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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闻冬这一声因为情绪罕见激动并没有控制住音量, 因此在一旁的唐初也听到了,他比季凛先一步开口道:“谁?小闻先生是有什么思路吗?”

    闻冬微微顿了一下,他看向唐初, 下意识抿了抿唇,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虽然闻冬是个美术生,但即便以他作为美术生的相对薄弱的逻辑来看,闻冬也清楚知道仅凭一个鹅黄色发卡和他那并不能诉之于口的对孙涛的猜测依据, 就将孙涛定性为嫌疑人,那着实是太不严谨了。

    不过季凛反应很快,电光火石间, 他便联想起了之前在射击馆时候闻冬的短暂异常,季凛温声开口, 虽是询问,却用的是淡然的陈述语气:“所以小闻先生, 你之前在射击馆时候, 是看到孙涛也有这样一个发卡了?”

    闻冬敏锐注意到,季凛说的是「这样一个」, 而不是「这个」,这是相对严谨很多的一种表述。

    “不算, ”已经被季凛说穿,闻冬干脆不再隐瞒,转而坦诚道, “是看到他手心里握着一个鹅黄色的东西, 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发卡。”

    “不是, ”唐初打了个手势插话道, “我插一句哈, 季老师, 小闻先生,你们现在是在说谁?难道你们已经见过有嫌疑的人了吗?”

    闻冬就又不出声了。

    他向来都是个非常通透的人,尤其是在这种堪称人命关天的大事情上,没有百分之一百零一的肯定,闻冬是不会轻易下什么结论的,因为他清楚知道自己现在随口说的一句猜测,都可能被当作一个排查方向,这当然是有利有弊的,利在这样的排查更全面,但同时无可厚非,弊在需要承担浪费警力甚至浪费时间的双重风险。

    即便闻冬不是刑侦口的人,但他也很清楚,在任何一宗涉嫌失踪的案件之中,时间就是生命,早一分一秒找到受害者,受害者就能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这样,”季凛忽然开了口,他就像是完全洞悉了闻冬的想法一般,并没有把闻冬的猜测陈述出来,只是淡声提出要求道,“唐副队,你借我一个警员,最好是年轻女性,对面孔辩识能力比较强的。”

    唐初微愣一瞬,还是没有问得更详细,转头便朝阮甜大喊道:“小阮!过来,你偶像喊你干活!”

    “来了!”阮甜边大声回应边小跑了过来,看到闻冬的时候她也是一愣,不过只是简单同闻冬打了个招呼,阮甜就转口快速汇报道,“根据雅深私立提供的监控,我们看到昨天下午六点左右有一辆大巴车进入了学校大门,应该就是负责送那批参加封闭营的学生回来的,之后校园内停车场监控拍到了每一个从大巴车上下来的学生,一共27个人,25个女生2个男生,其中确实没有高小雯,校门其余时间段以及校内其余地点的监控还在继续排查,目前都还没有看到高小雯的身影。”

    “25女2男…”唐初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这个男女比例是不是差得有点大?”

    “确实,”阮甜若有所思接话道,“不知道这个封闭营是根据什么选拨的,如果是按照成绩,按理说不应该差这么大的,我记得我念高中时候,我们班成绩好的男生还是蛮多的,除非高小雯在的是个文科班。”

    闻冬和季凛对视一眼,暂时也都不是很有头绪。

    “问题不大,”唐初一摆手道,“这个等下校长来了就清楚了,小阮,监控排查交给他们继续做,季老师现在需要你,你跟他走听他安排就好。”

    阮甜立刻立正站好,转头看向季凛,神色认真道:“季老师,我需要做什么?”

    季凛温和笑了一下,简洁道:“边走边说。”

    话落,他动作自然轻轻牵了一下闻冬的手腕,嗓音温沉得近乎透出两分温柔意味:“走了,小闻先生还在愣什么神?”

    闻冬回过神来,他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但还是直白问道:“去哪里?”

    “玩局跟踪游戏,”季凛将自己手里的手机屏幕朝向闻冬,勾唇笑道,“我的小合作伙伴,你不是有怀疑对象吗?难道亲自去看个究竟,不才是你的处事风格吗?”

    闻冬目光落在季凛的手机屏幕上,心中猜测得到落实,他心底忽然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

    那大概是因为确实有这样一个人,与他思想相通,默契无间。

    抬步与季凛并肩,三人一同走向电梯间。

    电梯门缓缓打开,却正巧从中走出一个中年男人。

    在今晚特殊能力存在的最后两分钟里,闻冬忽然惊奇发现,他并没有在面前男人身上闻到任何味道。

    明明与男人擦肩而过,可充斥在闻冬鼻尖的,依然只有季凛身上一成不变的草木气息,以及阮甜身上好奇与担忧并存的味道——好奇接下来的任务,担忧受害者与案情。

    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出丝毫其余的气味。

    闻冬以前偶尔也会遇到这种情况,这大概是代表这个当下,面前这个人心底是完全平静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因此便不会散发出任何味道。

    只是近深夜被请来警局这种情况…真的能这么平静吗?

    进入电梯间,电梯门阖上之后,季凛忽然条理分明开口道:“头发打过发蜡,衣装整洁一丝不苟,雅深私立的这位校长,如果是被从家中请来的,那他倒是很注重自己的外表,另外…”

    闻冬不紧不慢接上他的话头:“另外,心理素质应该很不错。”

    季凛眉梢微挑,他垂眸看向闻冬,眼底划过一瞬细碎的光,半晌,在电梯到达一楼「叮」的一声响后,电梯门缓缓打开,季凛抬步向外走,才慢条斯理道:“果然,我的小合作伙伴,总是与我心意相通,默契无间。”

    ——

    “殷校长你好,”问询室内,唐初客气朝衣装板正的中年男人伸出右手,语气客套道,“这么晚请你来是想了解一部分贵校的问题,还希望殷校长能尽可能配合。”

    “那是自然的,”殷辉也伸出右手礼貌和唐初握了握,他温和笑了笑,眼角显出淡淡的细纹,整个人就都透露出一种高知分子所独有的书卷气质,说起话来同样文质彬彬,“来的路上简单被贵局的警官告知了现在的情况,旁边那间房里坐着的是高小雯同学的父母吗?我对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校学生上深感抱歉,一定尽我所能配合警方,力求尽快找到高小雯同学!”

    “殷校长能有这个觉悟真是太好了,”唐初又寒暄了一句,便请殷辉坐了下来,进入正题道,“据高小雯的父母说,高小雯于上周一参加了贵校在校外的一个封闭营活动,我想了解一下,这个封闭营活动具体是什么样的,是在哪里进行的?”

    “具体其实就是换一个环境学习,”殷辉简洁解释道,“这个封闭营活动是我校特意为品学兼优的特困生提供的,警官你应该知道的,我校学生整体家庭条件偏中上等,但还有一部分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但自身条件非常优异的学生,我校是一直为这部分学生减免学杂费并提供补助的,这个封闭营活动也算是补助之一,为的就是让这部分学生能够尽可能和其他背景出众的同学们一样享有额外的培优补习,一个月开展一次,会选取当月每个年级特困生中月考成绩排名前30的学生们参与这个活动,至于地点…”

    “等一下,”唐初皱了皱眉,打断道,“每次是选30个?那为什么这一次昨天大巴送回学校的,只有27个学生?”

    听见唐初这么问,殷辉并没有感到丝毫惊讶,他反倒歉意朝唐初笑了一下,继而回答道:“抱歉警官,我刚刚忘记说到这点,我们这个封闭营活动每次是为期一周,封闭封闭,顾名思义,学生们在这一周之内是属于封闭式管理,不允许外出且不允许使用手机,力求达成最好的学习成果,不过一周结束之后,我们会给参加封闭营活动的学生们放一天假,他们可以选择跟大部队回学校,也可以暂时选择不回,只要在周二也就是明天早上上课前出现在班级里就可以了。”

    显然这是唐初之前没想到的,他愣了愣,反应过来什么便立刻问道:“那不跟随大部队回学校的是不是至少也得有个报备?跟谁报备,这个封闭营活动有带队老师吗?”

    “当然是要报备的,”殷辉答道,“不过不是跟带队老师,封闭营活动没有带队老师,只有司机会负责来回接送学生,老师都是提前抽调过去一直在那边负责这个活动教学的,报备是通过学校的内部系统,我来的路上已经查看过了,高小雯同学确实在昨天下午报备了暂时不回学校。”

    边说,不等唐初问,殷辉就从口袋中抽出手机操作两下,之后主动递到了唐初面前。

    唐初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确实是雅深私立的内部系统,上面显示了高小雯的姓名班级及学号,有一条报备申请——本人高一(10)班高小雯,申请不跟随封闭营其余同学一同回校,会在周二上课前准时到校,望知悉。

    右下角的时间是4月24日晚上17:02分。

    唐初抬头看向殷辉,朝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征求同意道:“介意我拍张照吗?”

    “当然不介意,”殷辉摇头道,“警官你自便。”

    唐初把殷辉手机屏幕上的界面拍了下来,之后将手机原还给殷辉,想到什么,他又突然问道:“你刚刚说参加封闭营活动就是按照成绩排名选拨的,那怎么男女生比例这么失调?”

    “失调吗?”殷辉微微一愣,不由歉然笑道,“实不相瞒,这次参加的学生我还没来及关注究竟有谁…是男生多还是女生多?”

    唐初沉声道:“女生比男生多很多。”

    “倒也不算稀奇…”殷辉笑起来,“高一还没分科,女孩子们对待学习更认真专心,容易出成绩,这帮混小子也是够不争气的。”

    他语气自然无比,不难听出对待学生们的亲近,唐初没察觉出有什么异常,只好暂时搁置,转口问道:“封闭营活动的地点在哪?”

    “地点一共有三个,”殷辉回答道,“三个不同年级在不同地方,不是固定的,是每个月轮换的,来的路上我也查看过了,高小雯这次去的是雅居学院。”

    唐初拉开问询室门朝外喊了一声:“去查雅居学院的监控,重点先看昨天的,可以放宽到上周一开始!”

    交代完毕,唐初又坐回来,正要继续发问,就见殷辉又露出了歉然表情,听他道:“抱歉警官,监控的话,应该只能看到雅居学院门口的,因为是封闭式管理,为了充分保护学生隐私及教学成果,那边内部是不安装监控的。”

    唐初身形一顿,目光在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沉声问:“那边的负责人是谁?”

    ——

    “警官们好,”清悦酒店一楼大厅内,着装考究的大堂经理看过了阮甜出示的证件,礼貌同面前三人打招呼,“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警官们是需要查谁的信息?”

    “你好,”季凛指尖在桌台上轻轻点了点,彬彬有礼道,“很抱歉这么晚打扰到你们,我们需要孙涛入住的房间号,子孙的孙,波涛的涛。”

    闻冬他们运气不错,在闻冬在市局看到高小雯的那张照片并提到了孙涛之后,季凛便给深海射击馆的胖老板发了条消息,问他孙涛是否还在射击馆,得到了肯定答复后季凛便托胖老板暂时帮他们盯住孙涛,之后他们立刻开车赶回了射击馆。

    当然了,他们并没有再进去,而是一直在停车场等孙涛出来之后就直接跟上了孙涛的车,一路就跟到了这家酒店。

    “稍等片刻,”大堂经理低头在电脑上操作,礼貌道,“我查一下。”

    片刻后,大堂经理抬起头,报出一个数字:“1209,是这间。”

    闻冬开口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入住的?”

    “4月18日,”大堂经理看着电脑屏幕回答道,“上周一晚上。”

    上周一…

    封闭营活动开始就在上周一。

    闻冬微微蹙了下眉。

    阮甜看了看闻冬和季凛,又补充问道:“是只登记了他一个人的入住信息吗?”

    “对,”大堂经理点头道,“目前我们酒店遵照雅深市要求,是每个房间只需要登记一个人的个人信息就可以入住的。”

    暂时没什么要问的了,季凛温声收尾道:“给你添麻烦了,另外,可以给我们暂时提供一套服务生的衣服吗?女式的。”

    十分钟后,酒店12楼楼梯间——

    阮甜穿一身服务生的衣服,推一辆餐车,她本就长得乖巧,并不是那种富有冲击性的长相,因此看起来毫无违和感。

    “记住高小雯的脸了吗?”季凛语气温和中含着些微鼓励,“不用紧张,你只需要进去看一眼里面是否有另一个人存在,那个人是不是高小雯就可以了。”

    阮甜做了个深呼吸,点头认真道:“记住了,季老师小闻先生放心,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就好。”

    季凛点了点头,闻冬也朝阮甜微笑道:“放轻松,记得看一眼就好,不要表现得太明显。”

    阮甜应下,转身推着餐车出去了。

    目送她的身影停留在1209门前,看她抬手敲了敲门,按照之前交代好的说辞对里面说了句什么,两秒钟后,1209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阮甜推着餐车走了进去。

    季凛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闻冬。

    楼梯间的灯光昏暗,反衬得闻冬的皮肤倒是更白得发光。

    “我的小合作伙伴,”季凛垂眸笑问,“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闻冬抬眸看他,挑眉反问道:“赌什么?”

    季凛修长手指朝1209的方向轻轻一指,不紧不慢道:“就赌那个房间里,究竟有没有高小雯。”

    “是我先怀疑孙涛的,”闻冬淡声道,“那我当然得说有了,赌注是什么?”

    “一个条件,”季凛微微弯腰,深深望进闻冬的眼睛,语气仿若蛊惑般道,“输的一方要无条件满足赢的一方一个条件,我的小合作伙伴,赌吗?”

    作者有话说:

    我的小可爱们,赌吗!

    快猜房间里有没有高小雯,猜对的明天更新前发红包!

    第42章

    季凛的眸底像漩涡, 赶在仿佛将要被他彻底吞没之前,闻冬移开视线望向空荡走廊,干脆果决吐出一个字:“赌。”

    季凛唇角勾了起来, 他薄唇微动,但还没来及再开口,就忽然敏锐察觉到了什么,立刻侧头也向走廊看去。

    果然, 1209的门开了,阮甜推着餐车快步朝他们走来。

    闻冬微微挑了下眉,感叹般道:“季先生, 你的听力真好。”

    1209离他们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刚刚闻冬是一直看着那个方向, 才会在第一时间看到阮甜出来,可季凛原本是侧对着外面走廊的, 他却在房间门打开的瞬间, 就像是听到了声音,将头偏了过去。

    季凛眼底划过一瞬意味不明的神色, 不过闻冬说这句话时候并没有看他,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

    半晌, 在阮甜即将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季凛才淡声答了一句:“巧合罢了。”

    他话音落,阮甜已经推着餐车进了楼梯间, 不等闻冬和季凛问, 阮甜一张小脸就苦了起来, 小声道:“季老师, 小闻先生对不起…我没确认出里面到底有没有高小雯…”

    “不用道歉, ”季凛温声道, “说说看,里面情况是什么样的?”

    “开门的是孙涛,和你们之前给我看的照片是一个人,不过穿的是浴袍…”阮甜认真道,“进去之后我就按照之前讲好的说辞,说是酒店赠送的免费宵夜,他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反应,就让我把吃的放在餐桌上就行,浴室门是开着的里面没有人,我偷偷又往床上看了一眼,床上是有一个人的,但是被用被子盖起来了,只露出来个头顶,头上有一个鹅黄色的发卡,款式应该和高小雯自拍照里的一样!”

    闻冬眉心微蹙了蹙,他和季凛对视一眼,还没说话,阮甜就又继续补充道:“对了,房间里没什么奇怪味道…我觉得,呃,就算床上的人真的是高小雯,那活着的概率应该还是很高的,毕竟那个孙涛应该还不至于变态到和…和尸体躺在一张床上?”

    季凛不置可否,只是条理分明道:“用被子遮盖这个动作很显然,说明他不想让别人看到床上人的脸,理论上来说,他不会知道你是警察,那么面对一个普通酒店服务员,他也要这样去遮盖,说明这个举动是无针对性的,进一步说明了床上人的特殊性,一般来说,如果床上是一个普通成年女性,那么在有人敲门进来的时候,只需要遮盖住身体就够了,没必要连脸都盖住。”

    “所以说明床上的人很大可能不是成年女性,”闻冬不紧不慢接话道,“有可能是男性,也有可能是未成年,总之不是什么大众的性向,因此孙涛才会这样戒备。”

    阮甜叹了口气,征求意见道:“那季老师,小闻先生,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要不要想办法进一步确认床上那个人的身份?”

    季凛沉吟一声,不等他做出进一步的指示,他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

    抽出来看,季凛划了接听,低声道:“唐副队。”

    “季老师,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唐初略显急促又惊喜的嗓音传出来,“联系上高小雯了!”

    显然,这个消息完全出乎了在场三人的预料,因为他们都敏锐听出了唐初的用词——联系上。

    这说明高小雯还活着!

    季凛微怔一瞬,率先反应过来,立刻问道:“确认是她没错了?”

    “没错!”唐初语气里是难以遮掩的喜悦,“高小雯的妈妈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自己已经到家了,我让他们开了视频,确认了高小雯确实已经在家里了!”

    听到唐初说的话,阮甜眼睛也亮了起来,她大声道:“太好了!人没事就好!”

    可对比唐初和阮甜的欣喜,闻冬和季凛的神情却近乎有两分凝重。

    季凛详细问道:“高小雯有没有说,她的手机之前为什么一直关机?从封闭营活动结束后她又一直在哪里?”

