然听见,空间内出现了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这一层只住了他一个人,不存在有邻居的情况。
纪绥顿了顿,脑子里闪过暴雨天入室杀人抢劫的新闻,缓缓捏紧了雨伞柄。
那人似乎在等他开门,又或是环境漆黑,一时间摸不清他的具体位置。
莫约几秒钟的时间,呼吸声加重,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刹那间,纪绥当机立断飞身抬腿,一脚踹上藏在角落的生人。那人反应也很快,立刻抬臂阻挡。
“等等!别打了!”
熟悉的声音入耳,纪绥错愕停手,“郁泊舟!?”
……
橘黄色的灯光亮起,郁泊舟登堂入室,犹如自己家一样随意,一边催促浑身湿透的纪绥赶紧去洗澡,一边四处观察摸索这栋房子,企图透过冰冷的家具,寻找纪绥往日生活的痕迹。
纪绥洗完澡出来,环顾一圈没找到人,门口玄关的鞋子还在,莫名让绷紧的心脏断线落回地底。
郁泊舟刚从书房巡视结束,抬眼便看见纪绥头顶蓝色毛巾站在客厅中央,几乎等于完全没擦的头发滴答滴答往下滴水。
他走近,擦起纪绥的头发,“厨房像新的一样,自己不开火做饭,也不请阿姨,冰箱里全是矿泉水,休假的时候吃什么?”
纪绥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答非所问,“什么时候来的东城?”
手下一空,郁泊舟碾了碾指尖的水汽,淡淡道:“昨天。”
“乔世是你插进来的?”
“嗯。”
“解酒药?”
“是我。”
纪绥静了半晌,问:“怎么进来的?”
“买了一套房子,二手,刚过户。”郁泊舟补充,“没有床,睡不了人。”
纪绥:“……小区附近有酒店,左拐不到五百米。”
郁泊舟假装没听见,“这还是认识以来,你第一次一口气问我这么多问题。问了这么多,不问问我吗?”
一再想避让的话题抬上桌面,纪绥垂眼错开郁泊舟的视线,强行维持镇定的嗓音,“没什么好问的。”
“我不明白,什么是没什么好问的?不想问,不在乎,可有可无?”郁泊舟笑着,语气却咄咄逼人,“我给了你时间,不是让你扔下怀表和离婚协议跑路。”
天知道他打开怀表时有多喜悦,看见离婚协议时就有多难受。
他知道纪绥对待感情犹豫退缩,总喜欢在心里划清界限,表面维持,实则游离于所有的人际关系之外。所以他让步,他退回纪绥划分的安全线,留给纪绥独立思考他们这段感情的时间。
谁料想,退步换来人跑路,行李一收拾电话卡一拔,从此天高海阔任鸟飞。
要不是东城有人脉,纪绥又大张旗鼓的做生意,否则华国十几亿人口,郁泊舟上那儿大海捞针捞他去。
纪绥沉默片刻,态度冷硬,“那你想我有什么回应,欢天喜地的答应你?郁泊舟,你是小孩子吗?说出口的感情一定要得到相同的回应,还是说你觉得投入的沉没成本没有收回,心有不甘?”
“……”
郁泊舟定定盯着纪绥,什么话也没说,眼神却叫人毛骨悚然。
纪绥闭了闭眼,正面迎上郁泊舟的目光,“郁泊舟,我们不过认识几个月,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只是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你产生错觉罢了。你后来打到卡里的钱我没动,之前的钱我也会尽快打给你。今天太晚了,明天我给你找个酒店,台风结束你就离开,离婚协议尽早寄给我,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
郁泊舟依旧看着他一声不吭,纪绥打从心底由衷升起一股无力感,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纪绥转身,以熟悉的台词结尾,“不早了,睡吧。”
垂落腿侧的手腕被人圈住,郁泊舟动作强硬的将纪绥拖至身前搂住。
纪绥挣扎,“郁泊舟……”
“我喜欢你。”
纪绥挣扎的力道变轻,郁泊舟恼人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郁泊舟就喜欢纪绥,脾气好也喜欢,脾气不好……”郁泊舟顿了顿,“才没有脾气不好,我们小绥一直是脾气最好,心最软的。”
听见久违的称呼,纪绥仿佛回到了那段平静安定的日子,眉眼微动,“你瞎了。”
郁泊舟笑了笑,正色道:“不要还我钱,不要撇弃关系,也不要离婚。我不是小孩子,要是会因为相处的错觉喜欢上谁,我至于二十七年还是个处……”
纪绥连忙喊停,他清楚郁泊舟接下来要说的话,但他不想再听某人介绍一遍自己引以为傲的处男身份。
郁泊舟低头,轻声问怀里的人,“郁泊舟,二十七岁,家庭情况你都了解,现在不抽烟,除了应酬不喝酒,每个月工资上交,任何通讯软件社交软件都对伴侣公开透明,纪绥说一不说二,纪绥夹菜不转桌,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
“考虑一下吧。”郁泊舟拉长音,“考虑一下吧。”
纪绥佯装不耐烦,“闭嘴。”
郁泊舟听话闭嘴,但没有闭很久。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纪绥还湿着的头发,“喜欢你,我想我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了。”
下一秒,怀里传来的巨大力道令猝不及防的郁泊舟松开手。他满脸错愕望着纪绥,纪绥浑身发抖抱头蜷缩成一团,像是害怕到了极致,或是受了什么巨大刺激。
纪绥的反应完全不在郁泊舟意料之内。
他蹲下身虚抱纪绥,一下一下轻抚他清瘦的脊背,像是在抚摸一片微风掀起便会飞走的羽毛,“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害怕?”
“不要……”
郁泊舟没听清,“什么?”
纪绥指甲深陷进额头的肉里,艳红的鲜血顺着脸侧下流,郁泊舟脸色一变,强按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自残,又不敢厉声呵止,只能小心翼翼地问:“别生气,我说话让你不高兴了,那你打我好不好?”
“不要。”纪绥哑嗓子,“不要看我的脸。”
不要看着我的脸,告诉我你爱我。
第54章 下一次再告诉你答案
又是一场暴雨。
纪绥两只胳膊交叠撑着窗框, 目不转睛盯着地上来不及撤回巢穴的蚂蚁,直到它们彻底被雨水冲刷不再动弹,顺着水流变成渺小的尘埃, 或是沦为路边的花肥。
他掏出口袋里的白粉笔, 往满是油烟污渍和灰尘的灰白墙壁上又添上一笔。粉笔还是福利院的孩子们玩跳房子画剩下的, 被他捡回来了
三个正又两画,这个月的第十七场雨。
年仅五岁的纪绥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 爬上床盖好被子,闭眼假装睡觉。
不一会儿,房间的门如预想中的被人推开。小伙伴们涌进房间, 叽叽喳喳的要纪绥出去玩,发现床上的他似乎已经陷入熟睡, 同步放轻了声音, 不甘心嘀咕了几句,转身出去找备选名单上的朋友。
关门的声音传来, 纪绥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 确认人走远了, 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了起来。
一下雨就跑来找他玩过家家,这个月当了十六次新郎,太无聊了, 结婚有什么好玩的,院长妈妈不就没结婚吗。
想到这儿,纪绥突然想听前两天打雷停电的夜晚, 院长妈妈说的小王子的故事。不知道小王子在第二个星球碰到了谁呢?
于是,纪绥绕过前院, 摸到院长妈妈平时整理档案算账的小房间。意料之外,大雨滂沱的天气, 竟然有比他更早的来客。
看起来像一对夫妻,三十来岁左右,普通工薪家庭打扮,其中的妻子双手拉住院长妈妈,表情热切,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不过似乎已经说到了话题末尾。
院长妈妈起身相送,纪绥侧身躲到门后,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远。快踏出门时,女人余光一扫,瞧见了立在门后的纪绥,瞬间变得激动起来,拉扯着身边的伴侣,朝纪绥挥手。
院长妈妈也回过头来,神情温柔,无声喊了他的名字。纪绥抿了抿嘴,明白院长妈妈意思是要讲礼貌,所以他抬起手,敷衍回应。
人送完,院长妈妈走回纪绥面前,翻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半蹲去擦纪绥湿漉漉的发尾,“小琪刚刚找到我这来了,不想跟他们玩所以装睡?”
苏琪是和纪绥同屋居住的女孩子,去年她的父母连同龙凤胎哥哥一起车祸意外去世,和其他人同住,总是会在半夜做噩梦哭嚎,唯独和纪绥不会,粘他粘的紧。大抵是年纪小,潜意识里把第一天到福利院分给她蛋糕的纪绥,当做了去世的哥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叫宋信的男孩子,是纪绥为数不多的朋友。
“总是玩老三样,无聊的游戏。我想听小王子。”纪绥像淋湿的小狗甩头。
院长妈妈让纪绥逗笑,“好。上回说到哪了?”
……
“第二颗行星上住着一个爱虚荣的人……”
……
““那些大人真的很怪哟,”一路上,他这么对自己说了一句。”
“大人真的很怪哟。”纪绥婴儿肥没退的小脸搁上院长妈妈膝头,“还好,你不是奇怪的大人。”
院长妈妈摸摸纪绥的头,笑而不语。
“那我呢?我以后会长成奇怪的大人吗?”纪绥问。
“会变成不一样的大人。”院长妈妈将书放下,“小绥。”
“嗯?”纪绥仰头。
“你刚刚见到的是陈阿姨,还有她的爱人吴叔叔,他们没有孩子,今天来福利院看到了你的照片,想下个月来带你回家。”院长妈妈问:“你喜欢他们吗?”
纪绥撇嘴,答非所问,“那不是我的家,我有家。我要是走了,苏琪会哭个不停,直到苏姨厨房里的菜都被她的眼泪淹没,灶台的木头生不起火。”
院长妈妈对打比方不置可否,拍了拍他的后背,传来的体温和力道轻柔又温暖,“苏琪以后也会有新的父母,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回来看大家看我。”
纪绥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想我离开吗?”
