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自进入魔界迄今, 时间流逝不知岁月,两人无法判断已经过去了多久,因为她们从未见过天亮,哪怕是“人”多的人魔界, 也维持着同样的黑蓝色诡异天空。在这种黑黢黢的环境里, 普通的花草树木无法生长, 人也一样,人是不能离开太阳的,这也是魔界令两人最为不适的地方。
旋涡后的业魔界并没有好到哪里去,除却看不清是什么的小亮点外伸手不见五指,慢慢地,距离她们最近的小亮点似是活物越靠越近, 两人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灯光, 而是一只头上角发光的业魔。
与其他魔族相比, 业魔体型极小,小魔这种属于天生残缺发育不良, 但正常业魔顶多也就人脑袋那么大,它们生活在漆黑一片的业魔界,每一只旋涡代表一只业魔, 法力越强旋涡越大。
旋涡究竟意味着什么, 萝霜二人还不得而知。
这只业魔飞到两人跟前,围着她们转了一圈,对女萝垂涎欲滴,“好浓的恶业,你一定做了非常多坏事吧?”
小魔扑扇着翅膀色厉内荏地喊:“她、她是我的猎物!我的!”
一边说一边还把细细的尾巴缠住女萝的手指, 那只业魔顿时乐了,“就你这连角都没有的残次品, 除了给我们当球踢根本没价值,把她给你你吞得下么?”
立马把小魔气哭了,她揉了下眼睛,亮出两颗尖锐的小牙,龇牙咧嘴地威胁,那只业魔才不把她放在眼里,张嘴上来就想咬女萝,被濯霜一掌拍飞,谁知这家伙滚出去后,居然哇的嚎哭出声,边嚎还边喊:“有猎物!有猎物!”
这下可糟了,原本在远处游移的那些“小亮点”,瞬间疯狂向女萝濯霜这边移动,两人不敢多待,拔腿就跑,身后聚集的小亮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业魔虽然体型小,看着也比人魔行魔无害得多,可等级比前二者高,必定有其危险之处。
小魔抓在女萝身上,怕得尾巴尖尖都在颤抖,“……要被弄死了要被弄死了。”
业魔是最喜欢玩弄猎物的魔族,猎物越是痛苦越是绝望,它们就能从中获得越多力量,所以一旦被业魔抓住,等待她们的绝对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左转左转!”
女萝没多想,抓住濯霜的手腕听从小魔的话,说来也奇怪,原本追在她们身后的业魔们却放慢了速度,最后眼神阴郁地盯着,却不敢上前。
“这里是……”
濯霜四下打量,看不出和之前有什么区别,那些业魔为何到了这里便不再追上来?
小魔放松下来后尾巴尖尖依旧一颤一颤:“这里是魔市!”
业魔界没有房子可言,所谓的魔市,就是一个被石头垒起来的巨大的圈,小魔跳下去开始在地上打滚,圈外的业魔们不甘不愿地望着,通通不敢上前,女萝问:“它们怎么不敢进来?”
“还没到开市时间呢。”小魔抱着尾巴告诉女萝,“只有到了开市时间才能进来。”
“那你怎么能进?”
闻言,小魔非常沮丧地耷拉下耳朵:“我,我没有角……”
经过小魔一番稀里糊涂的解释,萝霜二人勉强弄明白了业魔界的规则,业魔根据体型区分等级,体型越大能力越强,而在业魔界有无数个像这样的“魔市”,顾名思义,是用来交易的地方,攒够了恶业就能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比如小魔一直想要一只角,可她无论如何也攒不够恶业,所以始终未能如愿。
“那你们要向谁换呢?为何要换?按照业魔的习性,直接抢不就行了?”
小魔摇头:“这是业魔王大人制定的规则,每一只业魔都要遵守,而且业魔和其他魔族不一样,恶业只是我们变强的方式,平时还需要四处觅食才能活下去。”
旋涡之所以存在也是这个原因,业魔界没有食物,但旋涡外的世界有。
角作为魔族,尤其是业魔族的象征,这就是它们进入魔市的通行证。不到魔市开启时间,业魔们不得擅自闯入,偏偏小魔没有角,一开始她也不敢进入魔市,后来叫其它魔欺负的命都要没了,才壮着胆子一头钻进来,结果发现由于没有角,魔市结界竟不会伤害到她!
打那之后,一被揍得受不了,她就往魔市跑。
“魔市多久开放一次?”
