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谁呢,这么入迷。”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不在咱们仙林宫的席位上坐着,跑到人青鸾阙的地盘来了?”
“……师姐?”
鱼阙闻言,转头,看见追萤。
追萤换下在草台峰里常披着的玄女绛,穿上轻便的裙装,一副预备入世修行的架势。
“你怎么来了?”
“我途径此地顺道看看你。”
“你要去哪里?”
“昨日收到了楚洛笙的玉简,说他身在西洲遇见了些麻烦,请我过去一趟。”
追萤手里析出一片鳞,递到鱼阙面前:“师尊也证实过,这确实是楚洛笙的玉简。”
追萤有些苦恼,“你师兄消失那么久总算有了消息,不过他怎么会到西洲去了?师尊明明让他来揽仙城办事。”
“来揽仙城做什么?”
“这你别管。”追萤说,“只是普通的办点事情,你看你的比赛就是。”
她四处张望,“白师妹呢?”
“不知道。”鱼阙也没看见白珊,估计是和黎含光待一起了,两人一块紧张即将开始的决赛。
“哎呀,决赛快开始了我看完再走罢,上一次七脉争锋的盛况历历在目,转眼都这么多年了。”追萤将剑往桌子一横,一边感叹一边坐下,看见鱼阙怀里窝着的黑猫。
“这什么?”追萤眯眼。
煤球飞机耳,往鱼阙怀里钻。
“是我朋友的猫。”鱼阙想把煤球挖出来给师姐看看,但是它爪子勾着她的衣服不愿出来,似乎怕生起来了。
“邪祟东西。”追萤对煤球的评价,“这谁的猫?赶快扔了。”
追萤作为跟在雪浪道君身边修行时间最长的弟子,在毒物的经年累月熏陶下对某些事物很是敏锐。
煤球在她犀利的眼神注视下咪呜两声,飞机耳,缩成一团。
鱼阙将手挡在它面前,“它很乖的,师姐。”
追萤叹气,瞥一眼偷偷看她的煤球,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缓缓开启的寰空境,“……算了,看比赛吧。”
*
寰空境乃仙人法器九枢塔的核心,九枢塔能成为天师阵法的阵眼也正是依托它的玄妙神力。假若中洲受瘴污侵袭时,还能启用净化的功能守护一方。
平时寰空境就被九道缚绳吊着封印在九枢塔塔顶,只有在中洲七脉争锋时,世人才能短暂的瞻仰这等仙人神迹。
晏琼池和风化及同时没入寰空境的结界内,按照赛前规则,两人作揖。
风化及表情严肃,“晏道友,请。”
“好,也请风道友全力以赴。”晏琼池很客气。
两个少年同时拔剑,霜蓝剑意和紫白剑意交织,兵刃交接,周身瞬间释放的灵压对撞,雷与水、风与霜扭曲如飓风,在寰空境内掀起了高危的漩涡。
“喔?这届的修士还不错嘛,”
观众席上的追萤举着法器捕捉两人高速移动的轨迹,“青鸾阙那群不着调的居然出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家伙,不错。”
一霜蓝一紫白的身影对冲交织,冰蓝雪花和雷电交错,空气里只剩一道道残影,连鱼阙使用双鱼瞳也只能勉强抓住两个人高速移动的身影。
“这就是风道友你的雷法么?我没有感受到奔雷的意志,仅仅只是这种程度了吗,好慢。”
兵刃交接、电蛇水龙追逐间,晏琼池还有心思指点这个总是很谦虚好学的朋友,语气如同恨铁不成钢的老师傅:
“太慢太慢太慢!”