    “说了说了,”唐初忙道,“我都让她妈妈问了,高小雯说是去了一个同学家,也是个女生,叫李琪,我核实过了,李琪也是他们这次封闭营活动中的其中一员,她们两个在昨天下午一起向学校提交了暂时不回校的申请,手机关机是因为高小雯和家里闹脾气了…”

    听起来合情合理,这种因为和家里闹脾气就把手机关机跑去同学家住的行为,在高小雯这个年纪实在非常常见。

    一时之间,闻冬和季凛也很难再提出什么质疑的点。

    季凛转口问:“和雅深私立校长谈话,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异常倒也谈不上…”唐初回忆道,“就是他说他们组织这个封闭营活动的地点除了正门门口,里面都不安装监控,我感觉这个不太合理,我把那边负责人的联系方式问到了,今天太晚了,明天打电话问一下情况。”

    季凛眉心微蹙一瞬又松开,片刻后,他淡声应下:“好的,我知道了。”

    “季老师你们那边有什么异常情况吗?”唐初关切道,“如果没有什么问题,都这么晚了你们就不用再回局里了。”

    现在明确高小雯已经好好的在家里了,他们这边的情况好像也就谈不上什么异常了…

    “没什么问题,”最终,季凛还是收尾道,“唐副队辛苦,那我们就不过去了,明天见。”

    收起手机,季凛看向闻冬和阮甜,简洁道:“走了,任务终止。”

    一路走到停车场坐进车里,闻冬和季凛都很沉默,尤其是闻冬一直眉心微蹙,像在思考什么难题,搞得阮甜一个人坐在后座也不敢出声。

    直至黑色Cayenne驶上大路,季凛将阮甜家的地址输入导航,他才唇角微勾,忽然道:“我的小合作伙伴,你输了。”

    闻冬蓦然回过神来,他偏头看向季凛的侧颜,语气淡然道:“愿赌服输,你要提什么条件?”

    红灯,季凛抬眸扫了眼后视镜中的阮甜,刻意意有所指般道:“你确定要我现在就说吗?”

    阮甜脑袋磕在座椅上,恨不得假装空气。

    闻冬嗤笑了一声,直白反问道:“季先生,这不就是你的趣味所在吗?”

    ——就喜欢在人前玩若有似无的暧昧,恶趣味十足。

    被这样直白说穿,季凛面上也不见丝毫恼怒亦或尴尬,甚至唇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反而坦荡道:“确实很有意思,难道小闻先生不这么认为吗?”

    “季先生,”闻冬面无表情警告道,“如果你已经想好了条件,最好现在就提出来,你再这样问下去,我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反悔。”

    欣赏闻冬这样总是礼貌体面的冷感美人像猫咪一样炸毛,着实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季凛眼底掠过一瞬愉悦的光芒,他隐在并不明亮的阴影中的凌厉喉结微动,半晌,像是终于按捺住了继续逗弄的恶劣因子,季凛嗓音沉缓下来:“我的小合作伙伴,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要你从今以后,在做一个每一个可能以身涉险的决定之前,都能够提前告知我,让我与你同去,或者至少,给我足够与你配合的时间。”

    闻冬眼瞳微微睁大,呼吸滞了一瞬。

    其实在答应同季凛打赌之前,闻冬就已经猜测过了,季凛可能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不过在闻冬的猜想里,无非是两种走向——

    要么季凛又有了什么变态疯念想在他身上实施,要么季凛想要从他口中套得一部分秘密。

    然而季凛真正提出的条件,却与闻冬的两个猜测都毫不沾边,甚至可以说截然相反。

    气氛短暂的凝滞之后,闻冬侧头,目光落在季凛下颌角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眼睛一眨不眨,终于轻笑开口道:“季先生,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这个条件其实是出于对我的…关心?”

    闻冬又想起了之前离开韩扬带他去的那幢筒子楼,坐在季凛的车里,他问季凛对于猎物的过度关心,是否是一种更为高明的捕猎手段。

    季凛只是笑着反问他,问这样笨拙的手段是否有取悦到他。

    闻冬真的很难确定,季凛一再的关心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手段。

    他希望是后者,因为前者会让他有踩在棉花上的感觉,柔软到近乎虚妄。

    闻冬讨厌任何不能带给他实感,不在他掌控中的东西。

    不过季凛却并没有给出答案,他只是略勾了下唇,温沉提醒道:“我的小合作伙伴,你还没有回答我,是否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季先生,”闻冬一字一顿道,“机会只有一次,你确定要提出这样一个条件,将这难得的机会白白浪费吗?”

    季凛毫不犹豫,语气果决道:“我不认为这叫做浪费。”

    闻冬深吸口气,头一次清晰感觉到,自己大概是真遇上对手了。

    半晌,他毫不顾忌车后座还有个听众,十分直白道:“季先生,恕我直言,你如此坚定提出的这个条件,真的很不符合你作为一个变态的自我修养。”

    闻冬话音落下,黑色Cayenne正好到达了阮甜家所在的小区。

    “季老师!”阮甜弱弱叫了一声,红着脸一叠声道,“你把我放这就行了,不用送进去了!我们家离大门很近的,进去那个第二幢楼就是!真的不用麻烦了!季老师你…你和小闻先生忙!”

    季凛的车正好停在小区门口等待保安核实身份,闻言他回头温和道:“我不麻烦,还是把你送到楼下比较好。”

    “不不不用了!”阮甜两只手快摆出了残影,她边说已经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动作利落跳下车去,朝季凛和闻冬挥手,“小闻先生再见,季老师再见,我走了明天见!”

    话音没落,阮甜已经像只兔子似的飞奔进了小区,活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她一样。

    季凛失笑一瞬,转而将车调头,却并没有立刻继续行驶,反而停在了路边,他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缓缓靠近副驾驶位上的闻冬,食指指腹轻轻按压上闻冬纤细脖颈上,那处还贴着创口贴的微小伤口上,之后慢条斯理接上闻冬刚刚的挑衅:“小闻先生,我以为你能够理解的,我们变态向来如此,对待自己看准的尤物会拥有极其高涨的破坏欲,但同时,变态不会允许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破坏他的尤物。”

    我将我的黑暗我的危险赠予你,但只可以是我,除我之外,我不会允许任何人让你陷入黑暗与危险境地。

    酥痒触感在瞬间便顺脖颈涌向心脏,车内的密闭环境让季凛的存在感无限放大,再放大,仿若严丝合缝侵入闻冬的每个毛孔。

    半晌,闻冬下意识抬手按了一下胸腔内过于激烈活跃的心跳,他偏开头去看向窗外,终于还是妥协,干脆抛出四个字:“我同意了。”

    得到了肯定答复,季凛才不紧不慢收回手,重新坐正将安全带扣好,转瞬间便好像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温和有礼,征求意见道:“小闻先生,时间不早了,你是想直接回家,还是同我一起?”

    原本在出高小雯这事情前,闻冬就约定好了要同季凛一起走,可这事情一出,现在已经很晚,将近凌晨一点了。

    虽说是虚惊一场,高小雯已经安然在家,但不知是出于某种直觉本身,还是出于先前对孙涛的判断以及那个鹅黄色发卡的巧合,闻冬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并不会这样轻易结束。

    半晌,闻冬做决定道:“去你那里。”

    如果真的还会有什么后续,那他跟季凛在一起,便能第一时间得知并尽可能应对。

    像是再次看透了闻冬所想,季凛眉梢微挑,忽然道:“或许我可以问一问傅烟,有没有见过孙涛的女伴,或者能不能托他去问一问孙涛的女伴叫什么名字。”

    闻冬微愣,“可以吗?”

    “不是什么大问题,”季凛边说边拿起了旁边储物格上的手机解锁,垂眸道,“傅烟待人真诚,想必他会乐意帮我这个小忙的,况且说辞我都帮他想好了,就说想给孙涛和他女伴一同定制一份礼物,需要他女伴的姓名,他们合作在即,孙涛是傅烟新项目的投资人,傅烟想给他送礼物合情合理,他不会起疑的。”

    季凛提出的说辞很合适,闻冬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转而顺口问:“傅先生的项目具体是什么领域?”

    “网络科技,”季凛发完了信息,将手机锁屏原放回储物格里,简略答道,“他哥哥是做地产起家的,近来也想踏足热门新领域,这部分主要是傅烟在负责,因为刚刚起步,想必竞争还是很大的。”

    闻冬「喔」了一声,没再多问,季凛便也没再多讲,车子终于重新启动,向夜色中疾驰而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时间太晚,傅烟已经休息了,直到闻冬跟随季凛到了季凛家中,过去了足有二十分钟,傅烟都没有回过消息来。

    这一次,季凛径直将闻冬请进了他的「珍藏室」。

    “上次时间仓促,没能够让小闻画家好好欣赏我的珍藏,”季凛站在珍藏室里,手指轻轻掠过那一排十三颗头骨中最大的那颗,缓声道,“今天请小闻画家就在这里给我画画,可以吗?”

    闻冬扬唇应下:“当然可以,我的模特,我很喜欢这里。”

    履行先前有过的约定,季凛将与闻冬耳垂上锁环同源的那根锁链,慢条斯理缠绕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他垂眸看向闻冬,嗓音温沉道:“我的小闻画家,请问我还需要做什么?”

    闻冬抬眸看了季凛两秒钟,眼神中含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热切,片刻后,他动手将原本立于窗边的单人沙发拖拽到了房间正中央,请季凛坐了上去,之后才抬手指了指那一排仿真头骨,征询季凛的同意:“可以取下来吗?”

    “当然了,”季凛勾唇笑道,“我的小闻画家,现在这里是你的主场,我一切都遵循你的安排。”

    得到准许,闻冬干脆将最大的那颗头骨抱下来,放进了季凛怀里。

    垂眸看了两秒钟,闻冬又有了动作,他抬起手,手指触到季凛脖颈上的金属锁链,缓缓解开了小半圈,之后,将锁链末端伸至了季凛怀中那颗头骨的耳垂上,轻轻比划一下,又抬眸看进季凛的眼睛。

    闻冬没有说话,季凛却在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

    季凛的目光掠过闻冬耳垂上那个一模一样的锁环,浅褐色的眼眸近乎在瞬间就绽放出异常明亮的光泽。

    季凛同样没有说话,闻冬却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准许与期待。

    唇角缓缓勾了起来,闻冬不再犹豫,干脆将锁链底端最后一个锁环的尖勾,对准那颗头骨的耳垂刺了进去!

    说来实在奇怪,在那个瞬间,闻冬莫名觉得自己挂着锁环的耳垂仿佛也随之一痛。

    一条锁链,一头系于季凛的脖颈,另一头紧扣他怀里仿真头骨的耳垂。

    将他们紧密相连,仿若合为一体。

    闻冬终于满意点了点头,他摸出手机连接蓝牙音响播放了落日飞车的一首歌,之后退至与季凛相对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取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画本与画笔——

    终于,伴随喜欢的音乐,还有极其令人满意的模特,闻冬开始画除去学校要求之外的,第一幅人像。

    平心而论,季凛这种人就是天生的模特。

    他不但拥有堪称完美的相貌与身形,同时拥有在别人注视下依旧能坦然自若而不显丝毫僵硬的绝佳能力。

    他抱着那颗头骨,指尖不断流连于头骨的面颊,鼻尖与嘴唇,更流连于头骨耳垂上的锁环,还有头骨凹陷的眼窝。

    怡然自得。

    珍藏室的灯光并不明亮,反而是极其昏黄的。

    这样的陈旧灯光仿佛为这个房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到近乎不真实的感觉,更让季凛看起来神魔难辨,好似常年深居古堡中的吸血鬼公爵。

    闻冬和季凛谁也没有说话,充斥整个房间的只有歌声——

    “I shoot the shotgun of love/ Here comes the bomb of love…”

    时空都仿佛静止在此刻,闻冬在这样的氛围之中目眩神迷,近乎沉醉。

    ……

    不知过了多久,闻冬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画完了整幅画。

    他停下笔,垂眸看去,可在目光触及到画面的瞬间,闻冬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画面之中的那颗头骨,原本凹陷的眼窝处,不知什么时候被闻冬赋予了一双眼睛。

    而那双眼睛,分明与闻冬自己的眼睛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

    这样一双眼睛嵌入那颗头骨的骨相,竟完全适配,毫无违和感…!

    「啪嗒」一声,闻冬的画笔掉落在地。

    他却甚至没有弯腰去捡,只是抬头愣愣看着对面单人沙发上,指尖依然在那颗头骨凹陷眼窝处摩挲的季凛。

    季凛这个动作闻冬看过很多次,可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在闻冬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听见响动,季凛抬眸看了过来,触及到闻冬的目光,季凛不明所以道:“我的小闻画家,你这是画完了吗?”

    闻冬蓦然站了起来,下意识合上了画本。

    季凛眉梢微挑,他也站起身,正准备向闻冬走来,可放置在一旁窗台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季凛脚步微顿一秒,还是先走向窗台,拿起了手机。

    来电显示——唐副队。

    像是隐隐预料到了什么,季凛偏头看了闻冬一眼,转而接通直接开了免提。

    “季老师,”唐初无力嗓音通过手机听筒传出来,瞬间便盖过了乐声,将一切浪漫却也诡谲的气氛立刻打散而消弭无形,“你休息了吗?”

    “还没,”季凛简洁应道,“出什么事了?”

    “高小雯,”唐初嗓音瞬间哑了,“死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久等!

    终于写到画眼睛这里了之前脑补好久了!

    「标注」歌词来自《Bomb of Love》from落日飞车!

    第43章

    那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五个字, 可它所表述的含义却又如此沉重,沉得让说出来的人仿佛连呼吸都困难。

    季凛神情不变,简洁问道:“尸体在哪?”

    “在她家里…”唐初叹了口气, 强打起精神道,“具体地址我微信发你,辛苦季老师了。”

    季凛应了一声,便将电话挂断, 转而垂眸看向闻冬。

    闻冬神情是罕见的呆愣,他原本还沉浸于对自己的眼睛嵌入这颗头骨竟然如此合适的震惊之中,一时之间思绪很乱, 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问季凛,就忽然听到了唐初带来的噩耗。

    过载的大脑实在让他难以给出一个合适的表情。

    “小闻画家, ”季凛嗓音温沉问道,“我要去趟现场,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闻冬回神, 他立刻点头道:“一起,走。”

    边说, 闻冬就转身准备将画本放回随身包里。

    可他还没来及动作,就听季凛又问了一句:“我的小闻画家, 我做了这么久的模特,可否欣赏一下成果?”

    闻冬微滞一瞬,不过下一秒, 他就端住了惯有的淡然与体面, 语气自然道:“还没完全画完, 等我回家再修改一下背景, 之后再给你看。”

    说完这句, 不等季凛再说话, 闻冬就转过了身去,弯腰捡起地上画笔,之后动作利落将画本和画笔一同装入了包里。

    季凛盯着闻冬动作的身影看了两秒钟,有一个瞬间,他眼底仿佛划过两分意味不明的神色,不过极其短暂,等闻冬再转过身来时,季凛就已经收回了目光,神态如常道:“好,我很期待。”

    没再耽误时间,闻冬和季凛一前一后走出了季凛的「珍藏室」,穿好外套走向玄关,出门。

    黑色Cayenne在夜色中飞驰,闻冬没有和季凛说话,他一直侧头看窗外恍如虚影的行道树,其实以前闻冬一直很享受在夜里开车或者坐车的感觉,让他觉得无比静谧而宁和。

    然而今天却不同,闻冬极其罕见地迟迟难以静心——

    他的大脑仿佛清晰分割成了两半,一半在思考案情,想要尽可能从中抽丝剥茧,分析出高小雯的死与孙涛之间是否会有联系,如果没有,那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巧合;如果有,那这个联系又是什么样的。

    另一半又在深思,究竟为什么自己的眼睛能和季凛珍藏头骨的骨相如此契合,这究竟只是巧合,还是真的另有隐情?可闻冬很确定,自己二十三年的人生中,自从有记忆之后,他就根本没有见过季凛,原因无他,只因为季凛太过独特了,如果真的见过,那闻冬一定是不会忘记的。

    除非…

    闻冬忽然想起,季凛珍藏的头骨一共十三颗,闻冬之前就发现了,这头骨如果确实有原型,那就是同一个人的不同年龄阶段,起始是在十三年前。

    极其莫名地,闻冬又忽然想到了季凛的手机和电脑密码,都是0528。

    如果是,十三年前的5月28日…

    闻冬下意思蹙了蹙眉,有什么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太快了,快到闻冬根本来不及捕捉。

    下一秒,车在一幢老旧居民楼前停下。

    闻冬蓦然回神。

    他抬头去看,这才意识到,他们应该是到达目的地了——高小雯的家。

    “沉思一路了,”季凛忽然倾身过来,动作自然替闻冬解开了安全带,语气温和中略带两分逗弄,“想出什么了吗,小闻尔摩斯?”

    闻冬:“……”

    真行,又多一个新称呼。

    闻冬坦诚摇头道:“暂时没有,就是觉得奇怪,但是中间缺少了重要的连接点。”

    现在他们掌握的信息太少,实在很难做什么推论,季凛下车替闻冬拉开车门,体贴抬手虚护在车沿以防闻冬碰头,温声道:“先上去看一看再想。”

    老旧居民楼是多层,没有电梯,好在高小雯家在四楼,不算太高。

    楼梯太窄,两个人并肩走会很拥挤,因此只能一前一后,闻冬在前,季凛在后。

    快步上了两层楼,走到三楼时候,发现这层竟然是黑的,闻冬刻意咳嗽了两声,想要以此唤醒声控灯,但眼前的黑暗却毫无变化。

    “没用的,”季凛的温沉嗓音在身后响起,他抬手指了一下三楼的楼顶,“连灯泡没有,怎么能亮?”