小魔仰起头:“每逢血月出现开放,血月消失关闭。”
她挠挠脸蛋,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听别的魔说的,我还没见过血月呢,我跑进来就不敢出去,等我睡醒一觉,魔市就结束了,我再偷偷溜出去。”
除了魔市中有规则,其余时间业魔们无拘无束,只要不在魔市闹事,它们做什么都没魔管。
这有点像人皮店,唯一的不同在于人魔们割肉换皮,人魔王为的是人魔肉,而魔市则是以恶业为货币进行交易,交易获得的物品则五花八门,如小魔所说,攒够了恶业,她甚至可以向业魔王祈祷长出一只角。
业魔头上的角是交易的象征,在魔市没人会管你买卖什么,没有角则万万不行。
女萝突发奇想:“如果我去卖身上的恶业,能换到离开魔界的方法吗?”
濯霜惊讶地看向她,那眼神简直就像是在说你犯什么傻。
小魔惆怅道:“可你是没有角,没有人会跟你交易。”
“那你呢?”小蛇问,“你也没有角,就算攒够恶业也没魔会跟你交易吧。”
这话一说,小魔登时愣住,片刻后,她总算意识到了这个令人伤心的问题,是哦,她没有角,那岂不是说就算攒够了恶业,她也不能交易?
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哭哭啼啼,把小蛇吓了一跳。
女萝跟濯霜也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小魔哭着哭着,反倒把自己哭睡着了。就在她睡着的一瞬间,原本黑漆漆的天空忽然折射出血红的光芒,紧接着一轮血月缓缓出现,周围开始变得嘈杂,无数业魔涌入魔市,小魔怎么也叫不醒,萝霜两人原本想将她抱起逃离,却发现业魔们自顾自说话讲价,好像她们不存在。
交易的东西千奇百怪,食物大多是些低等魔族肉,诸如烦恼魔人魔之类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有,甚至还有卖“死魔”、“心魔”、“神魔”之类的名额,这时她们才知道,原来只要攒够恶业,真的能够心想事成,不过像是高等魔族的身份名额,普通业魔怕是攒上个千百年也不够,那根本是买不起的东西。
魔市之中鱼龙混杂,惟独一点一点的光亮流动不息,业魔们进行着你情我愿的交易,女萝与濯霜却远离了熟睡的小魔,小魔口中“没见过血月”、“睡醒一觉魔市就结束”之类的话令两人不解,现在看来,这小家伙恐怕并非单纯魔物,不长角怕也是另有原因。
果然,随着血月消失,魔市结束,业魔们散尽,小魔也渐渐醒来。
她像个小孩一样揉着眼睛,泄气不已,“每次魔市一开就犯困,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长角呀!”
濯霜说:“你能带我们去别的魔市看看吗?现在应该安全了。”
小魔费劲扇动翅膀飞起来,点点头:“能啊,不过我没有去过其它魔市,不知道远不远。”
她欢天喜地在前面带路,女萝与濯霜跟在后头,一路上还要小心避开其他业魔,濯霜担心所谓的“恶业”对女萝产生影响,于是问道:“先前你说我们身上有恶业,就算杀的是坏人,也算吗?”
小魔大概是飞累了,小翅膀一颤,从空中直线坠落,好在被濯霜接住。
她快速看了女萝一眼,犹犹豫豫:“可是……她身上的恶业,大多是怨气。”
濯霜愣住:“什么?”
女萝却瞬间明白了什么,由于四周黑暗,即便濯霜可以夜间视物,也无法瞧清楚女萝神色变化,她连忙对小魔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走了这么久,是不是快到了?”
说话间,萝霜两人往前走去,小魔却像是被某种透明屏障阻挡,啪叽一声从濯霜手中跌落地面,无论如何也过不来,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结界存在。
小魔不信邪,自己往前跑,这回弹了好几个骨碌出去,她从地上爬起,无辜又茫然。
可濯霜试了试,她能出去也能进来,并不受阻挠,女萝也一样。
“阿萝,濯霜,你们看那个!”
小蛇指引两人朝不远处看去,那里有一只业魔,外表与小魔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它头上有角,而且是一个石雕。
“之前的魔市入口没有这个。”
小魔呆呆地坐在地上,她望着石雕,恍惚中像是明白了什么,身体也逐渐发生变化,就在萝霜二人的注视下,渐渐化为同样的石雕,只是头上依旧没有角。
“哎呀哎呀,我说呢,怎么有个魔市最近开启与关闭的时间都不稳定。”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两人吓了一跳,不知何时,神出鬼没的夜修罗再次出现,她从一面足有人高的镜子中走出来,小魔化为的石雕也飞到她手中,她叹了口气:“业魔王那家伙,成日只知道睡觉,自己的魔界发生了这样的事,竟还要我来收拾烂摊子。”
说着,她摊手,笑着对萝霜二人说:“人类有句话,叫能者多劳,对吧?”
