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包厢里, 顾墨蓁看着好友的回复,啊了声,倒也理解楼晚, 摁下桌面上的呼叫铃。
谢淮谦靠着椅背松松散散坐着, 镜片后的目光从门口收回来,随意说:“还要点什么?”
“不点了, 要两个打包盒。”顾墨蓁说, “晚晚来不了了,她妹妹患有自闭症,拉着她不让她走,我一会儿路过带一些给她尝尝。”
谢淮谦一瞬侧目, 薄凉的目光盯着她, “不来了?”
“嗯呐。”顾墨蓁被盯得一愣,“不来就不来, 怎么了嘛?”
“对了, 乔特助怎么突然就去国外了?我还说今晚跟他们俩一起吃个饭,我好详细考察一下乔特助的呢。”
谢淮谦冷冷地扯了一下唇角,从桌面上拿起香烟盒把玩,整个人往后靠着椅背。
淡淡说:“又不是不回来。”
“好嘛。”顾墨蓁拿起筷子, “吃饭吃饭,饿死了都。”
谢淮谦没动,烟盒在指间转了两圈, 他站起来往外走。
“你先吃着。”
“诶?饭都不吃就出去!”
顾墨蓁看着出了门的背影,无奈地撇撇嘴, 不过她也知道她哥吃不下这里的饭菜, 估计又犯神经病了。
走廊外,谢淮谦捏着烟盒走到栏杆前站住脚步, 忽而扭头看向拐角处。他确定他刚刚没看错,来的人就是楼晚。
公馆里女侍者都是穿统一的旗袍,而拐角处露出来的裙摆确实就是那天在古街看见的那抹淡紫色马面裙。
两秒后,他捏着烟盒转身大步往走廊走去,绕过楼台,碰见门口大厅里的侍者。
侍者问了声好,他停住脚步,问:“古街茶间遇的老板是不是来过?”
“楼老板来过了,不过两分钟又出来了。”
谢淮谦没回话,挥了挥手让她忙去,顶着上颚无意义地笑了笑。
转身走到流水台旁,单手扯了扯领带,背靠着栏杆,他垂眸抽出一根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锦鲤结伴着在池塘里游来游去,倒显得他越发孤寂-
楼晚回到店里的时候楼霜还没吃完,看着姐姐回来,她疑惑地抬头瞅瞅。
楼晚摸了摸她脑袋,“快吃,不然凉了。”
楼霜乖乖低头。
“晚晚姐,你咋回来那么快?”秋玥一脸惊讶。
楼晚笑了笑:“不去了。”
秋玥洗好碗放好,“那你吃了没?”
楼晚把包放下,说:“随便做一点就行,你们忙去吧。”
秋玥点点头出后厨,楼晚正要去看食材,袖口被拽了拽,楼霜站起来端着碗走到案台前,指了指台面上的擀面杖,意思是她来做。
刚刚楼晚做的那会儿她就站在旁边看着,小姑娘学东西快,这会儿想要尝试尝试。
楼晚笑着点点头。
等待的时间里,手机响起一声。
是时隔三个小时后乔一煜回她的消息,解释那会儿他在飞机上,国外的一个项目出了问题,他赶得急都没来得及跟她说。
楼晚还能说什么呢,人都到了国外,只能祝他一切顺利。
她撑着下巴看着窗外,不就相个亲吃个饭,怎么好像很难的样子?
楼霜做面的时间很快,半个小时都不到就弄好了。
楼晚正要吃,外面传来顾墨蓁的声音,片刻,人也进后厨。
“咦~你就吃这个?”
楼晚抬头看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给你打包了饭菜。”顾墨蓁说着把打包袋放在桌面上。
楼晚道了声谢,继续吃面。
顾墨蓁就坐在旁边等着,偶尔看向背对着自己站在案台前自顾自揪着面团的小姑娘。
等楼晚吃好,她才想起来一件事,从包里拿出精致的请柬递过去,“晚晚,下周周五就是姥姥的寿辰了。周五那天你早点去哦,我给你准备了几套漂亮的礼裙,到时候你试一试。”
楼晚看着请柬上用毛笔书写出来苍劲有力的‘楼晚’两个字。
沉默片刻,她有些踌躇地说:“墨蓁,我要不还是不去了。送给姥姥的礼品就麻烦你给我拿过去……”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顾墨蓁气嘟嘟地,“姥姥很期待见你的,姥爷也是一样,都已经叫王嫂给你准备好了房间。”
“墨蓁……”
顾墨蓁麻利地拿出手机,“姥爷亲自写的请柬,你要是不去你自己跟姥爷说去!”
楼晚急忙按住顾墨蓁的手,“别……”
“那你就去!”
两人犟着,片刻,楼晚坐回去,捏了捏手指,为难地说:“那天你哥肯定也在,他那么看不起我,我不太想和他碰面。”
顾墨蓁诧异:“我哥哪里有看不起你啦?他今晚请吃饭还让我叫上你来着。”
楼晚轻抿唇角,感觉是骗不了人的,上一次的碰面简直给她留下了心里阴影,更何况之前他还那么说过她。
今晚或许也只是因为就在古街,顾念着好友的面子叫叫她而已。
顾墨蓁看楼晚一脸为难的样子,想到自己亲哥那幅臭屁脸,看谁都是莫得感情的杀手模样,整得大家好像是他下属员工一般。
她自己都不乐意跟她哥相处,更何况好友这样不熟悉的人,肯定也不喜欢她哥那样的。
顾墨蓁理解地点点头,安慰说:“那天你就跟在我身后,他可烦我了,基本都很少理我的。”
“再说别院那么大,我哥那人懒得很,在老宅就那么两个常待的地方,咱们避开就行,保准一天都碰不到两面。”
看楼晚还是没点头,她再次拿出手机装作要打电话,楼晚只能同意下来。
顾墨蓁这才开心了,扭头看一眼安静无声的人,小声说:“你妹妹很粘你啊,要不那天把她也带去?”
楼晚也看了眼楼霜,摇摇头说:“算了,陌生人太多我怕她起应激反应。”
“那你去了她这……”
“她没事的,遇到喜欢做的事就沉浸进去了,而且我看秋玥跟她处得挺好的。”
“那就好。”-
时间过得很快。
楼霜用很短的时间适应了上下班的规律,也适应了店里的两位小伙伴。
虽然还没跟他们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但他们中只要有人在后厨说话,她都会睁着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对方。
好几次看得秋玥萌心大动,好想挼挼她脑袋,但也忍住了。
因为要给顾墨蓁姥姥做祝寿糕,楼晚开始尝试新中式的做法——将国画融合在糕点上。
她尝试着做过东海日升、松鹤长春、福星高照的祝寿糕。
这好像打开了楼霜新世界的大门,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朝楼晚表达了想学的意愿,甚至都开口叫姐了。
就为这声姐,楼晚怎么都要满足她,但要做新中式糕点就要有一定的绘画功底,先给她买了画画的工具。
每天下班后回家,平板打开,楼霜就窝在小小的房间里学画画-
周五清晨,楼晚把楼霜带去茶间遇。
原本想着在店里把祝寿糕做好,下午差不多的时候再过去的,没想到刚吃过午饭顾墨蓁就开着小公主过来接她了。
把所有要用到的工具都收拾起来,顾墨蓁手一挥拽过楼晚,“走啦,糕点什么的不是要现做嘛,去老宅做!”
楼晚诶了两声也没拉回来她,眼看着她把工具都提走了。没办法,只能拜托秋玥跟夏晨帮忙照顾着一些楼霜,晚上回家的时候也麻烦他们帮忙送回去一下。
秋玥推着楼晚跟着顾墨蓁出去,“放一百个心吧晚晚姐,保证完成任务。”
楼晚无奈,扭头看一眼楼霜,后者看着她,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虽然自闭,但又不是傻,而且楼霜真的很懂事,学东西也特别快。
楼晚也放心,交代了一下店里的事,提着准备好的材料跟着顾墨蓁去了半山别院。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个地方,比起上次的清冷,这会儿的别院有些热闹了。
管家李叔正在花圃里剪花,见到她们俩,笑着打声招呼,说:“老夫人在厨房。”
顾墨蓁应了声,带着楼晚进门。
见到流水回廊亭,楼晚呼吸就是一紧,好在二楼高台上这会儿没人,她放松了一些。
顾老夫人从厨房里出来,见到她们笑眯眯地过来,“这就是墨蓁的小姐妹晚晚吧。”
楼晚站直身体,笑着回:“老夫人生辰快乐,我是楼晚。”
“好好好。”老夫人已经走到她们面前,细细打量了楼晚两眼,一脸慈祥拉过她的手。
“好孩子,这些年谢谢你对墨蓁的照顾和包容。”
“没有没有,是墨蓁对我照顾和包容更多。”
顾墨蓁得意地昂了昂头,朝着姥姥比比手里的东西,说:“姥姥,晚晚要做糕点,我们先过去了。”
顾老夫人笑着点头,“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王嫂说就行,当自己家,别见外了。”
楼晚应了声,跟着顾墨蓁穿过大厅,穿过回廊进了糕点房。
糕点房很大,比楼晚那个小后厨大了五倍不止。各类蒸箱烤箱应有尽有,有好几个都是楼晚看上好久都舍不得买的。
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旁边的桌面上,她扭头朝顾墨蓁道:“墨蓁你去忙吧,我先准备一下食材。”
“好,我房间你去过了嘛,三楼右拐就是了。我先去准备今晚我们做的造型,你做好直接上去就行。”
楼晚点点头,看着好友出去后,她在糕点房里转了一圈。
“楼姑娘。”王嫂站在门口打了声招呼,手里拿着一套崭新洁白的厨师服。
楼晚走过去接过,她自己也带了一套上来,既然别院有准备就用她们准备的。
王嫂没立即走,而是把糕点房里的食材和工具都给她介绍一遍才离开。
楼晚谢过她,穿上厨师服,开始做祝寿糕。
传统的中式祝寿糕都是以寿桃为主,颜色多为喜庆的红、黄,以及寿桃的衬托叶绿色为主,糕体多为米糕、发糕、蛋糕或是奶油陈铺而成的。
楼晚要做的就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把糕体改为多层口味的慕斯层掺杂坚果、水果为馅,增加了祝寿糕口感的多样性。
其次把糕体外层的奶油层去掉,改为用寒天粉凝固而成的果冻状的半透明胶体,方便后期的‘作画’,外形视觉效果更佳。
最后就是把寿桃改为开着桃花的桃树,桃树下两只白鹤交颈缠绵,寓意顾老夫人和顾老爷子的感情如双鹤比翼,白首到老。
白鹤后面就是第二层蛋糕的红日东升,红日寓意事业,即祝愿顾家事业蒸蒸日上。
而白鹤脚底的第一层蛋糕铺上用翻糖和可食用颜色调料绘画而成的深蓝色波涛,白色巨龙遨游在海里,比喻东海,即预祝老夫人福如东海。
这是楼晚这几天在店里多次尝试后得出来的,寓意最好的祝寿糕,既有中式传统的祝寿美意也有新中式创新的浪漫。
先把打底的糕层做好,随后用寒冰粉在外层凝固住,楼晚开始用翻糖擀成厚片,用小剪刀剪成想要的模型,最后用可食用颜料上色,画成想要的海浪和红日东升。
奶油也不是毫无用处,毕竟还是蛋糕类,只不过已经不是大面积的叠加,而是做点缀用。
一忙起来她整个人就沉浸在制作中,连侧边的门口站着好一会儿的人影都看不见。
谢淮谦站了半晌,目光放在她专注认真的侧颜上。认真做事的人都有格外迷人的魅力,即便戴着口罩,也叫他一时半会移不开目光。
静静地看着片刻,他勾了勾唇,一只胳膊忽然搭上他肩膀,谢淮谦回神,侧首看去。
顾京墨嘴里含着根棒棒糖,跟着看向里面,弹了个舌,悄声说:“看呆了?”
谢淮谦转身,伸手扯着他的衣领将人拽走。
顾京墨踉跄一下,“诶?”
俩人往楼梯上走去,顾京墨啧了一声,“晚晚妹妹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谢淮谦站住脚,侧首看他,脸色不是很好,“晚晚妹妹?你见过她?”
顾京墨斜斜靠着栏杆,拿下棒棒糖随意说:“去年她们开店那会儿我和遇礼哥都去给她们热场子了。不是有小包厢嘛,我们就坐里面看着她忙。”
“她还给我和遇礼哥都泡了茶,亲手泡的哦。”
谢淮谦毫无印象,“你们都去了?”
“对啊。”顾京墨毫不在意,“你那段时间好像不在南城,不然以墨蓁这疯丫头的劲儿,你也跑不脱会被她悠着去。”
谢淮谦:“……”
“也就是说,她都认识你们?”
