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让听闻沈晏如的话后,目光稍移就瞧见了放置在不远处的月事带。
他虽是第一次见着此物,好歹也识得。
不过……她真的想让他帮拿吗?或是说,她真的知道,自己背后的人是谁吗?
谢让微眯着眼,走至案台边,抄起月事带步近温泉,躬身放到了她背后的位置。
迎面的潮热水汽扑至,耳畔还有着她戏着水、挽起涟漪的哗啦声响,反复回荡在狭小的屋内。即便他无心去看那水雾朦胧里的姣好身姿,她的任何动作却在这潺潺水声里格外清晰。
谢让的听觉向来敏锐,更何况,沈晏如只离他半步。
他将月事带放好,还未直起身,又听得沈晏如道:“我还想再泡一小会儿,就留在这里陪我吧。”
谢让拧紧了眉,一时不知该出声提醒她,还是该转身离去。
她还真是擅长给他出难题。
思忖之际,她的下一句话已幽幽传来。
“你在谢府这么多年,可有知晓兄长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闻及此,谢让顿住了步子。
沈晏如话落后未得来人回应,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容易引起误会,这才让钱嬷嬷没敢出声回答。
“我的意思是,”沈晏如从温泉里坐直起了身,撩着湿漉漉的青丝泼向光洁的后背,“这次宴会前来的女子不少,若有兄长喜欢的,倒是可以……”
谢让已没心思继续再听她说什么了。
随着水声溅落的声响,她起身时,后背从拨散的热雾中浮现,莹白而光滑,透亮的水珠从那道后颈长至蝴蝶骨的疤痕落下,再至盈盈水腰。那道疤痕于其间格外明显,犹如美玉面上生出的裂缝。
谢让觉得喉咙干得涩然。
美玉是因他而裂的。
她挽着浸湿的乌发,泉水从她的指缝流出,嘀嘀嗒嗒。墨色如瀑的长发间隙,方沐浴过的肤色仍泛着粉红,周处的白雾飘散,似是一瞬涌来扑向了谢让,带着灼灼热气,让他觉得浑身潮热。
仿佛他也置身在了这样的湿沉里。
甚至因为隔得近,他能感觉到她拂起的温热涟漪,浇湿了他的衣裳。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反应过来她问出的话时,谢让觉得,自己从未思考过他有什么喜好。
好似一切都是凭直觉,凭着他的感官,就像眼前的她,从头至尾,包括那道丑陋的疤痕,不论美与否,瑕与否,都是他喜欢的。
只因是她,也只能是她。
……
沈晏如正慢条斯理地理着长发,低头之时,忽见影影绰绰的水面上,玄青色的身影隐约,被水波掠动着。纵使看不清面孔,但那身形她早已熟悉。
——来人是谢让。
沈晏如呼吸一滞,灵台霎时陷入空白,她整个人几近石化一般凝固在了水里,亦是险些惊呼出声。
怎么……怎么会是谢让?她不是一直在和钱嬷嬷说话吗?
如此看来,她不仅唤谢让为她拿了月事带,还当着他的面,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沈晏如两眼一黑,她生生抑制住了喉咙里的尖叫,强作镇定,结舌着对谢让道:“你先出去吧……我,我……”
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戳破此事,把夫兄看到了自己沐浴的事情摆到明面,她会有多么的羞赧难堪。索性就当自己从始至终都以为是钱嬷嬷,装作不知今日谢让来过此地。
当下她已无暇去想谢让为何出现,沈晏如只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涨进了脸处,烫得她快要晕过去了。她还得故作淡定,僵着身子重新没入了水中,尽可能借着泉水的遮掩,把自己藏在水下。
她闷声道:“我自己更衣就好。”
谢让自是瞧见了她缓缓下移至水的动作,那鲜红欲滴的耳尖像极了熟透的秋果,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触碰,去摘获。
她恐怕已是发现身后的人是他,所以才会脸红。
眼见她想要装傻充愣以蒙混过关,谢让遂了她的意,转身离开了。
出了屋,夜时的寒意拂散着他身上的燥热,谢让静立在疏狂的风里良久,直至察觉冷风醒回了神,他才举步向前。
谢让心里清楚,置身在那样湿热满怀的场景里,他亦是难耐。那暗处滋生的念想,总是顺着她的行止蠢蠢欲动,渴求破开他这具躯壳,直直冲向她这近在于畔的甘霖。
与此同时,前处传来白商的嗓音。
“咦?嬷嬷,你不是正在卧房照顾二少夫人的吗?”
白商看着钱嬷嬷至此,却未见沈晏如的身影,觉得奇怪。按理说,这个时辰,钱嬷嬷应当伺候沈晏如歇息了才是。
钱嬷嬷道:“少夫人今日累着了,正在泡温泉解乏,这会儿需要我去伺候更衣了。”
白商闻言惊得下巴难以合拢,他哆嗦着声音,再番向钱嬷嬷确认道:“二少夫人她、她……在温泉?”