院长妈妈安抚,“不是离开,是像外面的小朋友,有家,有爸爸妈妈,去读幼稚园,还能去游乐场。”
纪绥听完什么也没说,默默把脑袋埋进院长妈妈的怀里。
他一点也不想要这些。
……
一月光阴,眨眼即逝。
陈英拉着丈夫起了个大早,驱车赶往福利院接纪绥。
临走前,苏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引得强忍泪水假装男子汉的宋信一起崩溃大哭,一时间,哭闹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其中还包括了和纪绥平日不亲厚的小孩。
他们大多数都是因为父母出了意外。离别,对于福利院的孩子来说意味着永不相见,是非常可怕的字眼
陈英拉着纪绥,向院长妈妈道别,纪绥僵着,死活不肯说话。
陈英尴尬笑了笑,“我们之前一直没正面接触过,突然来带他,可能吓到了。”
“小绥性格慢热,大概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亲近起来。”院长妈妈对纪绥,“再见,小绥。”
纪绥看了她一眼,扭头爬上车。
陈英一愣,连忙跟上。
丈夫是弱精,陈英五年间试管了无数次,始终怀不上健康的孩子,最终决定走领养。夫妻俩对于纪绥的到来异常重视,单独辟出一间,参考市面上的儿童房重新装修,一应家具衣服全是新的,还特别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当晚,纪绥在干净宽大的床上,第一次失眠。
时间日复一日地走动,陈英他们逐渐从初接纪绥归家的兴奋状态中抽离,回归平淡日常的生活。
六月二十六日,周五,陈英哼着歌,接上幼稚园放学的纪绥,一起去了只有重大节日才会去的精品超市,购买晚餐食材。
超市出来,路边有不少商贩,挑担吆喝自家果园新鲜采摘的蔬果。
陈英让纪绥在旁边等她,慢慢蹲下身,询问有没有打农药,对比挑选哪一家的更好,更划算。
纪绥拉着书包肩带,静静地注视马路斜对面。
玻璃橱窗放置三层漂亮花边蛋糕的蛋糕店,走出一位手戴珠宝衣着雍华的美丽女士。她脸上挂着笑意,手上牵着一个和纪绥年纪相仿的孩童,后者脸上满脸奶油,惹得前者发笑,细心为他擦拭。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心灵感应,她擦拭的手顿住,莫名抬眼,与马路对面的纪绥对上了视线。
此时要是有细心的路人经过,就会惊奇的发现,纪绥的长相,简直就是女士的翻版。任谁来看,都不会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妈妈。”男孩不满她的停顿,嘟嘴撒娇,“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去吃大龙虾?”
她回过神,笑说:“爸爸前面和我说他马上开完会,那我们先去餐厅吧。”
汽车尾气消散空气中,买好水果的陈英扭头,注意到纪绥的目光。
心情颇好的她问:“是想吃蛋糕吗?”
纪绥:“不想。”
不冷不热的语气让陈英稍微有些不舒服,她自认对纪绥尽心,可一年下来他始终不太亲近。
陈英态度冷淡下来,“你原地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旁边的商贩见纪绥长得可爱,拿着水果逗他。
纪绥说了声谢谢,摇头拒绝。
今天是纪绥的生日,陈英给他过过一次,今年怕是忘了。
要是还在福利院就好了,院长妈妈会偷偷为他买一个蛋糕。
纪绥会许愿明年的蛋糕里是哈密瓜夹心,然后把它分成五份,分给院长妈妈,厨房的苏阿姨,宋信,苏琪。
……
九月份,纪绥上了市里的小学,成绩优异,各科老师诸多表扬,让陈英在单位同事的孩子中,挣了不少面子。
十月份,纪绥已经能够自主步行十分钟上下学。他垫脚尖推开门,陈英休假没去上班,和她娘家的嫂子,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
见纪绥回来,陈英笑着说:“放学啦。”
纪绥点点头,叫人,然后回房间写作业。
门一合上,陈英的嫂子便迫不及待地说:“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陈英下意识看了眼房门,压低声音,“纪绥倒是懂事,不像别人家孩子要求这要求那。”
“再好也不是亲生,你现下肚子里的才是你自己的亲生孩子。”嫂子说:“你和你老公的工资,养两个孩子不是说养不起,但总归没有养一个孩子来的条件好,等月份大些,到生产后的半年,全得靠你老公一个人,刚生下来的孩子要用钱的地方多了。”
陈英摸了摸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动摇,忍不住嘴抱怨,“谁会想到不做试管竟然还怀上了,医生说现在一切都健康。我当时领养是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整个福利院里就他长得最好,我想着哪怕是个不听话的,平时看看样子也会消气,谁成想养了一年多,连句妈妈都不肯叫,那个院长还把他说的多懂事,多听话,唉现在想想都后悔,要不是那张脸……”
老旧小区的隔音约等于无,陈英的话语透过门板清晰传入纪绥耳朵。他停笔,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上半年学期结束,过年前,陈英收拾东西,将纪绥送回了福利院。
交办手续的不是院长妈妈,是一个纪绥不认得的年轻女人。
原来住的房间住进去了新的人,宋信,苏琪也在纪绥走后陆续被人领养走,福利院换了一波新的面孔,大部分人纪绥都不认得。
除夕夜,做志愿服务的志愿者送来了各种年货,其中有烟花,数量不多,大家抢着玩。
前院欢歌笑语,后院凄冷无比。
纪绥仰头,后院高墙外人家的三角梅只剩下秃秃的树枝,他没能赶得及在花期回来看。
苏姨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找来,“怎么不跟大家一起去放烟花?”
纪绥不语,慢吞吞吃完饺子,问:“苏姨,院长妈妈去哪里了?”
苏姨眼底闪过悲痛,轻抚纪绥的发顶,“院长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不回来?因为生气我没有说再见吗?”
“院长妈妈怎么会生小绥的气。”苏姨说:“她提前去了一个,我们以后都会去的地方,但一定是一直惦念着你。”
纪绥低垂脑袋,喃喃自语,“不是说好了再见吗?”
出正月,苏姨因为家里出事,辞职回归老家。
纪绥没有家了。
……
一声巨大的惊雷炸响,声音仿佛天塌了个窟窿。
纪绥梦中惊醒。压在腰身上的手臂沉甸甸,驱散寒气,源源不断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
郁泊舟半梦半醒打开床头灯,捞过纪绥,“压到伤口了吗?”
暖黄色的灯光柔和不刺眼。
纪绥下意识摸摸额角的纱布,“不是。”说完一怔,“谁同意你跟我一起睡,你不应该睡在外面的沙发上吗?”
“沙发太冷了。”郁泊舟含糊,像哄夜啼的小孩,一下一下拍纪绥的后背,嘴里念念有词,“那就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小儿止啼的童谣,郁泊舟念了三遍停下。
纪绥哭笑不得,“你不是不信鬼神。”
“偶尔可以信一下。”
纪绥不置可否,太晚了,也懒得争辩郁泊舟偷摸上床的行为,默默摄取狂风暴雨中的温暖怀抱,甚至没发觉自己无意识的靠拢。
他瞌眼,“不是噩梦。”
郁泊舟:“嗯?”
“是一个美梦。”
毕竟是五岁的记忆,对于院长妈妈的音容样貌,纪绥早已模糊不清,从来没有梦到过过去的事和人。他的心理医生认为是因为纪绥内心抗拒那段痛苦的回忆,没想到居然在今天梦到了。
能够再见一面,哪怕是梦里,着实是美梦。
郁泊舟骗了纪绥,他是昨晚通宵赶班,次日一早的飞机,下午到达东城,可谓是近四十八小时没睡,此刻骤然重睡梦中抽离,明明困得要死,嘴上还边打哈欠边不正经,“美梦,多美?梦里有我吗?”
纪绥一贯嘴硬,“你想得美。”
郁泊舟笑了下,自恋道:“没有我能是美梦吗?”
他起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梦,能够让纪绥称之为是美梦?
纪绥默默了许久,久到郁泊舟以为他又睡着了,结果准备关灯睡觉时,纪绥小小声开口。
“梦到了第一次被领养前,和回到福利院的时候。”
郁泊舟动作一滞,具体的过去他睡前从纪绥口中挖了个大概,外加后来查到的,心里一片酸软。
郁泊舟搂紧纪绥,亲了亲他的眼皮,不管后者是否会恼羞成怒把他踹下床,“我们小绥就算是变成一架小骷髅我也喜欢。”
纪绥:“那不就是死人了。”
郁泊舟一哽,“会动的骷髅。说什么不吉利的,嘴上没忌讳。”
纪绥闭眼,“我从来不忌讳这些。”
郁泊舟不满地捏他鼻子,“我忌讳,我说不许说就是不许说。”
嚯,霸道狂。
纪绥无声用眼神威胁,郁泊舟汕汕放开手,脑袋不由分地往他怀里挤,嘀咕,“要是我在就好了。”
要是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一定会把纪绥抢到家里,他的家人会变成纪绥,他的朋友会变成纪绥的朋友。
生命所拥有的一切,郁泊舟都愿意与纪绥一同分享。
要是纪绥碰上的是陈伯就更好了。陈伯和陈姨一定会非常喜欢他,喜欢他这个人,而不是图长的好看,成绩好,带出去有面子。会给他过生日,过来到家里的周年纪念日。日后有了孩子,一样会爱纪绥,让他在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里平安长大。
纪绥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在……”
郁泊舟比他还小几个月,遇上了又能做些什么。
纪绥后来被领养的两次,选择的理由和第一次大差不差。再大一点,就没人选他了,一个是怕养不熟,一个是觉得被退养过三次,有看不出的品格问题。
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幸事。
成年后他碰见过一次苏琪,是一次数学竞赛。那个像鼻涕虫一样,爱粘着他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再好的爱也会在时间里逐渐褪去颜色,再热烈的情感终究会归于平淡。
苏琪似乎已经不记得他了,眼神里只有面对出色皮相一闪而过的惊艳,没有任何故人重逢的怀念。
此后数次午夜梦回,纪绥想起那一眼,都会不受控的设想,抚摸自己的脸。
要是眼睛钝些,眼神木讷点就好了。睫毛不那么长,鼻子不这么高,脸宽些,多些雀斑。
要是没有这张脸就好了,丢弃他的母亲便不会明知他的存在又无视,需要时又重新找上门来,把他当做可以交易的货品。
纪绥突然抬手,穿过后背,紧紧抱住郁泊舟,力道大的像是想要勒死他。郁泊舟任由难受的姿势缠绕住自己,不仅不抗拒,还揽得更紧。
片刻后,纪绥力道有所松懈,说明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郁泊舟感受到,适当开玩笑,“我们两个,像八爪鱼。”
纪绥:“……你滚到沙发上去睡。”
郁泊舟:“不要!”