“认识啊,顾墨蓁专门介绍过的,就我这脸,”顾京墨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应该也很难忘记吧。”
说完他几大步迈上去,“再说顾墨蓁这疯丫头天天在家里晚个不停,想不认识都难的好吧。”
剩下谢淮谦一个人站在楼梯间,巨大的吊灯折射出熠熠光影,他一瞬间有种荒谬感。
好像身边的所有人她都认识,乔一煜、顾京墨,就连时遇礼都见过……就单单不认识他一样。
过了片刻,他转身,慢条斯理下楼。
几个小时一晃而过,半米高的祝寿糕终于做好。楼晚抬起脖颈左右扭了扭,累得瘫在椅子上,看着比前几次试做都要满意的成果,心里终于放下了一些。
推着推盘送进保鲜箱里,她摘下厨师服和口罩,叠好放在门口的柜台上。
正要出去,一眼瞥见站在走廊前,正在一粒一粒往游廊里丢鱼食的挺拔侧影。
楼晚要出去的脚步顿了顿,往门侧边退回去。
上次就是在不远处的楼梯口被嘲讽了一通,这次她才不要上赶着找看不起。
等了十几分钟,她探头一看,那道身影在吧台前坐着,更近了。
抿了抿唇,楼晚低头拿出手机给顾墨蓁发消息。
过了两分钟,外面传来顾墨蓁的声音。
她再次探头,哪成想刚好和笔直射过来的薄凉目光对上,镜片增加了冰冷质感,楼晚心脏哆嗦一下,什么都不想赶紧退回来。
这纯粹是她第一反应。
等反应回来她有些懊恼,胆小如鼠的表现,一股小家子气,这不是更加看不起了嘛。
“晚晚。”顾墨蓁进门,眼睛发亮,“我看看蛋糕。”
她已经做好妆造了,整个人漂亮得发光。
楼晚看着她,片刻,走过去拉开双开的保鲜箱。
顾墨蓁看着像幅山水画一样的蛋糕,目光都直了。
“太好看了吧!!!”她捧着下巴惊叹。
楼晚被她逗笑,等她看够后把门关上,“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就做了个粗略的祝寿糕……”
“打住打住!”顾墨蓁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去,“我不要再听你的凡尔赛了。”
楼晚跟着出去,外面已经没那位的身影了,不知道好友是怎么和她哥说的。
她真的,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到了顾墨蓁房间,一排高定晚礼服齐齐高挂,造型师等在妆造台前。
“晚晚你来试试这些,这些是我给你准备的。”顾墨蓁从换衣间推出一架高定,都是浅色系的裙子。
楼晚走上前,每件裙子后都有商标和价格。
她看着那一串数字,刚伸出的手指立马就缩回来,最后挑了一件不是那么贵的CHANEL奶白色山茶花设计的长裙。
试穿刚刚好,顾墨蓁给她正了正锁骨上的山茶花,看着合身的裙子,竖起大拇指。
“晚晚真好看!”
“还好你还是去年的尺码,那天晚上造型师问我的时候太晚了,我就没问你直接报给她们了。”
楼晚笑了笑,看一眼穿衣镜里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高定衣服的原因,她感觉自己都‘贵气’了。
果然,‘人靠衣装’。
试穿后就脱了,她还没做妆造,穿着不方便。
先把礼服挂在衣架上,随后在妆造台前坐下,任由造型师给她打扮。
顾墨蓁则进换衣间把礼服穿上,然后去饰品间挑选搭配的首饰。一会儿拿一套出来给楼晚戴一戴,一会儿给自己试一试。
等楼晚造型都弄好了她还没挑好合适的,造型师给楼晚挑了适合的项链后就进饰品间帮顾墨蓁去了。
整个房间安静下来,楼晚凑近镜子,看了看自己。
裙子是奶白淡色系的,化的妆也就不是很浓,属于素颜风,有点小自恋地讲,还是很漂亮的。
她来的时候穿的是新中式的衣服,上身内搭白色刺绣吊带,外搭立领白衬衣。试晚礼服那会儿脱了后她这会儿只穿着内搭,衬衣就放在换衣间里。
她拿起项链挂在脖间试了试,正要摸索暗扣的时候,左下角的镜子里,一道眼熟的白衬衫、黑西裤身影缓慢进门。
楼晚停住动作又缓慢摸索暗扣,当做全神贯注扣项链,装成一副没发现人进来的样子。
室内安静而诡异,男人强大的气场瞬间压得楼晚心脏都鼓起来。
赶紧来个人救救她吧。
室内刚刚都还到处都是人呢,这会儿像是电影清场一般,散了个干净。
就他们俩人,这也太窒息了。
男人没说话,单手插着兜,慢条斯理地转悠一圈,似乎在看什么。
片刻后,他在挂着高定礼服的衣架前站住,而后抬手,杯子里的红酒就那样泼了过去,直直浇在那件奶白色长裙上。
楼晚一瞬间愣住,捏着项链暗扣的手指一抖。
他这是干什么?
泼她的礼裙??
镜子里看过去,高定裙子的腰部沾上大片暗红色的酒渍,百分百穿不成了。
其余裙子早在她们挑选好后就都被撤下去了。
这是,要让她穿不成高定裙子,从而不能参加他姥姥的寿辰宴么?
她哪里做错了他要这样针对她?
还是……摆明了就是欺负她?
楼晚脸色敛下来,紧紧抿着唇,正要拿下项链打算转身就离开这里的时候,清冷的果木淡香忽然袭来,她背脊瞬间就冒起一层鸡皮疙瘩,刺啦一下。
一点温热的触感从颈椎处的皮肤上传来,项链被人接过去。
他的拇指从她的手指侧边轻轻擦过,触电一般,细白的指尖无措地抖了一下,项链已经被他接过去,轻轻地扣好,尾部的链条搭在皮肤上。
像羽毛,但更像锋利冰凉的刀尖抵着她的脊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肩膀的皮肤上还滑过一抹轻轻的温热指腹。
随之而来一道冷冽磁性的嗓音:“很漂亮。”
第15章
楼晚简直是无端地打了个冷颤, 背脊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刚消又冒出来。
就像背后有条高高竖起的眼镜蛇,竖瞳紧盯着她,正嘶嘶吐出鲜红的蛇信子一般。
镜子上半部分照出身后男人的模样, 纯白高定衬衣修饰着身形。
今天他没打领带, 领口的扣子开到第二扣,露出白皙性感的脖间, 有股懒洋洋的危险性。
他靠得有些近, 浅淡的香和男性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包围在他的气场之下。
泼了她的裙子又夸她漂亮?
典型的打个巴掌给颗糖。
楼晚敛下眼睫,没说话。
他也没说话,但也没走开,就站在她身后。
整个房间安静到诡异。
楼晚心脏都鼓了起来, 不会杀人灭口吧?
“晚晚……咦?哥你怎么来了。”
顾墨蓁的声音拯救了她, 楼晚第一时间扭头看向出现的好友,使了个眼色, 示意她看门口的裙子。
顾墨蓁看过去, 脸色哗地变了,“怎么回事?!!”
谢淮谦转开目光,淡淡说:“刚刚脚滑,”他侧首示意一下在桌面上的酒杯, “没拿稳一不小心泼出去了。”
根本不是一不小心,而是故意的。
楼晚抿唇,神色有些许的不好看。
“哥!”顾墨蓁皱了皱眉, 提着裙摆大步过来。
谢淮谦稍稍后退了几步,声音淡淡:“确实很抱歉。”
狭长的黑眸看向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他说:“至于你朋友的礼服, 一会儿我赔一件给她。”
顾墨蓁还没说话,他已经转身走了。
她扭回头再看一眼高定裙子, 惊疑不定:“我哥是有病吧?”
“端着酒来我这儿,还一不小心泼湿了裙子?”
怎么看怎么诡异,不会真是像晚晚说的那样,她哥真的看不起晚晚?
走近好友,她有些歉意:“晚晚,没事的,我里面还有一些高定裙子,虽然不是礼服但应酬用也足够了。”
楼晚把脖颈上试戴的项链取下来放进首饰盒里。
“不用了墨蓁。”
她走进换衣间把白衬衣穿上,头发随手盘起来,“给姥姥的祝寿糕放在保鲜箱里,你记得帮我送一下。”
“什么意思?”
“就不在这儿碍眼了。”
楼晚提过挂在一边的包正要走出去,门口进来一个喘着气,身穿着白衬衣、A字灰色西装裙的白领,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高级纸袋。
“周秘书,你怎么来了?”顾墨蓁奇怪。
周洁扶着门框,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谢总,谢总赶着要的。”
顾墨蓁走过去接过,打开看,小小地惊呼了一下:“A家定制的?”
“对,可赶死我了。”周洁扇了扇手,招呼一声转身离开。
顾墨蓁提着袋子走近楼晚,里面放着一个白色纸盒,盒面上只有一个大写的A,简单明了。
她打开盒盖,惊呼一声:“晚晚你看,是A家的高级定制旗袍诶~”
有些迫不及待地从里面拿出来,缓慢展开,是杏绿色白牡丹花样的新中式旗袍。拿在手里都能感受到旗袍的质量有多上乘,每一针一线、一条花纹都是高级手工绣织而成。
A家的高定,楼晚听说过,是全球唯一一家以中国风服饰走向巴黎时装秀舞台的高级定制。
每一个季度只出一件由当家人亲手设计的定制,价值南城新区的一套大江景房。
顾墨蓁看了会儿,忽然惊讶:“这难不成是春夏最新款的。”
她翻了翻手机,嘀咕道:“A家的春夏款确实还没出来,预告是‘牡丹到人间,春来折几枝’,牡丹……”她看了看白牡丹的花纹,肯定道:“那这件就是了。”
她把旗袍拿起来,欢喜道:“晚晚你快去试试看,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旗袍她哥送的,楼晚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可比之前好友送的都要贵得多了。
顾墨蓁才不管那么多呢,推着楼晚进换衣间,主动把她的衬衣脱了,“我哥那人抠得很,他从没送我衣服过,这还是第一次从他手里拿衣服,不得把本给拿回来。”
楼晚有些抗拒,把衣服递给她,顾墨蓁又给推回去,“这可是他该赔的,你穿着吧,就当是帮我穿了。”
楼晚在顾墨蓁的叨叨咕咕下换上了旗袍,不多一寸不少一厘,刚刚好的尺码。
扣上盘扣,楼晚都有些惊讶,这么合身的吗?
“哇哦~晚晚,我发现比刚刚CHANEL的山茶花还要合适你呢!”
顾墨蓁找来一对圆润的珍珠耳环和珍珠项链,一件一件给她戴上,随后推着她站到落地镜面前。
“真漂亮啊,我之前给你准备礼服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真的太适合旗袍了!”