    闻冬脚步顿住,他回了下头,扯唇道:“季先生,没想到你的夜视力和你的听力一样出众。”

    可这回头的一下,却让闻冬暴露彻底。

    因为季凛出众的夜视力让他清晰看到,闻冬此时此刻的漂亮眼眸中是毫无焦距的。

    闻冬虽然在跟他说话,可目光根本没有落在他身上,反而散乱毫无聚点。

    季凛在瞬间反应过来,闻冬有夜盲症,程度应该还不轻。

    没有说穿,季凛忽然两步跨到了与闻冬并排的台阶上,不顾自己名贵的风衣衣袖都蹭在了破败的墙壁上,另一只手向下探去,准确无误握住了闻冬泛着微凉的手。

    季凛的手握上来的瞬间,闻冬整个人都绷紧了一瞬。

    人的感官是会相互代偿的,视力暂时被剥夺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敏感异常。

    季凛手心的触感与温度,季凛的呼吸,季凛的心跳,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仿若清晰入骨。

    “我的小闻画家,”季凛步伐放缓,引着闻冬慢慢上楼,忽然温声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擅长做可口猎物,我私以为,作为可口猎物,应当很会示弱的才对。”

    闻冬呼吸微滞。

    季凛这话说得隐晦,但闻冬却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

    季凛是在问他,为什么明明暂时都看不到了,却还不愿意开口向他求助。

    但是,「示弱」这个词根本就不在闻冬的人生词典中。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如果明确知道即便哭了也不会有糖,那自然就不会再哭了。

    闻冬没有出声,季凛却仿佛并不在意,他指尖轻轻挠了一下闻冬的掌心,赶在闻冬有所动作前忽然靠近闻冬,贴于闻冬耳畔,即便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之中,季凛依然十分注意唇瓣并没有触碰到闻冬的耳廓,他缓声道:“没关系,不愿意示弱也没关系,我总会发现的。”

    我会发现你总是冷静自持的外表下罕见的软弱,就像你也同样会发现我向来温和有礼的皮囊下长久的疯狂。

    季凛话音落下,两人已经走到了四楼。

    这两层都没有灯,可黑暗却像对季凛毫无影响,他自如找到了高小雯家的门,抬手屈指不轻不重敲了两下。

    门很快被从里面打开,明亮与喧杂同时涌来的瞬间,闻冬骤然从某种古怪的情绪之中抽离,他从季凛手中抽出手,依然冷静自持地同季凛说了句「多谢」,就先一步抬步进了门里。

    来开门的是唐初,他正巧看到了闻冬抽手的瞬间动作,唐初下意识愣了愣,但不等他提出疑问,季凛就语气如常开口询问道:“大致什么情况?”

    唐初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急忙回答道:“初步判断是割腕自杀。”

    走在前面的闻冬听到唐初这句话脚步一顿,转过头来重复了一遍:“自杀?”

    “目前来看是的,”唐初沉声道,“从伤口方向及血迹形态分析来看,基本是可以排除他杀的。”

    这方面一直是唐初的强项,他说「基本」,那其实就相当于「确定」了。

    只是刑侦口的人习惯使然,在一切完全尘埃落定之前,发言总是要严谨的。

    闻冬和季凛还没来及再说话,就听见了客厅沙发上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是高小雯的母亲。

    明明不久前才在市局见过,可这短短数小时,本就显老态的女人此时看起来愈发衰老了。

    他旁边的男人倒是没有哭,可眼底是猩红的,嘴里不断喃喃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我家囡囡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她明明是明明是那么乖巧坚强的丫头,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念叨的最后音量陡然变大,变成了嘶哑的低吼。

    忽然遭遇巨大伤痛的人总是如此,难以接受现实因此而表露出明显的否定。

    闻冬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眼底在瞬间就多出两分其余的情绪。

    季凛现在对闻冬这个神情已经非常熟悉了,不需要思考就能够明辨而出——这种情绪,依然是悲悯。

    唐初将闻冬和季凛引到了高小雯的卧室,也正是高小雯尸体所在的地方。

    三人都穿戴好了手套和鞋套,才抬步走进去。

    里面有两个小警察还在对现场做进一步的勘察,看到季凛和闻冬进来,张口要和他们打招呼,季凛抬手简单做了个手势掠过,转而看向唐初,简洁问道:“目前已知信息都有什么?”

    “很少,”唐初叹气道,“据高小雯的妈妈说,他们从市局到家大概是凌晨一点过十分,高小雯那时候还没睡,她正好从浴室出来,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他们吵了一架,不过其实也不算吵架,主要是高小雯她爸针对高小雯这么一声不响跑去同学家住还手机关机这个行为,进行了单方面输出,高小雯没怎么回嘴就进房间把门反锁了,之后过了大概四十分钟,她妈一直睡不着还莫名其妙觉得心慌厉害,干脆过来敲门但是没人开也没人出声,她妈就觉得更心慌了,一再要求下让她爸起来把锁砸了,结果一进来发现就这样”

    唐初朝卧室墙边并不大的单人床上抬了抬下巴,续上最后一句话:“当时就已经没呼吸了,因为他们之前从市局离开时候我嘱咐了一句,说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随时与我联系,所以她妈回过神来就直接把电话打我这来了。”

    略一停顿,唐初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她妈心慌这个也真的够神的这就是亲生母女之间的心电感应吗”

    “没感受过,”季凛淡淡接了一句,神情不见丝毫变化,微微挑眉道,“还有什么发现?”

    “现场物件上目前没发现,没有遗书日记之类的”唐初继续道,“剩余发现就是在尸体上”

    说到这里,唐初又忽然顿了一下,他看向季凛,有两分欲言又止。

    季凛熟知唐初的禀性,他目光落在单人床上早已毫无人气的单薄身体上,瞬间便了然道:“□□破裂,下-体有撕裂痕迹,是吗?”

    唐初难以启齿的东西,在季凛这里就总能被他以一副仿佛做论文分析一般的淡然口吻陈述出来。

    “对,”季凛说的完全正确,唐初略微松了口气,做补充道,“撕裂痕迹非常新鲜,另外还有就是全身身体皮肤皮下有明显出血点,类似过度摩擦导致的。”

    撕裂痕迹新鲜说明了发生性-行为的时间非常接近,甚至可能就是在今天。

    这句话并不需要唐初明说。

    至于皮下出血点

    季凛走到了单人床边,小心避开了地砖上的过量血迹,戴着纯白手套的手指轻轻覆上那只垂在床沿的,满是干涸血痕的细瘦手腕,眼眸半阖,好似体味,又像回顾。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闻冬忽然开口:“过度清洁,比如说洗澡时候过度使用洗澡巾擦拭身体,是会在短期内造成明显皮下出血点的。”

    他一说话,唐初才猛然想起来,这应该是闻冬人生中第一次出现场。

    立刻朝闻冬看去,唐初关心道:“小闻先生,你你还好吗?”

    闻冬抬眸看向唐初,有两分莫名道:“我有什么不好?我这次又不是受害者亲友。”

    唐初:“”

    无言以对无法反驳。

    他算是看出来了,小闻先生和季老师这两人是真都异于常人,天生一对!

    在闻冬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季凛就收回手睁开眼睛看了过来,听到闻冬的回答,季凛唇角略微勾了一下,转而接上他之前的判断:“过度清洁的一般前提,要么是这个人有强迫洁癖一类的心理行为,要么就是因为某种原因,从心理上认为自己很脏,再结合□□破裂这点来看”

    “性-侵!”唐初脱口道,“所以也就是说,很可能高小雯是先遭受了性-侵,因此而自杀的!”

    这种情况在过往自杀案例之中确实都是非常常见的。

    季凛颔首,收尾道:“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只是这其中还有很多并不明确的疑点——

    除去最大的问题——如果确定是性-侵,那么施害者是谁之外,还有更多噬待解决的,比如说:

    施害者是如何选定高小雯并将她带走的?将她侵害过后又能这样让她回家,是否是出于一种有恃无恐的心理?高小雯对父母说谎说到的去同学家,这个同学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施害者只有一个吗?受害者只有一个吗?

    以及,这起案件,和孙涛究竟有没有关系?

    闻冬目光落在单人床上,高小雯的发顶,那里此时空空如也。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看向唐初,忽然问:“在现场有没有发现一个鹅黄色发卡?就是高小雯之前自拍照里戴着的那个。”

    “没有,”唐初毫不犹豫摇头道,“目前能做物证的只有她用来割腕的那把小刀。”

    季凛与闻冬对视一眼,忽然从口袋中抽出手机解锁,点进微信。

    傅烟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复。

    季凛手指悬空在傅烟的对话框上,犹豫是否要扰人清梦地打个语音电话过去。

    但还不等他做决定,唐初的手机就猛然振动起来。

    唐初急忙摸出来接听,两秒钟后,他神色就骤然变了。

    今晚大抵注定是个不眠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唐初挂断电话,沉声道:“有群众报警,说在深湾区那边发现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作者有话说:

    来了!

    小季:老婆太强从不示弱我还怎么哄老婆!

    另:快猜!谁死了!

    第44章

    凌晨三点一刻, 已是深夜,雅深市深湾区某条不知名山路边的一处巨大凹坑周围却聚满了人,人影攒动, 探照灯闪烁。

    凹坑之中静静躺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竟一-丝-不挂,甚至连内衣内裤都没有。

    闻冬和季凛立于凹坑边缘, 等待正在坑中忙碌的万法医以及痕检警察们给出初步判断。

    不过闻冬暂时只分出了一半心神等待结果,至于另一半心神,则系于季凛身上——

    闻冬觉得这事情也是真的够神奇的, 要不怎么有句老话叫做「饭可以胡吃话不能乱说」?先前在高小雯家的时候,被唐初问了句「还好吗」, 闻冬诧异反问“我有什么不好?我又不是受害者亲友”,谁知这句话一语成谶——

    现在坑里躺着的这两位, 还就真成了他认得出来的人,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季凛与两位受害者比他熟悉多了。

    因为受害者并不是别人, 好巧不巧的,正是他们前不久才在射击馆见过的傅烟和云星。

    闻冬不大清楚季凛和这二位之间尤其是和傅烟之间真正熟悉到什么程度, 但他还记得季凛评价过傅烟「为人真诚」,想必至少是比较欣赏傅烟这个人的,再往浅了说, 就算原本没什么过深交情, 可毕竟他们是熟人, 还是数小时前才见过面的熟人, 谁知短短数小时后再见, 就成了永久的阴阳两隔, 乍然面对这样的情况,大概很难有人无动于衷的。

    因此闻冬另一半的心神都在关注季凛的情绪,且在认真思考要如何安慰一下他比较合适。

    然而季凛看起来,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真的无动于衷…

    他神情淡然如往常,连眉心都是完全舒展的,甚至感知到了闻冬的注视,还偏过头来略微朝闻冬勾了下唇,温声问:“小闻先生,你是有什么推测吗?”

    闻冬下意识蹙了下眉,一时之间,他竟很难判断季凛究竟是掩饰太好,还是真的…拥有一颗金刚石心脏。

    非常莫名地,闻冬忽然想起了之前沈溪的案子尘埃落定之后,他站在市局走廊的窗边抽烟,季凛问他有没有后悔过当初拒绝沈溪的追求,他反问季凛如果是他会不会后悔,当时季凛是怎么答的?

    闻冬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季凛微微挑眉,随后缓声说:“我不一样,我不是很能感知到后悔这种情绪。”

    当时季凛将话题抛回来抛得太快,让闻冬没有来及去细想这句话的含义,可现在闻冬望着季凛与往常毫无不同的神情,心中隐隐升腾起一个堪称不可思议的猜测。

    “季老师,闻先生,”但不待闻冬再深思,万法医就忽然从坑里上来走到了两人面前,将闻冬抛锚的思绪瞬间拽回,他语气干练直入正题道,“目前情况大致是这样的,男性尸体全身皮肤呈紫绀色,尸斑褐色,胸前刀伤初步判定无生活反应,因此初步推断死因是中毒,中毒物质有可能是亚硝酸盐一类的;女性尸体面部青紫肿胀球结膜下严重出血,颈部有明显勒痕,有表皮剥落及皮下出血且边缘不整,右侧乳-房缺失,可见明显切割痕迹,初步判定无生活反应,除此之外无其余表面伤口,下-体有明显撕裂痕迹,初步推断死因是被勒之后窒息。”

    闻冬微微挑了下眉,轻声道:“这么看来,作案手法差异还是蛮大的。”

    一个是投毒,另一个则是勒死。

    季凛偏头看过来,淡淡点了下头表示肯定。

    不等二人再说话,痕检警察也从坑中上来了,他站在万法医身旁一边摘手套一边汇报道:“凹坑内没有发现脚印,鲁米诺无反应,无挣扎痕迹,无绳索之类可以被认作作案工具的,再结合这里的周边环境来看,我个人认为这里不是第一现场,而是抛尸地点的可能性更大。”

    正常情况下,人被勒住脖颈绝对是会本能挣扎的,因此会留下非常明显的挣扎痕迹,除非这个人被勒住的时候已经是彻底的昏迷状态,但这一般不符合采取这种方法作案的犯罪者心理特征,且需要进一步做详细的尸检才可以得出明确结论。

    至于投毒,就更不应当是在这种荒郊野岭的环境中进行的了。

    因此综合来看,目前更倾向于是谋杀后抛尸到了这里。

    同一时间,不远处马路边唐初正叼着根烟,半眯眼打量面前两个二十出头,没骨头似的靠在炫酷跑车边的小青年——也正是发现尸体的报案人。

    深湾区是雅深市最偏远的一个区,近乎与雅深周边的乡村连接,而他们现在所处的这片区域则是深湾区中最偏远的一片区域,靠近大山,放眼望去除了两幢烂尾楼基本看不到其余建筑,因此平时向来人迹罕至,不要说深夜了,就连白天大概都很难见到人影。

    “说说看,”唐初抬了抬下巴,闲聊般问,“你俩怎么想的?这大半夜的不好好在家睡觉不在市区哪个纸醉金迷的好地方泡妞,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什么?”

    其中一个黄毛小青年抬眼看唐初,语气斟酌道:“那什么警官,我说实话了你把我抓走关起来怎么办?”

    唐初还没说话,一旁的红毛小青年就拍了拍黄毛的肩膀,豪气道:“跟警官实话实说,真被关起来了我也能捞你出来!”

    唐初被气笑了,他偏开头去喷了口烟,音量提高两分:“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说我说我说,”黄毛小青年抬手拍了拍自己跑车的车顶,忙一迭声道,“哎警官你看一看我这车,改装过的!市区根本跑不开好吗?我们就是特意到这飙车来了!你问我为什么大晚上来?哎呦警官,我们当代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凌晨十二点过,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我们可没干什么偷鸡摸狗违法乱纪的事,就简简单单飙了个车!”

    唐初看了看旁边的炫酷跑车,再看一看两个小青年那副中二模样,瞪眼唬了两句:“遵守交通规则人人有责知不知道!飙车把自己小命飙进去的还少吗!”

    眼见两人点头哈腰应下,唐初忽然眉眼下压,话锋一转道:“那飙车就飙车,车在路上跑,你们怎么想起来跑那边深坑去了?”

    “人有三急呐警官!”红毛小青年并没有被问住,反而翻了个白眼,满脸无语道,“我特么还嫌晦气叻,撒个尿看见俩死人!”

    这解释合情合理,两人语气态度也都很自然,唐初没觉出异常,终于大手一挥道:“行了,别飙车了可以回家了,你们联系方式我这有了,万一后续有什么特殊情况,可能还会再联系你们配合。”

    两个小青年草草点头应下,动作飞快钻进了车里,改装过的炫酷跑车引擎声轰响着扬长而去,喷了唐副支队一脸车尾气。

    唐初失语两秒钟,从嘴边摘下燃到底的烟头,他找了一圈没找到垃圾桶,只好把烟头丢在了原本就满地垃圾的地面上,抬脚碾灭了。

    大步走回了不远处的凹坑边,唐初伸手搭了下季凛的肩膀,觑着季凛神色小心问道:“季老师,你…还好吗?”

    唐初也真是没想到,这受害者竟然能跟季凛扯上些许关系。

    “我没事,”季凛侧头看向唐初,简洁应了一句,就语气如常问道,“问出什么情况了吗?”

    确实没从季凛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任何悲伤亦或低迷,唐初一时之间不知是该觉得奇怪还是放心,半晌,他索性不去纠结这个,配合切换话题道:“没什么情况,应该确实就是运气太烂正好就碰上死人了,他们两个都说从他们到这地方开始到刚刚就没看到一个人影,也没车过来过。”

    见季凛和闻冬点了头,唐初又问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季凛简练把之前万法医和痕检警察的初步判断给唐初复述了一遍,随后开始自己的分析,条理分明道:“先从作案手法上来看,投毒和勒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手法,投毒中的情感成分含量极低,一般来说采取投毒这种方法谋杀的犯罪者并不追求欣赏受害者的死亡惨状,相比而言他们只是更为清晰明确想要达成「杀死」这一个目的;而反观勒死,这个手法中的情感成分含量就非常高了…”

    说到这里,季凛略微停顿,修长手指忽然覆上了闻冬的颈侧,指腹轻轻按压在闻冬一下下规律搏动的动脉上,微微阖眸缓声道:“采取勒死这种手段,绝大数情况下,犯罪者都非常享受杀死对方的过程本身,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手下全力挣扎却无果,挣扎的力度会越来越小最终直至彻底停止,这个过程中,犯罪者可以清晰感觉到何为生命的流逝,这种对其余生命的主宰感,轻易能够让犯罪者为之着迷,甚至上瘾。”

    唐初每次听季凛剖析犯罪分子,尤其是杀人犯杀人时候的种种心理都莫名感到毛骨悚然,尤其是现在,季凛一边以温和沉静的语调讲出这样变态的话语,另一边的手指竟然还一直在闻冬纤细颈侧不断摩挲…

    那画面真是诡异极了。

    可偏偏当事人闻冬神情自若,丝毫没觉得害怕不说,甚至唐初怀疑自己大概是眼睛聋了,不然为什么从闻冬的眼神中看出了两分好似享受的情绪?!

    “我听懂了…”半晌,唐初咽了口唾沫,好似恳求般道,“那什么…季老师,你先把手放下来说话行吗?”

    季凛手指一顿,他倏然睁开眼睛,将手了收了回去,转而垂眸看向闻冬,语气染上两分歉然:“抱歉,吓到你了吗?”

