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鸢说这句话时,周身气息格外低沉,宋忱先是愣了愣,随之眼皮一颤,不安道:“我不能和他走近些吗?”
宋忱不确定谢时鸢怎么想的,只觉得自己是他讨厌的人,谢时鸢可能不乐意楼观雪和他在一起吧,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谢时鸢不说话,沉静得有些意味不明。
宋忱不禁感到沮丧,他低下头不想暴露,喉咙却干涩起来:“我……我没有别的意思,观雪哥很好,我只是喜欢他,想和他多待在一起,我不会对观雪哥做什么的。”
“喜欢?”谢时鸢轻歪着脑袋,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
二哥说人的心思都写在眼睛里,谢时鸢的凤眸很漂亮,可他的情绪总不会外露,宋忱以往就看不懂他,现在更看不懂了。
宋忱忐忑着点头,怕他不信,又特意强调了一遍:“我真的很喜欢观雪哥。”
不知怎么,他说完这句话空气突然就变得阴冷,宛如蒙上了一层霜雪。
谢时鸢讽刺一笑:“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为什么这么问,他当然知道啊,宋忱凝视着谢时鸢眉心一跳,本能感到气氛不对,没轻举妄动。
谢时鸢于是起来,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身子缓缓逼近,一点一点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最后与他近在咫尺。
太近了,近得他与对面的人鼻息交融,宋忱呆愕地望向谢时鸢。
一只手顺着领口抚上他的脖颈,像什么冷血动物爬了上来,带着潮湿冷气紧追不放,激起宋忱一身鸡皮疙瘩。
谢时鸢两节手指准确无误搭上他的喉咙:“旁的我都不关心,可你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宋忱开始害怕,他踉跄着后退,逃脱了谢时鸢的掌控。
谢时鸢的手停滞在空中。
他轻笑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问:“已经嫁了人,你还有资格喜欢别人吗?”
已经嫁了人……宋忱抿起唇,这才知道谢时鸢是误会了,他说喜欢楼观雪,不是那样的喜欢啊。
宋忱上前,想解释,谢时鸢却像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避开了他。
他侧着身子不肯施舍一点余光,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冰冷又尖锐地坦露自己真正的想法:“你做什么与我无关,但你若是水性杨花脏了谢家门楣,”他一顿,“我会杀了你。”
话放出来时,气氛就像紧绷着的弦,一不注意就要断开。
宋忱心头一紧。
谢时鸢不顾他的反应,抬步欲走。
宋忱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四指一点一点收紧,宋忱把谢时鸢强留在原地,目光变得坚定——以往谢时鸢莫名其妙走了他从来没留过,可这次他要解释。
“你误会了!”
谢时鸢不为所动。
宋忱:“我知道什么是喜欢,我对观雪哥的喜欢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了还不算,要亲自展示一遍,别人才会相信。
宋忱绕到谢时鸢面前,把谢时鸢的手抬起来放回自己脖颈上,盯上他嫣红的唇瓣。宋忱回忆起曾经在冷冰冰的湖水下,那个并不温情,甚至算是有点血腥的吻,找到合适的角度,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试探着压上谢时鸢的唇角。
时间在那一刻是静止的。
宋忱在那片温软上蹭了片刻,然后退开了,在谢时鸢耳畔轻声呢喃:“这才是喜欢。”
谢时鸢似乎反应过来,不知是不是在生气,他颤抖着手想要挣开。
宋忱心口跳起来,他把谢时鸢锁紧了,一不做二不休,双手环住谢时鸢的腰,抱着不肯松手。脑袋轻轻搭在谢时鸢肩头,宋忱认真道:“你别生气,我没有别人。”
“我嫁给你,就只有你,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宋忱其实在抱着谢时鸢的时候,手也是抖的,诚然,他害怕谢时鸢,可这种害怕更多的是来源于自己的心虚,并不是谢时鸢本身带来的。
他害怕被人发现宋家做的坏事,害怕谢时鸢发现他隐藏的秘密。
但他更害怕谢时鸢的厌恶。
所以谢时鸢误会的话,他就会勇敢一点,勇敢做这样平时不敢做的,出格的举动。
他要身体力行告诉谢时鸢,自己绝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情。
他抓紧谢时鸢的腰,两人贴得严丝合缝:“我不会对不起谢家的,你别生气了。”
谢时鸢身体僵直着,猛地挣开他,胸膛难得剧烈地起伏着,他提起手腕挡住唇口,袖口抖动不停,像在极力隐忍什么。
宋忱心头明之昭昭的小火苗顷刻就被熄灭了,他看不见谢时鸢绸带下气红的眼尾,自己眼眶先是红了。
“咚——”
谢时鸢突然靠着软榻蹲下,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杯盏,他捂着自己的脖子,嘴唇开始发白,很难受的样子。
宋忱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赶紧过去拉他:“你怎么了?不舒服了吗,哪里难受?我让人去叫观雪哥!”