楼晚还没穿过旗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得不说旗袍确实很衬她。贵还真的有贵的道理。
搭配的高跟鞋倒是不用换,就是CHANEL的米色细跟,楼晚也试穿过了,很合脚,穿上后和旗袍的适配度直接拉满。
造型师重新给楼晚做了个适合旗袍的造型,弄完一切,外面的天色已经差不多了,都能听到楼下传来的热闹声了。
俩人从电梯下的楼,到了大厅,后花园的草坪上果然已经布置好了场地。
顾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她不愿意去酒店大办,也因为身体原因,最终就在别院举办。请的人也是圈子里关系比较好的一些,媒体记者全都隔绝在外。
后花园的草坪上,顾墨蓁和几位年轻名媛陪着顾老夫人,顾京墨还有谢淮谦等年轻一辈的公子哥则跟在顾老爷子身边,来往接待应酬。
热闹的氛围里,楼晚安静地站在一侧,看着柔美灯光下的衣香鬓影。这是上流圈子里的宴会,她不认识人,便只做那个圈外的看客,唇角挂着温婉的笑意。
谢淮谦应酬之余,视线快速扫了一圈人群,没见到人影,他皱了皱眉,把旁边的顾京墨推出来挡着。
转身往大厅里走去,正要进去时看见她站在一片开得正旺盛的淡粉瑞典女王旁边。
别院各处都热闹一片,连佣人都三两个聚在一起,只有她站在这片热闹之外,安静地看着众人的欢乐。
旗袍很适合她,更衬得她那原本就温婉的气质,如同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这样静静地站着比旁边的瑞典女王还要醒目。
也不枉他大半夜把当家人给摇醒,专门给她定制一件。
他也不进场应酬了,手里提抓着高脚杯,陪着她站在场外看热闹。
“铛—铛——”
别院的老式钟声一声声敲响,顾氏年轻小辈一个个上前给顾老夫人祝寿送礼。
楼晚看一眼时间,转身到糕点房里。
别院里的佣人已经有两个在里面等着了,得到她的同意后,他们把糕点抬上推车。
推车上安上了架子,上面挂上一层白色的纱布,祝寿糕被笼罩在里面。
王嫂穿着整齐干净的管家服进门,见都准备好了,转身小声地跟楼晚说了两句进场的流程。
楼晚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上层社会里的宴会,严肃地点点头。
王嫂见她小脸上都是严谨一片,笑着说:“也没那么大规矩,你跟着我就行。”
楼晚再次点头。
王嫂推着祝寿糕出门,她跟在旁边。
因为知道楼晚做的就是祝寿糕,所以顾家就没定生日蛋糕。祝寿环节过去,草坪上的灯光渐渐变得温柔。
一阵古筝琴音轻缓地流出,热热闹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李叔指挥着两个帮佣拉开后园的大门,一道柔和亮堂的灯光打过去。
楼晚跟着祝寿糕出来,被灯光刺了下眼睛,花园里的人群纷纷转过头来看着她们。没想到这么大阵仗,楼晚挺直背脊,双手交握在小腹前,目不斜视走进。
灯光随着她们的走动而移动,好几个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她,其中一道满是不敢置信。
楼晚路过陆斐昀身边的时候看见他眼里藏着的惊讶以及想跟她说话的势头了,但她当没看见,一手搭在祝寿糕的推车边上,朝着前方的跟她挥手示意的顾墨蓁笑了笑。
陆斐昀手里端着红酒杯,到口的话吞了回去,眯了眯眼,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
淡薄的目光从前方的身影收回,谢淮谦侧目瞥他一眼,眸色沉了沉,不动声色往前几步,刚好能挡住某人直勾勾的视线。
楼晚跟着糕点到了顾老夫人面前,王嫂功成身退。
小声地朝她道了声谢,楼晚转身牵起挂着的白纱一角递到老人家手里,声音清冷响亮:“老夫人,祝您寿辰安康,愿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姥姥福如东海!再活一百岁!”顾墨蓁站在楼晚旁边跟着应贺。
“哈哈哈好好好。”老夫人笑着应下,随着楼晚的手轻轻拽下白纱。
白纱滑落,祝寿糕的模样一点点在众人眼前出现,一声声惊叹响起——
“哇!好精致啊!”
“真好看啊!”
“厉害了这蛋糕……”
“这真是蛋糕吗?”
佣人撤走外面围着的木架。
顾老夫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新中式的蛋糕,有些好奇地上前。
李叔快步过来,手里端着老夫人的老花镜。老夫人拿起戴上,拢着披肩凑近了看。
顾墨蓁扶着姥姥,一脸得意骄傲,“姥姥喜欢晚晚做的祝寿糕不?”
“喜欢喜欢~”顾老夫人看得目不转睛,周围也围过来一些观看的贵妇名媛。
“这是生日蛋糕吗?”
“好像一副画啊。”
“要点蜡烛吗?”
“桃花好像真的花朵啊,能吃不?”
楼晚从小推车下拿出打火机,踮起脚尖要给最上层鹤首旁边的红日蜡烛点上。
伸起手,肩膀上的旗袍限制住她的动作。
完了,点不上去。
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接过她手里的打火机,咔嚓一下打着,火苗靠近红日前的蜡烛上。
他侧首往下看,声音低沉:“这里吗?”
楼晚懵住,目光呆呆地看着他,条件反射点头。
他勾了勾唇,转回头去点燃。
蜡烛一瞬亮起,照亮红日鹤首,也照亮了他的侧颜。
那一瞬间里,楼晚居然能从那副冷冰冰的眼镜上看见温柔的折射。
连带着那淡漠的侧颜也跟着有了温度。
错觉,一定是错觉。
楼晚使劲眨了眨眼收回视线,看向已经点燃蜡烛的祝寿糕。
不得不感谢他的帮忙,才没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蜡烛点燃,红日被烛光衬得越发像一轮缓缓升起的太阳,双鹤有了影子,火苗晃动时,鹤影也跟着动起来。
顾墨蓁没想到还能这样,拍手鼓掌:“哇哦~太棒了啊晚晚,就像活了一样呢!”
顾老夫人也不由得感叹,拉过楼晚的手拍了拍,“辛苦你给我这个老婆子做这么精致的寿糕了。”
“老夫人喜欢就好。”楼晚嘴角含着笑意。
“老夫人,这蛋糕是这小姑娘做的啊?”
“能吃吗?”
周围实在好奇的贵妇们围上来,七嘴八舌打听着,楼晚便一个一个给解答。
陆斐昀远远看着被围在贵妇圈里的人影,捏着高脚杯轻轻晃了晃。
片刻,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转身走到一旁与认识的几位富家公子闲聊起来。
尝过蛋糕,人群往室内转移,楼晚被顾墨蓁和顾老夫人带着,周旋在贵妇中间喝了不少酒。
等周围那些贵妇们的热情消散一些不再跟她打探,她才端着空了的高脚杯放到一旁的桌面上,转身往走廊走去。
洗完手出来,转角处站着一道穿着米白色西装的男人,楼晚看了眼,径直走过。
那人忽然伸手拉住她,“晚晚……”
楼晚手肘一别拉开些距离,声音清冷:“陆总。”
陆斐昀被别开手也不在意,双手插回兜里,慢慢迈步到楼晚面前,挡住她的去路,直白的目光从下到上,一寸一寸扫过。
毫不避讳地夸奖:“旗袍很衬你。”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晚是不是有好多傻小子来搭讪了?”
那倒还真没有,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世家子弟富二代什么美女没见过,在一众名媛明星的衬托下她也不是多么出众。
“还是你瞧中了哪个?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介绍啊?”嗓音都有些阴恻恻的。
楼晚没出声,面对阴阳怪气的醉鬼,她一瞬间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走廊安静一瞬,陆斐昀见她没回话,默认了他说的,语气一时间沉了下去:“就这么想往上爬么?都不用我带,你也能这么快摸到我们这个圈子里来,真厉害啊晚晚。”
楼晚一瞬沉了脸色,抬眸看着他有些红晕的脸颊,声音清冷淡漠:“陆总,我只是来给顾老夫人做个糕点而已,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心机。
她侧身要离开,“你喝醉了,请让开。”
陆斐昀目光一凝,紧紧盯着,一步一步逼近她,单手撑在墙上把她困在一隅之地里。
“想往高处爬,以你这么漂亮的脸蛋和身材,废不着这么辛苦又是做蛋糕又是讨老人家的开心,只要勾勾手指就有人往你身上贴。”
他伸手要勾她下巴,楼晚拧眉侧开脸。
陆斐昀轻笑:“比如相识这么久的我。”
楼晚握紧手,往后再退两步却被身后的绿植给挡了退路。她不想再这个疯子瞎扯,拿出手机正要给顾墨蓁打电话。
手机却哗地一下被抽走。
“陆总!”楼晚深吸一口气,红唇紧紧抿着,“手机还给我!”
陆斐昀的目光却被她的红唇给吸引去,手指转着手机,他着迷地凑近她,低声说:“那你亲我一下。”
楼晚紧咬牙龈,眼看着越来越近的脸颊,刚刚喝进去的酒在胃里翻滚着。
忍了又忍,她告诉自己不要轻易动手,打了她还赔不起,只能飞快侧开脸,警告道:“陆总,请让开!我是顾家请来的糕点师,顾墨蓁不见我那么久会过来找我的。”
陆斐昀脸色一沉,伸手捏住她白皙的下巴,一把将脸转回来,低头凑上去。
酒气扑面而来,楼晚实在没忍住抬手就要甩过去,突然,一只手横伸出来,一巴掌将醉脸给挡开。
来人硬生生从俩人中间插进来,把楼晚挡在身后,一把抽走手机,声音冷冽低沉,带着重重压迫,“陆斐昀,在我家调戏女宾客很好玩?”
陆斐昀酒醒一些,往后退开两步,看着他身后被遮了一半的身影,缓缓说:“淮谦哥,我和楼晚是朋友,刚刚只是发生了些口角。”
“不是。”楼晚看着眼前挺拔的黑色身影,呼吸一顿。
俩人挨得近,她能嗅到他身上那浅浅的熟悉的冷果木质淡香,紧张狂跳的心脏缓下来,高大的背影带给了她无尽的心安。
她深呼吸一口气,出声道:“我和陆总不是朋友。”
“是么。”谢淮谦冷淡的目光转向前方,李叔急急忙忙过来,他吩咐道:“李叔,把小陆总送回去,他醉了。”
李叔应了声,上前一把扶住陆斐昀,“小陆总您醉了,我带你去醒醒酒。”
陆斐昀不甘心地看向绿植下的身影,颀长的身形上前一步挡住他的目光,旁边又有人以武力压制着他往外走去。
到底是在顾家,南城最大的书香门第世家,而北城谢家的谢淮谦也在场,陆斐昀不愿得罪他,只能跟着离开。
等人走远,谢淮谦才转身,身后的姑娘已经快要窝进她后面的盆栽里了。
他伸手要去拉她,楼晚已经快速站直身体侧朝一边。
修长的手停在她面前片刻,镜片后眼底深处滑过一丝暗意,他收了回去。
把从陆斐昀手里抢过来的手机递给她,低声道:“抱歉,让你受惊了。”
楼晚接过,手机上还有温度,似乎是要一点点一点点滚烫起来灼伤她的掌心,她垂首捏紧手机。
再想要不碰上也不得不承认今晚他解了她两次难。
再不道谢,指不定会更加觉得她没教养了。
“今晚,谢谢您的帮忙。”楼晚抬起眼眸,真诚地看向他,触到冰凉的镜片,飞快转开目光。
等了等,没听到声音,她这才绕开他往大厅里走去。
谢淮谦站在原地,昏暗灯光在他身后,光影给他俊朗的面容打下光影,看不清表情。双手缓缓揣回兜里,看着袅袅身影离开。
楼晚刚进大厅就被顾墨蓁拉去,这会儿是应的就是那些名媛公子的酬。
年轻人喝的就杂了,红酒烈酒都有。
几波人过去,再加之前在贵妇那里喝的几大杯葡萄酒,楼晚开始有些迷糊了。
但她还是撑着,她脸色淡,喝酒不容易上脸,顾墨蓁也就以为她没事,继续拉着她在那些塑料姐妹面前转悠。
夜色过半,顾老夫人和老一辈的都撑不住休息去了,整个别院就剩下些小年轻还在玩乐着。
眼看着头顶的整个吊灯都开始旋转,楼晚这才扯了扯正在跟人打牌的好友。
“墨蓁,我有些困,先上去休息了。”
顾墨蓁手里捏着牌,仰头见她不像醉的模样,而且说话也清楚,就说:“那你先上去休息,房间在三楼楼梯口右拐第二间,就在我旁边哦。”
楼晚点了点头,跟着旁边的几个名媛小姐也打了声招呼,这才转身往楼梯走去。
二楼上去灯光就有些昏暗了。
楼晚扶着栏杆一步一步上去,到三楼楼梯口,她转身往下看了眼,底下的楼梯和璀璨的吊灯呼啦啦在旋转,头更晕乎了。
右边第二间?
伸出双手,她来来回回确认两遍,右手,于是朝着右手那边走去。
第一个房间门是关着的,楼晚疑惑地眨了眨眼。
她们最后下去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呀。
佣人给关上了么?
一定是的。
她继续往走廊前方走去,第二个房间的房间门半开着,里面居然亮着灯。
也是佣人给她开的么?