    闻冬眨了眨眼,浓密睫毛随之颤了颤,他唇角缓缓勾了起来,语气轻柔仿若蛊惑人的海妖:“如果需要的话,我不介意你直接用锁链缠上来试一试。”

    唐初:“……”

    救命!是不是天才都是像季凛和闻冬这样,总会在某一方面显得很异于常人?!

    唐初失神间,季凛忽然靠近闻冬,贴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了四个字:“怕弄坏你。”

    话音落,不等闻冬有所反应,季凛就抽身站直,语气自若接上之前的正题:“所以两相对比,作案手法上的差异确实很大,但因为受害者性别不同,所以暂时不能明确判断这种作案手法的巨大差异根源是什么,另外需要关注的是女性尸体右侧乳-房被切割这一明显的犯罪标记,小闻先生对此有什么看法?”

    闻冬瞬间回神,他犹豫一瞬,组织了一下语言,淡声开口道:“我还是比较擅长从美术角度去考虑,其实美术生中很大的一部分包括我自己,在我创作出了一个我个人很满意的作品,尤其是这个作品中还含有我非常喜欢的元素,但这个作品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比如说参赛之类的要上交的时候,我其实是会把这幅作品至少是这里面我喜欢的元素复刻下来的,作为一种纪念和收藏。”

    “所以也就是说,”唐初隐约觉得自己听懂了,他直白问道,“你认为凶手切割乳-房的行为是为了纪念和收藏?”

    闻冬点了点头,又补上一句:“只是我的个人理解。”

    “这确实是很大的一种可能性,”季凛接过话头道,“根据真实案例记载,确实有不少凶手会做出这种行为,他们将受害者身体的某个部位切割下来带回去珍藏,就像打了胜仗珍藏战利品那样,不过…”

    略一停顿,季凛转口道:“不过同时这也可能代表一种憎恶或者划出界限,因为乳-房对于女性的含义明显大于男性,所以乳-房既象征了女性本身,也可以象征母亲这样的角色,具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还需要后续更多信息来支撑。”

    唐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急忙问:“还有吗?还分析出什么了吗?”

    “还有就是如果按照目前推断,这里是抛尸地点的话,”季凛条理分明道,“那么,谋杀之后将死者全身衣物褪去再抛尸到这种荒郊野岭,从犯罪心理层面来看,这可以说是一种极其具有蔑视与羞辱意义的犯罪行为,毕竟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化之中习惯让人死后也依然保持基本的体面,而剥夺衣物以及抛尸荒野的这种方式完全与传统习惯相悖,它非常类似古代将尸体丢上所谓的乱葬岗,想一想看,一般在古代什么情况的人才会在死后被这样对待?”

    说到最后,季凛的语气中又带上了他惯有的循循善诱。

    “地位低贱不受重视!”唐初立刻反应过来,大声道,“或者是犯了大错的!”

    但话音一顿,唐初眉毛又皱起来,他疑惑道:“照你之前说的,傅家算得上上层圈子中的佼佼者之一了,那肯定不符合地位低贱不受重视,所以,难道是后者…犯了大错?”

    “不能完全这么理解,”季凛沉声道,“这个地位低贱不一定是完全客观的,如果犯罪者出于某种理由主观认为死者是低贱的,那么他同样可能会做出这样的犯罪行为。”

    “哦我懂了,”唐初悟道,“说白了就是我觉得你低贱你就是低贱了,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这话很白却在理,季凛点了下头,收尾道:“目前来看能分析出的基本就是以上,不确定的部分还非常多,相对比较明确的只有——凶手明确想要置傅烟于死地,但对云星的感情则复杂得多,对了,还有刚刚说到的下-体撕裂痕迹明显…”

    “这个我知道,”唐初接话道,“一般正常情况很少会这样,所以云烟在死前可能先遭遇了…性-侵。”

    季凛「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行,”唐初叹了口气,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挥手道,“辛苦季老师和小闻先生跟着熬了,今晚暂时先这样,我们这边继续排查,你俩先回家休息一下?有什么消息我随时再联系你们。”

    唐初和季凛虽然是搭档,但其实他们的工作内容差别很大,季凛负责从种种犯罪痕迹中极力探寻犯罪者的心理,力求对犯罪者做出最为全面细致的犯罪侧写,但实际之中却是需要靠完整证据链才能定罪的,因此目前需要排查的还有很多,除去现场勘查外,还需要调取监控,调取傅烟车里的行车记录仪,以及摸排傅烟和云星的周围人际关系等等。

    都是很冗杂枯燥的工作,就暂时没必要让季凛和闻冬一直跟着熬了。

    知道自己在场也暂时帮不上什么忙,闻冬干脆点头道:“好,唐副队辛苦了。”

    季凛也朝唐初道了声「辛苦」,正要和闻冬一同离开,万法医就匆匆赶了过来,面色凝重道:“之前坑里环境太黑我没有注意,刚把尸体搬上车才看见,男女两具尸体分别在左右两个脚踝处都有个小纹身。”

    心脏倏然重重一跳,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般,闻冬认真注视着万法医,等待他的下文。

    果然,下一秒,就听万法医语气更沉重了两分,他压低声音道:“纹的是面具,跟之前沈溪那个案子里的面具图案,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久等这章剧情写得很卡,还怕有bug修了很久…

    「标注」对尸体判断那部分有参考资料,“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不是原创

    可以继续猜猜了!大胆说出你们的推测!!

    忘记祝大家端午安康,记得吃粽子嗷!

    ——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

    鞠躬,爱你们。

    另外说个其他的话题,我开了个新预收,风格和这篇不一样,是正统苏爽感情流小甜饼,计划是这个月下旬开,会先存稿,双开,不影响这篇的更新,就是想!换个脑子调剂一下心情文案我放下边了,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点专栏戳一下预收,感谢!

    《被拒婚娇O和模范影帝A上恋综了》

    ☆天然钓系乖软甜豆娇娇美人O X 宠妻max步步为营斯文败类影帝A【信息素-紫葡萄 X 白兰地】

    身娇体软人美声甜的Omega温渺渺被拒婚了。

    对方是新晋流量小生,O妻粉众多。

    而温渺渺只是个凭脸稀里糊涂签了家不入流娱乐公司,一百八十线查无此人的小糊咖。

    流量Alpha给出拒婚理由:对不起,我需要一个事业上能与我匹配,而不是只会蹭我热度的伴侣。

    然而被拒婚后的第二天,温渺渺就被安排参加一档旅行恋爱综艺,配给他的CP竟然是顶级Alpha,号称0花边新闻,从不近O色的模范影帝席暮烟。

    席暮烟曾在采访中被问及“如果有一天会上恋综,希望Omega-CP是个什么样的人?”

    眉眼深邃唇角微勾的顶级Alpha毫不犹豫抛出八个字:“AO平等,独立自主。”

    言外之意——管好自己,不要给我添麻烦。

    综艺里,温渺渺谨遵席大影帝「八字箴言」,可谁知——

    膝盖不小心摔破了,温渺渺疼得晶莹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却还是忍痛给自己消毒,下一秒,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探过来接过酒精棉球,动作温柔又珍重,手的主人嗓音含笑:“小哭包,疼了咬我。”

    爬山太累走不动了,温渺渺两条白皙长腿都在打颤,却还是紧紧抿着粉嫩唇瓣坚持,下一秒,高大英俊的Alpha贴在他耳边低笑:“叫声哥哥,我背你。”——如愿欣赏温渺渺耳尖烧红,Alpha满眼愉悦在他面前蹲下。

    甚至发情期到了,葡萄香气溢满房间,温渺渺漂亮眼眸迷离,白皙脸颊染上绯红,却还是抖着手要给自己注射抑制剂,下一秒,镜头骤然一黑,高大身影笼罩下来,温渺渺后颈被叼住,Alpha沉哑嗓音中含着难以克制的压迫感:“渺渺,你是不喜欢我的信息素味道,还是觉得我不行?”

    温渺渺:“?”不是不能添麻烦吗QAQ!

    粉丝们:我们模范席哥是被魂穿了吗!!

    ——

    开始的粉丝们:糊咖不要蹭我们哥哥热度!

    后来的粉丝们:呜呜老婆好乖好软又甜又娇,席影帝行不行,不行让我来!

    温渺渺一炮而红,之前拒婚的流量Alpha又找上了门:“渺渺,我觉得你与我从外表到信息素到事业都非常相配,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温渺渺身穿一件宽大衬衣,两条白皙长腿展露无遗,裹挟满身白兰地的浓烈气味,还未说话就被身后Alpha牢牢圈入怀里藏了起来。

    “明天是我和渺渺的婚礼,”席暮烟居高临下睨了对方一眼,冷声道,“请你务必行程排满,千万不要出现碍我们渺渺的眼。”

    【温渺渺曾爱上一颗遥远星辰,原以为永远可望不可及,却不知星辰本就为他而亮】

    第45章

    万法医话音落下, 闻冬瞳孔骤然一缩。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近乎跌撞走到安置尸体的车边的,只是当视线落在那两具尸体的脚踝处,准确来说, 是落在脚踝处的面具纹身上,闻冬垂在身侧的手指就倏然攥紧了,指甲都深深陷入了掌心,可他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反而兀自掉落进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尘封记忆在这一刻悄然揭开面纱——

    眼前晃荡一张张戴着面具的诡谲的脸,耳边徘徊一声声混乱的嘶吼与喊叫,鼻尖充斥无数种交融的恶臭气味…

    闻冬有且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逃跑, 远离,跑得越远越好, 再也再也不要回来了。

    可事实却好似并不能遂他所愿——

    身上帽衫的帽子被人从后面拽住,闻冬本能回头, 就对上了一张诡异小丑的脸, 还有在闻冬眼前放大到极致,甚至将他眸底都映红的, 独属于诡异小丑的猩红色披风。

    “我的孩子,”那人的嗓音沙哑如粗粝的砂纸, 听起来可怖极了,“这样美味的食物,你难道不想尝一尝吗?为什么不为了这美好而战斗, 反而只想要逃跑?!”

    闻冬唇瓣紧抿, 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当然, 这不是因为他害怕, 而是因为离得近了, 这个男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恶臭味道实在过于明显, 明显到闻冬觉得只要自己一张口,就绝对会控制不住呕吐出来。

    可显然,男人并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

    男人原本拽着闻冬帽子的手缓缓移动,最后落在了闻冬的脖颈两侧,之后,还不等闻冬反应过来,就被男人以这个姿势单手握着脖子提了起来!

    两人力量上的绝对悬殊,让闻冬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脖颈被紧紧捏住,呼吸不畅,身体的本能让他想要张开嘴辅助呼吸,可毫不意外地,他的嘴一张开,就直接呕吐了出来。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的东西,因为闻冬已经三天三夜没有进食过了,因此他呕在男人诡异小丑面具上的,只有从胃里不断上涌的酸水。

    下一秒,男人勃然大怒,闻冬只感觉到自己颈后被重重一击,他完全无力抵抗,就这样立刻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闻冬发现自己回到了平时睡觉的小床上,可现在却不同以往,现在,他上身赤-裸,四肢都被分别束缚在了床的四个角上,床边还坐着一个戴丑陋面具的男人,但闻冬知道,这并不是之前那个戴诡异小丑面具,披猩红披风的男人了。

    男人手里握着一把那时的闻冬并不知是什么的纹身枪,他发现闻冬醒了,却也并不开口同闻冬说一个字,就好像闻冬在他眼里是醒是睡,是活是死都毫无区别,他只负责做他自己的——

    枪尖直抵闻冬的心口,力道近乎粗暴地一下下在闻冬心口留下刺青。

    说真的,很痛,胸口位置本就痛觉神经敏感,加之闻冬太瘦,只有薄薄一层皮肉覆盖,因此那近乎就是刺在了他的胸骨上,是真的很痛。

    留下的刺青,是一个面具图案,和那个披着猩红色披风的人戴着的诡异小丑面具一模一样。

    “闻冬,”季凛的温沉嗓音隐约响在耳畔,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似相距甚远,“闻冬,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我知道你一定早都洗掉了,早都不存在了,是不是?”

    ……

    闻冬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溺水之人,头过分昏沉,鼓膜像是被水填满,听到的声音朦胧异常,又要经历漫长的过程才能够到达大脑。

    因此过了不知多久,闻冬才骤然关注到季凛其中一个词眼——洗掉。

    他在这个瞬间清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近乎是被季凛半抱在怀里的,背抵在季凛胸膛,两只手都被季凛虚虚握着。

    安置尸体的车早已开走,周围也没有了其他人,只有不远处的唐初以及其他警察们还在来回走动,继续勘察。

    闻冬下意识挣动了一下,离开了季凛的怀抱,转而与他相对而站,中间相隔半米远。

    抬眸直直望向季凛,闻冬罕见抛弃了一切谈话技巧,薄唇微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抛出三个字:“你是谁?”

    季凛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可他并没有表露出对这个问题的过度惊讶,反而勾了勾唇,沉声答道:“我?我是…是为了一个人做好人的变态。”

    这个回答出乎了闻冬的预料,但闻冬惊愕之余,心头又莫名涌起了不可名状的熟悉感。

    做好人…

    他眉心下意识蹙了蹙,可还不等他继续在回忆深处挖掘出或许能够与之对应的画面,就听季凛又开了口,叫他的时候又恢复了往常的称呼:“小闻先生。”

    闻冬倏然回神,他再次抬眸看向季凛,却发现季凛的目光从他脸上缓缓下移,最后定格在了,他的心口位置。

    闻冬蓦然惊了一下。

    他下意识也低头去看,这才注意到自己胸口位置的衣服布料皱得厉害,很显然,他刚刚陷入仿若梦魇一般的记忆中时,手指一定紧紧攥住了胸口位置的布料。

    “小闻先生,”季凛又这样叫了一声,他忽然又移开目光,紧紧攫住了闻冬的眼睛,压低嗓音一字一顿问,“那么,你又是谁?”

    闻冬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又攥了一下,但这次只是极短暂的一瞬,下一秒,他就坦然与季凛对视,目光不闪不避,语气坚定道:“我是闻冬。”

    略顿一瞬,闻冬忽然轻阖了下眸,语气变得更为坚定,很难说究竟是在回答季凛,还是在告诫自己,他又认真重复了一遍:“对,我是闻冬。”

    他话音落下,季凛没来及再开口,唐初就大步走到了两人身边。

    “小闻先生,”唐初小心觑着闻冬苍白的脸色与唇色,关心道,“你没事了?”

    闻冬点了点头,歉然道:“没事了,抱歉,惊到你们了。”

    唐初摆了摆手,又忍不住问道:“小闻先生你这情况…”

    “他反射弧长,”可不等唐初把话问完,季凛就轻飘飘打断了他,语气淡然道,“就是看到尸体的本能反应。”

    唐初愣了愣。

    看到尸体的本能反应会呕吐唐初当然非常能理解,可闻冬怎么看怎么不像反射弧长的人好吗!

    话又说回来,闻冬这反应,真的是针对尸体吗…?

    唐初又忽然想起了闻冬上一次有这样剧烈的反应,还是在…

    是在看到了陆梦婷口袋中掉出来的那个面具挂坠的时候。

    而这一次,则是看到了尸体上的面具纹身。

    唐初隐隐觉得,闻冬这样的反应,与其说是看到尸体的本能反应,不如说是看到面具的本能反应…

    很像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可闻冬明明是闻家小少爷,一看就是绫罗绸缎堆中精养出来的,又怎么会对面具这样一个令人提之变色的犯罪组织PTSD?

    “唐副队,”季凛的温和嗓音忽然将唐初从百般疑惑中拽了出来,“有什么新发现吗?”

    唐初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他语速飞快道:“啊对,发现了两组脚印,一组鞋码大约在40-41间,另一组鞋码大约在42-43间,从马路边一直顺延到凹坑边缘,初步判断脚印比正常走路留下的脚印要深,且两组脚印深度基本一致,受力比较均匀,目前没发现任何拖拽痕迹,这么来看,抛尸的可能性确实是很大的,而且抛尸的人应该是两个,他们抬着尸体走的,所以受力均匀且不留下拖拽痕迹。”

    见闻冬和季凛都点了头,唐初眉头皱了皱,又继续道:“只是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这两个人都是凶手,还是说其中一个是凶手,另一个只参与帮助了抛尸…”

    “还有一种可能,”季凛忽然沉声道,“这两个都不是凶手。”

    唐初一愣,下意识重复一遍:“都不是?”

    “唐副队,”季凛嗓音中又染上了两分他惯有的循循善诱,“想一想沈溪的案子,凶手只有韩安和韩扬,可真正参与其中的,难道只有他们两个吗?”

    是了,他们都很清楚,在沈溪的案子之中,除了韩安和韩扬,还牵扯出了至少三组与面具相关的不同分工。

    而现在,傅烟和云星的这起案子中,竟又出现了面具的身影。

    一切水落石出前,谁又知道面具究竟参与了多少,又参与了具体哪些步骤?

    “有道理,”唐初叹了口气,转口道,“对了,关于那个…呃,那个…”

    话说一半,唐初又欲言又止看向闻冬,小心观察他的神情。

    “面具纹身。”猜到了唐初想说的是什么,闻冬神情自若接上话头。

    “对对对,”看闻冬没再有什么异常反应,唐初放下心来,继续道,“季老师,小闻先生,关于这个面具纹身,你们目前有什么想法吗?”

    季凛这次竟罕见直白,他直截了当道:“它是曾经的面具组织惯常使用的手段之一,用以…”

    说到这里,季凛却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偏头看了闻冬一眼。

    闻冬没有回看季凛,他神情不变,自然接上了季凛的后话,语气冷淡道:“用以惩戒。”

    一时之间,唐初顾不上细想季凛和闻冬究竟为什么能对当年的面具组织熟悉到这个程度,他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又是惩戒?!”

    沈溪的死,也正是出于「惩戒」的由头。

    只是那所谓的惩戒加之于无辜的沈溪,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那么傅烟和云星,在那暗藏于深处的人眼里,又是犯了什么「罪」,要被惩戒?

