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的妹妹五条凛死了。

    死在了他的面前。

    曾经放出豪言壮语,自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六眼神子,在生死存亡之际,并未守护好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事实上,五条悟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能够与五条凛她一起并肩作战的场面。

    他的妹妹她拥有着与他完全一致的眼睛,那么她理所应当能够熟习所有他能够完美做到的术式,两双不存在于任何传说记载的六眼,在那个时候便可以创造出历史。

    他的妹妹拥有着优秀的咒术理解能力,她擅长思考,她其实并非安静柔和的性格,只不过病痛会强制她变成一副倚靠在轮椅上的性格,她本该桀骜不驯,她本该和自己相似,她本该成为新一个能踩着五条家的老东西和咒术界的老橘子们的脑袋说话的“六眼的神女”。

    可她偏偏从出生起,便伴随着那无法解释也无法解除的诅咒而存活着。

    兄妹俩想要同时去使用术式与那双眼睛,已经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奢望。

    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那仿佛命运之神眷顾了诅咒之王,针对他的避无可避的致命一击之时,他瞳孔紧缩,看到了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妹妹来到战场,犹如健康的咒术师一般能够让他交付后背。

    虚幻而美好的场景只存在于一眼。

    下一个瞬间,支离破碎,血液飞溅。

    他的妹妹的血沾染到了他的面庞上,而五条凛的面色在她的一生似乎都没有变得这样的苍白过,他本该伸出手,冲上前,不管不顾的在她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将她抱在怀中。

    可五条悟想,他应该珍惜她用生命为自己争取回来的机会才对。

    青年的眼里失去了高光,他面向面前笑得狰狞的两面宿傩,此刻他的神色只比对方更加癫狂。

    两面宿傩自是对这个小小的插曲不以为意,在二人进入新一轮的对垒之时,似乎是为了让面前的六眼青年更快的失去理智,他裂齿一笑,吐露讥讽的词句。

    “拥有那样的眼睛,却空有一副比正常的人类贫弱千万倍的躯体,实在是浪费。”

    “本大爷觉得你应该欣慰才对,至少她能在最后一刻用她那条摇摇欲坠的性命,为你发挥足够多的价值。”

    早已经摈弃了人性的诅咒之王并不能了解这些人类的所谓情感,而这也是他在那场战役之中最终败北的主要缘由。

    两面宿傩的这句话语,将真正的怪物唤醒且释放了出来。

    “不允许……”

    此刻的宿傩仍旧没有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悠哉的看着面前精神状态很明显不大对劲的五条悟,此刻完完全全就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遮天蔽日的咒术气场刹那间爆发,他抬起头,银发之下是已经被血液濡湿浸染的双瞳,在那一瞬间,六眼的神子仿佛化身成了地狱归来的修罗。

    “不允许,你这样侮辱凛!!!”

    没有人记得那场战役持续了多久,五条悟也忘记了他究竟运用反转术式修复了自己的身躯多久。

    只是胜负已定,最后屹立在战场上并未倒下的,是他。

    五条悟只记得自己站在一片废墟之中,摇摇晃晃的回过头,在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水的积水之中转过身来,随后跪在了那已经苍白到失去一丝色彩的身躯面前。

    他抬手尝试擦拭她冰冷的面庞上的泥沙,他尚且活着的学生们和同僚们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可他已经无心去关注周身的一切。

    他明明是那样骄傲的天之骄子啊,在出生起的那一刻都活的恣意,他明明是改变了这个世界现况的“最强”,甚至在这次的决战中着手逆转了即将千疮百孔的世界,甚至解决掉了那个传闻中的诅咒之王。

    可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怀中的少女已经冰冷的面庞,除了污浊的泥沙以外,已经变得黯淡的血液还会不受控制的从她的鼻腔甚至无神的眼睛里渗出来,鲜艳的血液和少女惨白的皮肤对比鲜明。

    五条悟记得,凛向来都是喜爱整洁和干净的。

    他还记得凛很怕冷,她的身体似乎注定就是容易受到风寒和十分容易着凉的体质,所以她时常穿着厚重的衣袍,可是她现在的身体却这样冰冷,即使自己将她那孱弱的身躯全部圈在怀中,也根本无法将温度传递过去。

    “没关系。”五条悟忽然扯起唇来笑了,说。

    “我还是会像之前一样,用毛巾帮你擦干净。”

    凛之前会有些排斥他经常帮自己擦脸洗脸的举措,可能是毛巾对于她来说太粗糙,也可能是觉得自己被兄长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所以十分不爽。

    “……五条老师。”身侧传来了虎杖悠仁他犹豫的声音。

    “受了伤也没关系,硝子她会有办法的吧。”五条悟继续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他任凭她根本止不住的血浸染透了他的衣衫,喃喃道。

    “五条老师。”乙骨忧太上前一步,他的声音颤抖,不忍直视老师怀中,五条凛此刻的模样,他低声说道:“凛姐姐,她已经……”

    “是啊,我已经按照她所说的,活着回来了。”

    “凛……”

