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珩一言不发地跟随太宰前往神机门暗牢,那里关押着经由神机门捕快缉拿的、还未曾进行审判定罪的犯人。
当他们来到暗牢入口时,太宰直接回身从安知珩怀中拎着穗子拽出来了太子令,交予门口两位看守护卫查看。
果然太子令在宁国几乎等同皇帝亲临,护卫默不作声让出入口,佐证了太宰猜测的皇帝对太子的放纵溺爱。
但太宰并未第一时间进入,他就这么站在暗牢口,偏过头用平静的眼神与安知珩对视。
似乎从鸢色的眼眸中读取到了什么,安知珩仿佛被鼓励了,终于轻声地开口询问:“老师,冯小姐的事……”
由于几步远还有两位护卫在,所以安知珩并没有说得太清楚。
“太子殿下。”太宰在教导他时总是不吝于使用尊称,却更容易令太子紧张起来。
“你觉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应不应该。”这不是一个疑问句,反而是陈述的语气。
安知珩回想起冯香叶那歇斯底里的质问,他无奈歉疚却又坚定地回到:“应该的。”
太宰在心里不出所料却仍旧怅然地感叹道:
‘明明只是弟弟做下的恶事,却因为同处高位,便会对弱者产生愧意么。’
‘安君,你并不适合成为皇帝,但我会用心去教导你的,尽管要放弃一些东西。’
身为封建时代的皇帝,还是宁国所处的乱世中,绝不能只有善良与仁爱。
世间不会有完美的事情发生,人的得到注定伴随着失去,皇帝既然是一国最大的决策者,自然要懂得取舍,也舍得放弃一部分必须放弃的。
但这些属于过段时间的课程了,与今日暗牢一行没有太紧密的关系。
“的确应该,但绝无可能实现。”
太宰的双眸倒映出云朵的痕迹,令安知珩几乎有些目眩神迷。
护卫们听到太宰他们涉及到了这么危险的话题,对视一眼后静悄悄地退到了远处。
虽然还能看到需要他们守卫的入口,但已彻底听不到那两位大人物完全不避着人的声音。
正在交谈的两人谁也没关注守卫的行动,太宰继续说道:“愿下罪已诏的、以及削发代首的皇帝,便是知错愿改的明君,更多也不能奢求。”
可口头上的道歉与断发,真的算与庶民同罪么?同理那些身居高位者,更有能力逃脱制裁。
“因为他是皇帝,这天下最尊贵之人,有着奴隶这一群体存在的国家,怎么可能真正平等。”
安知珩沉默了许久,他干涩的嗓音才缓缓响起:“我此刻才想到他们……奴隶,是不对的。”
“你有这个心就很好了,今日要教学的不是这个。”太宰微微点点头。
“至少三百年内,你此刻脑海中所想的社会,都没有可能实现。”
太宰在救世之战途中阅读了各个世界许多的华国古籍,天下大同的社会自古就有畅想。
但步子迈太大只会摔跤。
太宰之所以会问安知珩这个问题,仅仅是直接借用了冯香叶的质问,来引出他真正的话题:
“人性中恶念是不会被根除的,当阶级存在的时候,必定会有人被引出贪欲和疯狂。”
“所以皇帝,身为最尊贵之人,自然有能力有权利去限制管控这些,无人比他更有资格。”
安知珩回想起上辈子他成为皇帝之后,宁国很快便国破,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这都是他必须背负的罪孽。
重生回来后,安知珩本有着不少的退意,但此刻,他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坐到那个位置上。
他要将宁国变得更好、更和平、也更安宁。
“若你成为皇帝……今日之事,太子殿下会怎么审判?”太宰平静地看着他。
安知珩咬咬牙,坚定了神色道:“我会判冯小姐无罪,她没能得到公平,因真正做了恶的三皇弟逍遥法外,这才会自己去报仇雪恨。”
可太宰却摇摇头,“事实上新一是对的,他有着坚定不会被动摇的底线——律法。”
“身为皇帝要做的,是将律法修订得更适宜当时的环境,让律法不断的靠近正义,而非因自身的偏向给予他人特殊对待。”
“破例,有第一次,便会有无数次。”太宰沉静地看着他,“你又如何能确保往后绝不会有人利用你的善来绕过律法陷害旁人呢?”
安知珩的情况与新一恰好相反,太宰要教导安知珩掌控律法、学会支配这些成就真理;
同时要教导新一的,偏偏是变更底线,绕过律法的限制。
安知珩知道新一是谁,但他不清楚那位柯南神捕,竟然与老师关系好到了互称表字。
“底线是很重要的东西,人若没有底线,只会不断坠入疯狂之海溺毙,放出心中的恶鬼。”
太宰的目光已经幽幽地看向了后方不远处,那里新一正躲在树上,静静聆听着这里。
“可底线若与环境无法和谐兼容,那便是必须进行调整的危险境况。”
比如新一若非是主角的话,没有了世界意识的偏爱,他迟早会因为那过剩的正义感与求知欲折在穷凶极恶之徒手中。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太宰带着脑袋晕乎乎的安知珩进入了神机门暗牢。
没过片刻,护卫刚回到他们岗位上,新一便紧跟着出现,凭自己的身份更顺利地进入其中。
在阴暗的过道里,安知珩迟疑地问:“也就是说……我不能救冯小姐么?”
前方的太宰偏过头来,食指输在唇边,眼中带着别有深意的笑意:“我可没这么说过。”
“身为皇帝、太子的人不能做的,不代表旁人不可以去做,要懂得变通啊。”
可说是要变通,但安知珩还是没想到该怎么做才好,愁的眉心都皱出了痕迹。
暗牢中的冯香叶神情憔悴,眼中已经变得一片死寂,似乎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动力已经没有了,所以只剩下在等死。
太宰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冯香叶之前活着也只算是行尸走肉,是太宰派人告诉她有可能亲手复仇,才让她重新‘活过来’。
如今仇人已死,她的精气神在那一刻便全部泄掉了,了却全部心愿之人,已经没有活的动力。
不论是安知珩还是过道拐角阴影中的新一,对冯香叶都是怜惜心疼的。
但当太宰表明了他就是杀死三皇子真正的幕后黑手时,这个已经注定会是死刑的少女,却做出了令旁人瞠目结舌的举措。
冯香叶猛然扑过来,双手死死握着铁栏杆,透过间隙死死盯着太宰的脸,片刻后双目蓄满了泪水,用全部的力气向太宰磕头。
一下,又一下,声声沉闷却震耳欲聋。
“感谢您,感谢您……”冯香叶泣不成声,她的话语由于情绪的激动无法连贯,“是您给了我亲手报仇的机会,感谢您……”
“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已经无法报答,只盼下辈子能给您做牛做马……”
“如果,如果不是您的安排……就算我动手,也无法成功,我其实是知道的……”
再怎么说那也是三皇子,普通人怎么可能随意就在一日的准备下成功毒杀?
“举目无亲、状告无门,法理只是被蒙上眼睛的神像,它看不到我的苦难,无法聆听我的哭诉,是您给了我正义……”
“现在我终于可以干干净净的离开这污秽人间了,不然……会腐烂在角落里的……”
此时转角处,新一眸底是被触动的阵痛神色,他不受控制地退后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