    想到什么,唐初又急忙问道:“对了,纹身为什么要在脚踝,是有什么讲究吗?还有,如果都是惩戒,那为什么这次是纹身,上次却是在沈溪的脚链上挂挂坠?”

    不过这个问题问出口,还不等季凛和闻冬说话,唐初就摇了摇头,自我否定道:“不对,是我先入为主了,现在还不确定纹身究竟是什么时候留在死者身上的,还是等万法医解剖完再说。”

    虽然现在种种情况都更倾向于纹身是傅烟和云星死后,才刺上去的,但明确证据出来之前,他们必须做到严谨。

    “没错,”季凛点了下头,又忽然道,“不过如果能确定是死后才留下的纹身,倒是符合了脚踝这个位置,因为在有的人心里,脚踝对于死人来说是最重要的,类似在尸体脚踝系红绳一种意义。”

    据说在尸体脚踝系红绳可以防止诈尸,那么在尸体的脚踝上刺青,就像在为他们的灵魂打下烙印——

    肉身已死,但惩戒却深刻于灵魂不灭。

    “我靠,”被点通了的唐初满脸恶寒搓了搓手臂,忍不住槽道,“这也太他妈狠毒了。”

    这就好比杀了人还不够,还要诅咒对方永世不得超生一样。

    季凛不置可否,不动声色将话题收尾:“暂时也就能分析出以上了,时间不早了,我先送小闻先生回家,唐副队辛苦,有发现随时与我联系。”

    “哎好的好的,”唐初急忙朝两人摆了摆手,“你俩才是真辛苦了,尤其小闻先生回家一定好好休息!”

    礼貌应下打了招呼,闻冬和季凛并肩离开,重新坐上了季凛黑色Cayenne的副驾驶位。

    这一晚上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闻冬先前神经一直紧绷还没什么感觉,可在整个人陷进舒适座椅靠背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疲惫感就在瞬间席卷上来,加之鼻尖还残留着独属于季凛的淡淡草木香气,闻冬感觉自己能够立刻睡着。

    他原本还惦念着等两个人独处时候要问一问季凛是否需要安慰,然而顽强抵抗两秒钟,最终还是没有抵抗住,缓缓阖上了眼皮。

    黑色Cayenne在深夜空荡的公路上疾驰,近四十分钟后,终于抵达了闻冬家楼下。

    闻冬却还没有醒,依然呼吸均匀而平稳,睡得香沉。

    季凛侧过了头,深深凝视闻冬毫不设防的睡颜。

    很像…和那个小孩,真的很像。

    不知凝视了多久,季凛的目光终于缓缓下移,再次落于闻冬的心口——

    如果说一个巧合是巧合,那么很多巧合的时候,是不是就代表确有其事?

    半晌,季凛微微阖了下眸,通过这个简单动作敛去了所有神色,他抬起手覆上闻冬肩膀,轻轻拍了一下,嗓音磨得轻缓:“小闻先生,到家了。”

    闻冬睡觉向来很轻,在季凛手掌覆上来的瞬间,他就已经若有所觉,等季凛话音落下,闻冬已经彻底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到了?”闻冬坐起身,抬手揉了揉眼睛,又问一句,“到很久了?”

    “没有,”季凛淡笑摇了摇头,温声道,“刚到五分钟。”

    边说,季凛就先一步开门下了车,又绕到这侧替闻冬拉开了车门。

    闻冬抬步下车,对季凛道了声谢。

    “时间很晚了,我就先走了,”季凛温和同闻冬道别,又关切般道,“小闻先生明天不用早早去市局报道,有什么发现我都会告知你。”

    闻冬抬起手臂挥了挥,没有客气只是点头道:“好,季先生路上小心。”

    季凛颔首应下,却并没有急于上车,而是道:“我看小闻先生上去再走。”

    闻冬隐约觉得季凛的态度有哪里不太对…但昏沉的大脑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想出个所以然,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好似比往常还要温和,温和得过了头…

    但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异常,闻冬索性放弃思考,再次挥了挥手,便先一步转身上了台阶。

    季凛一直目送闻冬的背影走进单元门,看着单元门重新合拢,才不紧不慢从口袋中摸出一盒烟,从中抽出一支点燃,吸了一口。

    单手解开了左边衬衣袖口的纽扣,慢条斯理将衬衣衣袖向上卷起,带着火煋的灼烫烟头就再次触上了他伤痕累累的手腕。

    季凛眉目依旧舒展,眸底闪过一瞬奇异的光。

    缠绕锁链只是最基础的束缚之一,它并不能总是起效。

    有的时候譬如现在,季凛需要,也享受使用比缠绕锁链更为强烈的方式来将自己锁好。

    不过这一次,季凛并没有将一整只烟都烫至手腕,他抬头估算着大致的时间,将剩余半支烟丢入了车内的烟灰缸里,又慢条斯理重新将衬衣衣袖放下,扣好袖口的纽扣。

    下一秒,时间刚刚好,八楼灯光亮起,窗户打开,窗边探出一道纤长人影。

    绝佳的视力让季凛将八楼窗边的闻冬看得一清二楚,他唇角勾了勾,抬起覆盖着新鲜烟疤的左手,遥遥朝闻冬挥了挥,之后不再留恋,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开车离去。

    季凛回到家里,第一时间就进入了自己的「珍藏室」,他走到最角落的柜子前蹲了下来,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

    没有人知道,这个抽屉里有且只有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面具,图案是麋鹿。

    作者有话说:

    考题来了!提问:文中还有哪里出现过麋鹿!

    第46章

    垂眸盯着那副面具看了很久, 半晌,季凛却并没有伸手将它取出来,而是重新将抽屉推了回去。

    起身, 季凛从口袋中抽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是凌晨四点半。

    他又伸手拉开了最上面的一层抽屉,从中拿起一板药,药背后的锡箔纸上斜印着一排排小字——佐匹克隆胶囊。

    盯着手中的胶囊看了两秒钟, 季凛眸光不动,原封不动又将它放了回去。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了房间中央的单人沙发上——

    他们之前接到唐初的电话后就匆匆出门, 甚至没有来及将头骨和锁链放回原位。

    抬步走过去,季凛双手捧起了那颗头骨, 那姿态中甚至是含着温情的,仿若捧着爱人的脸颊。

    他一只手抚摸耳垂上的锁环, 另一只手则再次覆上了头骨凹陷的眼窝, 轻缓摩挲。

    不知过了多久,季凛忽然开口, 低喃出声:“是你吗?”

    头骨当然不会给他回答。

    片刻之后,季凛抬手关了灯, 他背靠单人沙发的侧面坐在了地板上,怀抱那颗头骨,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 仿若一尊静默的雕塑。

    ……

    时间分秒流逝, 清晨第一缕日光终于透过窗帘缝隙悄然漏了进来, 在木质地板上投下一小块光斑。

    季凛的视线从那一块光斑上缓缓划过, 片刻后, 他微阖了下眸, 终于站起身,将怀抱半夜,早已经染上了他的体温的那颗头骨放回了原位,伸直手臂活动了一下略微僵直的肢体。

    抬步走出「珍藏室」,季凛顺手关上房间门,径直进了浴室。

    半小时后,他将自己重新打理好,进厨房给自己磨了一杯纯美式黑咖,好似喝白水一样喝了下去。

    清晨七点半,季凛准时出了门,黑色Cayenne汇入早高峰涌动的车流中。

    一个红灯,放置在手边储物格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季凛划了接听连接车载蓝牙,温声开口:“唐副队。”

    “季老师,”唐初的声音瞬间充满整个车内空间,不难听出嗓音中难以遮掩的困倦,“你来局里了吗?”

    季凛简洁答道:“在路上了。”

    “哦哦好的好的,”唐初忙道,“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受害者傅烟的哥哥一直在局里等你,说想亲自见你一面。”

    “知道了,”季凛并没有表露出丝毫意外,他温和应下,“替我转告傅先生,劳烦他再等我十分钟。”

    电话挂断,红灯正好转绿,停滞车流重新缓缓向前涌动。

    季凛视线无意间投向后视镜,目光却骤然一凝。

    这条路上同方向一共四个车道,一条左转一条右转,中间两道直行,此时季凛所在的正是靠左的这条直行道,而在他的右后方,也就是靠右那条直行道上,一辆黑色丰田吸引了季凛的目光——

    季凛记得前不久才看到过这辆车,最早是在他刚刚出小区的时候。

    这原本应该是很寻常的一件事情,毕竟他住的并不偏远,遇到同路的车再正常不过,何况还是这样一辆极其大众的黑色丰田,甚至都不一定是同一辆,完全有可能只是同款同色。

    但问题出在,季凛看到它了不止一次。

    第一次就是刚出小区,季凛住的小区离市局非常近,其实在天气正常的情况下,他去市局都是步行的,十分钟就能走到,不过今天他特意提前二十分钟出门还开了车,是为了去雅深市有名的一条早餐街上买早餐——有家粥膳做得非常精致,他的小闻画家应该会喜欢。

    而第二次看到这辆黑色丰田,正是在那条早餐街上。

    他买好粥出来,瞥到一辆黑色丰田停在路边,车窗是摇下来的但车内没有人。

    季凛当时并未多想,因为这一条早餐街路边基本停满了车,很多这种情况,车主大多是下来吃早餐亦或买早餐带走的。

    直至现在这一刻,他第三次看到黑色丰田。

    如果他看到的确实是同一辆车,那么这位车主和他基本同地方出发,又都去了同一条早餐街买早餐,现在再次行驶在了同一条路上。

    这种碰巧的事情当然是有的,但季凛的内在性格与职业特性让他根本无法忽视「碰巧」。

    眼见前面还有一辆车就要过了交通灯的线,季凛却忽然做了个决定——

    他神色不变,目光沉稳打了转向,在涌动车流中突然向左打方向盘,车身灵活插-入了左转的车道,卡在绿灯的尾巴驶向左侧的一条岔路。

    绿灯再次转红,那辆黑色丰田原本就在季凛的后边,自然是没有同他一起跨过这个红绿灯。

    季凛特意将车速放慢,同时一直关注着后视镜中的情况。

    不出他所料,大约三分钟后,后视镜中又出现了那辆黑色丰田!

    这辆车原本占的是靠右的直行车道,现在却出现在了这里,只可能是临时变了两道过来的。

    季凛清晰意识到,如果他判断正确,那么很显然,这辆车是在跟踪他。

    近乎电光火石的瞬间,季凛侧眸掠了眼副驾位上包装精美的早餐,眼底划过一瞬不明神色——

    但愿等一下万一出了什么特殊状况,能不要破坏到带给他的小闻画家的粥。

    这个念头落下的瞬间,季凛抬眼再次扫了眼后视镜中的黑色丰田,视角受限,只能看到车牌最后两位是Z9。

    又到一个三岔路口,季凛唇角缓缓勾起,他忽然向右猛打方向盘的同时骤然提速,黑色Cayenne如巨兽般轰响驶入了右侧的一条小路。

    这条路并不宽,最多只供两辆车并行通过,且摄像头并不完备,是适合制造「事故」的绝佳路段,显然,季凛是故意向这条路上开的。

    他想将那辆跟踪他的车引过来。

    然而,这一次却出乎了季凛的意料。

    直到驶到这条小路与远处另一条大路的交叉口了,后视镜中都再没出现那辆黑色丰田的影子。

    它放弃了这样一个「绝佳机会」,为什么?

    是敏锐发现了季凛的真实意图,还是别有打算?

    季凛微微蹙了下眉,他瞥了眼显示屏上的时间,已到八点。

    暂时没再深想,车子重新驶向市局的方向。

    十分钟后,季凛推开了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会客室的门。

    “非常抱歉,”季凛率先开口,语气歉然道,“路上堵车,久等了。”

    会客室内的沙发上端坐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男人,眉眼中不难看出与傅烟的相像,但气质却与傅烟天差地别,傅烟过于温和斯文,而面前男人却自然而然透露出久居上位的凌厉感。

    只不过,他此时头发没有经过精心打理,身上的西装略带褶皱,眼眸中布满红血丝,眼底青影很重,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异常。

    “没关系,”傅恒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季凛伸出手,他嗓音很哑,“小季,好久不见。”

    季凛同傅恒也是认识的,因为傅恒有时会和傅烟一同去射击馆玩,不过一来傅恒去得少,二来傅恒年龄比季凛和席应宗年长不少,因此季凛和他并没有和傅烟熟。

    “好久不见,”季凛微微阖眸道,“很遗憾,与傅总再见面竟是因为这样的缘由。”

    傅恒长叹了口气,嗓音瞬间就更哑了两分:“我到现在还觉得像做梦一样,小烟他…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这么不在了?他明明昨天还在给我打电话的,告诉我投资谈成了,要我今天一定要请他吃大餐庆祝一下…我,我饭店都订好了,是他最喜欢的那家,他怎么就不来了?怎么就再也不来了…”

    说到最后,傅恒的语气中已经带出了完全克制不住的哽咽。

    “抱歉,”但季凛的神情却依旧没什么变化,温和却也疏离,他低声问,“不知支队的副支队长是否有同傅总了解过基本情况,比如说傅烟的竞争公司这样的信息?”

    “了解过了,”傅恒尽所能敛了情绪,配合道,“是那个唐副支队是吗?我把我能想到的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了。”

    “多谢傅总配合,”季凛有礼道,“那具体信息我会同他再进一步确认,傅总找我还有什么额外想要嘱托的吗?”

    “谈不上额外,”傅恒又叹了一声,他嗓音沉哑道,“我就是想着正好同你认识,傅烟应当也算是你的朋友之一,希望你能多关照关照,争取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这期间需要什么我都一定无条件配合,只希望能够尽快找到凶手。”

    “傅总费心了,”季凛微微颔首道,“我以及整个支队上下都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傅恒抬手拍了拍季凛的肩膀,语气沧桑道:“行,小季,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暂且安心了,那我就不在这里耽误你们时间了,随时等你消息。”

    边说傅恒边向会客室外走去,季凛亲自将他送到了电梯边,等他进入电梯间后才转身返回。

    唐初立刻迎了上来,顶着一双熊猫一样的眼睛疲惫道:“送走了?哎季老师你是不知道,我们大概凌晨五点半回来的,那位傅总早已经等在市局门口了,之后看过了尸体就一直在会客室坐着,受害者家属一直在,这压力也忒大了…”

    很想有交代,可短期内却也真的很难给出交代。

    “傅恒确实对傅烟很上心,”季凛嗓音温沉道,“他们的家庭信息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傅烟父母去世都早,傅恒比他大了十二岁,可以说一直担任着半个哥哥也是半个父亲的角色,另外他们也不是富二代,傅恒算是真正白手起家的。”

    “对,”唐初点头道,“了解过了,所以压力才更大,感觉傅总太苦了。”

    季凛不置可否,转口问:“云星的家属来过吗?”

    “别提了,”唐初立刻摆手痛苦道,“来了,反应更过激,看到尸体她妈妈当场晕过去了,打了120送走了。”

    “所以云星那边还没了解情况?”季凛温声问。

    “还没,”唐初点头道,“等白天差人跑趟医院。”

    季凛没再多问,他走到公共办公区域的白板前,抬眼看着白板上的种种信息。

    “季老师,”唐初走到他身旁,进入正题道,“我跟你大体讲一下我们目前已知的信息。”

    季凛点了点头表示回应,唐初语速飞快道:“尸体万法医连夜做解剖尸检报告还没出,目前初步推测傅烟和云星的死亡时间都在今天凌晨0:30-2:00之间,现场除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两组脚印外暂时没有其余有效发现,发现尸体的地点就近肯定是没有监控的,那条路上也没有,最近的两处监控分别在深湾大道十字路口和千海路丁字路口,相应时间段内调取监控发现开往尸体所在地点这个方向的车共计12辆,其中包括报案人的那辆跑车,但是只能看到行驶向这个方向不能确定最终到达地点,目前还在一一联系车主做进一步排查,之后我们…”

    “稍等一下,”季凛忽然出声打断道,“不好意思,唐副队我想问一下,这12辆车里,有黑色丰田吗?”

    唐初微微一愣,在脑海中飞快将之前看过的监控录像截图过了一遍,之后语气肯定道:“没有,没有黑色丰田。”

    略微一顿,唐初迟疑道:“季老师,你是有什么发现吗?”

    季凛摇了摇头,语气如常道:“算不上发现,暂时不能确定是否和案情有关,不过如果方便的话,还请唐副队帮我给交警大队那边打声招呼,帮我查一辆黑色丰田,今天早晨7点50左右在金鹤路路口出现过,车牌尾号最后两位是Z9。”

    唐初立刻应了「好」,他正要再继续发问,季凛就语气自然将话题转了回去:“多谢唐副队,还有什么发现吗?”

    唐初一滞,他与季凛搭档多年,很能明白季凛的意思,便识趣不再多问,转口继续道:“我们调取了傅烟的行车记录仪,发现他大约在今天凌晨0点离开深海射击馆,之后于0点22分到达晴彩小区,0点25分离开,0点45分到达容川花园,没有再出来过,目前经确认晴彩小区是云星的住址,容川花园是傅烟的住址。”

    季凛眉梢微挑了挑,像是没想到傅烟和云星竟然还是分开住的。

    “所以也就是说,”季凛沉声道,“第一现场很有可能是两个,分别是他们两人的家里。”

    “没错,”唐初点头道,“他们两人家离得并不算远,目前从已知死亡时间来看,如果凶手只有一个人,应该也是可以在时间范围内完成作案的。”

    季凛点头表示赞同。

    “两个小区的监控暂时还没来及调取,”唐初征询意见道,“我们现在先一起去看一下现场之后正好再调取小区的监控?”

    “可以。”季凛颔首道。

    “那季老师,”唐初收尾道,“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想法吗?”