见两人神情戒备,夜修罗笑意愈深:“别担心,我可是真心想跟你们交朋友的,何必如此怕我?”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望向女萝,“阿萝,你的问题,好像更严重了啊。”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肯向濯霜敞开心扉,真是无情啊。”
濯霜冷冷道:“与你无关。”
夜修罗随意把玩着手中小魔的石雕,忽然当着萝霜两人的面将石雕捏成了粉末!这一行为出乎两人意料,她们与小魔虽相识不久,但这小魔稚嫩可爱,又不伤人,夜修罗竟下此狠手,实在是令人愤怒。
“……你们俩真的很好骗。”夜修罗叹了口气,“只要是个女人,稍微可怜点说几句好话,你们就一定要帮她是吗?小小业魔而已,值得这样生我这个朋友的气么?”
先前见识过夜修罗的诡谲手段,对她的攻击会从镜面回到自己身上,再加上这里是业魔界,濯霜并未贸然出手,“如此纠缠不休,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帮你们啊。”夜修罗真诚地说,“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
“不,你绝不是要帮我们。”
从一开始夜修罗的表现就很矛盾,她口口声声喊着天魔大人,似乎对魔尊敬畏不已,可她为何不通知魔尊,阿萝就在此处?反倒刻意接近,言辞蛊惑,甚至想令两人反目——但这有必要吗?
夜修罗往后一靠,一面镜子凭空出现,她双手撑着镜面,饶有兴味地问:“哦?那濯霜说说,我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你想要加重阿萝的心魔。”
濯霜斩钉截铁地说,“你想要抹杀她的本性!”
闻言,夜修罗讶异地眉毛轻扬,之前濯霜在修罗道中的表现令她刮目相看,但那不过是让濯霜从“无聊的玩具”变成了“有点意思的玩具”,直到现在,濯霜才真真正正被夜修罗看在眼中,她忽然很好奇濯霜到底都猜到了多少:“那濯霜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吗?”
“当然是因为魔尊,不是吗?”
说话的同时,濯霜握住了女萝的手,冷声道:“从你发现我们的时候,魔尊应该就知道阿萝的下落了吧?你不动声色算计我们,从魔山放人,再到小魔,恐怕都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夜修罗惊奇道:“在你心中,我竟这样坏?”
她一脸受辱,表情异常丰富,但在濯霜眼中,不过是声情并茂的表演,虚伪的像是在灵魂外头套了个空壳,没有丝毫真心可言。
从一开始她们就是夜修罗掌中玩物,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对方看在眼中,甚至人魔王的命、珍贵的山鬼之石,通通可以拿来玩,只要她开心。
世上哪有那样多的巧合,要知道可是夜修罗将她们送入业魔界,随后小魔恰好在那个时机从旋涡中被抛出,恰好又被其它魔所欺凌,恰好带她们躲入魔市,又恰好令她们知晓血月真相,而她们也在小魔的引导下一步步得知身上恶业——可见虽相识不久,夜修罗却很了解她们。
她的种种行为,包括一直在暗示阿萝的小魔,目的是一样的。
濯霜一字一句道出夜修罗真身:“你是心魔。”
见濯霜敏锐至此,夜修罗只能无奈摊牌,原本被她捏碎的小魔石雕缓缓围绕上一团黑色魔气,憨态可掬的小魔再度出现,只是这一回不再显得笨拙可爱,反倒透着一股凶相,她飞到夜修罗手上,尾巴亲昵地转着圈,“我可没说谎,你身上恶业极重,且大多是女人怨气,一定有非常多的人恨你。”
夜修罗摸着小魔的头,笑眯眯地说:“濯霜很聪明,不过有一件事你说错了,阿萝的心魔,早在极乐不夜城便已种下。”
见萝霜二人难掩震惊,夜修罗笑意愈深:“被刺穿身体,连带心脏停止跳动的剧痛,阿萝不记得了吗?”
女萝当然记得!
当日在地下极乐城,名为行修罗的魔界非天曾用臂膀将她挑起,令她险些被撕成碎片,那也是她迄今为止受过的最重的伤,可她不明白,当时受的伤,跟夜修罗又有什么关系?
“心魔之毒在那时起,便通过行修罗在你身上种下,自那之后,你就能听见天魔大人的呼唤了。”
夜修罗虚伪地再次为女萝叹息:“好可怜的阿萝,从一开始你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人手中,反抗是没有意义的,接受它吧。”
借由心魔之毒,魔尊始终注视着女萝,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被他看在眼中,只可惜修仙界没有足够多的魔气,令他无法降临,这才创造出虚假的须弥大秘境,打算将修者绞杀干净令魔气充盈人间。
“是时候回到天魔大人身边了,阿萝。”
夜修罗话音未落,一面黑色的巨大镜子忽地出现在女萝面前,濯霜拔剑砍去,秋尘剑却像是没入水中一般扑了个空!她抓紧女萝,将秋尘剑插在地面,使尽浑身力气要拉住女萝,可一秒自黑镜中涌出无尽魔气,眨眼便将女萝吞没。
魔气对女萝没有造成伤害,濯霜却不能免疫,被魔气侵蚀过的左手及小臂处鲜血淋漓皮肉外翻,黑镜在瞬间消失无踪,包括被魔气吞噬的女萝。
“阿萝!阿萝!”