    天空下起了雨,似乎要将这一次的灾难,这一次的闹剧,一切蔓延出来的污浊与血液全部冲洗干净。

    五条家的神子天生六眼,天赋过人,似乎从小到大,无论是任何想要得到的事物都能轻易取得。

    他却在这一刻跪倒在地,抱紧怀中少女冰冷的身躯,一切的骄傲在此刻全部溃散,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泪水混杂着血液与雨水汹涌而下。

    “……凛。”

    他的妹妹已经不在了。

    幼小的,他从襁褓里一路看着长大的,会用各种别扭的表情和笑容看着他呼唤哥哥的少女。

    已经不在了。

    他又一次失去了这个世界最为重要的人。

    —

    五条凛睁开了眼睛,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弥散着钝钝的刺疼,不由得抬手捂住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那其实并不像是身体不适之时才会出现的疼痛,这痛感似曾相识。

    上一次这么疼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想起来了,好像是杰的那次。

    她缓缓眨了眨眼,已经被泪水浸湿的双眸在这一刻终于重新聚焦,眼泪凝结成水珠,顺着眼眸处滚落而下,吧嗒一下,落在了少年的肩膀。

    而已经站在了山坡神像旁的散兵则是因为明晰的察觉到了一点,散兵停顿了一瞬,他停下脚步,抬手作势要为她擦干泪水,却觉得这个动作对于这位只是第一次见面的少女来说,未免还是亲昵过头了一些。

    于是他板着脸,将手帕取出来拎在了她的面前。

    虽为人偶,却有随身携带洁净手帕的习惯,因为做执行官时会不可避免的遇到一些恼人的社交,他一般会考虑用这玩意见完那些家伙以后擦个手。

    “别哭。”他语调僵硬的道了一句:“我敢保证,那家伙一时半会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散兵口中的“那家伙”,指的当然是多托雷,可是说实话,五条凛她其实根本不是因为多托雷哭的。

    而且真要这么说的话,五条凛觉得该哭的是多托雷而不是她才对。

    她恢复意识以后领悟的两道用六眼才能发出来的术式全打他身上去了,而且还炸掉了他的实验室,结果多托雷连想在她的尾巴上拉一道口子都没能来得及。

    不过,五条凛无心解释这些啦,就让散兵这样以为着也挺好,毕竟自己又没有冤枉他,她还在想自己要不要早点旁敲侧击告知散兵有关那个多托雷那家伙过去干的某些好事的真相呢。

    只是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的心口突然传来了酸涩钝痛的情感,这情绪不明缘由,汹涌而来。

    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呢?

    是有谁正在这个时候,为了她而悲伤么?

    “……”

    哥哥,是你们吗?

    五条凛忽然鼻头一酸,接过散兵递过来的手帕,用力的擦了几下湿润的眼角。

    可她不应该沉浸于悲伤之中。

    她想,她应该尽快梳理清楚此刻的处境和现况,用更加大胆一点的思路去思考的话,也许她应该去请教这个世界的魔神,不放过一丝一毫能够回到自己原本世界的机会。

    “谢谢你。”她小声道谢,她余光望着身边少年,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用上了方才那些愚人众下属们的敬称:“嗯……散兵大人?”

    散兵闻言一个趔趄,似乎很想就这样将她给抛出去。

    “你可以正常一些。”他的神情有些无奈,与此同时,应该已经在内心深处反复念了很多遍,她因为遭遇了多托雷实验的缘故所以现在脑袋不太好使,自己不应该过多与她计较才是。

    五条凛乖巧点头。

    散兵问她:“能自己走路么?”

    “嗯,可以习惯一下。”

    “挺好的,那么我们到了。”散兵将她放了下来,确认了她的双腿确实可以站稳之后,他转过身去,示意她回头往他示意的方向看。

    五条凛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回眸眺望远方,她看到了比起游戏的全息视野还要更加壮观的景色。

    层层叠叠林立着的楼阁,与她记忆中的古朴建筑或是高楼大厦截然不同的场景,如果要追根溯源的话,倒是有些许像是中华街的建筑物类型,如此美丽的建筑物一起构成了壮观的瑰丽景色,在繁华的街道之中,依稀可以看出正在来往的行人,还有远处的海湾里,正在驶向港口的壮阔船只……

    五条凛没有松开自己下意识的握住的身边少年的手腕——当脱离原本的环境,置身于一个全新的世界时,说毫不紧张其实是虚假的,似乎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够让她安心一些。

    因为她发自内心的信任着,自己喜爱和“养大”的角色。

    散兵垂眸看了一眼,对于她这个细小的动作,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的声音没什么波澜的说:“这就是你之后可以暂居的地方。”

    一个距离须弥很近,没有内斗,魔神没有被掌控,国家也没有落在愚人众之手的,一个足够安定和谐且强大,有安全保障的国度。

    这也是他为了身边的少女做出的选择。

    五条凛的视线仍然一眨不眨的望着不远处的城市景色,没有挪开,她怀揣着答案,轻声问道:“这里是哪里?”

    “……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