    “暂时没什么,”季凛略微思考了片刻道,“目前傅烟这边就按照傅恒提供的竞争对手名单先做初步排查,毕竟客观来说傅烟去世了,他的竞争对手可以说是直接受益者,且从这个角度来讲也符合作案手段——毒杀,感情成分含量极低,主要达成杀死的最终目的,尤其着重排查竞争对手中是否有和云星有交集尤其是可能有情感交集的人,同时云星这边扩大范围,以和她可能有情感交集的人为重点排查,注意一下这个情感交集以单向迷恋她为主。”

    唐初应下来,又喊阮甜过来交代了两句就准备向电梯间走,但他刚刚转身,又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问:“对了季老师,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我看你之前提着早餐来的…还有小闻先生今天不来吗?”

    “我先不吃了”,季凛淡声道,“我们直接过去,我给小闻先生发信息问一问他醒了没有。”

    边说,季凛边从口袋中抽出时间解锁点开了微信。

    不过不等他给闻冬发信息,反倒先看到了闻冬二十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我的小闻画家:季先生,我今天要去参加沈溪的葬礼,晚些再去市局,去之前会再同你联系。

    季凛手指微微一顿,片刻后,他在键盘上输入道——好,代我送束花。

    ——

    雅深市殡仪馆。

    闻冬一身黑衣,安静立于厅堂的一处角落。

    他过度白皙的肤色与衣服颜色形成了极致鲜明的反差,轻易牵引住每个看到他的人的眼球,不过今日场合特殊,并没有什么人对他投以过度目光。

    闻冬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低气压中,不止是因为此时此刻参与的是他好友的葬礼,还因为他今日特殊能力出现的时间实在不合时宜——不早不晚,正是从他进入殡仪馆的那一分钟开始。

    整个厅堂中每个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或悲痛或惋惜的情绪全部交融充斥于闻冬的鼻尖,苦涩至极,实在很难让人保持情绪的稳定。

    闻冬到的比较早,追悼会还未正式开始,厅堂内人群三五成群,叹声连片。

    收到季凛的微信,闻冬垂眸盯着他给季凛的备注看了两遍,像是在通过这个方式隔着屏幕臆想独属于季凛的,温柔干净的草木气息,以此寻求片刻喘息。

    半晌,闻冬微阖眼眸深吸口气,把手机原放回口袋,他没有回复,却将手中的花束分成两半,重新捆扎。

    刚刚捆扎好,闻冬忽然敏锐发现,鼻尖多出一股极其突兀的味道——

    与悲伤难过亦或惋惜都毫不沾边,反而是令人作呕的酒后呕吐物味道。

    这个味道于闻冬而言并不陌生,它正代表了肮脏的欲-望。

    闻冬抬起头,视线不动声色在整个厅堂一一掠过,最后定格在了靠近厅堂门口的位置。

    那里站着两个人,左边是一个还穿着校服的女生,闻冬隐约觉得她眼熟,好像是沈溪的某个小表妹,闻冬以前在沈溪朋友圈看到过。

    而右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看起来很有精英气质的中年男人。

    男人正微微弯腰看向女生,面带笑意地说着什么,他两只手背在身后,闻冬一眼掠过去,竟在他的手心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鹅黄色!

    形状大小都与之前在高小雯自拍照中看到的鹅黄色发卡非常相似!

    闻冬不再犹豫,大步朝两人的方向走去。

    不过越走越近,闻冬望着男人的侧脸,心底却莫名涌起一股古怪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不同于他看到那个校服女生,因为曾经看到过照片,所以看一眼基本就能对应上,但对于面前这个男人,闻冬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此前也没有看到过他的照片,这种熟悉感不够明确,好像只来自于这样一个特定的角度…

    所以,究竟在哪里见过?

    思忖之间,闻冬已经走到了两人近前。

    电光火石间,他脑袋里灵光乍现,记忆中的片段闪现而出。

    竟然是他!

    作者有话说:

    来!猜这个人是谁!【我感觉可能还蛮好猜的?】

    为了感谢参与且补偿这两天没更新所以截止到明天更新前的评论都发红包!

    第47章

    同一时间晴彩小区内, 季凛和唐初以及两位痕检警察已经根据云星父亲提供的具体门牌号以及密码,顺利进入了云星家中。

    云星和傅烟恋爱中还未结婚,大概是家教严格, 因此她并未同傅烟同居,而是和父母同住一个小区,但也是自己独居。

    云星家并不大,是一个目测只有五十平左右的小型公寓, 极其简单的一室一厅户型,却被云星布置得十分温馨舒适。

    “这也太有生活气息了…”唐初边穿戴好手套鞋套边走得小心翼翼,忍不住感叹道, “我感觉我每走一步都像在冒犯…”

    “还真的是,”其中一个痕检警察点头接话道, “看惯了那种血迹模糊一片狼藉的现场,再看这样的反倒不适应了!”

    季凛没有搭腔, 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反正他向来如此——

    面对嫌疑人的家和面对受害者的家都是一个表情,即便现在这个受害者还是他的熟人, 季凛却依旧能够面不改色。

    不过无论是否有情绪波动,该做的工作都是要做的, 两个痕检已经蹲在地上忙碌起来。

    玄关处摆放了一双深灰色男式拖鞋,鞋头是朝外的,应该是出门的人脱下来的。

    只是…

    “这拖鞋…”唐初皱了皱眉头, 他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将其中一只拎起来翻到鞋底看了看, 低声道, “我就说, 这40-41的鞋码, 怪不得看起来这么小。”

    一般来说拖鞋原本就会比外出的鞋鞋码偏大, 比如唐初自己平时穿43的鞋,拖鞋就要穿到44-45才觉得舒服。

    40-41的拖鞋鞋码在男式里确实偏小了,当然更关键的是——唐初站起身,皱眉继续道:“我记得万法医报上来的傅烟精准身高是185.72,他脚应该没这么小的。”

    季凛点了下头表示赞同,他被白手套包裹的修长手指抬起,拉开了一旁鞋柜的门,之后指了指最上层的一双蓝色拖鞋,淡声道:“这双才应该是傅烟的。”

    大小适配,且看起来比地上那双深灰色拖鞋质感高级很多。

    略一停顿,季凛微微阖眸,他伸手指了指地上的深灰色拖鞋,不紧不慢道:“我个人比较倾向于,这双拖鞋是凶手穿过的。”

    唐初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对,如果能确定这里是第一现场,那么已知门锁没有破坏痕迹,熟人作案可能性极大!”

    因为那个人是云星的「熟人」,所以云星对他防备很低,会主动给他开门,甚至还会为了他准备拖鞋。

    “没错,”季凛颔首,又慢条斯理道,“另外还有一点,看云星房间不难看出来她是个勤于整理的人,如果穿这双鞋的人离开时候,云星还处于正常的行动状态,那她应当是会在人离开之后就把拖鞋直接收进鞋柜的。”

    季凛这句话表述得相对隐晦,但唐初立刻听懂了。

    这双拖鞋现在还在这里没有被收起来,那么反过来讲,它很可能代表着——穿它的人离开时候,云星已经死了。

    因此季凛才会做出刚刚那个推论。

    唐初立刻从口袋中摸出手机给阮甜打了个电话,语速飞快开门见山道:“小阮,云星这边的排查条件再加一条,重点排查鞋码在41-42左右的!”

    挂断电话,唐初正欲说什么,却见季凛半阖着眸,像在沉思什么。

    “季老师,”唐初好奇道,“你想到什么了?”

    季凛睁开眼,偏头看向唐初,他薄唇微动,但还没来及发出声音,在客厅的痕检警察就朝他们喊道:“唐sir,季老师,这里应该就是第一现场没错了!”

    季凛同唐初对视一眼,两人一同大步走向客厅。

    客厅并不算宽敞,却很明亮,只是此时此刻——

    柔软沙发上的沙发罩布满褶皱,靠枕被胡乱丢到了地上,一双粉色拖鞋左一只右一只在地上相距甚远,沙发旁茶几被斜斜顶到了一边,整个房间看起来就像遭遇了打劫。

    “对了!”盯着歪斜的茶几看了两秒钟,唐初猛然一拍手,大声道,“季老师我之前忘记告诉你了,万法医还说昨天晚上环境太黑暗没有看清楚,把尸体拉回局里发现云星左侧膝关节处有一大片淤青!”

    再联系这歪斜的茶几来看,很有可能是云星在大力挣扎的过程中左腿膝盖顶到了茶几,把茶几撞歪了,自己的膝关节自然也会淤青。

    “还有这个,”痕检警察举起手中一个最小号的物证袋,补充道,“这是我刚刚从沙发缝隙中捡出来的。”

    季凛和唐初抬眼去看,才看到那透明物证袋里,近乎装了十数根细小的麻丝。

    “麻绳!”唐初脱口道,“麻绳很容易掉毛,凶手很可能就是在这里用麻绳勒死云星的!还有什么发现,带回去一起做检测!”

    但痕检警察遗憾摇了摇头,叹气道:“目前没有了,没有提取出有效指纹和有效脚印。”

    季凛眉心微蹙了蹙,他忽然开口,语气微沉:“我感觉很割裂…这个现场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一方面,它其实很干净,没有指纹没有脚印,说明凶手有备而来且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尤其是摆在玄关的那双拖鞋,竟然能摆放得那么整齐,如果那确实是凶手穿过的,那么他在杀人后准备逃逸的时候,竟然还能将拖鞋摆放这样整齐而不显丝毫慌乱,可见这个人心理素质确实过硬,或者说拥有近乎本能一样的习惯——就是他在离开前,一定会将拖鞋自然放整齐,但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唐初接过话头,快速道,“客厅又具备了一个普通现场会有的凌乱无序,如果凶手真的是个连拖鞋都要摆放整齐的人,他为什么不把客厅复原?”

    季凛点了下头表示赞同,他沉吟一声,又补充道:“还有我们发现的麻绳碎屑,麻绳容易掉毛可以说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常识,凶手为什么不选择相对不容易留下痕迹的尼龙绳?另外,再说回拖鞋的问题,其实凶手完全可以戴上手套把拖鞋放回鞋柜里,这样我们就少了一条对他的筛选信息了。”

    停顿一瞬,季凛目光再次落向玄关处的那双深灰色拖鞋,半晌,他嗓音低下去,好似呢喃般道:“这凶手很有意思,像是有意在为我们引路似的。”

    ——

    雅深市殡仪馆内,沈溪的葬礼已进入尾声。

    闻冬送过了花,他又把原本分开捆扎的两小束花重新合而为一,只是在署名的时候,在「闻冬」两个字旁边,又添上了「季凛」。

    除了花之外,闻冬还送了一幅画,他特意为沈溪画的,也算是靠自己所长再送这位无辜离世的朋友一份临别礼物。

    当然除了闻冬,葬礼上不会有人知道,他送的那幅画卷里,还藏了一张相比起来很简陋的手写五线谱——那是之前韩扬托他带给沈溪的。

    闻冬向来是这样的人,不会以自己的意愿去替别的任何人做决定,即便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

    不过此时的闻冬已经没有多少与葬礼本身相关的情绪了,他更多的心神都放在了追悼会开始前,看到的那个男人身上。

    没错,闻冬对自己的面孔识别能力有绝对自信,因此他很确定,他看到的那个对着穿校服的女生释放肮脏欲望的衣冠禽兽,好巧不巧,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之前因为高小雯失踪而赶去市局,又在离开之时擦肩而过,因而有了一面之缘的男人——

    闻冬特意登录雅深私立官网确认了,这个男人确实就是雅深私立的校长,还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叫做殷辉。

    追悼会前,在闻冬走过去,两人打上照面的瞬间,殷辉看着他的眼神就变了,眼底划过一瞬极其明显的警惕。

    只那一眼闻冬便了然,殷辉认出他来了。

    虽说只是擦肩而过的一面,虽说不是每个人都有像闻冬一样对面孔近乎过目不忘的天赋,可事实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生得如闻冬这副模样的。

    他实在太过好看,且是辨识度极高的那种好看,也无怪乎令人只看一眼便难以忘怀。

    闻冬心底隐约有个猜测,但他不想在毫无准备之前打草惊蛇,因此闻冬看着殷辉,刻意露出了两分欲言又止的神情,可之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礼貌同殷辉微笑了一下,像面对一个偶然对视的陌生人。

    之后他随口编了个理由,一副同沈溪那穿着校服的小表妹很熟的模样,把女孩带去了远离殷辉的另一边。

    女孩本不认识闻冬,可一看见他就情不自禁般羞红了脸,乖乖跟他走了。

    但装熟毕竟不是真熟,闻冬并不方便把嘱咐甚至是忠告的话说得太过直白,因此他只是半玩笑半认真对女孩道:“你这么好看,校内校外肯定都不会少了同你搭讪的人,你可一定要擦亮眼睛哦,毕竟有很多人在面对像你这样好看的女孩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给自己戴上温良面具,所以面对同你搭讪的陌生人,你一定要怀有警惕,学着透过面具去看他们的本质。”

    见女孩认真点头应下,闻冬暗自松了口气。

    女孩和高小雯同龄,16岁,也上高一,其实不算小了,经这么一提醒应该就会怀有基本的警惕心了。

    就是再退一步说,沈溪的表妹那也算是沈家捧在手心的小公主,虽然沈溪父母的事业领域常年居于国外,但整个沈家在雅深却还是极有地位的,也没什么人真敢把主意打到沈家的小公主上,充其量会是像殷辉刚刚那样搭讪两句,不会真有什么实质举动,那是得不偿失。

    思忖之间,闻冬脑海中有个念头隐约成型。

    葬礼结束,依照雅深市的传统,葬礼之后是要宴请来参加葬礼的人的,沈家在这方面自然不会含混,厅堂内众人纷纷向外走,低迷气氛总算被冲散了两分。

    不过闻冬并不打算赴宴,他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向来都是能免则免,何况今天,闻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又在脑海中将说辞过了一遍,闻冬快步追上了殷辉的身影。

    “你好,”闻冬伸手轻轻拦了一下殷辉,见殷辉看过来,闻冬就朝他绽放出一个灿烂笑容,问得彬彬有礼,“冒昧问一下,你是不是雅深私立的校长殷辉先生?”

    “你好,”毫不意外,殷辉眼底又划过了一瞬警惕,但极其短暂,被他掩饰得极好,下一秒,他唇角便挂上了温和斯文的笑容,同样有礼回应,“我是,请问你是?”

    闻冬脑海中一一闪过了高小雯自拍照中的鹅黄色发卡,孙涛把玩过的鹅黄色发卡,以及殷辉之前手心中的那一抹鹅黄。

    耳边又回响起大堂经理说过的「周一」,孙涛开房是在周一,高小雯参加的所谓封闭营活动,也是周一。

    所有种种仿佛在闻冬脑海中串起了一条清晰的线。

    他想,封闭营活动,真的是同学习有关的活动吗?

    心念电转间,闻冬面上不露分毫,他镇定从容,却又极其大胆道:“我是有人介绍来的,说是殷校长这里有举办那种活动。”

    说这话的同时,闻冬一直一眨不眨盯着殷辉的眼睛,葬礼持续了不止一小时,闻冬现在的特殊能力已失效,但他还有眼睛,他能观察。

    如愿从殷辉面部捕捉到了一瞬可以称之为紧张的微表情,闻冬不动声色微松口气,确认了自己的思路并没有错。

    不过殷辉装聋作哑的能耐不是虚的,他眨了眨眼睛,故作一副茫然模样:“不好意思这位先生,你在说什么?谁介绍什么?哪一种活动?”

    闻冬心里嗤笑,面上却忽然朝殷辉抛了个单眼wink,语气也含上十足暗示意味:“殷校长,你知道我意思的。”

    闻冬的长相其实原本偏冷感,他整个人对外的气质也向来清冷,因此轻易就能让看到他的人生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感觉。

    可当他这么一眨眼的刹那,就像是水面上的薄冰倏然化了,变得异常生动起来,活像个绫罗绸缎堆出来的纨绔。

    殷辉难免被恍了一下神,原本撑着的警惕顿时散去了两分,他语气都跟着软化真诚了不少,甚至含上两分玩笑意味:“谁介绍这么个美人来?就不怕我的学生们眼界上去了,再看不上他们那样的辅导老师了?”

    听清殷辉的话,闻冬瞳孔微微一缩,电光火石间,他便理解了殷辉口中「辅导老师」究竟代指的是哪一类人。

    略一迟疑,闻冬决定赌一把,于是他就像是被殷辉一句话逗乐了似的朗声笑起来,笑了半晌才轻飘飘回答道:“孙总,孙总介绍我来的!殷校长肯定知道的,孙总他那人一向都很自信!”

    这就算是接上殷辉的玩笑了,殷辉也放松笑了起来,他乐道:“你说的是孙涛是不是?哈哈哈那他确实是很自信!绝对不怕你会抢他风头,甚至还会觉得我的学生们不喜欢你这花美男款,就钟爱他那成熟男人的魅力!”

    赌对了,殷辉和孙涛果然是认识且有某种明确交集的!

    闻冬简直想要作呕,他在心里狠狠骂了句「我呸」,但表面却还是配合笑道:“是是是,孙总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乐够了,殷辉又忽然问了一句:“对了,还没请教你名字,你是怎么跟孙涛认识的?”

    这种情况下,闻冬本能不想报自己的名字,他薄唇微动,未经思考竟就蹦出个「季」字。

    出口,闻冬自己先愣了愣。

    不过他掩饰极好,干脆就这样顺了下去:“季冬 ,冬季的季,冬季的冬,我和孙总是在射击馆认识的。”

    “哈哈哈,你这名字很有意思,”疑虑再次被打消,殷辉笑起来,“孙涛确实喜欢玩射击!每次见面都得听他吹!”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停车场。

    殷辉看向闻冬,好似犹豫了一瞬道:“季美人是要去吃宴,还是赏我个光,同我一道吃午餐?”