濯霜这崩溃又悲伤的模样看在夜修罗与小魔眼中真是好玩极了,二魔发出清脆的笑声,夜修罗嘲讽道:“阿萝好像根本不想管你呢,她把手松开了。”
“不想管不想管。”
小魔一边飞来飞去,一边学夜修罗说话。
夜修罗很遗憾地对濯霜说:“看样子,现在只能我们俩做好朋友了。”
第122章
濯霜不想同夜修罗废话, 夜修罗却不想她走,濯霜往黑镜消失处追去,稍一动作立刻便会有一面镜子挡在面前,镜面上涌现无数鬼哭狼嚎的人脸, 魔爪齐出, 威力不算大, 却无比烦人。
夜修罗摆明是要恶心濯霜,不对她出手,却也不让她去追女萝,濯霜对她已是厌恶至极,忍无可忍,提剑指向夜修罗:“若是再不让开, 我便杀了你。”
夜修罗闻言, 先是失笑, 而后放声大笑,她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半晌抹了抹眼角,问濯霜:“虽说你成功从修罗道出来,还拿到了山鬼之石, 可你是不是忘了, 我比你年长三千岁,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杀我?”
小魔重复:“凭什么,凭什么。”
濯霜不为所动:“能不能,一试便知。”
“好哇。”夜修罗拍拍手,“你也知道, 如果没有我的镜子,你是不可能找到女萝的, 那这样好了,如果你真的能打败我,我就送你去女萝身边。”
濯霜暗忖,此魔虽满口谎言,又喜怒善变,惟独言出必行,一旦承诺决不更改,于是沉声道:“一言为定。”
“不过在跟我交手之前,你要先打败她。”
夜修罗轻轻拍了拍小魔的头,小魔会意,朝濯霜飞去,自进入业魔界开始,濯霜不曾见过业魔的手段,当下心中戒备。
下一秒,小魔竟在濯霜面前,幻化成了玉宸大尊者的模样!
夜修罗好整以暇地坐在镜子上看戏,顺便为濯霜解惑:“只要身有恶业,业魔便能幻化为你最恐惧的敌人,试试看打倒他吧,濯霜。如果你真的有这份本事。”
“看在咱们已经是好朋友的份上,提醒你一下,小魔可不是普通业魔,而是业魔王的化身之一。”
业魔王常年沉睡,将神识分成无数石雕,坐落于每一个魔市,头上没有角的那个便是本体。
别看她外表稚嫩可爱,业魔能够排在人魔与行魔之上,自然有其过魔之处,小魔幻化出的玉宸大尊者,不仅精通青云宗法术,修为也处于鼎盛时期,最关键的是这副外表,濯霜能够再一次毫不犹豫地将师父杀死么?
玉宸大尊者惯用兵刃是一柄拂尘,拂尘看似柔软实则锋利无比,稍加不慎便要落得个碎尸万段的下场,柔软的拂尘灵巧且凶狠,与秋尘剑相击时变得无比坚硬,随即四下散开猛然增长朝濯霜面门攻来!不仅如此,业魔还能发出与玉宸大尊者一模一样的声音,他说:“濯霜,你已杀过为师一回,纵然有天大的仇怨也该了结,为何还能这样狠心?”
濯霜剑心不移,她根本没有把业魔幻化的玉宸大尊者当作师父,早在她决意随阿萝离开青云宗时,便已斩断师徒情分,更遑论她与玉宸之间可谓是有血海深仇,哪怕是为了那个把她生下来的,不具名的女子。
她本就是碾压世人的天才,改以生息修炼后几乎一日千里,自修罗道厮杀而出,再获得山鬼之石,修为更是大涨。最重要的是,濯霜意志坚定,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魔物的花言巧语她充耳不闻,一剑削掉玉宸大尊者半根拂尘,反手又以剑柄击中对方心口,暗自运气,玉宸大尊者受挫连连后退,濯霜见状笑了笑:“就只有这样?”
玉宸大尊者面露恼色,再向濯霜攻击时,拂尘中明显夹杂魔气,但生息正是魔气克星,只见寒光点点剑气如虹,这魔气竟是半点不能靠近,节节败退的并非濯霜,反倒是玉宸大尊者。
坐在镜子上的夜修罗笑意渐淡,她发觉自己严重低估了濯霜的实力,眼看业魔化作的玉宸大尊者将要死在濯霜剑下,夜修罗抬手打了个响指,濯霜与玉宸大尊者之间忽地出现一面水镜,刺进的剑从濯霜身后的镜子中迅疾而出!