墨蓁家的佣人真好。
楼晚晕乎乎地推开门走进去,房间大得超乎她的想象,就是装修出来的风格有些古怪,黑灰白的冷色调风格,就连最里面的大床都是灰色的。
但她这会儿晕乎得只想睡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奔大床,扑上去趴着。
真舒服啊。
有钱人家的客卧都要比她家的主卧大床舒服。
她抱着脑袋下的枕头蹭了蹭,迷迷糊糊中,一道熟悉的淡香渐渐飘来。
第16章
谢淮谦从书房出来, 进卧室的脚步一顿,先侧头看一眼门,随后才往大床走去。
浅灰色的大床上扑着一道杏白的身影, 在简约的卧室里格外亮眼。而颜色, 还是他选的。
放下手里的水杯,他走过去, 凝视着这个突然出现在他床上的人。
静静地站了片刻,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熟了过去。
目光在她身上过了一圈,他转身拿起电话要呼叫内线却又在看见是自己房间时顿住,再次扭头看向大床。
半晌, 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放下手机转身进洗手间,拿出一块纯白的新毛巾泡了泡热水。
拧干后出来, 走到床边, 单膝蹲下去,一手握住细白的脚裸把高跟鞋脱下来,脚后跟已经被磨出深红一片。
他皱了皱眉,把另一只也脱下来, 鞋放在一边,拿起毛巾给她捂了捂脚。
毛巾里的脚趾动了动,她迷迷糊糊哼出两声:“墨蓁……”
镜片后的眼皮掀了掀, 他抬眸,眼前就是她白皙的小腿。旗袍是高开叉的, 躺着的时候腿侧的皮肤全部露了出来。
感觉鼻腔有些异动, 谢淮谦撇开眼。
捂了会儿,手里的毛巾温度降下去, 他拿走毛巾,把她的双脚放到床上。
等他从洗手间洗完手出来,大床上的人已经舒服地翻了个身侧躺着,枕在枕头上的脸颊睡得有些通红。
他站在床前看了会儿,俯身把被子拉起来,轻柔地盖在她身上,起身的时候把床头灯的亮度调为昏暗的睡眠光。
刚转身要走,身后传来声音:“好渴啊……”
他扭头看去,见她闭着眼伸手往床头摸索,他弯腰压住她的手,说:“我去给你倒。”
听到有人去给她倒水,楼晚迷迷糊糊应了声,乖乖地睡回去。
谢淮谦把被子给她拉好,转身往门口走去,拿起水杯到书房接了温水回到卧室。
“楼晚。”他弯腰轻轻地推推她的肩膀,见她还没醒来,他又喊了声,“楼晚。”
“嗯……”楼晚皱了皱眉,眯着眼醒来。
“喝了水再睡。”他说,随即靠近一些要扶她起来。
突然放大的男色神颜暴击使得楼晚脑海更迷糊了,她房间里什么时候多了个美男?
稀里糊涂地撑着胳膊肘坐起来。
美男将手里的水杯递到她唇边,楼晚习惯性地就用唇瓣压着杯子边。
修长的手抬着水杯扬起,水流进喉咙里,她吞了几口后忽然就清醒了几分。
眼前这个美男,不他妈的就是谢淮谦?!
他在干什么?
在她床前给她递水!!
楼晚吓得猛地就呛到了,“咳咳咳……”手一下没能撑住,整个身体往后仰去。
谢淮谦上前一步,伸手搂住她的背,将她带回来一些。
楼晚咳着没能控制好力度,整个人都被他的力带得扑进他的怀里。
俩人同时一顿,他的下巴擦着柔软的发丝,淡淡的香气争先恐后往鼻腔里钻。
楼晚的手撑在他腹肌上,嘴唇好死不死贴着他的锁骨,而且还是没有衬衣阻隔的。
眼角的余光是男性特征明显的喉结,凸起的小骨节里像是蕴藏着无尽的力量,藏在皮肤下缓缓滑动了一瞬,有种快要冲破禁忌的性感。
楼晚没忍住,也跟着吞了吞喉咙。
更要命的是,喉结旁边居然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
好诱人啊。
顾墨蓁她哥这个男色,这个纯男色,还靠得这么近,她真的快要受不了。
他为什么还不放开她?
不是看不起她,不待见她么?
那为什么要给她端水?还喂她喝?
后知后觉地,她眯着有些模糊的眼看向双脚。原本耷拉在床边的,这会儿好好地放在床上,连鞋子也被脱了,正齐齐地摆在地面上。
是谁?
屋子里好像没有第三人了,那不成还真是……他?
她有些迟钝地扭头再次看向身边的男人,目光不自觉又被那节性感的骨头给吸引过去。
“楼小姐。”喉结继续滑动,低沉的声音传出:“你揪疼我了。”
“啊?”楼晚一惊,这才发现她五指成爪紧紧抓着人家的腰,高定衬衣都揪皱了。
她慌忙放开往后退,脸烧成一片红云。
“对,对不起。”
“没事。”谢淮谦抬了抬眼镜,微微歪头看向她的眼睛,“还喝水么?”
楼晚的视线被他推眼镜的修长手指吸引去,继而又被他这副带着眼镜的斯文禁欲模样给吸引住。
她才发现这人近看更好看,无边眼镜增加了他斯文败类的淡薄,高挺的鼻梁架着鼻托,镜片内的眼眸深邃狭长,正定定地注视着她。
灵魂都要被吸进去了。
救命,这是什么男狐狸精?
她要晕乎过去了。
“嗯?” 他疑惑。
别嗯别嗯,楼晚连忙撇开眼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呼啦啦浮起一堆各种大学期间看的废片。
“楼晚。”他轻轻地喊了她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喊她名字,有正式、平等对待她的态度,楼晚心底忽然就没有那么排斥他了。
她抬眸看他,谢淮谦抬了抬手里的水杯,再次重复:“还喝水么?”
摇了摇头,楼晚看着他直起身体,黑西裤缓慢拉直,腿部原本有些的皱褶也渐渐消失变回平滑笔挺。
他站起后,她眼睛平视过去正对着的就是他的腰腹之间,后知后觉一个女生不能盯着男人这个位置看。
她缓慢仰头,视线从腰间的西裤裤腰爬上去对上他垂首看着她的目光。
很温柔,他的目光很温柔。
今晚的他,跟上次她遇见的他完全不一样。
像是,变了一个人。
退去了冷漠,整个人如同温润的翩翩公子。
是夜晚在作祟?还是酒精在搅乱?
又或是突然发现她这个人也是有优点,所以改变对待她的态度。
楼晚忽然就很想问他,为什么看不起她,为什么要说出她是垃圾这样的,与他形象气质极其不符合的话。
她实在不理解哪里得罪他了。
想啊想,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
谢淮谦原本要走,见她定定地仰着脑袋看着自己,往日清冷的容颜此时都有些软乎乎的可可爱爱。
他没忍住伸手,但也只是碰了碰她的头发,轻声问:“怎么了?”
楼晚呆呆地看着。
“哪不舒服么?”他又问。
楼晚摇了摇头,眼皮很重,她闭下缓了缓又睁开,看着眼前的人。忽然心生一个胆大的念头,且逐渐地不可控制,越来越强。
她伸手拉住他的手。
谢淮谦没收回,给她拉着。
这给了她很大勇气,楼晚梗着脖颈,质问的话到了嘴边拐了个弯:“谢先生,我好看吗?”
谢淮谦神情一顿,沉沉的目光压下,定定地回视着她,半晌,应了声,“好看。”
楼晚轻笑起来,清冷的容颜中带起一丝妩媚,谢淮谦一时间定住,她拉着他的手在使力。
他被她拉着往下扯,只能先放了水杯,在床边坐下。
楼晚跪在床上直起身体,鼓起很大的勇气,在他刚刚坐下的时候就冲了过去。
原本是要直奔主题直接强吻的,没成想他的眼镜挡住了她的脸,仅仅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就能亲上的唇却硬生生被迫停下。
热热的鼻息在俩人中间蔓延,楼晚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与他薄凉的黑眸对上。
一瞬间孤勇散去,只剩下无尽的窒息和尴尬。
楼晚干巴巴地扯唇,移开脸往后退,却在下一秒看见男人抬起手,修长的指尖捏着镜腿把眼镜拿下来。
拿了眼镜后他的眉眼轮廓越发深邃,狭长的黑眸定定地注视着她,另一只手抬起,朝着她勾了勾。
什么……什么意思?
不发火?也不像上次那样说她,更没有甩手就走?
还允许……亲他?
她呆住一瞬,刚刚那一鼓作气已经散完了,再不敢放肆,杵在床上一动不动。
等了两秒,不见她过来,男人伸手贴着她的背,将她搂过来。放眼镜的同时,他俯首凑近她的脸,碰了碰她的唇瓣。
唇上软软的一瞬就离开,楼晚眨了眨眼,回神,就这样?
她的神情直白而好解读,谢淮谦勾唇轻笑。
没了眼镜的遮挡,他笑起来其实很温柔,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像只狐狸精。
楼晚被美色迷住,直到唇瓣被湿润的唇抿了抿她才回过神,本就有些迷糊的脑袋瞬间被唇上的柔软触感占据。
湿润的唇瓣相贴着轻吮她,很温柔,很温柔。
她被蛊惑住,也合起唇瓣抿了抿他。须臾后,从他唇瓣中又探出条更湿软的物体,一点点滑过她的上下唇瓣。
好痒……
她不由自主地启唇想要咬住那条滑不溜秋的东西,却让它得了逞,狡猾地钻进她唇内勾住她的舌尖兴风作浪。
空气渐渐稀少,她被亲得浑身都发软,伸手去推他。指尖碰到滚烫而又凹凸有致的身体肌肉时,便又不由自主地开始一点点摸着过去。
他没阻止她,只是搂在她背上的手移到她后脑勺上紧紧压着,让她逃不出他的禁锢,任由他放肆掠夺。
隔着一层衬衫,楼晚始终碰不到真正的皮肤温热质感。她心痒得厉害挠了一下,开始扯衬衣下摆,没扯出来。
再次使劲,还是没扯出来。
谢淮谦放开她的唇瓣让她换气,嗓音低哑:“有衬衫夹,扯不出来的。”
楼晚瞥他胸膛,伸手去摸纽扣,仰头看他一眼,见没反对便开始一颗一颗解开。
肌理分明的胸膛一寸寸露出来,直到解到最下面倒数第二颗的时候都还没看见所谓的衬衫夹长什么模样,腹肌倒是不错,指尖匆匆地摸了一把。
她仰头,控诉道:“没有。”
谢淮谦无奈,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衬衫夹不在身上,而是,”顿了顿才说,“在腿上。”
楼晚的目光往下滑,怎么没看出来?
她也是酒壮怂人胆,这会儿敢直接上手去摸。!!!
还真的是。
手压上去后,大腿的西装布料上出现一道被皮环箍着的痕迹,就像女生戴在大腿上的袜夹腿环一样。
刚刚他站着她都没看见,坐着的时候也不明显,只有用手压下去,那道痕迹才出来。
没想到他这样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西装革履之下居然戴着这种东西。
莫名就,有点兴奋!
他居然会戴在大腿上诶……
第一次发现这样的神秘东西,楼晚的眼睛都直了。
手掌压下去,腿部肌肉就会被勒紧,进而绷起来。
摸了会儿,她整个人都快趴到他身上去了。
谢淮谦一手扶着她身体,难耐地仰起头,吞了吞干涩的喉咙,低低喊了她一声。
楼晚没应,一心放在新东西上。手没忍住就顺着大腿肌肉的线条开始摩挲衬衫夹的带子,一点点往上爬。
到达腿部,忽然横生变故,一只手猛地压下来,拉走她的手。
“别摸了。”声音沙哑。
“我要看。”她盯着那看了片刻,好奇地眨眨眼。
修长的手指抬上她下巴,将脸蛋扭开。
她又转回来,仰起头看着他,重复一遍:“我要看。”
谢淮谦垂首回视着她,指尖摩挲着白皙的下巴,片刻,勾唇道:“那我可就被你看光光了。”
衬衣已经被解开,再脱去裤子,那可不是就看光了。
“我不介意。”楼晚眼睛一亮,她没看过真人版的!
她真的不介意,这么优质的男色,是她赚了。
这以后,他要是再看不起她,那就是看不起他自己了。
再说她是垃圾,那他就是连垃圾都睡的人了。
脑海不可控制地兴奋且期待,血液都开始沸腾,楼晚看向他那节性感的喉结和那颗细小的痣。
她凑近,唇瓣贴着感受它的生命力,指尖一寸寸顺着解开的衬衣一路向下,路过西裤移到自己身上。
白皙的指尖缓慢勾起腿侧旗袍的高开叉,贴着他骨头的声音低媚勾人。
“谢先生,今晚,我能睡你么?”
谢淮谦:……
喉结狠狠滚动着,狭长深邃的眼眸里深暗浓稠得化不开。
片刻,他突然伸手一把勾起她的腰,俯首凑上去含住她的唇,擒着人往身后的被褥里倒去……
第17章
清晨, 亮光从窗外透进来。
楼晚迷迷糊糊睁开眼,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一时间都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那梦有些离谱, 她居然会梦见她胆大包天把一个惹不起的人给睡了。
妈的, 逃还来不及呢,睡?也就是在梦里了。
只是这头顶的天花板怎么有点陌生?视线缓缓往下移动, 墙壁上的画是莫奈的《睡莲》?
嘶……好贵。
一些模糊的记忆呼啦啦回到脑海里, 楼晚唇角抖了一瞬,她快速往自己盖着的被子看去,是浅灰色的冰凉蚕丝料子。
真的不是在她房间。
所以,不是梦?
缓缓扭头往身侧看去, 一张放大的白皙精致俊颜枕在她脑袋旁边。没了眼镜, 睡着的他也没了那锐利的冷漠。
漆黑的额发不像往常那般往后打理回去,而是乖巧地垂在额头上, 看着就像是男大学生一般。
可楼晚知道, 像不等于是。
她闭了闭眼,造孽!喝酒误事!