    “那自然是要同殷校长一起吃午餐了,”先毫不犹豫回答了一句,闻冬又摆出了一副纨绔模样,他朝殷辉眨眼道,“不过我这人性子急,不知殷校长可否先给我句准话,我今天能当上「辅导老师」吗?”

    与案情相关的时间分秒都珍贵,闻冬并不会被殷辉牵着走,他要的是一步步让殷辉放松警惕,掉进他的圈套。

    殷辉身形微顿,他看向闻冬的神情中不自觉又带出了两分锐利,语气却还是满含调笑意味的:“季美人怎么就馋成这样了?你这俊俏模样,那不是得别人上赶着求你「辅导」?瞧瞧之前那小姑娘,一看你那小脸就红得像小苹果似的。”

    闻冬装作根本看不出殷辉眼中的锐利,也根本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试探,浑不吝般一摆手道:“殷校长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我口味不太一样,不喜欢小姑娘,我也不爱正经处对象,又要哄又要捧的,忒麻烦了!可要说酒吧夜店认识的,那肯定得是18岁起步了,我要是喜欢成熟款的,那也就没必要来找殷校长了是不是?”

    闻冬这副模样如果让季凛唐初他们看到,那真是得惊到瞳孔地震的程度,可偏偏他言语神态间毫不显僵硬做作,反倒无比自然——

    那来自于十数年对不同类型的人的细微观察。

    果然,殷辉丝毫没有起疑,反倒欣然接受了闻冬的解释,了然笑道:“我懂了!原来季美人是只喜欢「辅导」男学生!走,跟殷校长走,殷校长今天一定让你当上满意的「辅导老师」!”

    “有殷校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闻冬做出一副长出口气的模样,好似很由衷般感叹道,“果然孙总诚不欺我,说殷校长组织这类活动是最靠谱的!”

    说着话,殷辉已经替闻冬拉开了车门,闻冬笑着说了声「谢谢」,毫不犹豫弯下腰,坐上了殷辉的副驾驶位。

    作者有话说:

    呼叫小季,你老婆又背着你搞事了!!【x】

    第48章

    季凛和唐初还有两位痕检警察离开了云星家中, 从晴彩小区监控室拷贝了相关时间段内的监控先传给了阮甜,不过他们并未对监控抱过多希望——

    “现在看来又是很明显的有计划有预谋的犯罪,”出了监控室往停车场走, 唐初抬手手指抄进发间暴躁捋了两把,叹气道,“这样凶手肯定会尽可能注意避开监控,而且我刚刚也看了, 这小区也不是什么新小区,我看那楼道里电梯里根本也就没监控…”

    “确实如此,”季凛点了点头, 不过比起唐初的暴躁,他依然温和如常, 甚至慢条斯理道,“目前还是按照原思路排查, 另外, 如果我预料没有错的话,我们在不久的将来, 就能够收获一个高契合度嫌疑人。”

    唐初微愣一瞬,但不等他继续发问, 季凛就语气自然转开了话题,他忽然问:“一般葬礼需要多长时间?”

    在唐初记忆里季凛好像鲜少提问,因为他就像是无所不知无所不会, 因此乍然一下被季凛问到, 唐初怔了一秒才答:“大概一套流程走下来需要一到两个小时?不过葬礼结束一般还会设宴什么的…那时间就没什么定数了。”

    季凛沉吟一声, 他从口袋中抽出手机解锁看了眼时间, 又点进了微信, 拇指悬空于「我的小闻画家」那个备注上两秒钟, 没有未读,半晌,季凛什么也没发过去,转而锁屏将手机原收了回去。

    有那么一个瞬间,唐初怀疑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因为他竟然从季凛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变化的神情中,看出了一分近乎焦急难耐的感觉,像是迫切在等什么人的消息,不过那确实是极其短暂的瞬间,等季凛将手机收回去再抬起头时,那一瞬的感觉便消弭无踪,让唐初完全捕捉不到了。

    说话间已到了停车场,他们四人开了两辆车,两位痕迹警察一辆车,季凛和唐初还是开唐初的车,上车,唐初设置好了导航的目的地——容川花园,傅烟的住址。

    然而红色路虎刚刚驶上正路不足五分钟,唐初随手丢在储物格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红灯,唐初直接连接了车载蓝牙接听,阮甜的声音瞬间响起,她语气中不难听出明显的兴奋:“唐sir,排查出一个非常符合条件的嫌疑人!”

    ——

    同一时间,闻冬坐在殷辉的车里,继续矜矜业业扮演一个纨绔与殷辉套近乎——

    闻冬刻意歪在副驾位的座椅里,看起来像没骨头似的懒散,他歪着头看殷辉,又故意露出了一副急不可耐般的模样:“殷校长,你确定我等下去了就一定能当上「辅导老师」吗?我这人口味可是很刁的!”

    “能理解,”殷辉飞快偏头扫了闻冬一眼,笑道,“完全能理解,毕竟我们季美人自身条件太过硬了!完全有口味刁的资本!”

    吹了闻冬两句,殷辉才故作高深卖起了关子,转折道:“不过今天那个学生,绝对能让我们季美人「辅导」满意!那可是我们封闭营活动中的王牌!真的,季美人你运气是真不错,其实我们这月的封闭营活动才结束,你原本是要先预约,等到下个月才能有机会当上「辅导老师」的,不过这个王牌学生情况特殊,他可是全月都接受「辅导」的哦。”

    闻冬瞳孔微缩,殷辉这句话中至少透露出了三个信息——

    其一,如闻冬之前所猜测,所谓的封闭营活动果然就是一个幌子!它的实质应该就是一个卖-淫组织!殷辉在这个组织中所占据的主导地位是非常显然的。

    其二,所谓的封闭营活动一月一次,一次应该是为期一周,这个时限应当是组织与所谓的「辅导老师」之间定好的协议,一周之后最多可以再宽限一天,就要将身边的未成年暂时归还学校,这也正是这个组织得以在学校长期存在的秘诀之一。

    那么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高小雯的父母当时因为高小雯失踪而报警,其实对于殷辉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变数,因为他很可能面临着整个组织暴露的风险,但是在市局擦肩而过的晚上,闻冬和季凛就已经达成了一致想法——殷辉丝毫不显慌乱,反而无比平静,就像笃定了高小雯没有失踪一样。

    他凭什么这么笃定?

    是他已经和当时给高小雯「辅导」的人联系过了,还是说,其实那天他去市局之前,高小雯就在他的床上?

    思及后一种可能性,闻冬搭在腿上的手指不动声色攥紧了一瞬。

    至于其三,其三则是说,学生里有可能有一小部分出于某种理由,由原本的被迫转为了「自愿」,他们长期出卖自己的身体,以此来为自己谋求一部分什么东西。

    电光火石间,闻冬脑海中转过了很多念头,可他表面上却只是微微阖了下眸,随即朝殷辉展颜一笑,笑得一脸风流纨绔样,问得直白却也隐晦:“这么王牌的学生,殷校长有没有亲自「辅导」过?”

    话音落,闻冬敏锐注意到殷辉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略滞一瞬,殷辉笑了两声,才好似很惊讶般回答:“季美人问的这是什么话?我只是为你们搭建一座桥梁罢了。”

    言外之意便是,他只是提供这样一个组织,自己却并不真正参与其中。

    但闻冬非常确定,殷辉之前对沈溪的那个小表妹,确实怀有肮脏的欲望,说明他是喜欢未成年的。

    闻冬便又摆出了一副混不吝模样,说出口的话越发露-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美事,殷校长为什么不做?还是说,殷校长其实跟我藏着私,有更宝贝的王牌自己偷偷藏起来享用了?”

    殷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再次收紧。

    片刻后,闻冬看到他喉结微微动了一下,却听他继续否认道:“没有,真没有。”

    很多时候,过度的否定可能恰恰表明了一种肯定。

    可问题是,闻冬不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殷辉有必须隐瞒的必要,毕竟现在在殷辉眼里,闻冬和他是一类人。

    可他却连续否认了两次,这是否能够说明,殷辉亲自「辅导」的那个女生情况特殊,或许,就是高小雯?

    因为高小雯已经死了,殷辉怕牵扯出自己,才从源头上去否定自己的参与。

    闻冬垂眸,手指在腿上轻点两下,他故作无谓一摊手道:“殷校长说没有那就没有好了。”

    话落,闻冬又转口问:“有没有这次活动的学生们照片?我好好奇!”

    “有是有,”殷辉慢声道,“不过要等到了地方,签过协议才能给你看,季美人一定能理解的,是不是?”

    很显然,殷辉还一直保持着并不低的警惕心,很难从他嘴里套出什么实质的内容。

    闻冬只好点了点头,顺着话头玩笑般道:“理解理解,谨慎没错!不然我心里也没底,万一「辅导」到一半被警察叔叔查了,那可太要命了!”

    大概是听到了「警察」两个字,殷辉眼底掠过一瞬不明的光,他呵呵笑了两声道:“季美人怕什么?以你这副好模样,就是万一真有条子来,你的学生也准保会说都是自愿让你「辅导」的!”

    殷辉句句捧着闻冬说,但不过是听着好听,没有任何闻冬真正需要的信息。

    好在闻冬心态一向都稳,并不会因此就自乱阵脚。

    大概是提到了「警察」,殷辉的警惕性又高了两分,一个过弯,车子驶入一条小路,殷辉忽然状似无意般道:“对了季美人,你知道吗?我们之前其实见过一面。”

    闻冬手指微动,却做出了一副十足惊讶的模样:“什么?在哪见过?我怎么不知道?”

    闻冬十数年看过太多人,闻过太多人的情绪,因此他太懂得如何将一种情绪表现得逼真至极。

    殷辉果然没有起疑,他甚至毫不吝啬拉踩自己又捧了闻冬一句:“不知道也正常,我这模样肯定难入季美人的眼!”

    不过不等闻冬再说话,殷辉就又继续闲聊般道:“只是我很好奇,季美人怎么会出现在市局?”

    闻冬刻意表露出两分怔愣,随即,他又恍然大悟般一点头,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电梯口,电梯口碰上的就是殷校长,是不是?”

    殷辉点了点头,打趣般笑道:“季美人真赏脸,还能把我记起来,我可真是荣幸了。”

    闻冬配合笑了两声,才皱起眉头混不吝一摆手,早已在心中酝酿好的说辞张口就来:“别提了,我那是做好人好事去了!飙车遇上死人,我打电话报了警,结果还被警察叔叔带去局里录口供,真够麻烦的…”

    这话讲完,闻冬并没有给殷辉再发问的机会,而是先发制人道:“话说回来,殷校长为什么也去市局了?”

    殷辉握着方向盘的手再次收紧,片刻之后,他才若无其事般淡淡道:“小事一桩,我学校里一个小姑娘叛逆期,和家里闹矛盾了就把手机关机跑去同学家住,父母一直联系不上她急了,就打电话报警了,我就被请去接受问话了。”

    闻冬手指倏然攥紧一瞬,指甲都近乎陷入了掌心。

    他表面神情淡定如常,甚至还在应和着殷辉的话,说着「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们都这样容易冲动」云云,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是他了!

    高小雯自杀前和父母打视频中给出的解释就是去同学家住,手机关机了,是谁教她这么说的?

    就是殷辉!

    但不等闻冬再想出进一步套话的方法,就听殷辉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对了季美人,我忽然想起来当时碰到你的时候,你身边还跟着个大帅哥?你俩…什么关系?”

    闻冬瞬间反应过来,殷辉这问的是季凛。

    当时是他和季凛并肩站在电梯间口,阮甜站在他们两个身后,他和季凛比阮甜高了很多,相貌又过于出众,因此殷辉应该是没有注意到阮甜,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没觉得他们其实是一起的。

    可殷辉这个问题,着实将闻冬问愣了一瞬。

    有极其短暂的一瞬间,闻冬竟真的认真在心底思考,他和季凛是什么关系?

    合作?互相猜疑却也互相欣赏的朋友?

    好像是这样,却又好像并不止这样。

    可不止这样,又是什么样?

    但很显然,现在不是该剖析内心的时间,因此闻冬心神转了一圈,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微妙心理,最终他咽下了到嘴边的「朋友」两个字,转而轻描淡写抛出三个字:“前男友。”

    这下换殷辉愣了。

    直到车子进入地下停车场,殷辉才忍不住打趣般道:“季美人不是说不喜欢成熟款,不乐意谈恋爱?那这又算什么?”

    闻冬一摊手,浑不在意道:“这不就是试过了,才知道不喜欢不乐意吗?”

    车子在殷辉的专属停车位内停下,殷辉开门下车,一边走过来替闻冬拉开车门一边笑道:“好好好,走了,到地方了,殷校长这就带你去见个让你喜欢你乐意的!”

    闻冬下车跟上殷辉的脚步,从停车场乘电梯上楼之后,闻冬就一直在不动声色打量四周的环境。

    他发现所在的建筑很有意思,因为它和闻冬学校的行政楼布局非常相似,或者说,它和所有学校的行政楼都非常相似。

    殷辉一路将闻冬带入了自己的办公室,将门反锁好后请闻冬坐下,之后熟练从抽屉中取出了一份协议书,以及一个…药盒?

    闻冬目光落在那个药盒上,神情微愣。

    直到这一刻,他才隐约意识到,也许有什么东西并不完全在他掌控之中。

    果然下一秒,殷辉就抬手将桌上的药盒又往闻冬面前推了推,他虽是笑着的,温和语气中却含上了两分隐隐的压迫与警告意味:“季美人,协议中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先将这个吃了,之后才能开始我们的「辅导」计划。”

    闻冬与殷辉对视一眼,他没有急于出声,而是先伸手将桌上药盒拿了起来,看清药品名的瞬间,闻冬瞳孔一缩——

    那是一盒虽不具有成瘾性质,却也在市场上禁止流通的催-情-药。

    作者有话说:

    问:和小季什么关系?

    冬冬:前男友。

    小季:?还没开始怎么就成前了!

    另:有奖猜猜,冬冬会不会吃药!明天更新前的评论都发红包!

    第49章

    同一时间, 季凛和唐初还有两位痕检警察已经离开了容川花园——傅烟的家。

    因为傅烟是中毒身亡,因此并没有在现场留下过多痕迹,不过季凛他们还是基本确定了傅烟家中确实就是第一现场——

    与云星家不同, 傅烟家的门锁有明显被破坏痕迹,客厅地面上有一个四分五裂的瓷碗,但地上却几乎没有液体痕迹残留,痕检警察从瓷碗碎片中提取拼凑出了一枚指纹, 如果没有意外那应该属于傅烟本人的,也就是说,傅烟很可能是喝了这碗里的液体之后中毒身亡的。

    碎片都被带回了局里准备做进一步检测, 看是否能从碗底提取出有效物质残留。

    除此之外,傅烟家没有再提取出有效指纹和脚印, 但在傅烟书房门框底部发现了一枚极其不显眼的微型窃-听-器。

    开车返回局里的路上,唐初忍不住和季凛探讨道:“季老师, 你有没有觉得, 我们这个案子走得太顺了?”

    之前阮甜打电话来,说排查出了一名契合度非常高的嫌疑人, 高到什么个程度?

    首先从身份上来说,这名嫌疑人是一个年轻男性, 任职于傅烟的竞争对手公司,和傅烟拥有明确的敌对关系。

    而同时,在傅烟和云星被害的两天之前, 他们还同这名嫌疑人在一个业内晚宴上见过面, 更关键的是, 经业内晚宴时的监控及当时就近在场的人都证明了, 嫌疑人曾同云星搭讪过, 言辞暧昧露骨。

    这二者与季凛对嫌疑人的初步心理侧写基本完全吻合——对傅烟没有过度情感表达, 只想达成致傅烟于死地的目的,而对云星有特殊情感有生理-欲望且可以说「爱而不得」。

    另外从客观证据链来讲,这名嫌疑人身高并不算高,净身高172cm,鞋码41,吻合唐初补充的附加条件。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在傅烟被害当天下午,这名嫌疑人曾去过傅烟家——被傅烟家所属的电梯间监控拍到了,另有傅烟家的保姆阿姨作人证,而傅烟家那个窃-听-器也很可能出自这名嫌疑人之手。

    “真的太顺了,”唐初又再次感叹了一遍,“顺到有种好像回去审完就能立刻结案的不真实感。”

    这话的内容乍一听去好像是很令人愉悦的,但唐初的语气却恰恰相反,含着少有的凝重。

    有经验的刑警面对这样的情况其实大多都会有一种敏锐嗅觉——查案过程中表面看起来的过度顺利未必是好事,它很可能象征着另一个极端,即印了季凛那句话:“这凶手很有意思,像是有意在为我们引路似的。”

    不过对比唐初的凝重,副驾驶位上的季凛依然神情如常淡定自若,他不置可否道:“先回去审了再看,任何行为背后都能捕捉到它相对应的情绪缘由,另外有一点还需要关注,如果为同一个熟人作案,为什么云星家的门锁没有被破坏,但傅烟家的却被破坏了?”

    唐初微愣一瞬,红灯,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季凛,正要问句什么,却正巧看到季凛从口袋中抽出手机解锁的模样。

    这人明明前一秒钟分析案情时候还是一脸淡然,可现在却不知为何,垂眸盯着手机屏幕时,季凛眉心竟微微蹙着,仿佛压着一股他根本不自知的浅淡躁意。

    大概是季凛这副模样着实太过罕见,唐初一时间愣了个神,等他再回过神来,已经又到了绿灯。

    红色路虎重新启动,知道唐初还有话要问,季凛侧头对唐初说了句「稍等」,转而修长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点两下,终于还是拨出去了一个电话。

    ——

    不过,这个电话此时此刻注定不会被接通。

    闻冬的手机早已调成了静音,电光火石间,闻冬便想透了这其中关窍。

    其实之前在来的路上,坐在殷辉的车里,闻冬就有过疑问——

    虽然他对自己扮演纨绔的能力很自信,也明白自己用孙涛来赌一把赌得很成功,确实让殷辉逐步放松了警惕,但真的能够这样快就参与其中,成为所谓的「辅导老师」中的一员,这个速度确实连闻冬自己都很意外。

    这个隐藏在私立中学中诱导胁迫未成年出卖身体的组织一定早已存在了不短的时间,它真的这样容易被渗透,这样容易让人参与其中吗?