好在见识过夜修罗的法术后,濯霜便时刻提防不曾放下戒备,因此躲过了这一剑,业魔也因此死里逃生,瞬间变成原本的小魔,飞到夜修罗身边哭哭唧唧,细细的尾巴不停地揉着眼角,委屈极了。
夜修罗摸着小魔的头,眼神不善,随后濯霜周围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旋涡,这些旋涡越转越快,且吸力很强,濯霜不敢触碰,她以剑撑地,规避袭来的旋涡,可随后这些旋涡里,竟跳出了一个又一个魔物!
这些魔物大多是濯霜在修罗道斩杀的,不知为何又活了过来,但濯霜能杀它们一次,就能再杀第二次。
夜修罗边摸着小魔的头,边静静观望濯霜,直到濯霜将旋涡里跳出的魔物尽数杀光,她竟有些骄傲:“算是有几分本事。”
濯霜已很不耐烦与她在此废话:“小魔已经输了,你还不动手,要等到什么时候?”
夜修罗拍了拍小魔的脑袋,从镜子上跳了下去,随着她的走近,四面八方开始出现一面又一面巨大而光滑的水镜,镜面缓缓晃动着如水波纹,濯霜瞥了一眼,却见这些镜子里的自己竟像活了一般,同样手持秋尘剑,却自镜中走出,将真正的她围在中心!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们都使左手剑,与真正的濯霜正好反过来,除此之外,无论外表还是剑招,都如出一辙。
可冒牌货终究是冒牌货,即便有着相同的招数,修为也无法与濯霜比拟,虽然斩杀自己有点奇怪,但濯霜仍旧不曾留情。
夜修罗很是不解,“你难道没有一点点犹豫?这些可都是你自己的影子,是你的一部分。”
濯霜使出一招“漫天流星”,剑光宛如星子自天空坠落,所有影子尽数消失,她执剑站立,语气淡漠:“我就是我,只有我是我。”
她的话云里雾里,小魔便没有听懂,奇奇怪怪伸手戳着脸颊思考,夜修罗则失笑:“我对你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濯霜。”
说着,水镜中不再出现新的影子,而夜修罗手中则多了一柄长约七尺的奇怪法器,金色的棍木顶端,约莫有三分之一围绕着层层叠叠的黑色铃铛,缀在尾部的飘带同为黑色,光是看着,便令濯霜感到极为恐怖。那法器之上,魔气厚重而浓郁,在夜修罗取出法器的一瞬间,原本静止不动的旋涡随着黑色铃铛响起,纷纷被吸入其中!
濯霜伸手捂住耳朵,铃铛声夺魂摄魄,令她心绪大乱,眨眼间,夜修罗已近身前,她以手柄在濯霜腹部狠狠一击,濯霜受铃铛声影响,只来得及招架,秋尘剑与之相碰撞,只听当啷一声脆响,那法器却是毫发无伤。
夜修罗笑意盈盈望着濯霜,像是捉到猎物的猫,总要将其玩弄一番才肯咬死,猎物临死前的恐惧与哀嚎能令她兴奋,濯霜是她认可的对手,值得被她认真对待。
“只是这样就不行了么?”夜修罗叹了口气,露出失望之色,“我原本以为濯霜会更厉害一点。”
小魔在身后拍着巴掌:“不行了,不行了。”
“摄魂铃……”
夜修罗轻笑:“濯霜真聪明,不过青云宗应该想不到吧,他们如珠如宝小心翼翼守护在问世峰宝塔中的摄魂铃,其实是我的魔巴铃。”
夜修罗手中的法器名为魔巴铃,上有九九八十一颗黑色铃铛,流落在修仙界为青云宗所得的摄魂铃,正是其中一颗。
濯霜忍着头疼问她:“所以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让死魔借由摄魂铃潜伏于青云宗,又有何企图?”
夜修罗恶劣地晃了晃手中魔巴铃,果然见濯霜面色更白,就连没有魂魄的魔族都受不住魔巴铃,何况濯霜?修者再厉害,未能成仙,便终究是凡胎。
“只是想让命运回到正确的轨迹中罢了。”夜修罗轻笑。
“濯霜,你相信吗?你我皆是世间渺小的蝼蚁,阿萝也是。无论怎样反抗,怎样不甘,最终依旧要屈服。”
“阿萝的命运掌控在她自己手中,没有人能替她做决定,而我的命运掌控在我手中,不会因你几句胡言乱语就被撼动。”
濯霜挽了个剑花,直指夜修罗,“你总把命运两字挂在嘴边,又总对阿萝与我纠缠不清,是奉命而为,还是羡慕?”