灯光熄灭,郁泊舟摸黑捏了捏纪绥的后颈,“睡吧。”
像是声控指令一样,郁泊舟话音刚落,汹涌的困意立刻席卷纪绥的意识。
半梦半醒间,他察觉到身边同样很困的人,替他掖了掖被角。
是啊,要是郁泊舟在就好了。
郁泊舟一定会第一时间认出长大后的他,缠着,将认识以来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说一遍,然后,自说自话的侵入到他的生活里。
……
台风整整肆虐了两天,路边停放的车辆和一些店铺玻璃窗受损,庆幸的是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经受大洗礼的东城,连空气中都漂浮着泥土的芳香。
翌日一早,跟屁虫郁泊舟放着自己的班不上,屁颠屁颠随着纪绥去公司。
他上半年在互联网上可谓是出尽风头,路过的员工纷纷侧目,投来惊奇的目光。
偏偏郁泊舟足够厚脸皮,不躲不避,逢人看便摆出老板娘的架势,电梯里还试图四处搭话,吃到纪绥的拳头作为早饭的开胃菜后才停歇。
下午,出头鸟张文君敲响办公室的门,意外撞见离婚名单上的老板娘,强抓着老板的手往自己衬衫里伸,嘴里振振有词,让老板看看他化悲愤为动力的训练成果。
吓得毕业四年只会读书不会谈恋爱的大龄儿童张文君连忙退了出去。听到里面传来的哀嚎声停止,他重新整理着装,清了清嗓子,敲门,“老大。”
“……进。”纪绥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张文君目不斜视,一板一眼地说:“有位叫张怀民的先生通过招聘网站联系上了我,问郁泊舟什么时候能死……滚回去,如果再不回去,他就把秦初年吊死在公司门口。”
纪绥,郁泊舟:“……”
为了躲避张怀民的侵扰,郁泊舟拔了电话卡。
纪绥扶额,“……把招聘网站上的电话换成人事,给郁先生买一张一个半小时后飞南城的机票。”
“好的。”
郁泊舟满眼不可置信,“我没答应回去。”
“四舍五入算同事,我不想看到秦初年横尸街头。”
反抗是起不了作用的,郁泊舟被强行押送机场,他来时两手空空,走了同样不拿任何东西。
换洗衣物都是现买,留在了纪绥家。
马上要登机了,郁泊舟磨蹭不走,“微信,加回去。”
纪绥无奈掏出手机,当着郁泊舟的面把人,用新微信加了回去,“行了?”
“一般般。”郁泊舟眉峰一挑,不正经的样子收敛,漆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纪绥,格外能唬人,“那我们现在算和好了吗?”
“……”
“行。”郁泊舟不咸不淡地点头,“那我能追你吗?”
机场广播播报登机的消息,纪绥回避问题,“你该走了。”
郁泊舟丝毫没有要挪步的意思,两个人这么僵持着,直到时间迫在眉睫,不得不走了。
郁泊舟垂眸,扯了下嘴角,转身往登机口走。
背后的衣服忽然被人揪住,郁泊舟愣住,缓缓扭头。
纪绥盯着自己的鞋尖,“下一次。”
“下一次,我再告诉你答案。”
第55章 炫耀
“纪绥。”
“纪绥!”郁泊舟稍微拔高了点音量, 手机屏幕中沉睡的青年被惊扰,皱着眉抬起头。
“都是你一直说话,让你安静一点你不听, 像蜜蜂一样嗡嗡个不停, 害我睡着了。”
纪绥睡眼惺忪, 非自然苏醒的脑子还有些发懵,不过并不妨碍他开口倒打郁泊舟一耙。
两个人说开后, 纪绥说话语气总是带着自己不曾发觉的亲昵,这让郁泊舟倍感受用。
他挑眉,“我很像高中教导主任吗?这么帅的一张脸, 跟你说话你还能睡着。”
办公室的顶光柔和不刺眼,衬得郁泊舟凌厉的眉眼变得增添几分温柔的意味, 漆黑的瞳孔清晰倒映着屏幕中人的身影, 目光下移是红润的薄唇。
十万八一间的设计费花的不亏。
纪绥视线停顿几秒,默默挪到后者骨节分明抓着鼠标的手, 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不要脸。”
郁泊舟安然接受。
纪绥瞧了眼书房桌面上的闹钟, 九点刚过一刻,远远不到他平时上床休息的时间。
最近的工作很轻松,并没有连轴转忙到脚不沾地的情况, 可纪绥总是会莫名感到困倦,像是长久以来紧绷住神经的弦突然断裂带来的连锁反应。
还会断断续续梦到幼时孤儿院里遗忘的记忆,就像刚刚。
算好事吗?纪绥莫名感到心慌。
频繁的做梦, 让他感觉好像是某种征兆。
纪绥定了定神,说:“十点了, 还不回去吗?”
闻言,郁泊舟扫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九点二十整。抬眼短暂与纪绥对视,戏谑道:“心疼我啊。”
“怕你变成蒲公英。铭旭总裁郁泊舟疑似中年秃顶。媒体标题我都想好了。”纪绥淡淡道。
郁泊舟嘟囔了两声,声音太小,纪绥听不清。前者捏了捏后脖颈,叹气,“没办法,欠太多了,再不加班你看见的会是张怀民同志的尸体。”
高层色情交易事件跌损的股票还没回拢,人员也损失了不少,竞品公司抓住这个机会截胡了许多项目,根本不给休养生息的时间。
最近铭旭新接手了一个大项目,如果顺利完成,说不定会更上一步。
只不过……
“张怀民还是助理吗?”
思绪被纪绥打断,郁泊舟回过神,“是啊,等这个项目结束,他就升副总了。”
早该升了,只是张怀民自己没物色到觉得能够接替的人,不肯退。
办公室的门板接连敲响。
“舟哥我们走了啊!”
“累死了,街角那家烧鸟店还开着,去不去?”
“去个屁,明早七点的会。”
郁泊舟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收拾好东西关闭电源,往停车场走。
将近十点,铭旭大楼依旧灯火通明,停车场来往不断有职员进入。
黑色SUV停稳,车门打开出来好几个人,手上拎着公文包急匆匆地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往电梯口走。
郁泊舟瞧见他们胸前挂着的工牌,顺嘴一问:“还没下班吗?”
被叫住的一群人一愣,喊了声郁总,老老实实回答:“黄主管说明早开会的策划书里有缺漏,叫我们回来修改。”
郁泊舟颔首,“成,辛苦了,今晚宵夜钱我报销,回头找张助理。”
说完不等他们回答,一心二用,边找自己的车边高举手机呼喊,“纪绥,纪小绥,人呢?卡了吗?你的脸上哪去了?”
准备道谢的一群人原地面面相觑。
……
纪绥翻转手机,视频另一头的郁泊舟还在呼唤,“诶,亮了。别把我对着灯啊,脸去哪儿啦。”
“脸被你丢完了。”纪绥咬牙切齿,“我要挂了。”
就不应该在某人装可怜地哀求下心软,才会给他在电梯里逢人就拿给对方看看,胡言乱语的机会。
什么异地恋小别胜新婚,还直言问员工是不是有个领导不在的八卦群,让他们澄清离婚谣言,甚至热情地邀请他们拍照作为证据。
这样了,纪绥依旧不能一声不吭挂电话,得忍着,否则回头郁泊舟又该胡思乱想,说自己人走茶凉,半夜偷偷爬起来哭。
别问纪绥为什么会知道,台风过后郁泊舟回南城回了一星期,然后又跑来了东城,把家里监控的查看软件安装到了他的手机上。
并且待在南城的期间每天都会不间断地发消息、打电话、打视频骚扰他。
好像纪绥如果自己单独的过完一个完整的小时,他便会失忆,忘记郁泊舟姓甚名谁。
有一次纪绥忙昏头,连续六个小时没回消息,郁泊舟便偷偷飞来东城,满眼通红蹲在纪绥房子门口,要不是纪绥那天推拒了当晚的应酬,他还不知道要一个人在门口哭多久。
有时纪绥怀疑,郁泊舟根本是刻意装出来骗他的,但没法说,因为他只要稍微露出怀疑的神色,后者的眼泪立刻能够淹没东城。
“别挂别挂,放我一个人开车回家我害怕。”郁泊舟讨饶,道歉道的轻车熟路,“我错了,我下次一定忍住不炫耀。”
“泊舟跟谁打电话呢?”背后响起一道含笑的声音。
郁泊舟侧身回头,喊道:“卓君哥。”
黄卓君双手插在燕麦色大衣口袋应声,微微探头,“是纪绥啊,好久不见。”
屏幕中的纪绥掀眼,琥珀色的瞳孔不带任何情绪的看了一眼黄卓君,似乎想不起来他是谁,片刻后略略点头。
与黄卓君熟络的语气不同,纪绥态度十分冷淡。
郁泊舟疑惑,“卓君哥……认识?”
“之前来公司碰见过几次。倒是你,结婚了不请我就算了,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还是从我爸口中知道的,我这个哥很伤心啊。”黄卓君开玩笑地拍了拍郁泊舟的肩。
“还没办婚礼呢,等办婚礼了,一定通知你做主桌。”郁泊舟笑道:“看到你组员了,出什么问题了,麻烦吗?”