    换言之,殷辉的放松警惕并不仅仅来源于闻冬出色的表现,更来源于另一种于殷辉而言更稳固更安全的基础——

    闻冬现在知道了,这个基础,正是这盒药。

    催-情-药作用下,鲜少能够有人保持理智,一旦交易彻底达成,那么所谓的「辅导老师」同整个组织之间就算是完全绑定在了一条船上,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

    这才是殷辉真正的心安所在。

    心念电转,闻冬面上不露分毫,他修长手指将那盒药原封不动放回了桌上,抬眼看向殷辉,眼底流露出两分恰到好处的茫然,语气不解道:“殷校长,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殷辉回视闻冬,他紧紧攫住闻冬的眼睛,像在辨别闻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

    闻冬目光不闪不避,他就像是根本看不出殷辉眼中的审视意味一样,还朝殷辉歪了歪头,神情好似更茫然了两分,再次开口道:“殷校长?你怎么不说话?”

    片刻后,殷辉骤然撤了那副审视目光,他笑得一脸意味深长,不答反问道:“季美人不知道吗?我以为像季美人这样的玩咖,对这种东西都是很内行的。”

    闻冬做出一副微愣神情,随即,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忽然义正严辞道:“什么意思?毒-品我可从来都不碰!玩归玩,这可是高压线!”

    像是没想到他的思维竟然瞬间发散抛锚得那么远,殷辉愣了愣,转而哭笑不得道:“我的季美人,你这是想到哪儿去了!我们可是正规组织,怎么会让你碰那个!罢了罢了,我看你是真不知道,我给你就明说了,这药吃了会让你整个人都像被火烧着,觉得燥热无比,却又好像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一夜七次算什么?那可都是小意思,一夜十七次都不是梦!”

    说到最后,殷辉音量都微微提高了两分,那模样活像是在宣讲鼓吹什么好东西。

    闻冬心中作呕,面上却配合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般的模样,直白道:“懂了,你说的这不就是催-情-药吗!”

    “啧啧啧,”殷辉咂了咂嘴,嗔怪道,“虽然说就是这个东西,可催-情-药多不好听?我们现在可都不这么叫了。”

    终于从殷辉口中得到了一部分想要的东西,闻冬垂下头,唇角极不明显微微勾了一勾,他一只手伸进口袋,不动声色在手机屏幕上轻点了两下。

    迟疑一瞬,闻冬又抬起头看向殷辉,他故意摆出了一副十足无语又仿佛受到冒犯的模样,大声质问道:“可是殷校长,你真的觉得我这个年龄,需要用到这玩意儿吗?”

    殷辉明显一噎。

    说真的,他确实极少遇到像闻冬这个年龄,这等相貌还非要来当「辅导老师」的。

    毕竟这需要花钱,还不是一比小钱,可在殷辉看来闻冬这样的,完全应当是别人争着给他花钱才对。

    殷辉在心里摇了摇头,没办法,口味独特有时候确实是麻烦。

    不过

    殷辉朝闻冬摊了摊手,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般道:“我当然知道季美人不需要,不过这是协议中最重要的一条,我相信季美人还是非常具有协议精神,且也一定能同我们互相体谅的,对不对?况且话再说回来,这药也没什么副作用,反而能为你带来一场更为愉悦的辅导体验,季美人何乐而不为?”

    闻冬露出一副并不情愿的模样,他薄唇动了动,但却也没再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半晌,闻冬才勉为其难般点头道:“行行行,吃就吃,不过殷校长,你是不是至少得先让我见一见我等下要辅导的学生?不然等下我这药效起来了,你给我随便弄来个丑的敷衍我,我也感觉不到是不是?”

    殷辉顿时失笑道:“我看起来像这么缺德的人吗?”

    闻冬扁嘴,故意道:“我可没这么说哦。”

    “季美人你真的很有意思!”殷辉大笑两声,终于松口道,“让你先看,让你先看!看了准保你立刻就想吃药了!”

    边说,殷辉边拉开手边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小型按钮,轻轻按了一下。

    殷辉朝闻冬微笑抬了抬下巴,慢声道:“季美人,向后转。”

    闻冬应声向后转去,看清背后情景的瞬间,他瞳孔就骤然一缩——

    那竟是一道暗门,暗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个巨型鸟笼。

    而鸟笼正中央,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跪趴在地,劲瘦优美的四肢都被锁链牢牢束缚,后背凹出极其流畅的肩胛骨线条。

    大概是感知到了闻冬的目光,少年缓缓侧过了头,露出一张已隐约有成年轮廓,却还存着明显鲜活少年气的脸。

    以闻冬阅人无数,极其挑剔的眼光来看,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好看。

    闻冬眉心不着痕迹蹙了一下,他心头忽然掠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怎么样?”殷辉含笑嗓音蓦然在身后响起,语气揶揄道,“季美人这是看傻眼了?信殷校长的是不是没错?你现在一定很想吃药了,对不对?”

    闻冬又盯着鸟笼中过分好看的少年看了两秒钟,心头熟悉感挥散不去却又一时寻不到源头,片刻后,他微微阖了下眸,转身看向殷辉,朝他嫣然一笑。

    没有出声,闻冬用实际行动给出了回答——

    在殷辉专注而期待的注视下,闻冬抬手从桌上拿起了那盒药打开,干脆利落按照协议中规定的剂量将药片悉数放入嘴里。

    入口即化。

    ——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审讯室内,端坐审讯位的季凛心脏倏然一缩。

    作者有话说:

    小季快来!!

    第50章

    这种近乎心悸的感觉于季凛而言并不算陌生, 但也绝不熟悉。

    在此之前,他二十八年人生中也不过只出现过一次——

    就在前不久,那天闻冬以自己作饵, 不惜冒生命危险也要去钓出韩扬。

    闻冬…

    简单两个字在唇齿边没过一圈,季凛微微阖了下眸,他极其罕见不敬业,在审讯桌下抽出手机看了一眼。

    仿佛毫不意外, 那通电话无人接听,且至今闻冬也没有回电话来,甚至不要说回电话了, 连个句号都没有发过。

    季凛拇指在手机背面轻轻摩挲两下,片刻后, 他将手机原封不动放了回去,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人——那位高契合度嫌疑人, 名叫赵舟。

    赵舟偏矮偏瘦, 但看得出来他应当很在意自己的身形,鞋底是增高的, 西装还有垫肩。

    此时坐在刑侦支队的审讯室内,面对季凛和唐初两个肩宽腿长的男性, 赵舟大概心理压力很大,却又在竭力挺直腰板,模样看起来有两分滑稽。

    相比起赵舟的滑稽, 季凛和唐初的姿态却是截然相反的舒展, 仿佛胸有成竹。

    “说说, ”唐初叼着支烟, 朝赵舟抬了抬下巴, 摆出一副虚心求教般的模样, “24号下午5点,你去了傅烟家,电梯间监控拍到了你两次,中间间隔足足半小时,我很好奇,在傅烟不在家,只有他的保姆阿姨一人在家的情况下,你竟然还在他们家待了这么久,是在做什么?”

    “是这样的,”赵舟看起来并没有被问住,他语速流畅条理分明道,“我去的时候时间不是很巧,正巧碰上小傅总不在家,他家保姆在厨房做饭,她要我先在客厅等一等,说小傅总快回去了,于是我就一直坐在客厅等,谁知道等了将近半小时,那个保姆阿姨又过来说小傅总给她打电话了,行程有变不回家吃晚饭了,可能会很晚才回家,我也没办法只能就先走了,警官,在别人家干坐半小时没等到人我也很无语的好吗?”

    说到最后,赵舟还干脆朝季凛和唐初摊了摊手,一副十足无奈的模样。

    可季凛和唐初都根本不接他话茬,唐初从嘴边摘了烟蒂嗤笑一声,毫不留情道:“这年头我就没见过上门拜访前不提前和主人约好的,赵先生在职场打拼多年,难不成连这最基本的人际交往准则都不知道吗?”

    “我说这位警官,”赵舟皱了皱眉头,神情不悦道,“你这问话语气是不是太冲了?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和小傅总约好?”

    边说,他边从口袋中抽出手机解锁点了两下,推到唐初面前,示意唐初看他的手机通话记录——

    联系人:小傅总  4月24日下午16:26  28秒;

    唐初偏头看了季凛一眼,示意这个通话记录属实,因为他们之前已经调取过傅烟的通话记录,确实有和赵舟的这通电话。

    “我们早在之前晚宴的时候就当面约好了,”赵舟又不紧不慢继续道,“这通电话是我当时刚出门打的,想再同小傅总确认一次,警官,我认为我这人际交往做得还不错,你怎么想?”

    赵舟看起来十足理直气壮,说出来的话乍一听去也合情合理,可是…

    “我怎么想?”唐初冷笑一声,语气陡然加重道,“我在想你的脑子是不是也就只能编出这种理由来了,既然你都跟傅烟约好了,傅烟在明知道你去了他家的情况下临时改行程了,于是就让他们家保姆阿姨通知你一下就完了?他自己怎么可能不再给你打电话或者至少发信息表达歉意说明情况?”

    傅烟的通话记录及微信记录中都显示得非常明白,除了那通28秒的电话之外,傅烟直至死前,都没再和赵舟有过任何联系。

    赵舟肩膀绷紧一瞬,气势不自觉低了两分,但他还是梗着脖子道:“那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再跟我联系了?说不准他就是单纯看不上我,觉得没那必要亲自联系我道歉再给我解释,有什么问题吗?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家保姆也确实说了他晚上不回家吃晚饭,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问保姆!”

    “傅烟不是那样的人,”一直没有说话的季凛忽然开了口,他先语气淡然陈述了一句,转而认真注视赵舟的眼睛,嗓音温沉道,“赵先生,我相信你,你确实说的都是真的。”

    赵舟一喜,可这「喜」还没持续半秒钟,就听季凛又慢条斯理继续说了下去:“这套低级叙诡被你玩得还不错,你们确实在之前晚宴上就约好了你要去他家,你出门时给他打的那通电话也确实是为了同他再次确认,甚至你在他家的时候,他家的保姆阿姨也确实告知过你,说傅烟那天晚上不回家吃饭了,但其实,你们真正约好的时间并不是24日,而是25日或者再之后的某一天,而保姆阿姨之所以会说那句话,是因为你先提前问了她傅烟是不是不回家吃晚饭了。”

    情况陡转,自以为高级的说辞就这样被轻而易举拆穿,赵舟愣愣望着季凛,脸色逐渐变得僵硬,一时之间竟没有接上话来。

    而季凛也根本没给他接话的机会,略顿一秒,季凛就又续上了话头,却好似前言不搭后语般突然问:“你去傅烟家的时候,他家的保姆阿姨正在做什么饭?”

    赵舟明显又是一愣,甚至唐初都跟着愣了一瞬。

    季凛这是什么奇怪问题?

    “我…我不知道,”片刻后,赵舟低下头,像是随口道,“我又没进厨房看。”

    “不,”季凛干脆利落吐出一个字,他盯着赵舟的发顶,一字一顿道,“你知道的,你去看过,保姆阿姨并不是在做晚饭,而是在做醒酒汤,因为傅烟那天根本没有改变行程,他原本的行程就定好了不回家吃;

    晚饭,且特意要求保姆阿姨给他煮醒酒汤。”

    赵舟猛然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定在季凛脸上,可还不等他说话,季凛和唐初的耳机中就同时响起了万法医助理的声音,语速飞快急促:“唐sir,季老师,尸检结果和物证检测结果都出来了,傅烟死因就是亚硝酸盐中毒,但他体内还检测出了另一种不明物质,物证瓷碗碎片中同样检测到了少量亚硝酸盐及该种不明物质残留!”

    这句话直接把唐初说懵了,如果不是顾及还在审讯,唐初一定会直接发问“什么东西?检都检完了怎么还「不明」?”

    而季凛神情也罕见怔了一瞬,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心微蹙了一下。

    然而变故好像都发生在瞬间,季凛还没来及深思下去,他口袋中手机就忽然振了一下。

    心尖倏然一跳,季凛干脆摘下耳机站了起来,边大步朝外走边抽出手机解锁去看。

    是闻冬发来的信息,竟然是条语音。

    这是闻冬第一次给他发语音。

    等不及再连接蓝牙耳机,季凛直接开了听筒模式贴在耳边。

    五秒钟后,语音结束,季凛眼底仿佛蓄起了汹涌风暴。

    ——

    一间布置类同画室的房间内,窗帘合拢得严丝合缝,不漏丝毫日光,房间内却也只开了一盏昏黄小灯,并不明亮,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显得低靡而又暧昧。

    靠近窗台的位置立着两个画架,画架上各有一张画纸,画纸却完全是空白的。

    画架旁,身着墨蓝色浴袍的闻冬手握一支画笔,正调笑般举向近在咫尺的少年。

    少年穿最简单的白T恤黑长裤,却依然衬得他青葱而挺拔。

    “快,”闻冬半眯着眼,唇角斜斜勾着,没有握笔的那只手探向少年胸膛,指尖轻轻一点,嗓音又轻又娇,“把T恤下摆撩起来,我要…要你给我做画板。”

    少年看着闻冬,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眼底神色好似变幻莫测,但最终少年还是一言不发,顺从伸手撩起了T恤下摆,露出独属于少年人的劲瘦腰腹。

    闻冬手中沾着墨蓝色颜料的画笔笔尖,就直直落在了少年光洁腹部。

    笔尖毛绒而柔软,闻冬的力道又极轻,落在肌肤上,少年身形不自觉一颤。

    “很痒?”闻冬笑起来,他忽然靠近少年,唇瓣近乎要贴在了少年耳侧,但只是近乎,少年能够清楚感觉到,闻冬的唇瓣并没有真的触上来。

    下一秒,他听见闻冬轻声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这明明是句烂大街的调情话,闻冬的语气听起来也分外暧昧,可少年肩背却明显一绷。

    他没有立刻给出回答,反而紧紧抿住了唇瓣,像在同自己做某种拉锯。

    过去了很短暂却又仿佛很漫长的两秒钟,少年终于开了口,近乎只有气声:“哥哥,你是不是认出我了?”

    闻冬点在少年腰腹的画笔略一停顿,他抬眸看进少年的眼睛,片刻后,闻冬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坦诚道:“很眼熟。”

    “哥哥,”少年又用气音叫了一声,终于自剖身份道,“我是小一。”

    小一…小一!

    闻冬眼眸微微瞪圆,时隔至少八年之久的记忆在这一刻突然涌上脑海,但现在的实际情况以及自身的身体状况,实在让闻冬很难做到好好思考。

    如殷辉说的那样,他现在很燥热,也很亢奋,能够堪堪维持住理智已经是闻冬尽力而为之的结果了。

    闻冬头昏脑胀又好似飘飘欲仙,半迷蒙间他直白感叹了一句:“是你!你竟然都长这么大了…”

    之后不等少年再说话,闻冬就忽然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臂,轻轻勾住了少年的脖颈,贴在他耳边小声问:“小一,你想不想出去?再也不回来了,你信不信我?”

    少年点了点头,又叹了声气,他微微侧头靠近闻冬,再次用气音说:“哥哥,没那么容易的,这个房间装了摄像头。”

    可闻冬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他画笔缓缓上移,又在少年耳垂上画了一笔,同时覆在他耳边回答:“我早猜到了,你配合我就好。”

    “可是哥哥,”少年微微向后仰了下头,又低头去看闻冬掩在浴袍下的腿间,语气近乎是关切的,“你不难受吗?其实我可以帮哥哥的。”

    闻冬手中画笔微滞,他微微阖眸深吸了口气,尽力耐心道:“我说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你信不信?我不需要你帮我,我只需要你听我的好好配合我,我能带你出去。”

    可少年望着闻冬,他点了点头,却依然固执己见般回答:“我信,但哥哥,可不可以让我先帮你解决好,我再配合你?”

    闻冬攥紧了画笔,在那药物作用下,他着实很难维持与往日一样的冷静与淡然。

    正要再尝试继续劝说,就听少年声音越发低下去,低到了需要很仔细听才能分辨的程度:“哥哥,我做不好,会被惩罚的。”

    闻冬呼吸一滞。

    他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的。

    出卖自己的身体沦为有钱人的玩物,没那么容易。

    而他同少年八年未见,再见竟就是这样的情景,想要取得少年的信任,同样没那么容易。

    闻冬一时之间沉默下来,他还在思考要怎么做才能够取得少年的信任,同样也在分神思考季凛能否再次领悟到他在殷辉监视下发出去的那条,堪称语焉不详又莫名其妙的语音。

    可少年却好像将他的沉默当作了默认。

    等闻冬再回过神时,少年竟已经在他面前蹲了下去,探手撩起了他的浴袍下摆!

    闻冬倏然一惊,下意识伸手就要去阻止,可他的手掌才刚刚抵上少年额头,房间门竟然就被从外面大力破开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闻冬和少年都是一愣,两人不约而同向房间门口望去——

    房间门口出现了两道人影,殷辉在前,他整个人都是绷紧的,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势,而他身后,眉眼深邃肩宽腿长的男人如冷锋出鞘般凌厉,他手中还握着一把枪,冰冷枪口就直直抵在殷辉的后脑勺。

    “季…季美人,”殷辉牙齿都在打颤,“你前…前男友来找你了。”

    闻冬:“……”

    来得可真是好时候!

    他与季凛对上目光,只那一瞬,一股动物的本能危机感就刹那从心底升腾而起,又飞速通向四肢百骸,连骨头都觉得冷了两分。

    闻冬从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一样清晰意识到,季凛可能真的会吃了他。

    作者有话说:

    小季要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