夜修罗的笑容逐渐淡去,她的左手隔空抚过魔巴铃,原本叮当作响的铃声立不可闻,濯霜也自蛊惑神魂的头疼中解脱,夜修罗以魔巴铃指向她:“是吗?既然你认为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上,那你不妨告诉我,你要如何从我手中逃脱?”
濯霜不再与她废话,秋尘剑与魔巴铃相击,火花四溅!两人都是天资极为出众的强者,一时间打得是天昏地暗疾风劲起,小魔吓得抱住脑袋,剑光与杖身叫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招式。
水镜散去,魔巴铃也不再发出夺魂之声,这一交手,濯霜才知即便不使用法术,夜修罗也无比厉害,无怪乎人魔王只消她一个响指便灰飞烟灭,这就是修罗王的实力吗?
魔巴铃的杖身将秋尘剑压制,夜修罗问:“你就这点本事么,濯霜?倘若今日换作其他修罗王在此,你早已血溅当场,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
“弱者只会喊口号,因为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剩了。”
虽然厮杀出修罗道又获得息石,但夜修罗在魔界三千年,无论法力还是经验,都胜出濯霜,两人这番动手打得虽酣畅淋漓,可夜修罗全程没有用镜子与魔巴铃,若她要杀濯霜,濯霜早已命丧于此。
可是令夜修罗感到不解的就是濯霜明明已经认识到两人在实力上的差距,为何不知退让,不知恐惧,甚至从始至终连眼神都没有丝毫软弱?
这份坚定究竟从何而来?面对压倒性的强大,不应该害怕求饶吗?
魔巴铃扫出的风刃划过濯霜面颊,她脸上缓缓浮现出几道细小的血痕,可她却不为所动,“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不杀我,就等着我来杀你。”
夜修罗冷笑道:“是吗?”
话音未落,魔巴铃已重击濯霜腹部,逼得她吐出一口鲜血,随即夜修罗不再留情,水镜出现在半空,陡然化作无数碎裂镜片,宛如剑雨向濯霜袭来!
两人都自修罗道走出,同样拥有山鬼之石,只是夜修罗比濯霜年长千岁,对于山鬼之石的使用早已炉火纯青,而濯霜虽青涩,却能与息石产生共鸣,碎裂的镜片从她周身划过,她却像感受不到遍体鳞伤的疼痛,反而执剑向夜修罗攻击,这份视死如归的气势令夜修罗恼怒不已!
她连连调转魔巴铃,以杖身狠击濯霜数处要害,濯霜被打得踉跄后退,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用力咬牙,口腔内一片铁锈味,面上却不见丝毫惧色。
“跪下!”
夜修罗一掌打在濯霜肩头,“向我求饶!否则就杀了你!”
濯霜反手以秋尘剑破开一道缝隙,一把抓住魔巴铃杖身,劈手削去!
这一下倘若夜修罗不松手,两人的手怕是都要被砍断,夜修罗下意识松开,濯霜顺势夺走魔巴铃丢到一边,此时她已满是伤痕,她与夜修罗的不同就在于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愿意为这份信念付出一切。
小魔震惊地瞪大眼睛,魔巴铃落地,再度发出荡心摇魄的可怕声响,这一次濯霜却忍住不为所动,挥剑向夜修罗头颅斩去!
与其说是突然落了下风,倒不如说夜修罗是愣住了,她真的不明白濯霜这样拼命是是为什么,不害怕不恐慌,有一种死也要拖着自己一同下地狱的决绝。
秋尘剑砍中了夜修罗的脖颈,却并没能将她脑袋砍掉,夜修罗原本与萝霜二人没什么区别,五官完全是人类模样,而现在,大抵是濯霜的所作所为彻底将她激怒,她的面容开始发生变化,一双眼睛彻底变成血红色,左边半脸蔓延起古怪而繁琐的纹路,原本的黑发也变成了白发,露在外头的身体上迅速长出锯齿状物,随即对着濯霜当头一拳!
秋尘剑当啷落地,濯霜如断线的风筝般飞远,夜修罗抬手召出一面水镜,濯霜不受控制地将镜子砸得粉碎,碎裂的镜子碎片刺入她的身体,同时从这些碎片中涌现出无数魔爪,这一回可不像之前那样温吞,濯霜闷哼一声,秋尘剑距离她很远,她抓起一片长碎片,去斩断那些魔爪!