“一点小问题,那我先走了,回头和纪绥一起请我吃饭,我也许久没见泽林了。”
“一定。”
车子平稳驶出停车场,郁泊舟开过第一个红绿灯口,惊觉纪绥没声了,趁着下一个红灯,瞥了一眼手机。
纪绥单手支着脸,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近段时间有他的督促,纪绥一日三餐定时定量吃,偶尔还要喝郁泊舟定的补汤,脸颊肉眼可见长肉。此刻被纪绥一压,鼓起弧度,看得郁泊舟心痒难耐,只恨不能多长几只手截屏保存。
“在想什么呢?”郁泊舟问。
纪绥思绪回拢,手指轻敲桌面,“那个黄卓君现在在公司上班?”
“是啊。”郁泊舟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回答,“公司职位空缺了不少,他的专业对口,之前一直在国外从事过相关工作。”
黄牧退休前一直有意让黄卓君回来顶替自己在公司的事务,只不过后者不情愿,为此黄牧没少向郁松抱怨。
黄卓君和郁松是大学同学,郁泊舟记得他哥之前在家里聊起过一次,说黄牧工作上雷厉风行,唯独这儿女债过不去,但凡狠狠心,黄卓君也不会……
郁松的话只说到这。
想必是说黄卓君大学跑到国外参加各种极限运动俱乐部,好几年不着家的事吧。
纪绥没吭声,眼里沉思的意味更重。
郁泊舟问:“怎么了?”
纪绥说:“他和沈易之认识吗?”
郁泊舟被纪绥认真的态度问的一愣,正色思考了几分,“没有吧,没听任何一方提起过。黄卓君之前一直在国外,私底下有没有来往,我就不知道了。”
纪绥听完喃喃自语道:“衣服。”
第56章 等你来接
绿灯恰好亮起, 郁泊舟分心启动车,一时没听清纪绥喃喃自语了什么,询问:“偷偷嘀咕什么呢?”
纪绥说:“没什么。”
大概他多心了。方才黄卓君探身过来, 大衣领口散开, 露出的那件米黄色毛衣的款式, 和纪绥那天碰见沈易之时,他穿的那件, 像是出自同一个设计师之手,左胸口往下绣了一个小小的x。
可能是买到了同一个系列。
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郁泊舟的下一句话, 让纪绥转瞬抛诸脑后。
“陈伯说了什么?”
郁泊舟重复,“他问我为什么这阵子给你发微信没回, 打电话不接, 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纪绥想起临行前告别,陈伯见他情绪不高担忧的脸, 问:“你怎么答的?”
郁泊舟哼声, “还能怎么说, 说我惹你生气,气得你独自一人跑去东城创业,在机场手机让人扒了呗。”
然后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作为从小看着郁泊舟长大的人, 陈伯再清楚不过他的狗脾气,尤其是经历过他高中叛逆期和郁松斗法,牛劲上来了谁的话都不会听, 要多倔有多倔。
而纪绥在陈伯眼里一直属于好脾气不善言辞的定位,能叫郁泊舟气得远走他乡, 可见事态有多严重。
不光他,秦父知道后也打电话回来说了他一顿。
纪绥听郁泊舟学舌复述, 一人分饰三角,学得惟妙惟肖,没忍住偏头笑出声。柔软的黑色发丝扫过耳侧,神色难得的灵动。
郁泊舟开车无法看屏幕,只能听见麦克风里发出浅浅的笑声。最近忙,距离他上一次去东城已经是半个月前了,现下听得他耳热心也热。
他咳嗽一声,“所以,要回来看看吗?”
纪绥收敛笑意,明知故问,“回哪儿?”
“当然是回南城。”郁泊舟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回来可怜可怜独自一人带孩子的我。”
纪绥走后一星期,郁泽林搬回家中,没了纪绥从中调和,叔侄两个同一屋檐下相处了不到五天,便已经两看相厌了。
纪绥闻言瞧了眼工作安排,下个礼拜六日空闲休假。
动手买了下周六早上八点飞南城的机票,他的嘴上却是另外一番回答,“有时间再说,挂了。”
……
飞机落地,迎面湿冷的空气叫纪绥默默裹紧了围巾。他看了眼时间,将近下午一点,预订的酒店要到下午两点才能办理入住。
正考虑着,要不要先去酒店大堂打发时间,等到入住以后掐点去接郁泽林放学。
结果刚到酒店门口,一条微博推送改变了纪绥的主意。
他把行李留在酒店保管,在附近的便利商店现买了一套口罩鸭舌帽,前往市中心商场。
非工作日的时间,商场人头攒动,尤其是一层,挤满了人,几乎无地下脚。
位于中央搭建的高台上,站着位西装革履手拿话筒的青年,而他的左手依次站着阔别的导演、编剧、秦初年、姜江还有几位剧中与男女主对手戏较多的配角。
今日是阔别的宣发现场,台下坐前的一圈全是高举话筒和摄像机的记者,后面一圈是筛选出来的参加采访的博主。
开放式场地,除了这些人,现场还来了不少粉丝,快门和闪光灯的声音络绎不绝。
纪绥站在最外圈,全副武装的装扮外加优越挺拔的身形,引得不少粉丝偷偷把视线放到了他身上。
前面半段是常规采访,主要问了编辑和导演关于这部戏的感受。虽说是一部破镜重圆的现代题材爱情剧,可剧终融入了几个当下热门话题,家暴、男主前期经历的隐形校园暴力、之后的职场,以及工作牵扯出的感人单元故事。
或许是剧上前秦初年安分守己,没有和狗仔对骂,没有探班别的剧组殴打狗仔,等一系列负面新闻。导演的心情看上去非常好,难得和颜悦色配合主持人开了几句玩笑。
后半段采访了各个主演与配角,对于自身角色和剧情的观点,接着时间就被交到了现场采访的记者手上。
能够进行采访的媒体,提问的问题都是经过了筛选留下的,大家应答的轻松得当。尤其是秦初年,这类型的采访对他来说就像狼回鸡窝,轻松的很。
秦初年刚回答完,坐在前排角落的一家媒体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他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紧,秦初年目光一凝,多年职业生涯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问题恐怕不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请问今天阔别宣发现场,为什么饰演男二的纪绥没有到场?”
台上所有人表情皆是一愣,导演主动拿起话筒回答,“纪绥有事,不能参加宣发。”
记者步步紧逼,“听说是因为与铭旭总裁郁泊舟婚姻破裂,所以离开南城,目前创立的公司正在东城发展。作为铭旭总裁郁泊舟的好友,秦老师觉得二人婚姻失败的原因是好友,还是前同事纪绥?是否是因为前段时间公司动荡引起的信任危机所导致?”
哇——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原本井然有序的会场立刻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纪绥蹙眉,趁人群松动往前,挤到了提问媒体的身后,瞧见了设备上被遮掩住的公司名,是一家没听说过的小公司,根本不可能得到采访的资格。
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是有人专门安排进来使绊子的。
纪绥心下了然,一转头,差点撞上一位鬼鬼祟祟用围巾遮着脸,脚踩八公分高跟鞋的女士。
“抱……”亮闪闪的宝石耳坠从围巾中露出一角,纪绥道歉的话语顿住。
他认出来了,这位鬼鬼祟祟的女士是秦初年的经纪人,估摸着也是来看到底是哪家媒体公司,胆敢提出如此要命的问题。
想了想,他主动摘下口罩,“好久不见。”
经纪人眼睛睁大。
……
台上秦初年的脸色难看的紧,“你听谁说?叫他过来当我面说。”
姜江连忙拦了拦要骂人的秦初年,她的表情也不好看,语气硬邦邦的,但还是保留着最后一丝客气,“今天是阔别的宣发,请不要提起无关的话题。纪老师不是圈内人,现在也不是新闻发布会。”
记者问了一个相当刻薄的问题,却似乎没打算纠缠。听完姜江的话,马上安分地闭上嘴。
秦初年胸膛起伏,屡次欲张口又含恨咽了回去。
场合不合适。
今天是剧组宣发,如果再和这家媒体纠缠下去,只会让花边新闻缠绕的更紧,或多或少会影响观众的观感,近而影响后续剧播的成绩。
所有工作人员共同的努力,他不能冲动凭着喜好行事。
但对方显然是冲着郁泊舟来的,恐怕不用等宣发结束,又是一场公关危机。
一边是工作,一边是好友。秦初年忍气,甩给台下提问的记者一记眼刀。
最近出门最好小心一点,别走夜路被人套了麻袋。
室内温度十来度的天,主持人额角冒汗,绞尽脑汁地想说些什么缓和现场气氛。工作人员快步上台,走到主持人身边低耳几句,听得他眼神发光。
待工作人员下台后,主持人清了清嗓,“刚才有媒体朋友问起我们男二的扮演者纪绥的近况,工作人员刚才告诉我,纪绥老师来到了现场,让我们欢迎!”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右侧台阶,纪绥手拿话筒,顶着一头被鸭舌帽压的有些微翘的黑发,缓步上台。
秦初年最先反应过来,拉着纪绥的胳膊把人拖到自己旁边,压低声音,“我靠,你怎么来了!”
纪绥敷衍,“碰巧路过。”
秦初年才不信。
姜江悄悄往他们那儿挪了两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整个人放松下来,眼神亮晶晶又带了点委屈地喊道:“纪老师。”
纪绥恍然有了一种出门一阵,女儿在外受欺负的错觉,不由觉得好笑。
他上下打量姜江,声音不太确定道:“长高了?”
姜江捣头如蒜,“高了两厘米。”
他们几个交头接耳,主持人见状笑说:“我们阔别剧组的“三角”久别重逢了啊。那让我们纪老师跟现场的媒体朋友,还有观众朋友打个招呼。”
纪绥拿起话筒,“下午好,我是阔别男二的饰演者,纪绥。”
沉寂一秒后,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差点掀破屋顶。
兴奋或是怀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世上庸碌的众生,没有一个不爱热闹和八卦。
简单应答了几句,主持人收到台下的信号,话锋一转,“纪绥老师一直没有从事过相关行业,是什么机缘促使你出演了阔别男二呢?”