拉起被子看了看,身上穿的不是那件旗袍,而是一套纯白棉布的睡衣。
她这一侧的床头柜上散落着几个小盒, 而身体的不适也在告诉她,昨晚她还真没带怂的,就是上了。
她再扭头看一眼安安静静地睡着的人, 有些不能理解,他还当真就从了她了?
那个高高在上的, 一身冷漠俯瞰着她的男人就这样, 被她轻而易举地,拽下来了?
脑海里的记忆乱七八糟的, 但她还是记得清楚,是她先勾引的。
她是怎么敢的啊?!
楼晚吞了吞干涩的嗓子,他昨晚也喝了酒吧?
不会找她算账的吧?
小心翼翼地拉开被子,她撑着床缓慢坐起来。床单的颜色有些不一样,按理原本该和浅灰色的被子一个色的,但这会儿居然是白色的。
楼晚把腿挪到地上,脚底心那一块木木地扯疼,是抽筋的后遗症。但是关于是怎么抽筋的,脑海里就模糊了,没有具体的印象了。
扭头看一眼身后还在睡的人,半张侧颜埋进枕头里,睡得正香。
不知道后来他是怎么给她穿睡衣的,楼晚低头看一眼自己,想起昨天穿来的衣服还在顾墨蓁的换衣间,总不能穿着睡衣就溜,目光放在床边放着的旗袍上。
算了,都穿过了,不差这一次,反正都是还不起的。
她伸手拿起旗袍,边撑着床起身边谨慎地盯着床上。
没动静,很好。
光脚抱着旗袍跑进洗手间,她连灯都不敢开。匆匆换上后抱着睡衣出来,看一眼床上的人,把睡衣放下,弯腰扯起鞋子就要悄悄溜掉时,脊背皮肤猛地一激。
她深吸一口气,直起身体,侧脸就和床上躺着的人对上视线,一时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狭长的眼皮耷拉着,睡眼惺忪地放空两秒,谢淮谦伸手摸到床边,她睡过那一半已经凉了,瞬间睁开眼扭头看过去,她半弯着腰站在床边。
看着她有些窘迫的可爱模样,他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撑着身体坐起来一些,身上盖着的被子滑下去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胸膛,他也没在意,伸手拿过眼镜戴上,这才扭头看她。
“起这么早。”开口的声音懒洋洋地带着些低哑。
楼晚不知道该回什么,沉默着把鞋子放下去,撑着床边穿上。
镜片后淡薄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到细白的腿上,脑海里浮出这双腿搭在肩膀上的画面,顿了顿,谢淮谦扭开脸,扯过衬衣披上。
声音温和:“要回去了么?我送你。”
“不用!”楼晚急忙站直身体,抿了抿唇,说:“谢先生,昨晚,昨晚大家都喝了酒,酒后的事就当是没发生过。”
扣着衬衣纽扣的修长手指一顿,他缓慢掀起眼皮看向她,沉默片刻,说:“我没醉。”
“发生的所有事,”他笔直地盯着她,“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楼晚避开他的目光,“大家都是成年人,就,有些时候难免会冲动了一些。”
谢淮谦敛眉,垂下目光继续扣着纽扣,淡淡说:“既然是成年人,就要为冲动的后果负责。”
楼晚抿了抿唇,“昨晚确实是我冲动了,是我的错。”她看他一眼,“谢先生要是觉得理亏,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可以赔偿。”
她想找自己的包,才想起包在顾墨蓁房间。
瞧着他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下去,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冷,楼晚一把抓过手机,“我,我先走了,就不打扰您了。”
眼睁睁看着她像阵风一般刮走,幽深的眸色如同深潭里的漩涡。谢淮谦闭了闭眼,嘴唇抿得平直,紧紧握起拳头,手背青筋暴起。
片刻,他下床扯过裤子快速套上,大步走出房间门,刚出去就和楼梯口站着的姥姥对上目光。
他缓了缓脸色,开口唤道:“姥姥。”
顾老夫人抱起胳膊,静静地注视着他。她这个大外孙平时即便是在别院里也会梳理整齐才从卧室出来,一副老沉做派。
这副衣冠不整,衬衣随便扣起来,头发也没打理的模样倒是少见。也正是这样,顾老夫人倒也才记起大外孙还是气血方刚的年纪,没真像他表现出来那么沉稳老派。
她问:“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谢淮谦捋平衬衣,慢步走到姥姥身旁,一手扶着她的胳膊,带着她往楼下走。
顾老夫人侧目瞅着大外孙,见他面色沉着,唇角也敛得平直的模样,猜到了一些,停住脚步,脸色慢慢板起来。
“还没在一起?”
谢淮谦抿了抿唇,半晌,嗯了声,说:“我会负责的。”
顾老夫人的脸色已经可以说是难看,“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在意,但是这样没感情的……”
“不是没感情。”谢淮谦打断姥姥的话。
顾老夫人侧目看他脸色,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在给大外孙插刀。也是,上次见到楼小姑娘来家里的时候,老爷子可不是说过他像只孔雀一样么。
“打算追小姑娘了?”
谢淮谦点头。
顾老夫人的脸色这才好一些,早些年没退休的时候她是老派严肃的文学家,传统思想和现代思想碰撞之下依然觉得现代年轻人的这种习性对女孩子的伤害要更大。
更何况楼小姑娘还是外孙女最好的朋友,昨天人家还那么辛苦的给她做了一个别出心裁的祝寿糕,转头自个家就这样对不起她,说出去都要被人唾弃。
她拍了拍大外孙,语重心长地说:“楼小姑娘很好的,性格、脾气,人也漂亮,还会做一手了不起的糕点。这样的姑娘难追一些很正常,你别给我摆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听到没有?”
谢淮谦点头。
即便是姥姥不说,他都知道她是一颗蒙尘的明珠。
就是这短短的相处机会,还是他从助理乔一煜手上抢过来的。
“追女孩子不是对待下属,最重要的是要用心。”
“要是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跟姥姥说,虽然不一定会帮得上忙,但帮你们约着见见面什么的,老婆子的脸还是豁得出去的。”
谢淮谦再次点头,把姥姥扶着坐在餐桌上。
他走到门外,站在台阶上往林荫道看去,喊来李叔吩咐一句-
楼晚走到上次的位置,身后如同复制一般再次驶过来一辆黑色加长林肯商务车。
依旧还是李叔,话还是那句:“楼小姐,城区有些远,我送送你。”
楼晚腿上不舒服得厉害,还穿着高跟鞋,倒也没推脱,她坐上车,拿出手机看一眼给顾墨蓁发的消息,还没回。
那就是还没醒。
可她出别院的时候没遇上任何佣人。
李叔边开着车边说:“楼小姐每次都离开得那么早,怎么不等墨蓁小姐醒来呢?”
楼晚心不在焉地回:“要回去接我妹妹,还有店里要 开门,就想着早一点回去了。”
“这样啊。”李叔点了点头,“那下次楼小姐离开的时候记得吩咐一声,别一个人悄悄地走,别院里可不止我一个司机。”
“再说从别院到城区十多公里路,脚能走废咯。”
楼晚应了声,倏而抬眸,出声问:“李叔,那现在是……有人让你送我的么?”
“是的,淮谦少爷让我赶来送一下你。”李叔有些不好意思,“每次都没能及时发现楼小姐出别院,我这个管家是真的该退休了。”
“是我不想打扰你们。”楼晚忍了忍还是问:“那上次……不是墨蓁吧?”
李叔开着车的手摩挲了一下方向盘,抬眸看一眼后视镜,“还真不是,也是淮谦少爷让我送你下山的。”
楼晚握紧手里的手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早餐过后,谢淮谦开着车出了别院,拿起手机给周洁打去电话。
“谢总早。”周洁疑惑,大清早的老板怎么给她打电话?
谢淮谦打着方向盘,目光掠过旁边的林荫道,思索着说:“去找D家珠宝定制负责人,尽快在今晚之前做出一枚戒指。”
顿了顿,加上一句:“求婚用的。”
周洁喝着咖啡一呛,“好,我这就联系。”她抱着咖啡快速跑进大厦,看见自己食指上的雕花戒指,急忙问:“对了谢总,要多大尺寸和什么款式的?”
“款式简洁一些就行,尺寸……”谢淮谦脑海里浮现出昨晚她抓着他手指的触感。她的手指是纤细修长的,连指甲都是很好看的形状。
指尖合拢轻捻,片刻,他说:“就按女士最小的尺寸来就好,让他们赶一些,最好今晚就拿到。”
挂断电话,谢淮谦开着车先往老城区驶去。
近来往这里走的次数是过去的一年之多,老城区要比新城区更有烟火味儿。
街道小巷里都是早市的繁华热闹,往来卖菜卖早点的小摊小贩比比皆是。
前方的人行道上,一对推着自行车的中年夫妻缓慢走过,男人手里推着车,另一手还紧紧拉着他身边的妻子。
谢淮谦的目光随着他们一直走到对面的马路上。
结婚、夫妻。
多么有生活气的两个词。
也是原本离他特别远的两个词,这么快就来到了自己身上,而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愿意。
从前要是有人说他在28岁这年甘愿坠入婚姻深潭,他一定会嗤笑。
从小生活在离异家庭里,父亲一心看中能力,拿他和大哥比,和周围大院里的天赋之子比,把他看作是一把能力的利器。
而母亲呢,没和父亲离异前在家发疯,天天哭着抱怨父亲不放她自由,疯狂起来还会在家里砸东西。
离异后,母亲只选择妹妹,带着妹妹走后就了无音讯,从没有想过要不要带他走,也从没回北城看一看他。
没人问过他的意愿,当他只是一件物品,丢来丢去。
如果以后的婚姻也是这样的冤家怨侣,那结婚又有什么意思,干脆单着好了,起码自由自在。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期待着婚姻早日到来?
是从他即便误解她是陆斐昀的女朋友也要上赶着去见她;
从他迫不及待买下婚房;使了手段赶走乔一煜这个最强劲敌;扯上亲妹谋划相亲局……
只是因为结婚这两个字是由她带来的,所以他会期待,期待和她一起生活,一起过日子。
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常常不受控制地幻想,幻想婚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少不了像昨晚那样的吧?
事情结束后,他抱着她去浴室里简单地冲洗了一下。
或许是喝了酒加上运动过度,整个过程她都没醒,洗完他给她包上浴巾,先放在房间的单座沙发上。
他转身快速换了床单,原本的灰色床单扯下来,上面一片颜色较深的痕迹让他顿了顿,扭头看沙发上熟睡的人。
即便进去的时候有感觉到阻碍,可看她没怎么喊疼,他就没在意,没想到原来还真的是。
他们都把第一次给了对方。
他没忍住走过去,撑着沙发边,抬起她的下巴细细地吻了会儿,直到她迷迷糊糊地挣扎,他才放开她。
幽深的眸光注视着她歪朝一边的睡颜,他轻轻捏了捏她鼻尖,说:“明天起来,可一定要记得。”
他把床单叠起来,放进旁边的衣柜下层,重新换了白色的,铺好后,他走过去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正要躺上去一起睡就看见她左抓一下,右边也抓了一下。
浴巾裹着睡到底不舒服,他转身拉开衣柜,翻过一圈找出一套白色纯棉的睡衣,拿出来小心地给她换上。
过程中免不了起异常,但他不忍心再打扰她睡觉,只是低头贴着她轻轻地亲了会儿。
他在她旁边躺下,一会儿拉过她的手握着,一会儿又轻轻地转身拥着她。
没法说清这一晚心里的波动有多大,只是一想到以后也是这样的生活,他就满心柔软。
“晚晚。”他试着喊她一声,这样很亲昵的称呼。
室内寂静,只听得到他的心跳声和她轻微的呼吸声,两道微弱的声音融合混在一起,奏成夜的乐章。
他仰躺在床上静静聆听着,片刻,转身拥住她,轻声说:“祝寿糕很漂亮,蛋糕也很好吃。”
洗手间外的走廊那会儿,她离开后他转身去了糕点房,被分食一半的祝寿糕已经被推回来了,几个佣人手拿着盘子在分享。
见他进去,纷纷站起来,他摆了摆手让他们继续,拿起一片一次性盘子,接过佣人手里的划刀,划了一份出来,细细地品尝完。
原本,他只是想和她多说说话,让她不至于每次看见他,都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发展得如此迅猛,确实是在意料之外。
但也好,跳过认识那一步,先在一起,日后再慢慢了解,也不失为一种相处方式。
深更半夜里,他拥着她很长时间没能睡着,拥着拥着没忍住亲吻也没忍住异常,只能边亲边受罪。
如果以后也是这样的夜晚……
鼻腔有些异动,他回过神,抬手推了推眼镜。
第18章
楼晚让李叔在古街路口把她放下就行, 早晨的天有些阴,雾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关上车门,楼晚谢过李叔, 脚步匆匆进小区, 刚走到自己那栋楼前,旁边停着的黑色卡宴车门突然推开。
一道身影从车上下来, 嗓音有些沙哑:“晚晚, 回来了啊。”
楼晚脚步定住,扭头看向他,想到昨晚闹的不愉快,她生硬地喊了句“陆总”, 随后扭头就要走。
“我已经跟家里说好了, 今天就去周家退婚。”
陆斐昀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整夜没睡的脸色有些暗沉, 眼底一圈青黑, 白色妥帖的西装也有些皱褶。
“昨天晚上喝了些酒,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你不要生气。”
楼晚抿着唇,转头看向他, 强调一遍:“陆总,你要做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不用特意来告诉我。”
“怎么会没关系呢?”陆斐昀勾了勾唇角, “你不是介意我有未婚妻的事么?”