夜修罗几乎是带着赞叹与欣赏在看濯霜,她反应真快,身手也极为敏捷,并且有着强壮而优越的身体,因此即便受了重伤,依旧能够站起来,如果她不是人类,如果她不碍事,夜修罗真的很愿意将她留在身边。
濯霜在地上滚了两圈,避开魔爪范围,随即脖子被夜修罗的头发紧紧掐住,夜修罗手持魔巴铃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濯霜马上抬手用镜子碎片去割夜修罗的头发,然而镜子是夜修罗的法术,并不能伤害到她,“现在跪下向我求饶,我还能放你一马。”
濯霜被勒得面色发青,但她却并没有去拉扯脖子上的束缚,而是捏了个剑诀,下一秒,跌落在地的秋尘剑似是感应到剑修心中所想,如离弦之箭,向夜修罗刺去!
夜修罗神色一动,一面镜子瞬间而起,她根本没将濯霜这点子法术看在眼中,谁知秋尘剑不过是虚晃一枪,眨眼间濯霜已抓着脖子上的头发来到夜修罗面前,两人四目相对,贴得极近!
夜修罗身体上的锯齿锋利且危险,她转手便要用魔巴铃将濯霜击飞,可濯霜却用腿绕过杖身将魔巴铃死死抵在两人之间,随后用尽全部力气将夜修罗摁倒在了地上!
小魔扑闪着翅膀就要攻击濯霜,夜修罗却厉声呵斥:“不许过来!”
她顿时委屈巴巴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盯着缠斗的两人,夜修罗气笑了:“你这是什么招式,学小孩子撒泼耍赖,以为能打过我?”
说话间,她收紧了头发,眼见濯霜将要断气,夜修罗说:“不用担心,濯霜。等你死了,我就把你的身体注满魔气,让你与我同化,永远留在魔界。”
语罢,两人变换身位,夜修罗轻松控制住濯霜,按着她的肩膀闪身至濯霜背后,收起了长发,转而用手指锁住濯霜咽喉,然后将下巴搭在濯霜肩头,“这样的话,你就又能见到阿萝了,只不过阿萝能不能记得你,那得另当别论。”
她认为濯霜已耗尽体力只能等死,毕竟修士与魔族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魔族只要不被砍掉头颅,就算粉身碎骨也能再生,而像夜修罗这样的高等魔,即便没了脑袋,只要魔根尚存,依旧可以重生,而修士死了就是死了,碾碎她们的魂魄,即可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谁知就在这时,已筋疲力尽身受重伤的濯霜嘴角却突然扬起一抹笑容,夜修罗在濯霜背后并未看见,小魔想要提醒却为时晚矣,秋尘剑飞起而来,却不是刺向夜修罗,而是濯霜自己!
夜修罗一惊,正要挥动魔巴铃将秋尘剑挡开,谁知这一动,恰好给了濯霜可趁之机!
先前她用的长镜子碎片就在脚边,只见濯霜脚尖一转,将碎片踢起握在手中,反手朝自己一捅,镜子碎片自她灵府而入,再自后背而出,随后她使出全部力气往后退,将夜修罗抵在水镜上,镜子碎片瞬间将两人灵府齐齐扎透!
第123章
黑镜中的魔气将女萝吞噬后, 也将她从业魔界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如果不是头脑清醒,女萝会以为自己出现了某种幻觉,否则为何暗无天日没有光明的魔界,会突然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身后的黑镜水纹晃动瞬间消失, 而女萝则置身于一处仙境, 这里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放眼之处是一片又一片怒放的桃林,粉白的花瓣扑簌簌落满地,偶有微风轻拂,卷起一地花雨。
桃林两道而开,小径直通一片镜面般清澈干净的湖,桃林树影落在湖面相映成趣, 淡而薄的雾气令其更添遗世独立之感。湖心则有一凌空三层小楼, 古朴且典雅, 除此之外,还有溢满山谷似是有生命般的纸鸢, 它们自由自在漂浮在半空,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小楼身后甚至悬有一架彩虹, 是怎样一副姹紫嫣红的世外桃源之相!
一片花瓣从空中落到女萝鼻尖, 许久未曾被阳光照耀到的她她伸手摘下,神情略有些恍惚,一阵暖风吹过,漫天花雨中,身着红衣的人影逐渐出现, 那是一位有一双风流含笑桃花眼的男子,此时他正目光温柔含情脉脉凝视女萝:“阿萝, 你来啦。”
他生得俊美至极,哪怕天下第一的画师怕也无法着笔墨于其神韵,如此柔和浅笑,更是叫人怦然心动,哪怕为他去死,也要前仆后继,可女萝却往后退了一步。
男子见状,眉头微挑,带着遗憾的语气道:“阿萝见到我,怎地这般生疏?”
随即他笑得眉眼舒展更添温柔,讲话亦是轻声细语生怕惊吓爱人:“许久不见,阿萝还是一如既往美丽动人。”
说着,他忽地注意到女萝手腕上的小蛇,说道:“我只想同阿萝两个人说话,最好还是别有旁人打扰。”
他只是弯了弯桃花眼,小蛇便消失不见,见女萝神色有变,男子柔声道:“只是将这小东西送走,并未要她的命,阿萝的同伴,我是不会伤害的,否则阿萝恼了我,要如何是好?”