纪绥回答的很官方,“导演给机会,同时也想尝试一下演绎不同人生的感觉。”
主持人点头,“那我们的媒体朋友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秦初年经纪人安排的人起身,先是表达了一番自己对阔别的期待,“前天阔别剧组放出预告中,结尾有一段花絮。纪绥老师每次下戏几乎都会留在剧组观摩学习到最后才走,以后是有打算继续从事这一行吗?”
纪绥:“不是。”
躲在角落的经纪人冲纪绥扬了扬下巴,他一顿,“一个是学习的时间太短,怕第二天上戏拖大家后腿,另外一个是……”
纪绥喉结滚动,“在等加班的来接我回家。”
第57章 你好红啊
“哦~”主持人语气意味深长, 没有深究纪绥究竟是在等谁加班结束,适当留白,根据新传达的台本, 跳转下一个话题。
不消片刻, 先前提问的尴尬被新的内容覆盖。
台底下灯光闪烁, 一开始发声挑起争端的媒体,却在大家都不注意间悄悄离场。
纪绥收回视线, 笑着接过大家对他的调侃。
即使没有离开南城,离开郁泊舟,纪绥照样不会出席今天的宣发。
他讨厌站在高台上受人注视评判的感觉, 讨厌众人视线划过皮相,留下惊艳或恶意的眼神。
这也是为什么, 娱乐圈明明来钱最快, 缺钱的他依旧在上辈子娱乐公司抛来橄榄枝时,果断拒绝, 选择了一条疲惫百倍的路。
但是……
主持人的话题终于接近尾声, 秦初年小声嘀咕, “终于算是结束了,郁泊舟这回欠我一个大人情。”
纪绥勾唇。是个大人情。
活动落幕,纪绥跟着秦初年他们前往准备好的后台, 他们需要录制一些访谈环节,放在中后期剧集的结尾。
主要是采访男女主,纪绥的问题不多, 半小时不到就拍完了,坐在一旁, 安静等待。
秦初年留他一会儿去吃午饭,本来想拒绝, 但前者说可以爆料郁泊舟小时候的糗事给他听。
纪绥表示没兴趣,不过飞机餐太难吃,他正饿着,顺路一起吃顿午饭也可以。
为纪绥进行访谈的工作人员是个女孩,出入行不久,此刻手里捧着个本子认真记录,学习其他同事提出的问题。
就是字写的有些难看,事后真的能辨认清自己记了什么吗?
纪绥瞧了两眼挪开视线,对方倒是注意到了他投来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问:“纪绥先生,好像看起来心情不糟糕的样子。”
纪绥被她的话整得一愣,没有回答。
小记者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那个无良媒体的采访,好像没有影响到……”
她闭上嘴,懊恼地摸了摸鼻子。
似乎越说越奇怪了。
纪绥明白,顺着话接下去,“世界上这种人很多,你站的越高,越是有人想替你站上去,如果次次都被影响心情,我的心理医生恐怕会掉光头发。”
听完纪绥的话,小记者圆圆的杏眼泛光。
她在入职前,曾与一位好友共同获得了实习的机会,结果同批的实习生里,只有她一个人留下。好友当时表面祝福,背地里却与同事造谣编排她的过去。
被发现后,好友反而指责她实习投巧,刻意装作一副认真工作的样子讨好上司,拉拢和其他同事的关系。
害她一度悲痛于亲密关系的背叛,浑浑噩噩,差点丢了这份工作。
她喃喃应和,“纪先生说得对。”随后打起精神,含蓄提醒,“照理来说,会场能够采访的问题都是经过筛选,能够混进来顺利采访,恐怕……”
打通人安排座位,顶着众目睽睽地议论,恐怕不会因为纪绥出面就罢手原来的计划。
纪绥懂得她的未尽之言。
现场甫一结束,他和郁泊舟疑似离婚的消息便立刻登上了热搜,话题大多都想往之前高层色情交易上领。
最近听闻南城旅游局想与娱乐公司合作,联手宣传当地特色文化,还有意开发地皮做度假村,不少人意动。
要是能吃下此次合作,不仅对公司形象是一个正面的提升,而且在挑选建设度假村的合作公司时,会成为一个强有力的推荐人。
旅游局派下的项目负责人极有能力,性格稍微有些古板,父辈往上都是从军,家风严谨。铭旭一旦脱不开这盆脏水,势必要被他划出合作伙伴之位。
和其他人的担心不同,纪绥反而觉得对方的手段有些太过直白,甚至可以说直白的有些犯蠢,赤裸裸的留下把柄,授予铭旭狠狠反击的机会。
能够拥有合作资格的,在南城就那么几家,无论是哪一家,都不像会用这种蠢法子进行商战的人。
耳畔的话语声消失,纪绥压下心头的古怪感,重问了一遍小记者刚才对他说的话,“抱歉,刚刚在想事情。”
小记者声音细若蚊蝇,笑得腼腆,眼里却疯狂闪烁着八卦的光,“纪绥先生为什么跑到东城独自开公司呀?我有不少娱乐周刊的朋友,很多人联系他们买你们确实离婚的料。但拍到的全是郁泊舟先生来往你家的照片,还有……”
她顿了顿,“郁泊舟先生在你家门口痛哭然后……”
然后纪绥迫于无奈屈服主动亲他的照片,怎么看都像小情侣闹矛盾分居吵架,另外一个撒泼打滚求和好,根本不像网上说的什么协议结婚。
纪绥:“……”
他上辈子和这辈子所有的脸加在一块,全让郁泊舟丢尽了。
纪绥不自然地咳嗽两声,黑发掩盖下的耳廓通红一片,旁边的小记者还在蕴含期待地等待他的回答。
纪绥表面沉吟片刻,内心冷笑一声,看了看周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那我偷偷告诉你,他其实一点也不爱我,而且活很差劲。”
天呐!听到这个惊天的秘密,小记者眼睛瞪圆,下意识捂住嘴,避免自己惊呼出声。
纪绥故作为难,“我本来不想提的,希望你不要跟别人说。”
话刚说完,头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好啊,我一定帮你保密。”
纪绥脖子僵住,一扭头,对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在记者堆里进来,站在他身后扬着笑,眼神却沉得骇人的郁泊舟。
……
谢绝秦初年的午饭挽留,郁泊舟开车带纪绥去从前常吃的饭馆饱餐一顿,用餐途中几乎无话。
吃完饭,纪绥默默降低存在感上车,像即将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低垂着个头。
郁泊舟手指轻敲方向盘,余光将某人从未有过的鹌鹑样尽收眼底,不免觉得好笑,“什么时候到的南城?”
纪绥不自觉舔了舔唇,“下午。”
“不是说要看时间,没空吗。”
“突然有了。”
郁泊舟支头看他,“空手来的?”
纪绥说:“行李在酒店大堂。”
郁泊舟启动车子,言简意赅,“退了,拿回家。”
因为已经超过了入住时间,酒店扣除了一部分手续费。
家里与纪绥离开时并无二样,只是客厅位置多了一张巨大的地毯,散发着“我很温暖,快来踩我”的信号。
郁泊舟把行李箱立在鞋柜旁,低声道:“之前和郁泽林房间的家具一起买的。你在楼下总是不爱穿鞋。”
生日送的怀表,郁泊舟每天贴身带着。纪绥匆匆收回视线,去够行李箱,“我上楼洗个澡。”
捞了个空。
郁泊舟挡在前面,似笑非笑道:“洗澡前我们先把正事聊了。”
纪绥强装镇定,“是,舆论要尽早控制,那家公司的名字,秦初年经纪人发给你……”
“nonono。”郁泊舟摇头,俯身直勾勾盯着纪绥,眼里的侵略性毫不遮掩,“我们来聊聊,什么是他不爱我,什么是,活,很,差,劲。”
“……”
“看来我们小绥是会未卜先知,那不如我们来验证一下未来的预言。”
纪绥干咽,试着想往后退,郁泊舟长臂一揽,将他整个人圈入怀里。
炽热的呼吸交错。郁泊舟低头,贴上日思夜想的唇,假斯文亲了两下,立马暴露本性,撬开前者不设防的唇齿。
原本安静的空间充斥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
纪绥整个人半靠在郁泊舟身上,被动承受后者强势贪婪的索吻,一呼一吸间的气息热得不可思议。
郁泊舟抓着纪绥蜷缩的手指,唇瓣转移场地,一路往下,舔走他脖颈冒出的细汗,低沉的嗓音带了点喘,“你好红,像你爱吃的小虾一样,我一亲就红了。”
“……”
“这里也是。”郁泊舟拉着纪绥的手向小腹下探去,得到后者慌乱的反应,低低地笑出声,“好漂亮,我可以亲吗?”
第58章 全家福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以。
灰色运动裤的松紧绳被人轻易解散。
纪绥的动作堪称惊慌, 几乎是没有过多思考,一脚将半蹲下去的郁泊舟踹上了墙。
咚——
后者的脑袋发出闷声。郁泊舟抱着后脑,疼得呲牙咧嘴, “不给亲就不给亲, 至于……”
话音未落, 眼前的人绕过他一把抢夺走行李箱,两三个呼吸间便消失在了楼梯口, 比受惊的猫还要灵敏。
郁泊舟:“……”
蒸腾的水汽模糊视线,纪绥手指捻走凝聚在鼻尖的水珠,上面似乎还停留着另外一个人的体温。
口腔里也是。
腰腹往下的位置还在传达感受, 纪绥没管。
可能是性格影响,他对于这方面的欲望一向很低。网上一直有人调侃说, 男高中生堪比钻石, 精力旺盛的少年人,喝杯茶都能有反应。可他无论是读书还是工作, 一年之中拥有生理反应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算有, 不管它, 要不了一会儿便会消下去。
纪绥舌尖顶着上颚,又想起了郁泊舟半蹲在他身前的眼神,幽深狭长的眼里充斥着浓浓情.y, 以及对眼前人疯狂的迷恋。
啊。
纪绥垂眸往下看。
下不去。
简直是疯了。
男人跟男人……要怎么z?