“我不介意。”
“说不介意,可又不愿意跟我, 说到底还是介意的。”
楼晚:“……”
她侧过身, 离他远一些,“我就是不愿意跟你, 这跟你有没有未婚妻没关系。”
陆斐昀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伸手捻起她肩头的一缕发丝,“等我把周家的婚事退了,我会重新正式追你。”
楼晚有些不耐烦地扯回头发,脖颈上的一抹痕迹一闪而过,陆斐昀顿住,双眸微微一沉,一把握住她的肩膀。
“这是什么?”
楼晚侧目,没能看见自己脖颈上什么东西,但见他抬手想往自己脖子上来,立马侧开,把头发放下来。
猜也猜得到是什么,她淡淡地说:“昨晚和人睡了。”转头看向他,唇角扯起一丝笑,“这种事陆总经历得多了,怎么还问我是什么呢?”
陆斐昀脸色沉得不能再沉,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会把周家的婚事退了,到时候我们就去领证。”
不就是想要一个正式的名分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么,他陆斐昀给就是了。
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楼晚深呼吸一口,“我不会跟你结婚的。”
说完转身就走,没成想刚走两步,胳膊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扯过,整个身体被按在旁边的卡宴上。
“陆斐昀!”楼晚反应过来急忙挣扎。
陆斐昀紧紧按着她,眼尾发红,咬牙切齿地说:“不是要结婚么?与其去相亲,不如就我们俩好了。”
“你疯了!”眼看着他头凑下来就要强吻她,楼晚使劲推他。
“哎哎哎,陆总陆总!这青天白日的有伤风化啊!”旁边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打断他的动作。
楼晚扭头见到唐嘉仪,如同见到救命恩人一般,趁着陆斐昀不注意一把挣脱,快速走到室友身边。
唐嘉仪赶紧把楼晚挡在身后,笑眯眯地上前,递出一张名片:“不知道陆总记不记得我,我是南城财经社的记者。”
陆斐昀没看她,看向楼晚的双目中满是狠戾之色,“我不介意你昨晚和谁睡的,但结婚,你只能跟我结。”
楼晚回:“我说了不可能。”
陆斐昀勾了勾唇角,嘲讽:“那你就看看你的茶间遇在南城开不开得下去。”
“你!”楼晚脸色一变。
“别以为你讨好顾家老太太就万事大吉,年后的生意冷淡只是个警告,别逼我动真格。”
他走上前一步,冷冷瞥一眼唐嘉仪,伸手一挡,后者脚步踉跄着后退,他走到楼晚面前,抬手勾起她的下巴。
“让了你那么久,宠着护着都没把你这颗贪婪的心捂热,那我不介意用其他一些,奏效的法子。”
说完,他冷冷嗤笑一声,拉开车门上车,黑色卡宴倒了个车,呼啦一声消失在小区里。
楼晚脸色发白地站在原地。
唐嘉仪把掉在地上的名片捡起来,左手电脑右手包子,看着人远去,嘀咕:“这人怎么突然发疯?”
楼晚抿了抿唇,“不管他了。”她扭头看着她风尘仆仆一身疲倦的模样,“出差回来了。”
唐嘉仪回头,把手里的包子分一个给她,大声叹气:“可累死我了这次!”
说着她忽而转头,上上下下看一眼楼晚,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般瞪大眼睛:“我靠!南城一套房穿身上?”
楼晚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旗袍,说:“昨天去给一位老夫人做祝寿糕,那家主人送的礼服。”
唐嘉仪拇指摁着人中掐了掐,“救命!那些大世家真的不在乎钱。”
楼晚赞同点头,“走吧,先回去了。”
俩人吃着包子往单元门走去,唐嘉仪忽然反应回来,“刚刚陆斐昀说你跟谁睡了?”
楼晚摇了摇头,说没谁,心不在焉地吃着包子。
见她不想回答,唐嘉仪换了个话题,“茶间遇年后生意不好么?”
何止是不好,比起年前,简直到了快要开不下去的地步。
楼晚扯扯唇角笑了笑,拿起包子干巴巴地啃了一口。
“陆斐昀弄的?”唐嘉仪狠咬一口包子,“他是不是要用这种方式让你妥协?”
“何止呢,之前还想挖走秋玥。”
唐嘉仪骂了句脏话,忽而想起什么,“刚刚陆斐昀说要跟周家退婚?”
楼晚点头。
唐嘉仪仿佛听到什么爆炸新闻,进屋后都来不及休息,拿起电脑就在客厅坐下。
楼晚在她旁边坐下,看着她噼里啪啦编辑文字,难得调侃:“你不如转行做娱乐记者得了。”
“那可不行啊,我可是立过誓有生之年要采访一次淮育资本的谢总呢。”
听见这几个字,楼晚又是一滞。
“等采访完他啊,我这财经记者的生涯就圆满咯。”
楼晚抿了抿唇,“嘉仪你先忙着,我换身衣服也要去店里了。”
旁边的小门咯吱一声推开,楼晚扭头见到楼霜,她招了招手,“小五,过来。”
楼霜过去,楼晚拉住她跟唐嘉仪介绍,“嘉仪,这就是我老家的五妹,这会儿在店里帮忙。”
唐嘉仪仰头看过去,笑出洁白的牙齿,“你好哇小五妹,我是跟你姐姐合租的唐嘉仪,你可以叫我嘉仪姐。”
楼霜看她一眼,平静无波地转到楼晚身上。
楼晚笑了笑,跟唐嘉仪打声招呼,带着楼霜往卧室里去,“你先等我一下,换了衣服一起去店里。”
楼霜乖乖地坐在梳妆台前,拿着手机看别人学画画。
楼晚抱着衣服去了洗手间,随着旗袍滑落,她终于看见全身除了脖侧的那抹红痕之外,各处大大小小都有几片红痕。
尤其腰侧,有渐渐紫的兆头,她天生皮肤白,一点点力道就会留下浅浅的红痕,更别说昨晚的那种力量感。
热水哗啦啦流下,她仰头对着热水冲刷,沉沉叹息一声。一晚上得罪南城两大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她还真的是不想在南城混下去了。
都不需要顾墨蓁她亲哥出马,陆斐昀动动手指就有得她受的了。
洗完澡,楼晚把旗袍好好挂在衣柜里,打算找个时间拿去专业的店里清洗。
她换了身高领衣服,又给自己上了个妆,该遮的遮好这才带着楼霜出门。
早晨的风吹得有些凉,太阳藏在云层里要出不出的,来来往往的人们忙碌着生活。
热腾腾的早市烟火气,是南城平凡老百姓生活的一角。
楼晚身处烟火市井里,终于有一丝真实感。
上层社会里的那些宴会果然不适合她。
俩人进二巷,到小楼前,楼晚拿出钥匙开锁,推开门进去。
上午一般都没生意,今天秋玥请假,夏晨住的地方又离茶间遇比较远,清明后楼晚让他慢慢来不用那么赶。
而楼霜来了之后基本都是呆在后厨不出来的。
一时之间,这大清早的,整个茶间遇就只有楼晚一个人在前面忙碌着。
店里没人,楼晚开了收银系统,在操作台前坐下来,手机响了一声,顾墨蓁醒来,问她走了没。
小楼听雨:【回来了。】
第二条:【墨蓁,帮我把包和衣服带回来一下。】
墨墨子:【好嘞。】
手指不经意点到顾墨蓁的头像,滑到她朋友圈,楼晚顿了一下,往下滑了两指,前几天有一条相亲对象要求的动态。
她点开,墨墨子:【本人顾墨蓁现给最好最好的朋友楼晚征一相亲对象,要求见下。】
——内容展开。
楼晚不必点开都知道要求是哪些,难怪,难怪陆斐昀突然发疯。
楼晚抿了抿唇,返回到聊天页面,想问一问好友,陆斐昀是不是找她聊过,但从今天早上他发疯的话来看,结果肯定是找了的。
轻叹一声,把手机丢一边,却突然嗡嗡嗡震动起来,她看一眼,手机翻回去不管。
十点多的时候夏晨来了,说在古街外见到了黑色卡宴,但好像被交警给拦住了,一波人在那扯皮。
楼晚拿着牙签一不注意插进指甲盖里,疼得她一颤,飞快丢开。
没有伤口却一直泛疼的指甲她毫无办法,就像,随时要面对陆斐昀的到来和刁难她也毫无任何办法。
看着苦心经营一年的小楼,不无颓废地想,陆斐昀要整她也好,起码下个月即将到来的房租,她是不用去想办法筹了。
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小楼外没有任何动静,楼晚稍稍放下心。
午餐由夏晨来做,他先去古街菜市场买菜,店里就由楼晚守着。
闲着没事干,眼看着外面有要下雨的兆头,楼晚忽然想起一个成语:烟雨人间。
说来这还是茶间遇的一道招牌茶饮,只不过经过夏晨根据年轻人的口味改良,成了新中式潮茶。
刚好后面的茶饮机里有大红袍红茶,可以做两杯给楼霜尝尝,她应该只喝过泡出来的大红袍,还没喝过这种花里胡哨的奶茶。小姑娘都喜欢,小五应该也会喜欢。
说做就做,楼晚拿起雪克杯开始做潮茶。
正打着奶泡,屋檐下风铃叮咚一声响起。
“欢迎光……”她扭头看去,随即消音。
男人自门外进来,逆着光一时间没能看清他什么神情。只看得见他身上穿着一件纯黑衬衣,下摆别进裤腰里,熨烫得笔挺的黑西裤包裹着男人的长腿,亮堂的皮鞋一尘不染,胳膊上搭着黑色西装外套。
她顿了顿,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结实的大腿处,却又在下一秒飞快上移。
触碰上男人淡漠冰冷的眼眸,她沉默地敛下视线。
看他这副倨傲的模样,这是要……事后算账么?
俩人都没说话,空气一瞬间沉默下来。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沉默,诡异的沉默。
楼晚闭了闭眼,这下好了,连周旋都没地方周旋。
陆斐昀来,她至少能装装柔弱,掉掉猫泪,或许看在曾经的份上,他至少会网开一面。
可是这位……昨晚和今早得罪的那么狠,想都不要想。
她都能想象明天就打包滚回桐市,背着一身债务的凄惨下场了。
是可以找顾墨蓁来从中调和,可她不愿好友知道自己把她亲哥给睡了的事,怎么说都挺对不起好友的。
有生之年第一次后悔,后悔喝酒误事。
她转过身,强忍着心中的忐忑,先打破寂静:“谢先生,您喝点什么?”
第19章
“要不, 结婚吧。”谢淮谦说。
什,什么?
刚接的茶汤猛地洒出来,楼晚一时间怔愣抬头, 撞上他冰冷的眼镜, 刚想垂眸避开,却发现镜片后深邃狭长的眼眸却是温和的。
以及刚看过去时, 一丝一闪而过的……期待?
期待?期待什么?
是她眼花了吧?
楼晚收回视线, 拿起毛巾擦了擦手,说:“谢先生,您别开我玩笑,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您。”
狭长的眼眸一沉, 谢淮谦唇角渐渐敛平, 说:“你说过要赔偿我的,这总该在你能力范围内。”
“……换一个行不行?”
“就这个。”声音平平而冷淡。
楼晚唇角抖了抖, 结婚!又是结婚!
今天是撞了什么霉神不成。
一个个都来逼她。
她重新扬起一丝笑意, “谢先生,强扭的、地位不对等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不如您换一个赔偿?”
谢淮谦笔直地看着她,浑身的冷漠气压越来越低, “你不愿意跟我结婚?”
楼晚说:“不愿意。”
心里嘀咕着:你肯定也是不乐意的,哪有这样冷着脸说结婚的,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可你愿意跟乔一煜相亲。” 他直白地说。
楼晚:“……”
怎么这事他也知道啊?
“如果你们相亲, 之后你是不是愿意跟他结婚?”