“风道友,你的雷息太慢——”
风化及的落雷总是慢他一步,这个自诩冷静的天才少年无法预测他的身法,冷静的心开始动摇。
晏琼池自然知道风化及背负着天才之名,背负着太多期望,他不能输。
这些东西拖累了自由的奔雷,骄傲的电蛇雷龙束手束脚。
数道残影过后,两人又分别站在擂台的一端。
风化及双指擦过剑身,唤醒霜雷剑,脚下升起雷电,噼啪扭曲的雷电像是暴怒的蛇。
晏琼池周身也有水龙析出,寒气寸寸蔓延化为狰狞的冰龙。
两人释放的灵力裹挟着寰空境的风,渐渐的,交卷成雪霜雷电的白色旋风,逐渐遮蔽结界,叫外头的人看不清里头的情况。
可电蛇奔雷和冰龙寒霜的追逐还在继续。
看不到里头情况,气息被寰空境隔绝,鱼阙怀里的煤球突然发出低低的咆哮,像蛇一样的嘶叫。
它的瞳孔骤然化为碧绿蛇瞳,鱼阙被它的变化吓了一跳,连忙按住。
云崖洞雷法和青鸾阙水术摩擦,霜雷剑与乾坤尺碰撞,两个少年身法矫健如云间翻滚腾飞的龙,他们一样是世家子弟,一样是仙门高徒,他们一样勇敢。
寰空境保证两人的斗法不会伤害到其他人,还会吸收外溢的灵压作为能量。
比的就是耐力和修为的持续。渐渐的,雷电在乌云之中平息,晏琼池撕开最后一道紫白电蛇,雷电在他手中四散而去,唇边含笑,朝似乎力竭了的风化及打出脉冲。
五条冰龙裹挟风雪朝风化及咆哮,天才少年以罡气和雷电为盾,霜雷剑剑身咯啦作响。
“你的雷法还是太年轻,风道友。”
巨大的漩涡突然被人从中一剑斩开,扭曲如蛇的紫白闪电随着水柱一同消散,露出里面一站一坐的少年。
晏琼池侧身背着左手,一手执剑抵在风化及面前,寰空境里游离的风吹得两人的乌发浮动。
空气里纷扬的雪花好似粉白的樱花飘落,吹得人的衣摆猎猎。
“如何?”晏琼池歪头笑。
方才在交战里,风化及已经感受到了晏琼池的身法不俗。
虽然平日里的他温和内敛,但今日一探,他的修为功法却是狂野暴戾。
很精彩。
风化及沉默半响,用剑支着身体站起来,心服口服作揖:
“是我输了,青鸾阙功法妙意今日得以窥见,晏道友果然厉害。”
“过奖。”晏琼池反手将乾坤尺收回,朝他作揖,还是那个温和的笑容,“堪堪险胜罢了。”
数道气流上走,寰空境逐渐收回结界,方才的战斗形成的灵压将会被它回收,气旋如莲花收合,塔顶光芒大放。
晏琼池仰头直视那片璀璨,目光有些许痴迷,直到报幕鸟再次报幕,他才回神。
将目光转到风化及脸上,抱歉地笑了笑,还是那副无辜样子:“对不住,风道友。”
决赛击败连续击败三人后,选出最厉害的两个人对决。
最强的风化及已经败在他手上,剩下的修士似乎也不足为惧。
“何须道歉?”风化及不解其中意,虽然面上有些失落,但还是真心开口祝贺:“还有两场比赛,祝你顺利。”
骄傲的少年拍了拍衣角,挺起脊背下台。
然而只有鱼阙的双鱼瞳看清楚了,一层淡淡的黑色薄雾伏在风化及身后。
这层淡淡的薄雾,掺杂进向上走的气旋里。
晏琼池继续仰头看上方的璀璨。
其余两场晏琼池打起来游刃有余,不出几招其他两个修士全部败下阵,绝杀。这让青鸾阙的弟子们大为振奋。
不出所料,一甲的头衔落在了青鸾阙。
战报出来时,有人真心为这位少年喝彩,但更多人哀嚎一片。
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雅间之上的风家亲族。
寰空境最后一次吸收灵压气旋,结界打开,观众席上青鸾阙师兄师姐们自然要去迎接这位了不起的新秀小师弟。
蛇瞳爆出的煤球也恢复了正常,喵喵叫着要去迎接主人,鱼阙怕人流太多煤球一只猫难免会被踩到,跟着在它身后朝寰空境出口而去。
青鸾阙的师兄师姐们都聚在台下,见鱼阙和煤球到来,大师姐和其他人都非常有眼色的转身散了。
从寰空境出来的晏琼池脸色苍白。
他见鱼阙和煤球站在台阶下,笑笑,“你好啊,鱼道友,你是专门来迎接我的么?”