……
浴室内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下,纪绥推开门,入目是黑色西装裤包裹的长腿。
郁泊舟衬衫领口半开, 抱着他换下来的风衣,像是进入到了安逸舒适的环境, 样子毫不设防,在床上沉沉地睡着。
吃饭时就见郁泊舟偷偷打哈欠, 看来这阵子是真的累了。
纪绥放下毛巾,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拉过床上的薄毯想给郁泊舟盖上,谁料想刚摸到毯子一角,人便醒了。
刚睁开眼的郁泊舟和平时总是温和挂笑的样子大有不同,眉眼间的神态冷得近乎不近人情,像某种正处于警惕状态,随时会进行捕猎的大型动物,让人不受控的想要逃离。
可下一秒,就好像是纪绥的错觉一般,周身浸润着眷恋的意味向他靠近。
郁泊舟坐起身,手指插入纪绥半干的发,“老是不爱吹头发,早晚有一天会偏头疼。”
纪绥权当耳旁风。
郁泊舟没指望他能听,主动承担起吹头发的责任。
纪绥安静滑动手机,时不时切到聊天软件,回复几句工作上的事宜,期间任由背后的郁泊舟来回拨弄给他吹头。
老人常言道,头发象征着身体主人的脾性,脾气硬的人,头发也会像性格一样。
指尖的发丝细软。从小打鸡撵狗不知道尊老爱幼四个字怎么写的郁泊舟,觉得老人说的没错。
吹至蓬松干透,郁泊舟就着这个姿势,强硬把人拖入自己怀里,脑袋挤进颈间,跟吸猫似的深吸一口。
明明用的是同款沐浴露洗发水,但这股味道出现在纪绥身上就是会变得不一样。
淡淡的柑橘味混合着体温,那是他灵魂的归处。
郁泊舟语气慵懒,“好烦啊,不想上班,不想异地恋,干脆让张怀民管理公司好了。你把我挖到东城去,我一个月贴你一万,会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唔,还可以暖床。”
纪绥觉得好笑,每隔两天郁泊舟总要胡言乱语上一次,翻来覆去地说,核心内容就一个。
想要天天见面。
他挑眉,语气淡淡的,“我又没答应,怎么能说是异地恋。”
郁泊舟被纪绥一副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样子气笑。
半个小时前他们在玄关唇齿相交,现如今还背靠着他的胸膛,结果要名分了,又跟他玩“我们很熟吗”。
“你亲都把我亲硬了好几次,害我的处男之身都不纯粹……”
纪绥转身捂住郁泊舟的嘴,脸上因为羞恼浮动着薄红。
他算是怕了郁泊舟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郁泊舟眨眨眼,反手抓住纪绥的手腕,欺身将人摁在床上,像啄木鸟一样来回在他脸上啄,啄一下问一句,“是不是异地恋,是不是异地恋。”
桌上的手机震动,纪绥被亲得发痒,推他,“别闹,有电话。”
“没有电话,我听不见。”
“快点接!”
郁泊舟不满地从纪绥身上爬起来,拿过电话,“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
来电显示‘江月’,来电时间17:32分。
……
郁泽林蹲在学校外的围墙边,手里拿着路边捡的小木棍,恶狠狠地捅着地上凹凸不平的坑,嘴里还碎碎念,“讨厌的小叔,可恶的小叔,乌龟王八蛋郁泊舟!我才不稀罕你接,我自己一样可以走回家……”
陆言和郁泽林紧挨着,雾灰色的眼里闪过不符合年纪的无奈。
“我自己一样可以走回家”这句话郁泽林从五点放学开始,说了无数遍了。结果人始终蹲在墙角,一动不动,不肯让他送,也不允许他打电话给郁泊舟。
今天接送郁泽林的阿姨请假,郁泊舟答应会准时来接他放学,不会发生跟之前一样,七点了才从工作中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活人侄子的事实。
结果还是迟到了。
不知道妈妈打通郁叔叔电话了没。陆言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惆怅的心情。
他倒是不介意陪郁泽林等,等多久都可以,但是他现在蹲得腿好麻。
终于,在郁泽林不停地碎碎念和陆言反复的祈祷下,熟悉的车牌出现在视野内。
郁泽林低着头,脸拉的老长,气鼓鼓地说:“你来干嘛,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
还不理他。郁泽林越想越委屈,“我今天不跟你回家,我要去陆言……”
“好像是,又长高了。”
郁泽林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笑脸,嘴唇动了动。
小叔夫。
纪绥弯腰撩起他的额发,扭头问郁泊舟,“头发都遮住眼睛了,你也不带他去剪剪。”
郁泊舟单手夹着腿麻的陆言,像夹公文包一样,一大一小转过头跟纪绥对视,直呼冤枉,“我半个月前才带他理的头发。”
“撒谎。你半个月前的几天明明在东城。”
“那就是,半个月前的再前几天?”
小叔夫。
郁泽林试探性抓住纪绥的衣袖,触感凉凉的,再多抓一点,就能感觉到穿着者的体温。
是小叔夫。
回来了,回家了。
忍耐已久的委屈跟害怕倾泄,郁泽林像个脱闸的水龙头,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嚎啕大哭,吓得周遭的路人不断将“你们该不会是人贩子”吧的怀疑目光,放到纪绥和郁泊舟身上,尤其是郁泊舟臂弯里还夹着个小孩。
纪绥头一次碰上自己理亏的情况,无措求救,“怎么回事,郁泊舟快点过来道歉!”
“郁泽林!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
郁泽林哭得更凶了。他把脸埋进纪绥的胸膛,耳边是喧嚣的车声,还有自己的心跳。
懂事以后,郁泽林一直都在害怕,他还太小,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只知道疼爱他的父母突然离开,永远不回来。
离开变成了一个很可怕的词,他不喜欢离开,不喜欢一个人被扔到只有阿姨的房子里。
但是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是小孩。
后来小叔夫出现了,每次告别都会和只是小孩的他许诺着下一次见面,离开变得不可怕。
……
“是,已经接到了。”郁泊舟偏头询问坐在旁边的陆言,“你是要回家,还是和蛏蛏一起?”
陆言指了指对面的郁泽林。
郁泊舟对电话另一头的人说:“陆言和我们一起,您放心。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哎呀,是我们麻烦了才对。”江月语气透露着歉意,“工作上出了一点小失误回不来,还得麻烦您和纪先生照顾陆言了。”
郁泊舟听着电话那头的枪响,嘴角抽了抽,“都是小事,那您忙。”
郁泊舟挂断电话,一脸不爽地撑着脸。斜对面的郁泽林倒是很开心,抱着纪绥撒娇要再吃一份甜品。
市中心广受好评的情侣西餐厅顶层,郁泊舟靠刷秦初年的脸包下来的位置。
本来想着再正式表白一次,现在好了,好好的二人世界,多了两个小萝卜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阿姨偏偏这个时候请假。
纪绥注意到郁泊舟一直没怎么动,把牛排的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下午也没怎么吃,公司的事情很棘手吗?”
受到关注,郁泊舟浑身怨气收敛,矜持的叉起牛排咬了一小口,屁味道没有,遂放弃大吃一口,“不棘手,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查出来是谁干的了。是和铭旭竞争已久的公司,现在应该正忙着应对公关吧。”
泼脏水被抓到把柄反击,接下来应该是和旅游局的项目无望了。
说来也怪,对方的老板是个性格缜密的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一开始查出来时张怀民也怀疑,往深了查发现是他舅舅找的人。商场上圆滑的像条千年狐狸精,最终输在了身边的人拖后腿。
惨呐。
“越是幸运,越是不能掉以轻心,轻敌是会栽跟头的。”纪绥提醒。
郁泊舟笑嘻嘻,“遵命。”
纪绥莞尔,见他们吃的都差不多,起身,“我去上个厕所。”
嘴上说着上厕所,实际上是绕道到了前台买单。
柜台收银员微笑摇摇头,“您的爱人下午打电话来,说的是包场,费用已经提前付过。”
下午?包场?怪不得怎么没人,来之前郁泊舟还说这家餐厅的位置火爆。
收银员补充,“另外,取消安排的小提琴手和装饰费用稍后会退回卡号。”
纪绥:“……”
他好像隐约猜到了郁泊舟一开始的安排。
说真的,纪绥并没有想好自己目前跟郁泊舟算是什么关系。
东城台风天的夜晚,纪绥做好了将过往的所有回忆彻底搞砸的准备。毕竟与人彻底坦诚往往需要具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承担真相带来的后果。
而最终得到的结果,他也说不清。是否能够真的放下被抛弃的芥蒂,去信任一个人的真心,是一件难以抉择的事情。
纪绥是一个懦弱的人,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话语,一遍又一遍的伸出触角去试探,直到确保猎物能够牢牢掌握,永不脱离。
可人只要活着,就会存在不稳定的变因。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得到后又失去了。
“噢,对了。”收银员小姐似乎想起了什么,打断了纪绥的思虑。
她从柜台底下翻找了一阵,捧出一本相册,推给纪绥,“在我们餐厅包场的,餐厅会赠送一次免费的上门照相。欢迎您随时打电话通知我们上门记录下幸福的一刻。”
精巧的话术,配合上照片中一张张构图精美,洋溢着幸福的笑脸,怪不得餐厅包场求婚的位置火爆。
全家福吗?纪绥可耻的心动了。
第59章 郁泊舟别死
两日的假期弹指即过。
一位工作岗位调动的员工, 在工作交接时出了一点意外,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涉及最近与新公司合作的项目, 所以纪绥顾不得郁泊舟的哀怨, 买了周日当晚六点飞东城的机票。
机场进站口十年如一日的繁忙, 旅人们拖着行李箱,行色匆匆的同家人好友告别, 毅然决然奔赴人生的下一站。当然,也有无法割舍情感的一部分人,在机场上演蓝色生死恋。
比如, 郁泊舟左手边十米开外的那一对,他的爱人跟纪绥是同一班航班, 听话中的意思是要出差三天, 而他却哭得像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一样,害得他的爱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安慰了他半天。
再看看纪绥, 自从进入机场后电话就响个没完。郁泊舟好不容易等到挂断, 非要跟着一起来送人的郁泽林和只肯打手语的陆言吵起来了。
一个讲话一个打手语, 鬼能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吵起来!