钱嬷嬷不明所以,“是啊。”
“我,这,那大公子……”
白商一时心如死灰,连着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
今夜是他隔着廊庑,远远地瞧见钱嬷嬷在卧房外忙活着,便告知大公子,沈晏如尚在屋内,那温泉可去。现如今,得来这样的消息,白商联想起大公子进入那温泉也有了好一会儿……
白商已经不敢想象下去,那温泉里头发生了什么样的场面。
促成这样的事情,相当于同时毁了大公子和沈晏如俩人的清白,他觉得他命休矣。估摸着大公子回来就会把刀架他脖子上,当场把他剁了喂狗。
他再清楚不过,大公子为人清正,是为君子做派,自然也看重这方面的声誉。这些年不少女子想接近大公子,都无一成功,偏偏他搞了这么个乌龙……
还有沈晏如,那可是大公子的弟妻。
一旁的钱嬷嬷捕捉到白商话中的关键,问道:“大公子今夜也想用温泉吗?那我紧忙伺候二少夫人更衣回屋。”
“不必,”
谢让现身于前,漆黑的眼仁儿里看不出喜怒,他淡然说着,“我去湢室。”
钱嬷嬷得来谢让的话,朝温泉处走去。
余下白商低着头,不敢看谢让的脸色。他暗暗想着,大公子这模样,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他的项上人头应该是保住了。
谢让问道:“上次查关于姜留的消息,如何了?”
“姜留,豫州人,被其寡母抚养成人。姜母为了能让姜留读书,几次迁居,最后住到了京郊的山上,也是少夫人从前家中宅邸在的伏鹿山。姜留念书时,常常在京城富贵人家手下做雇工赚钱,时有被欺负得头破血流,但是这段事迹鲜有人知,属下查了许久才得知,”
白商躬身回禀着,他舔了舔嘴唇,“属下觉得,依着姜留的身世,不太像是……”
不太像是老爷在外的私生子。
白商没敢把后半句说出口,毕竟这以科举一鸣惊人、安身于京城的姜留,和大公子的样貌如此相像,近来他已听到了外面不少风言风语,难怪大公子要他查这个人。
“姜母已过世,属下探听过姜母迁居前的老家,尚且在世的乡里皆言,姜母生下姜留没多久,姜父便失足掉入河里淹死。姜母一人拉扯姜留至大,到姜留赶考,还没享福就饿死在了屋里。”
谢让听着白商所言,他倒是不在乎这个凭空而出的姜留,是否为谢初序的私生子。
父母之间的陈年往事,本就乱如麻,可怜他的母亲殷清思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以为心上人远走他乡,实则早被谢初序和殷家人逼死。
在得知这些真相的同时,谢让选择了隐瞒。虽然他与母亲没什么亲情可言,但母亲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不宜受刺激,且已是因这样的结果放下释怀了心结,他没必要再把局面搅乱。
至于姜留……若此人真是谢初序的私生子,他谢让也不会认这个弟弟。
这世上谢让唯一认的亲情,只有谢珣。
谢让又问:“这次林苑宴会,姜留也在?”
白商点头,“是的。或许是因为朝中久无这般年轻的状元郎,公主对其青睐有加,这才邀了他前去。据属下所知,姜留此前还参加过宫宴,只是那次他比较低调,没什么人留意到他。”
谢让眉梢微横,姜留若是参加过宫宴,为何他此次在街市才见过这人?
“何时的宫宴?”
白商回忆道:“约莫着……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宫里的秋日宴。那时姜留尚在民间,是中书令欣赏其才,带他进的宫宴。那次宴会后的两年,他也没再现身过,直到登科。”
谢让沉声重复着:“两年前的秋日宴……”
白商续道:“属下记得,当时大公子您有重要案子在身,不在京城,是二公子去的秋日宴。”
谢让没再多问。
他对姜留的关注,不过是缘于沈晏如。虽然谢让从不会妄加揣测他人,他惯于以事实、以证据来判断他人,但姜留……
谢让眺看着寂寂夜色,目光逐而冷冽。
及一小厮端着两盅瓷碗步来,摇晃的汁液跃着明光,几点浮冰晶莹,瞧着很是可口解腻。
“大公子,驸马那边派人送来了冰食,说是知晓贵人们有温泉解乏之需,特配冰食舒身。”
白商接过,转身便往温泉走:“我这就给二少夫人送去。”
冰食?
谢让下意识脱口而出:“她不能喝。”
适逢沈晏如走了过来,将此间情形的对话尽收耳中,她登时羞红了脸,只觉衣下某处也发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