“如果相处舒服的话,当然……愿意。”
楼晚还真的有考虑过, 乔一煜有能力有学历, 身高样貌都不差,最重要的是跟她一样都是桐市城乡部的, 两人家庭都差不多,不会有太大的分歧。
“所以,就是不愿意跟我结婚?”
“不愿意。”楼晚想都没想。
谢淮谦罕见地被气到了,胸口起伏一瞬,想说的无数话就那样卡在了嗓子里,最终只挤出来一句:“你……你很好。”说罢转身大步出茶楼。
楼晚看着他的背影,走得像一阵龙卷风,风铃都被卷得呼啦啦摇晃着作响。
怎么看都是气呼呼的。
这有什么好气的嘛,虽然是她先勾引的,但他也是占了便宜的嘛,又不用他负责,该高兴才对。
唉,这回好像是彻底把人给得罪了。
楼晚把烟雨人间奶茶做好,端进去给楼霜,小姑娘吸一口,眼眸一亮,扭头看着她,比了比奶茶。
楼晚轻笑,摸了摸她脑袋,转身把米给煮上。
中午吃过饭,乌云兜不住雨滴,降了几点下来,湿了灰白的青石板。
风铃叮当一声,楼晚心里就是一紧。
抬眸看去,居然是顾老夫人,楼晚急忙出收银台,扶着她,“老夫人您怎么来了。”
顾老夫人朝着侧边挥了挥手,李叔退出去,她笑着拍拍楼晚的手,“早就听墨蓁说和你一起在这里开了店,一直想来看看的都没有时间,今天这不刚好有空就来看看。”
说着老夫人朝着四周看去,边看边点头,“这格局不错啊。”
楼晚便扶着老夫人在店内转过一圈,最后老夫人挑了梅鹤间小包厢进去坐下。
楼晚跟着进去,推开河边的小窗户,随后又端来茶具,温声问:“老夫人您喝红茶还是绿茶?”
顾老夫人看着她手里的茶具,想起外孙女在家煮茶时的专业手法,笑着问:“有九曲红梅么?”
九曲红梅其实就是西湖龙井,但西湖龙井是绿茶,而九曲红梅是红茶,因在制作的手法上用的是红茶的制作手法,故名九曲红梅。
楼晚点头说有,到后厨拿出茶叶,坐到老夫人面前开始给她泡茶。
顾老夫人看了会儿,缓缓点头,“也别再老夫人老夫人的叫了,和淮谦在一起后就该改口了。”
楼晚提壶的动作一顿,茶水溅出来几点,她放下茶壶,拿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桌面。
犹豫着说:“这……不可能的吧。”
“嗯?”顾老夫人看向她。
一时间的威压压下,楼晚呼吸都有些困难,瞬间就猜到了,“早上……早上您看到了?”
顾老夫人又笑起来,说:“知道你们年轻人不讲究,但是这种事女孩子始终是吃亏的,我已经说过淮谦了,他说会负责的,”扭头看了一下门外,问道:“没来找你吗?”
难怪,难怪上来就问她结婚,还冷着一张脸,原来是被顾老夫人给撞见了。
这就想得通了。
楼晚笑着摇了摇头,把茶水倒入茶杯里,移到顾老夫人面前,说:“那我就跟墨蓁后面喊您一声姥姥。”
“这事儿我和谢先生是你情我愿的,我还真不吃亏,至于负责,就更不用了。”
顾老夫人看着她,“你不愿意他负责是为什么呢?不喜欢我那大外孙吗?”
楼晚尴尬地扣了扣手指,喜欢?她躲还来不及呢,要不是酒精误事,昨晚她也不会跟他有那么近距离的接触。
顾老夫人看出来了,小姑娘是真的不喜欢她那大外孙,难怪打电话请她出马,看来是没能搞定。
她伸手拉过小姑娘的手,温声说:“我那大外孙就是表情臭了一些,但是他人很好的,你可以试着跟他相处看看。”
“他呢是剑桥毕业的,学历还算拿得出手;要能力也有能力,不然撑不起那么大一个淮育;这人才方面也是不差的,以后你带着出去也有脸面,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有你啊。”
楼晚已经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了,只能委婉地说:“姥姥,这样说来我还真的配不上谢先生呢。我一个南大毕业的,家在农村的姑娘,连乔特助这样的都算是高攀了更别说谢先生。”
她笑了笑,“能和墨蓁做朋友就已经够高攀了,其他的我暂时不考虑。”
顾老夫人稀奇:“真不考虑淮谦?”
“没考虑过。”楼晚回。
顾老夫人沉沉叹息,大外孙我可帮不了你了,小姑娘完全把你排除了。
有些惋惜地道:“可惜了他那么喜欢吃你做的糕点。”
这倒是出乎楼晚的意料,“谢先生喜欢吃我做的糕点?”
“你不知道么?”顾老夫人蹙了蹙眉心,说起往事:“上次你不是让蓁蓁给我带了一份糕点回去么,那一份啊我没吃到呢,等我和蓁蓁下楼,所有糕点和那杯饮品全被他一个人给独吞完了呢。”
全吃完了?
楼晚意外地挑眉。
“可那是你给我做的,蓁蓁吵个没完没了,淮谦没办法只能第二天来店里提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这个你应该有印象了吧?”
墨蓁提糕点回去的第二天?
楼晚脑海里渐渐有了一点点印象,那天下着雨,也就只有那么两三个客人。
其中一个穿着西装,气质斐然的男士点的就是原模原样的糕点,当时她还以为是顾墨蓁的朋友来着。
原来……是他啊。
顾老夫人眉心已经皱成小山了,“淮谦不会没来吧?难不成还真的是叫他那助理小乔来的?”
不会吧,明明回去的时候是同前一天晚上吃了糕点饱腹后的松散模样,连眉间常常皱着的皱都没了呢。
楼晚忙回道:“是谢先生来的……只是当时我在后厨,是店里的员工招待的。”
没见上啊,那还真是怪可惜的。
“他那天是不是在你这儿吃了什么糕点?回去都没吃饭呢。”
楼晚摸了摸鼻尖,说:“那天我们煮了一些酒酿桂花汤圆,就分了一份给谢先生。”
担心老太太误会,楼晚紧接着解释道:“店里只要是因为阴雨天滞留或者顾客带着笔记本来喝下午茶的,我们都会给他们提供小糕点零食的。”
顾老夫人很赞同这样的做法,“这很好啊,很有人情味儿。”
随即又问道:“那他当时是有把汤圆全吃完了吧?”
楼晚点头。
收盘子的时候秋玥还说呢,别看这样一位冷着脸的大老板,居然也爱吃甜食,汤圆和乌梅柠檬都吃得光光的。
这样说来,岂不是第二次吃完?
“果然。”顾老夫人说,“他只吃得下你做的东西。”
“淮谦小的时候啊,我家老二跟谢中豪闹离婚那阵,没人管他,家里的佣人阿姨们私底下也犯懒偷闲,那时候把给胃饿坏了。”
“后来再吃东西就挑嘴得很了。尤其近几年,油腻的、辣的基本都不碰,一碰就会反胃呕吐,这就导致了他越来越吃不下饭。对他来说饿已经成了常态,实在饿不住他就喜欢用烈酒来麻痹。”
顾老夫人摇了摇头叹气:“长久下去,年纪轻轻的身体就会先垮了。”
楼晚属实没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贵公子私底下,居然……有些惨?
世间最能治愈人的当属美食美景,尤其是美食,没有口福,那真的人生一大损失。
“所以当时看见他把蓁蓁带回去的糕点吃完了我们都很惊奇,那么多糕点呢他一口气全吃了还没见反胃的。”
“后来你不是还给蓁蓁做了一份什么新中式蛋糕?好像被他给看见了,特意喊蓁蓁回别院,谁知道蓁蓁一口气也全吃完了,他还怪蓁蓁呢,银行卡额度都给扣下了。”
顾老夫人拍拍楼晚的手,“你看你已经死死抓住他的胃了,他心里又有你,以后在一起的日子不会难过的。”
楼晚抿唇,还是摇头,只说:“如果谢先生真的吃得下我做的糕点,我可以一直给他提供糕点服务。只希望他看在糕点和我是墨蓁朋友的份上,对我手下留情一些,能让我……”
她抬眸看一眼小楼,苦笑道:“能让我的小破茶楼开得下去。”
“你这说的什么话呢?他不会对你动手的这个你放心……”说到这里,顾老夫人顿了顿,踌躇着问:“昨晚你喝了很多酒……是吧?”
楼晚点头,一丝丝绯红爬上耳廓。
顾老夫人嘶了一声,不敢置信道:“也就是说,他趁你醉着的时候……趁火打劫?!”
“不不不,老夫人。”楼晚连忙说,“是我先走错房间,进了他那间还直接躺他的床上了……”
“那更不应该啊!”顾老夫人义正严词道:“以我们顾家的教养和谢家的教育,更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
楼晚垂首,到底是不好意思当着老人家的面说是自己先勾引的。
却不想顾老夫人板起脸色,一脸严肃道:“你喝醉了,他还动你,这是属于强迫(j),是违法的!”
楼晚嘴唇一抖,急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顾老夫人:“刚刚你说让他对你手下留情,让你能好好把茶楼开下去?也就是说他有来威胁过你了?”
“这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啊,背着我们做出这么道德败坏的事!”
“没有没有。”楼晚看得出老夫人是真的有点气急了,紧张解释:“不是谢先生……”
然而顾老夫人已经听不下去了,她站起来,“不行,我这就给你咨询律师,如果你告的话胜算有多大。”
楼晚心脏一抽,也跟着站起来,这会儿简直就是百口莫辩了,只能说:“老夫人,我不会告谢先生的……”
顾老夫人站住脚步,看着小姑娘片刻,眸色一闪,说:“那……我们家给你赔偿怎么样?公司、股份、分红又或是车子房子你都可以提的。”
这更不能要了,要给按理来说也是她给才对,可她没钱啊。真是又穷又大胆,一泡就泡了个最有钱又最帅还最麻烦的。
楼晚摇头,“我也不会要谢先生任何一分财物的。”
顾老夫人沉沉叹一口气,说:“你别担心,你是受害者,我们家不会对你怎样的。既然不要补偿,那我这就去找他,能让他主动去派出所自首最好,不然的话……”
自首?自什么首?!
楼晚一惊立马抬头,“老夫人,真不关他的……”
顾老夫人哼了一声,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摸出手机,说:“你是蓁蓁最好的朋友,昨天还给我做了那么精致用心的蛋糕,姥姥肯定是站你这边的。”
说完,顾老夫人转身往外走,边走边接起一个电话:“喂,是莫律师吗?”
“老夫人……”楼晚着急忙慌跟上。
顾老夫人转身止住她,小声说:“不用担心,姥姥会帮你讨回公道的,你就在店里等着,不用送了。”
那边李叔也从门外进来,扶着老夫人走远。
这都什么事啊?
楼晚摁了摁生疼发胀太阳穴,赶紧去柜台拿起手机,翻找了一遍才想起来她没有谢淮谦的电话,急忙给顾墨蓁打去一个电话。
嘟了两声后接起:“晚晚~”
“墨蓁,快,把你哥的号码给我一下。”
“嗯?怎么姥姥跟我要你电话,你又跟我要我哥的电话?”顾墨蓁嘀咕着,问:“要他的电话干什么?”
楼晚心脏倏紧,深呼吸一口,说:“你哥在店里定了糕点,我这边做好了却没他号码。”
“哦,这样啊,那我发到你微信上。”顾墨蓁笑着说,“还别说晚晚,我哥真的就只吃你做的糕点诶,以后他再骂我,看我不威胁死他!”
楼晚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笑着应付两句,挂了电话后就给顾墨蓁她哥打去电话。
漫长的嘟音等待中插进一个电话,楼晚耳朵一触不小心接通,一道男中音传来:“喂你好,是楼女士吗?我这边是星光律师事务所……”
楼晚啪地一下给挂掉电话,闭了闭眼,简直造孽!
这会儿不是她要遭罪,而是被她勾引的人要遭罪。
她还真的是对不起他了。
想他一生光明磊落,要是真因为这事进去,她跳河都赔不起。
早知道一时爽快后会有这么多麻烦事,她昨晚一定会嘎了自己。
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楼晚重新拨号,又是漫长的嘟音,她在操作间里走来走去。
终于,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传来:“喂?”
第20章
楼晚耳廓上的神经麻了一瞬, 脑海里恍惚飘过些什么片段,一时间忘了出声。
两秒过去,电话那头开口:“楼晚?”
“咳, 是我。”楼晚回神。
“嗯, 有什么事么?”