郁泊舟表情不爽地分开他们俩,轮番教育,“朋友之间有什么话要好好说, 靠吵架能和好吗?”
快点安静闭嘴,没看到我老婆马上要起飞了吗?
纪绥听了好奇,放下手机问道:“你以前和张怀民秦初年他们都是好好说?”
他怎么依稀记得不是这个版本。
郁泊舟头也不抬道:“不, 是靠打架。”
别看张怀民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他们三个人之中数他打架最狠。只不过每次打架的争端, 都是由郁泊舟和秦初年负责挑起,然后张怀民无奈参与战局。
机场广播响起登机提示, 隔壁的生死之恋可算演完,依依不舍地流泪告别。
纪绥拍了拍两个隔着郁泊舟闹别扭的小家伙的头,“要好好相处。”
接着对郁泊舟说:“走了。”
郁泊舟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没有告别吻吗?”
“有拳头吃不吃?”
“可以考虑。”
“……”
显然这个考虑不是正常的考虑,而是带有颜色的考虑。
纪绥再一次败下阵来。
他跟随泱泱大队前往登机口,还是那件来时穿的风衣,推着行李箱往前,好像一只漂亮的蝴蝶,飞来停靠了一阵,紧接着飞往下一个目的地。
郁泊舟手掌搭在郁泽林的头顶,心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很久以前,郁松和花雾还在时,郁泊舟不像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循规蹈矩的去读书、工作、生活。
因为郁松对他人生的期望值很低,不是贬义。不求他懂事温顺,也不求他考什么顶尖学府拿百万年薪,只期望郁泊舟安全快乐的活过未来的每一天。
除去干违法乱纪,害人害己的事,郁松总是会无条件支持郁泊舟做出的决定。
所以大二没读完,郁泊舟就开始满世界乱飞。地图上最北边国家的啤酒,最南边岛屿的夜潜,飞机的起落对于他来说成了一个时间的代号。
偶尔会因为落地没能及时报平安,遭到郁松的电话轰炸。那时他不懂,现在明白了。
爱是牵挂的。
人流中的纪绥似乎察觉到了目光,蓦地回过头来,无声用口型对他说。
‘回去吧’
回去吧。
……
轰——
越轨的车辆猛地追尾撞上前车,失控的速度并没有停下,连打了几个转后再度撞上栏杆停下。崩坏的零件四溅,刺目的鲜血缓缓从冒烟的车辆上蔓延。
挤压卡在座位和安全气囊中的人,几乎察觉不到生命体征。
片刻后,他的手指动了动。
急救车的警铃声……还没等到吗?
医院走廊来回交错病床滑轮滚动的声音,手术室外的红灯亮了又暗,等待的家属着急忙慌的将医生围住,得到的却是无奈地叹息。
“我们已经尽力了。病人送来时,失血太严重。”
蕴含着崩溃又绝望的哭声响彻整个急诊室,家属疲软地瘫倒在地。
这是纪绥赶到医院所面对的场景。
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慌感缠绕住他的腿脚。
纪绥勉力扶住冰冷的瓷砖墙壁。收到医院的电话起,额角上的冷汗就没停下来过。
路过的医护人员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询问这位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家属还是病患的漂亮男人。
纪绥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虽然脑子里头晕目眩的感觉并不好,好像还呼吸不上来。
“请问……”纪绥干咽了好几口,才将喉间的那股不适感压下去,“在景环路出车祸的郁泊舟,现在在哪个病房?”
“手术……手术顺利结束了吗?”
两个护士面面相觑,这让纪绥心里不妙的预感一降再降。恰好护士长经过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恍然道:“啊,郁泊舟先生的家属吗?他刚刚转入502病房,给您打电话的时候……”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年轻男人丢下一句谢谢便跑得无影无踪。护士长吞下下半句没说完的话。
她还想交代两句病人的情况呢,打电话给家属时,听到出车祸,对方立刻紧张地问了地址,根本没心情听她说后面。
好像是外地飞回来的,感情真好呢。
……
“郁泊……”
纪绥同手同脚地推开门,郁泊舟没有像他想象中的浑身缠满绷带,或是插满管子,奄奄一息地躺在ICU里,等待他签署病危通知书,或者是手术协议。
单人病床上,郁泊舟正跟手里没洗的苹果大眼瞪小眼,犹豫着是直接吃,还是稍微讲究点去厕所洗一洗。
不过,对于正在挂吊瓶的他来说,洗苹果这个动作难度似乎高了点。
听到动静,郁泊舟抬起头,愣然道:“你怎么来了?”
不是让他们别跟纪绥说吗?
纪绥快步走到床边,一把掀飞被子。
郁泊舟:“不是,等一下!”
脸被人掐住,在尽可能不碰到打着吊针的手的情况下,纪绥把他从头到尾摸了个遍。
郁泊舟不知道想到哪去了,拼命扯着被子盖回自己身上,满脸绯色,“等一下,等一下!这是在医院。”
没有……没事。
除了手上挂着的吊瓶,身上明显的伤口只有一些淤青。
纪绥松开手,全身的力气似乎在确定郁泊舟平安之后,让不知名的人抽走了,慢慢地跌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草,吓死了。
纪绥抢走郁泊舟手里的苹果,大口咬着把它当做某人泄愤。
“诶!没洗呢!”
“闭嘴。”
“所以呢。”纪绥咽下苹果,“车祸,怎么回事?”
收到医院电话,纪绥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来不及思考是不是新型的诈骗手段,问完地址,买了机票就飞回来了。
“啊……”郁泊舟挠挠脸,“刹车零件老化了,幸好是空旷的道路,李叔又开了十多年车。”
纪绥等了半晌没等到下话,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郁泊舟顿了顿,“撞上了护栏,轻微脑震荡,肋骨断了三根。”
李叔倒是比他运气好,安全气囊弹了下头,维持着清醒打了120。
医院该不会看他昏迷,才打电话给紧急联络人吧。
纪绥脸色一变,“为什么不早说!”
他刚刚下手重吗?有没有压到?
“会想吐吗?”“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检测报告在哪里?”
像机关枪一样,一句接一句。
郁泊舟没忍住,手掌遮盖大半张脸,偏头笑出声。
真可爱啊。
纪绥:“……”
所以脑子是真的撞出问题来了吧?
纪绥紧皱着眉,不大放心地探看,郁泊舟握紧他的冰凉的手,哂笑道:“没事啦。”
怎么可能没事。
纪绥从果篮里挑了个最红的苹果,用水果刀削起果皮,“谁送的苹果。”
“怀民。半个小时前刚走。”
受肋骨的影响,郁泊舟只能靠着,一个非常丑的角度看纪绥。
所以他才说了不要通知!形象一败涂地了。
“之前请安保公司的时候,不是所有的车子都送去检修过了吗?为什么还会发生刹车零件老化的事情?”纪绥问。
上一次刹车失灵,这一次刹车又失灵。真的能用意外盖过吗?
苹果皮削到一半就断了,让纪绥更烦了。
郁泊舟沉默了片刻,“那一辆,没送去。”
纪绥用刀捅死苹果的动作顿住。
“是因为,”郁泊舟说:“哥哥的车。”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病房内奇怪的气氛,门向里推开。
黄卓君手上抓着西装外套,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刚从公司赶过来。
他看到病床上安然无恙的郁泊舟松了一口气,“小舟没事吧。听说你出车祸,吓死我了。”
郁泊舟似乎愣了一下,反应淡淡的,“怀民已经来看过我了,没有什么大碍,卓君哥还耽误时间跑一趟。”
纪绥掀眼看了郁泊舟一眼。
“说的什么话,怎么能叫耽误时间。”黄卓君颇为不赞同,“没有亲眼看到,怎么会放心。”
郁泊舟牵起嘴角笑了笑。
纪绥心里叹了口气,起身,“我出去找医生聊聊。”
纪绥拿着水果刀,和黄卓君擦肩而过,并贴心的为看起来相处有些尴尬的二人带上了门,然后一脸不爽的在病房门口继续削苹果。
最好聊快一点。
病房内。
黄卓君往前一步,坐到了纪绥坐过位置上,“医生怎么说?”