“……它要过来,我只是怕它被人踩坏。”
鱼阙看了看脚边圆圆一团的煤球。
“喵喵。”
晏琼池慢慢地下台阶,每下一个台阶,脸色就更白一分,气息好像也不对劲起来。
她眼中终于露出了些许担心。
“你没事吧?”
他在最后一道台阶上站住,嘴角溢血,摇摇头,“没事,就是神魂有点难受。”
鱼阙见他嘴角吐血摇摇欲坠的样子,总算知道要伸手扶他,语气带着担忧:“你、你怎么还流血了。”
他神魂这样伤痕累累,还如此激斗,
看来是真的伤的不轻。
“大家都好强,我不得不拼尽全力。”晏琼池被她扶着下了台阶,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语气带着侥幸:
“差点就输给风道友了呢,他的雷法果然名不虚传,电得我好疼,阙儿。”
“这就是你说的志在必得?”鱼阙皱眉。
抓住他的手,以防他突然倒了。
“是啊,这不就赢了?”他又笑。
“你说你会放过风道友的,那层黑雾是什么东西?”鱼阙压低声音,“你在寰空境里做了什么?”
“我真喜欢你的眼睛。”
晏琼池凑近她,笑,“风道友不是没事了么?为什么还要追究?”
“……嗯。”鱼阙沉默,而后给出反应。
他要做什么,不干涉就是了。
跟着过来的追萤看着倔驴鱼阙扶着今日寰空境里最耀眼的少年,两人的侧影暧昧得好似拥抱,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扯着从另一头跑来的白珊走了。
“唉?”
白珊被二师姐捞着,左顾右盼,“怎么了怎么了?”
风化及安然无恙,让她很是惊奇,正想跑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被师姐一把扯走。
因为扶着晏琼池的缘故,两人靠得很近。
兰花的香气又来了,柔柔绕绕环在鼻尖。
晏琼池的血对鱼阙太有吸引力了。
可是他好似故意不擦,鱼阙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下移至他的嘴角,逐渐迷离。
少年见她魔障了似的盯着自己的唇角,故意低下头凑近她,在距离她鼻尖还有一寸时,突然轻笑,“鱼道友在看什么?”
她这个样子好似等着吃草的绵绵羊。
猛然反应过来的鱼阙直接松开了扶着他的手,推开他,虚弱的晏琼池被她推得踉跄几步。
被推开的少年扶墙捂胸口,一副受到二次伤害的可怜模样,语气委屈:“阙儿,我觉得神魂好难受啊。”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种做派?”
鱼阙颊边爬上些许恼怒,手上用的劲很大。
这个家伙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顽劣。
他明知道的!