听声音已经听不出来生气的兆头了,楼晚酝酿几秒, 说:“谢先生, 刚刚顾老夫人来过店里了。”
“嗯。”谢淮谦应了声,单手把着方向盘,手肘支在车窗上,静静地听着。
“就是, 她可能有些误会我们昨晚的一些事, 然后以为是你强迫的我,这会儿估计正在去找你的路上, 说是……说是……”她有些难以启齿。
“见面说。”谢淮谦把手收回来, 单手把着方向盘,看着路况,声音低沉稳重:“不管她说了什么,等我到。”
楼晚心下一紧, 但也知道这事必须得两人一起才能解决。
“很快的,几分钟就到了。”他加上一句。
“……好。”
挂断电话,楼晚捏紧手机, 这回当真是不得不面对了,也不知道他听了他姥姥要告他的事会怎么看她。
朝门外看去, 雾蒙蒙的天空飘起一丝丝细雨。
她在店里呆不住, 等夏晨上完公厕回来,楼晚出门, 站在屋檐下往停车场看去。
哪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黑色卡宴卡在停车场的入口处,它前面堵着一辆纯黑宾利,没让它进。
陆斐昀又来了?
楼晚烦躁地抿紧唇,紧紧盯着停车场。
片刻,陆斐昀从车里下来,他不再是早上的一身西装,换成白色T恤和棕色裤子,走过去敲了敲宾利的车窗。
不知道宾利里是什么人,几分钟后,陆斐昀上车,倒出卡宴,随后离开了二巷。
楼晚看着远去的车屁股,紧绷的心脏随着肩膀缓缓放松下来,视线转回停车场。
卡宴走后,宾利也不堵着入口了,缓慢开进停车场里。
不知道是哪位菩萨,简直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不然一会儿陆斐昀来跟她吵,顾墨蓁她哥也来,她应付哪边都不是,干脆跳河好了。
楼晚转身回店里,手机响起来,她接起:“谢先生。”
“嗯。”话筒里应了声,“我到了,是要我去你店里还是你下来车里?”
店里有夏晨还有楼霜,偶尔还会有一两个客人,楼晚也不想私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去您车里。”
“车牌南A0423X,黑色的。”
不是他之前那辆迈巴赫连号的么?
楼晚说了声好,转头跟夏晨说一声,出了小楼。
这个时间的停车场里车很少,一眼便看见黑色的车,再一看居然是宾利,不经意扫过车牌号,还真就是刚刚说的那一串。
楼晚顿了顿,原来那位菩萨是他啊。
怎么他做的事、说的话和他这个人的脾性那么不符合呢?
她走上前,副驾驶的车门轻响一声,她便走过去拉开,要坐进去的时候停了停,刚要用手拍肩膀上的雨雾,驾驶位上传来声音:“没事的,进来吧。”
楼晚坐进去拉上车门,宾利的空间很宽敞,温度不高不低正好合适,淡淡的车载香氛漂浮着,一瞬间好像进了雨后山林间。
她坐下后挺着身体不敢随意乱动,就怕蹭到哪里她赔不起。
谢淮谦从中控台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楼晚愣愣地接住。
“擦擦脸和头发,小心感冒。”
楼晚握住纸巾随意地擦了擦,浅浅的香味扑在脸上。
拿下纸巾,她侧过脸刚要跟他说顾老夫人找她说的事,却见他正直直地看着她。
要说的话一时间忘记了,她有些忐忑,是怎么了?
“刚刚你说姥姥找你,说了什么?”谢淮谦扭回头,淡淡地问。
“她说,她说要让你……”
见了本人更是难以启齿了,垂下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他的腿面,眸色闪了闪。
不知道今天的他有没有戴那个……
“我知道,来训斥我的。”谢淮谦眼尾上挑,淡声说:“晚上回家说不定会被姥爷用家法伺候。”
“对不起。”楼忙收回视线,脑海里给了自己一巴掌,都什么时候了,还想一些有的没的。
“没事。”谢淮谦道,“成年人就要为自己冲动的后果负责。”
这么一说搞得她好像是渣女一样,楼晚内心突然就自责起来,抿了抿唇说:“可能要比家法严重。”
“是么?”他不在意。
“就是,她说要帮我讨回公道,让你主动去派出所自首,不然她要帮我找律师告你强,强……”后面那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像是姥姥能做得出来的事。”
楼晚踌躇着说:“你要不劝劝你姥姥,跟她好好说说……这事也是怪我,是我的错。”
“有律师给你打电话了么?”
“有……有了。”
“那就劝不了了。”谢淮谦侧眸,“早上她问我们是不是在一起,我说没有时她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这会儿不知道在你那里得知什么结果,让她做出决定了。”
“可这不是毁了你嘛?”楼晚一惊抬眸,再次对上他的视线。
谢淮谦转开眼,淡淡说:“比起这个,老一辈其实更看重家族的清誉。”
“而且姥姥当年是老派文学家,后来还成立过妇联基金会,担任基金会的会长,所以姥姥在面对女生的问题上向来是帮理不帮亲的。”
楼晚沉默半晌,愣愣地问:“那怎么办?”
谢淮谦说:“只能等着法院的传票了。”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姥姥改变主意。”
“要想她改变主意,只能是……”
“是什么?”不知不觉中,楼晚忘却了之前种种,紧紧盯着他的侧脸,等着他出的主意。
谢淮谦扭头,静静地回视,“就是我刚刚找你说的。”
楼晚一顿,眨了眨眼飞快收回视线,“……结婚?”
“嗯。”他应。
车厢内一时间安静下来,俩人都没说话。
楼晚实在不想高攀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况且门不当户不对,又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跟死亡有什么区别。
“除了结婚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她喃喃地问。
“没有了。”谢淮谦肯定道。
“不然的话,”他伸手调高一些空调的温度,平静地说:“再见面,或许就是隔着铁栏杆了。”
楼晚捏紧手指,一句话没能说出来。
车厢内再次安静下来,霏霏细雨洒落在车外。
谢淮谦安静地看着前方,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紧绷着。好似在谈一项上亿的大项目,不,简直比谈项目还要艰难。
他已经久违地没有经历过这种紧张和紧迫感了。
片刻,他扭头看向她,低声问:“真不想我去蹲牢子?”
查觉到实质冰冷的视线放在身上,楼晚眼睫轻眨,苍白无力地说:“毕竟是我冲动了才害的你。”
谢淮谦抿了抿唇,收回视线,“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协议结婚。”
“协议……结婚?”楼晚心底一震,没想到是这样的办法。
“嗯。”他淡淡地说:“姥姥那边糊弄不了,就只能这样。昨晚的事也不全是你的错,也有我自制力不强的原因,所以如果协议结婚的话,你可以定下婚姻的期限。”
“也就是说,”他扭头看着她,眼眸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喉结轻轻滚动,“你说什么时结束婚姻,我就什么时候配合你去办理离婚手续,绝不拖延。”
楼晚没抬头,手指已经捏出一片白印子,好半晌才问了一句牛马不相干的话:“刚刚是你让陆斐昀离开的么?”
“嗯。”他应道。
“那如果以后他再来……”
“不想看见他?”谢淮谦唇角扬了扬,倨傲道:“他要敢来找你麻烦,我让他在南城待不下去。”
莫名的,楼晚就是相信他能说到做到。
有他这份保证,她吞了吞喉咙,这才抬头看他,眼尾有些泛红,“能写下合同或者协议么?具有法律效益的那种。”
把着方向盘的手指一瞬握紧,而后才缓慢放开,他说:“可以。”
“好,那我们就先协议结婚。”楼晚说。
谢淮谦看向车窗外,吞了吞干涩的喉咙,百转千回的心绪翻涌而过,神经一时间放松下来才发觉手心都是汗。
“那我先回公司拟协议,你先回去拿……”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扭头看她,“你的户口本在不在南城?”
“在的。”楼晚点头,去年开店那会儿拿来后就一直忘记带回去了。
忽而皱了皱眉,她有些不能理解:“意思是今天就要……”
谢淮谦点头,“如果能在律师介入之前更好,但是刚刚都已经给你打过电话,所以我们得越快越好。”
这样啊,好像已经没得选了。
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不仅耽误了他,以后离婚了还平白背上二婚的名头。
楼晚点头,侧身要推车门,手腕却忽然被拉住,灼热粘湿的温度似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她一时间顿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谢淮谦反应回来,放开她的手,说:“我送你回去拿。”
“不用的。”楼晚说,“就几步路的距离。”
他比了比窗外的天色,说:“下着雨。”
楼晚看出去,也不是很大,就还是那些毛毛细雨而已。
她再次摁了摁开门键,车门没打开。
僵持两秒,她有些无奈,伸手拉过侧边的安全带。
宾利离开停车场,绕过二巷的小路,往古街外开去。
楼晚安静坐着,从茶间遇回海棠苑她还是第一次坐车,平时都是走路,短短几分钟的路程,硬是被他开出了半个小时的时长。
轿车驶进海棠苑,到单元楼前停下。
楼晚低声说了声谢谢,正要推车门,侧边传来声音:“协议里……还要不要加上其他的条款?”
“还需要什么条款么?”今天的她脑子早已经被一片空白占满,事情发展已经严重超出她的预料之外,只能凭本能去应对。
目光触到冰凉的镜片,楼晚一时间想起什么,说:“那个财产公证什么的你都先做好,我们既然是协议结婚,等离婚的时候我不会要你一分钱,你也……不要拿我的一分钱。”
这句话简直是羞耻,但该说还是说。本来她就没钱,万一到时候打官司,她一平头老百姓哪有他们这样有钱有势的有关系,被倒打一耙这辈子就赔完了。
没有料想中的夫妻生活方面的限制,谢淮谦勾了勾唇,没应她这句,克制着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吗?
除了离婚的时间她定,婚前财产协议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了。
楼晚摇摇头。
谢淮谦应了一声,抬眸看一眼车窗外,地面虽然是潮的,但好在没下雨了,修长的食指摁下去,解开门锁。
楼晚推开车门下车,大步往单元楼走去。
她没回头看一眼,所以不知道黑色宾利一直停在原地。即便她进了单元楼,他还坐在车上,安静而沉默地看着楼上。
推开门进屋,厨房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楼晚换了鞋走过去,“嘉仪?”
唐嘉仪唬了一跳,转过身见她回来,眼睛一亮,“晚晚啊,还好你回来了,不然姐今天就只能吃开水泡饭了。”
楼晚往她面前的灶台看去,“你弄什么呢?”
唐嘉仪身体一扭一扭蹭过去遮住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看见冰箱里有你放着的天妇罗嘛,之前看你做也挺简单的,就寻思着自己做一份……”
楼晚已经猜得到结果了,绕过中岛台走进去,“我看看,做成什么样……”话还没说完被眼前黑漆漆的一盘子东西给哽住。
唐嘉仪不自在地扣了扣发尾,“那谁知道会这样嘛,我就是按着你当时做的,先往锅里倒油,然后开火,等差不多的时候就往里面放了……”
楼晚轻轻叹气,转身重新打开冰箱,“我给你随便做一些吧,你这个就别吃了。”
唐嘉仪蹭过来,撒娇:“晚晚~你最好了。”
“我是见不得你吃个饭还这么凄惨。”
楼晚都想把她这副惨兮兮模样给照下来,然后发在他们圈子里。看看,在外干练果断的财经大记者唐嘉仪,私底下却是个爱撒娇的小可怜鬼。
饭菜做得简单,一个西红柿炒蛋,一份小白菜汤,炸剩的天妇罗重新给她炸了份。
唐嘉仪美滋滋地在餐桌面前坐下,实在没忍住,拿起手机拍了几个照片,发朋友圈:【下辈子一定要做男人,娶我家贤惠的晚宝!】
楼晚无奈,“赶紧吃吧,这都快两点了,也就你这胃是金刚钻做的,抵得住你这么饿它。”
说到这个,她忽然想起中午顾老夫人说的那些话,那个即将成为她法律上另一半的男人也是经常挨饿的。
她垂首看着吃得香的唐嘉仪,抿了抿唇,“你先吃着,我回来拿点东西要回去守店。”
“嗯呐!晚上你还回来吃饭吗?我要不要把饭先煮着。”
就领个证应该很快,楼晚说好。
进屋,她把门关上,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就放着棕色的户口本。
事情发展离谱到现在这种地步,好像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她把户口本拿出来,找了个托特包放进去,转身的时候看见自己身上的淡紫色竖领刺绣衬衣和黑色长裙。
好像不适合拍结婚照。
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纯白T恤换上,把脖子上的痕迹用粉再遮了遮,裙子也换成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
浅浅地补了个妆,她背上托特包出门。
屋外终于是下起了小雨,大地被淋得湿漉漉的,草木低垂着挂上一滴滴晶莹的水珠。
下来的时候忘记带伞了,楼晚站在楼前看了看天色,轻叹一声,转身拉开单元楼的门,身后却响了声喇叭。
她扭头,黑色宾利正停在花坛边,她看过去时,璀璨耀眼的双闪亮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