郁泊舟把说给纪绥的话重复了一遍。
黄卓君说:“怎么想起开郁松的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他工作以后的第一辆车,还是二手,毛病自然多。”
郁泊舟道:“其他的车送去检修了,在车库里看到,突然就想开了。”
黄卓君说:“所以还是应该多买两辆车,家里的车库也太寒酸了点。”
郁泊舟没有接话。
空间安静了几分钟。
黄卓君忽然叹息道:“小舟都知道了吧。”
“……”
“利用了你,哥很抱歉。”黄卓君表情懊恼地把前额散落的黑发往后捋,“是我太心急了。”
媒体公开泼脏水那事,对方公司的老总仔细盘问了自己的舅舅,以及近段时间来往的人。
最后将这份查到的证据,递交给了张怀民。
圆滑却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也不相信以郁泊舟的人品,能干的出找人诱骗他舅舅自导自演了一场大戏,只为逼他退出竞争。
“为什么?”郁泊舟问。
黄卓君笑容苦涩,“大概是失心疯,太想做出成绩来了吧。想要尽早拿下这个项目,为了,在我爸面前争一口气。”
亡妻早逝,黄牧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管教严厉,时常采用打压式教育,不懂得如何表达爱。
这么多年,黄卓君心里一直憋着口气。
“对不起,小舟。”黄卓君再一次道歉,“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弥补,但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郁泊舟似是无奈,“卓君哥,别再用这种手段了。”
这话一出,意味着郁泊舟松口,这件事翻篇。
“一定不会了。”黄卓君保证。
二人陆续说了一些公司的事,瞧着时间差不多,黄卓君告别。
“那你好好休息。”
“好。”
黄卓君刚抓住门把,背后便响起郁泊舟的声音。
“卓君哥。”郁泊舟说:“记得吗,我哥刚上大学那会儿,家里出了意外,他忙着学习、赚钱两头跑,而我总是不理解,每次回家碰面都是用大吵一架作为结尾,要不是你和陈伯来回周旋,夹在中间润色我说出口的那些难听话,我和我哥不知道要伤了多少感情。”
黄卓君勾起回忆,背对着笑了声,“你这臭小子,打小脾气就犟,驴跟牛加在一块儿都不及你。”
真没想到,从前颇为头疼的混世魔王,如今居然成长成这副模样。
“是啊。一直没说过,谢谢你,卓君哥。”郁泊舟轻声道。
“……”黄卓君没有回头,也没说任何话,沉默地离开。
第60章 一起过年吗
“麻烦让开。”
冷淡的声音打断了黄卓君的沉寂, 他侧头,才发现纪绥举着水果刀和一个已经氧化到发黑的苹果,不知道在角落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他对病房内的对话听见了几分。
“啊, 抱歉。”黄卓君侧身让开一条道, 就在纪绥准备闪人时,忽然开口, “纪先生的公司起步很忙吧?”
纪绥动作一滞,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随便问问。”黄卓君笑笑,“飞机来回一趟需要大半天的时间, 辛苦了。”
一直到黄卓君的身影消失在诊室门口,纪绥方才回过神。
……什么啊。
莫名其妙的话。
听见门开, 郁泊舟勉力调整姿势角度, 指了指纪绥手上的苹果,“我的吗?”
“嗯。”
“黑掉了。”
“爱吃不吃。”
经过充分氧化的苹果吃到嘴里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因为这是纪绥第一次给他削苹果, 所以郁泊舟吃得很干净, 只剩下了几粒苹果籽, 用纸包起来,打算带回家种。
纪绥没有坐下,就站在床边, “医生说明天可以出院了,这段时间不要剧烈运动,两周后来复查。”
郁泊舟“啊”了声, 目光停留在纪绥的身上。
先前顾着说话没仔细看,纪绥鲜少穿西装, 今天这身偏商务版型的绀色西装硬挺,额发用发胶向后固定, 露出整张脸,稳重的气质和昳丽的长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郁泊舟盯着看了数分钟,问:“你要走了吗?”
口袋里的手机从进门起响了七八声,穿的这么正式,原定的计划应该是需要见重要的客户吧。
纪绥应了声“嗯”,“要出差一段时间,去D国。”
原本人到机场都已经准备登机,却接到了医院的电话。纪绥顾不得别的,让张文君带着行李先飞D国去接待客户,自己买了最早的一班机票回到南城。
他说完顿了顿,语气带了点不可置信,“你是要哭吗,郁泊舟?”
因为那个所谓看他长大算计他的狗屁哥?
郁泊舟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声音闷闷的,“没有。”
撒谎。
这是一个不好的习惯,纪绥会这么干,但是郁泊舟不可以,尤其是对着他。
纪绥莫名感到不快,动作强硬地掐着郁泊舟的脸,逼他抬头跟自己对视,“告诉我,为什么难过。”
他有一点生气,或者是有很多点。
郁泊舟性格外向,总是能很轻松的应对各种人际交往,轻松融入各种环境,待人热络,爱站在别人的角度替人着想,有一些英雄主义,是作为朋友的不二人选。
可要是作为爱人,郁泊舟不够理性,爱粘人,耍小脾气,占有欲强。不够这都不要紧,他可以包容,没觉得不好。
但不代表纪绥能接受自己千里迢迢心急如焚的飞回来,看他为别人感到难过掉眼泪。尤其是纪绥讨厌的人。
郁泊舟伸出舌头,趁机舔了一口纪绥的掌心,趁对方没有反应过来,有气无力地撒娇,“肋骨断了好疼。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你不亲我,还马上要走。”
……年糕精转世。纪绥非常“不情愿”地弯腰亲了他一下。
明明半个月前才见过,还有,棱角分明的脸一点也不适合装可怜相,他好早之前就想说了。
算了,会哭的。
晚一些会有护工来照顾,纪绥给郁泊舟点了份粥,准备出发去机场。
临走前,郁泊舟叫住纪绥,“马上过年了,记得早点回来。”
郁泊舟不提纪绥都快忘记了,距离新年只剩下十来天了。
机身划过云层,带着夜幕降临,地面上的万家灯火浓缩成点点星子。
纪绥托着脸望向窗,俯瞰着沿途行过的城市。
新年吗……
……
华国新年倒数第三天,D国的唐人街已经有了浓厚的年味。
街道上红灯高挂,路边摆摊写春联的大爷被团团围住,应酬不暇,也有不少D国人特意来到唐人街,一同分享华国新年到来的喜悦。
纪绥站在彩灯下,摇头拒绝上来索要联系方式的年轻人,一张嘴,热气变成白烟冉冉升起,问电话里的人,“南城现在不是凌晨吗?你怎么还没睡觉?”
“现在已经快六点了。一会儿八点要去河豚TV开年会。”郁泊舟声音懒懒的。
电话里久久未有回应。
郁泊舟光脚踩上阳台瓷砖地板,透凉的温度让连日困顿的大脑清醒了一点。
呼啸的北风灌进单薄的衬衣,他的声音夹杂在风里,“什么时候回来?”
“两个小时后的航班,落地好像是晚上七八点。”纪绥听见电话里传来打火机开关的声音,问:“你在抽烟?”
刚点燃还没放到嘴边的郁泊舟:“……”
“……没。”郁泊舟失笑,耳朵怎么这么灵。
纪绥不知道信没信,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不喜欢嘴里有烟的味道,刷了牙还是能尝出来。”
郁泊舟一顿,反应过来的他抑制不住笑,故意道:“哦,没关系,你不抽烟。”
“……挂了。”
“诶,别!”郁泊舟连忙熄灭手上的烟,“以后不抽了。”
纪绥欲盖弥彰道:“我真的要挂电话了。”
郁泊舟:“再聊会儿。”
说再聊会儿,却谁也没有讲话,语音通话里一时间只剩下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纪绥抬脚,把路边的雪堆踩出一个小坑,“肋骨还疼吗?”
“不疼了,啊不,还有一点。”
纪绥哼笑,撒谎精。
张文君终于从七拐八绕的地下车库把车顺利开了出来,摇下车窗喊道:“老大,走了。”
纪绥应声,边走边说:“真要挂电话了。”
郁泊舟不满:“就不能上飞机前挂吗?”
“不能,国际漫游话费很贵。”纪绥无情拒绝。
“好吧,那你下飞机记得跟我说。”郁泊舟松口,低声问:“我到家你看见你吗?”
“……”纪绥长睫垂落,过了半晌才应,“嗯。”
……
电话挂断,郁泊舟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腮帮子都快发僵了,没出息。
快速洗了个澡换好衣服,郁泊舟到隔壁,无情把放假团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的郁泽林抖醒,让他自己爬进卫生间洗漱。
七点半,家门口的门铃准时响起。
郁泊舟倚在玄关鞋柜,看放假后每天准时这个点上门的陆言,打开他给郁泽林准备的背包,一样一样检查里面的物品,然后跟他点头告别,带走郁泽林。
郁泊舟心情复杂,“八点前要把人送回来。”
他时常感觉陆言像个小时钟保姆,每天固定上门带着郁泽林出门玩和学习。让郁泊舟这个做小叔的自愧不如。
昨天林听寒问他,郁泽林明年上小学需不需要推荐幼小衔接的辅导班,他侄女正在上。现在看来应该轮不上他插手。
陆言点头。
八点钟,司机老李上门送郁泊舟去河豚TV。
路上,郁泊舟给纪绥发了几条短信,没回复,应该是上飞机关机了。
老李看着后视镜,乐呵呵道:“马上要过年了,老陈怎么还没回来?”
郁泊舟头也不抬,“您想他了啊?他跟秦叔捣鼓什么葡萄酒庄正起劲呢,昨儿个打电话,问了半天也没明确告诉我回不回。”
老李发出嫌弃的讷声,瞧见左视镜后的大卡车,往右让开了点距离,“谁会想他这个糟老头,大团圆的日子不回来,我看他是在外跟洋人玩坏脑子了。”
老李跟陈伯认识也有七八年了,近大半年没见,嘴上这么说,心里估计挺想。
郁泊舟说:“那我一会再给陈伯打电话,务必让他回来。小宁大学放假了吧?今年带着她一起上家里除夕夜吃团圆饭。”
李静宁是老李的独生女,今年刚上大二。
提到女儿,老李表情立刻柔和,“在家里打游戏呢,让她出门动动都费劲。”
郁泊舟开玩笑,“您当谁都跟我似的,天生多动症,满世界跑闲不住。”
“你这样才好,”老李话说到一半,脸色突变,拼命打着方向盘同时大喊,“小舟把头低下!”
剧烈的碰撞声炸响,令周遭的路人都为之耳鸣,下意识往发出巨响的地方看去,震惊地捂住嘴。
有人先一步回过神,发抖的手拨通电话,“喂是120吗!?十,十字路口,盛德大厦的十字路口发生车祸!”
“喂,110吗?盛德大厦十字路口发生车祸。对。是一辆卡车和轿车。”
“喂……”
纪绥从书本里抬起头,一脸茫然地问:“你刚刚叫我了吗?”
张文君摘下耳机,眼神比纪绥更加茫然,“啊?”
纪绥蹙眉,压下心里莫名的惶恐,“没事,刚刚幻听了,还以为是你在叫我。”
他失去了继续阅读的兴趣,合起书,静静等待着飞机降落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