“好嘛,对不起……”晏琼池老老实实道歉。
但又见他眉头一皱,像是发现了什么,微微侧头往身后望去,而后慢慢直起腰来,嘴上说道:“蒙受龙神的恩赐,我没事了。”
脸因为恼怒而爬上几缕霞红的鱼阙也跟着他的目光望去。
刚想问他怎么了,就听见晏琼池语气陡然变得不善:“看来没法好好跟你待在一起了。”
晏琼池摸出一方锦帕将嘴角的血拭去,略有遗憾,“本来还想让你多抓一会的,真是可惜。”
“你要去做什么?”鱼阙问。
“有不干净的东西来了。”
少年美丽的睡凤眼收起笑意,满满的厌恶流露,但碍于鱼阙在跟前还是克制了许多,“你先回去,可别再遇见什么不干不净的人。”
*
鱼阙回到师姐妹身边,带着一点点婴儿肥和绒绒的脸上染着不明显的粉霞,像五月将熟的桃尖。
“那是你什么人啊?”追萤用胳膊捅捅鱼阙,“长得真不错,实力也很强,可以可以,我要跟楚洛笙分享关于木头也会开花这件事。”
“只是一个朋友罢了。”鱼阙抿嘴,低下头来,一脸“只是好心扶了扶他并没有别的意思”的模样,但总的还是那副倔驴的样子。
这等别扭的表情追萤还是头一次在鱼阙脸上看见,了然地哦了一声,一只手揽过她的肩,露出痞痞的坏姐姐笑容:
“朋友啊?我记得你都不大乐意搭理别人,更别说花时间去交朋友了,这七脉争锋才几天呐?你就交到这么漂亮的朋友,嗯,不错。”
白珊也一脸嗑到了表情嘿嘿笑了两声。
她全明白了,真的。
见师姐妹两个都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鱼阙刚想解释,突然愣住。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回身,朝晏琼池离去的方向望去。
心跳如擂鼓,恐惧如同海啸铺天盖地。
好不容易止住的雨又开始下了。
淅淅沥沥,叫人头皮发麻。
*
沿着冗长回廊慢慢前行,阳光从镂空雕花的窗漏进来,洒在少年明晰如玉的脸上,垂在身后的马尾轻轻晃动,那只小短腿黑猫一颠一颠跟在身边。
他在回廊尽头停住。
“是你啊。”晏琼池脸上没啥表情。
“恭喜你了,阿池。”
回廊尽头的拐角处还是供人休息的席座。此刻站着四个身着流云锦衣的妖仆,手执晏氏工艺打造的双锏。
晏氏妖仆带着武器的是锏。
能取人性命,但杀人不见血。
一位同样身穿三千霞绮罗锦衣的玉面公子端坐在妖仆里,显然也看完了整场赛事,脸上是真诚的欣慰和祝福。
他的眉宇和晏琼池有几分相似,但眼睛更圆眉毛也浓,显得英气端庄,有着振振君子的温润。就是皮肤太过苍白,毫无血色,脖颈处咬着黑色的环圈。
黑白分明很是突兀。
“你身上腐烂的臭气真是熏得我头疼。”晏琼池的语气抱怨。
“是么,我以为我遮盖得够仔细了。”
玉面公子对眼前的少年报以宽容温和的微笑,站起来,“好久不见,阿池。”
“是啊,好久不见。”
晏琼池也回以微笑,虎牙尖尖,他站着半明半暗处,笑容带着恹恹的病态:
“他们把你救活了么?太久没回去是我疏忽了,你本没有再活过来的可能。”
“你太久未归,家里都很想念你。”玉面公子忽略了他话里的厌恶,语气很亲昵,“阙儿呢,她怎么样了?”
“她现在过得很好。”
少年好似榛子被发现了的松鼠,眼里提起几分警惕,“你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阙儿。渊哥哥来了,怎么样也得来见一见我呢?”
“见一见?”
“……既然我能杀你一次,”少年白玉似的骨节分明的手扶上额头,依然是笑着,但指缝处露出来眼神噙着阴狠,暗紫浮动:
“就能再杀你第二次啊,哥哥。”
玉面公子脸上也收敛了笑意,垂下睫毛,叫他:
“阿池。”
难以言说的悲伤情绪自这两人之中弥散。
像是湿冷冷墓地里的雾气,透着死亡和不可逆转的悲哀,林间的阳光无法驱散。
晏琼池冷笑,转身,头也没回地扬扬手,并没有想寒暄的意思:
“今天心情不错,让你拖着这副鬼模样再活几天好啦。快滚吧,不然就是它也保不了你第二次。”
在他打算离去时,玉面公子平静地开口,“你还想拖累阙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