“——别碰我,”谢时鸢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又脆弱,说的话却生冷无情,“离我远点。”
说着甩开宋忱的手,可下一秒,几滴凝实的泪水从眼底沁出来,擦着绸带落下,滴滴答答砸在地上。
宋忱以为谢时鸢是疼哭的,当下就失了神,放下他大步跑出去,大概是去叫人了。
谢时鸢不受克制的战栗,他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好让头皮上尖锐的疼痛分担一点体内翻涌的不适。
恶心。
为什么对仇人的触碰,产生那样的感情?
这些日子里来自己的种种异常突然就风起泉涌似的,一股脑摆了出来。谢时鸢从中窥探出了某些不愿面对的隐晦,一股浓烈的自厌化为烈火在胸腔里叫嚣着,仿佛要将他生煎活烤。
谢时鸢抓着桌角,缓缓倒在地上。
*
谢时鸢搬离了听雪阁。
最近在侯府的一段太平日子像假象一般,宋忱好像又回到刚来侯府,无人问津,格格不入的时光。
天空阴沉沉的,应该要下雨了。宋忱趴在窗前,目光落在长廊尽头——去往诵雨轩的方向,定定望着。
那晚宋忱来不及叫人,直奔向楼观雪的房间,他带楼观雪赶过来时,谢时鸢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与楼观雪合力把谢时鸢抬上床,心急如焚询问楼观雪状况。
他还记得楼观雪说的话:“眼疾的治疗到了尾声,这几日本就该一逼。我先前担心意外没有用过猛的药材,即便这样他体内的气息也变得狂躁,加之心绪过度起伏,便昏迷了。”
楼观雪当时还解释道:“不必担心,这回误打误撞解了我的难题,是件好事。”
宋忱于是放下心来。
他在床边看了谢时鸢大半宿,后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迷瞪地朝四处望去,却发现听雪阁又是一次大变样。有关谢时鸢的东西全被拿走了,这个人走得了无痕迹,和来的时候一样,让人没有一丝准备。
像被遗弃了一样。
宋忱对着听雪阁的一片空旷茫然无措。
他从连末那里得知,谢时鸢要去诵雨轩休养,任何人不得打搅。
“吱呀——”连末把窗户关起来。
“公子怎么又在这吹冷风,这府里风水不好,别又生病了。”连末唠叨。
宋忱回过神,睫毛轻颤,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好巧不巧,连末刚关上窗,外面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隔着墙也能感受到绵密的湿意。
宋忱抱起膝盖,静静坐着。
“那祸害人的王八蛋终于走了,屋里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但还是没有咱自己家的好。”连末喋喋不休,还在细数侯府的不好。
宋忱不想再听,下榻拿了卷书,慢慢翻起来。
连末就闭上了嘴巴。
谢时鸢已经把东西都拿走了,但连末好像还觉得听雪阁不够干净,他闲不住,四下打理着东西,时不时往这边瞄几眼。
宋忱视若无睹。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泥土腥潮的气息一阵接一阵,平白扰了他沉浸的思绪。炉子升的青烟也老是恍惚着宋忱的视线,他盯着书卷,久久没有翻动。
过了一柱香时间,宋忱啪嗒一声把书合上,起身:“我们去找盈新玩。”
连末看他往外走,放下手里的活跟上来。
可是到了地方,谢盈新却不在,惊竹院冷冷清清,只有许嬷嬷和几个小厮在。
“小公子今日随世子进宫去了,夫人一直在宫里休养,见不着盈新想念得紧,她昨儿个送了信给世子,今儿一早两人就去了。”许嬷嬷解释。
宋忱听罢耷拉起嘴角,只得原路返回。
府里所有人好像都有事情,没人有功夫搭理他,楼观雪倒是闲着,可因为前几天谢时鸢的话,宋忱觉得找他似乎不太好。
宋忱走到听雪阁门口,正纠结着要不要去找楼观雪,迎面猝不及防撞上了兰楚尧。
兰楚尧没看路,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走的也急。
宋忱一愣。
兰楚尧总是在谢府神出鬼没的,大概还是来找谢时鸢的,他还不知道谢时鸢已经搬走了。
想着,宋忱下意识退后一步,唯恐避之不及——不知道他和兰楚尧是不是犯冲,总觉得每次遇见他都没什么好事。
他躲的快,兰楚尧这次竟也没看见他,脚下带风似的,衣摆消失在转角处。
宋忱松了口气,重新站出来,明明该回去,他却突然瞧着兰楚尧离去的方向顿了顿。
脑子里闪过那天在诵雨轩他和谢时鸢的谈话,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宋忱抓紧自己的袖子,一冲动就又追了上去。
只是没想到这一会儿功夫,兰楚尧已经没影了,宋忱稍稍瞪圆了眼。
一路小跑着,宋忱赶到后院才停下,鼻息微喘。
兰楚尧踩上矮凳,弯腰正准备上车。
“兰楚尧!”
他听见声音回眸,很意外地挑起眉梢,随后慢悠悠放下衣角,落了地。
面对宋忱,兰楚尧一扫方才的沉郁,还有闲心弹了弹衣服上的粉尘,姿态散漫,嗓音也懒洋洋的:“你怎么来了,找我可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