女萝冷冷地叫出他的名字:“净天。”
“那是我做人时的名字呢,阿萝。”男子略带歉意地说,“吾名阿净煞。”
女萝不关心他到底叫什么,“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想和阿萝重修旧好。”
这个回答简直比刚看到这个世界时给女萝的感觉更魔幻,她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一派理所当然的魔尊:“你杀了我,还想我与你重修旧好?”
初见这片仙境时女萝无比震惊,便是由于这里她比谁都熟悉——这正是在休明涉之前,她做另一人妻子时,曾与那人生活的地方。
桃林、碧湖、小楼、纸鸢……都与从前一模一样,她的幸福在此处开始,她的生命也在此处结束,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女萝再不想感受第二回。
阿净煞缓步向女萝走来,他想抱她,却被藤剑抵在脖子上,于是他举起双手,失笑道:“阿萝,不要害怕,那一次便已够了,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女萝哦了一声:“可是我很想伤害你。”
随着话音结束,她便想用藤剑砍下阿净煞的脑袋,可对方的脖颈却坚如磐石,藤剑根本无法将其砍断。
阿净煞笑吟吟地看着她:“又是生息又是凤凰神火,阿萝真的很想让我死。”
怎么会毫发无损?!
生息乃是魔气克星,凤凰神火更能灼烧世间污秽,为何阿净煞却能免疫?女萝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而阿净煞也借机握住藤剑,再顺着藤剑捉住女萝手腕,含笑将她搂入怀中,俯首在她耳边说道:“阿萝要是生我的气,大不了以后的日子里天天杀我一回。”
女萝反手相击,阿净煞以掌心挡住她的手肘,竟是游刃有余,不仅如此,他还笑着说了一句话。
“阿萝,好弱啊。”
这几个字点燃了女萝心中怒火,她转而以血藤攻击阿净煞,对方却丝毫不受影响,那张脸上始终有着好整以暇的笑容,这令女萝感觉自己仿佛成了被猫捉到的老鼠,正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阿净煞一边同女萝交手,一边赞叹她体术强大,只是比起他略逊一筹,再怎样勤奋刻苦,她不过修炼一年有余,如何比得上能够毁天灭地的魔尊?
且不知是何缘故,生息与凤凰神火都对阿净煞没有作用,打斗间,阿净煞头冠落地,一头黑发如旗帜散开,原本穿着整齐的衣裳也敞开了怀,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最初他只是逗弄女萝,可随着她的攻击,他意识到她远比自己预料中成长的更快,甚至能够激发出他的魔性,令他兴奋到头皮发麻!
阿净煞身材极为高大,他舔了舔嘴角,那里被女萝划开了一道伤口,这伤口不但没让他忌惮,反倒令他愈发激动,伪装的温柔终于散去,骨子里阿净煞是个嗜杀如命的疯子,他爱女萝,自然也不是正常的爱。
他的爱是毁灭与痛苦,是不容抗拒的赐予,没有平等与尊重可言,即便看似有,那也只是伪装。
女萝很快意识到了两人修为上的差距,阿净煞是她进入修仙界以来,所遇到的真正能够称为毫无还手之力的敌人,饶是如此,她依旧不肯束手就擒,他们两人必须要死一个,不是阿净煞,就是她。
宁死她也决不留在他身边,依照他的心思,做温顺乖巧的妻子。
为了杀死阿净煞,女萝使出浑身解数,血藤金莲齐出,阿净煞原本意在欣赏她,却在看见浮现在自己周身的金色莲花时,轻轻咦了一声,随即微笑着对女萝说:“这莲花很是好看,阿萝若喜欢,我便将它种进湖中,日后你可随时赏玩。”
他挥了下手,湖面顿时生出朵朵金莲,样式与女萝所用无甚不同,女萝震惊地看着他:“你能使用生息?!”
阿净煞眼眸弯弯:“因为我与阿萝是夫妻呀。”
不可能!
女萝不明白,生息由女人独特的身体构造而生,阿净煞显然是男人,别说是使用生息,他根本连感悟都感悟不到才对!这一点在之前多有验证,女儿城将神荼郁垒两份心法传承下去后,难免有部分女人悄悄把心法教给父亲夫君或是儿子,但那些男人毫无例外,无人能够感悟,而将功法外传男人的女人同样感悟不能,凭什么阿净煞可以?!
见女萝神情震惊,阿净煞笑得更开心:“阿萝真可爱,连生气都这样可爱。”
随后他温柔地劝她:“阿萝还是死心吧,你杀不死我的,你我回到过去,重新做夫妻,难道不比你餐风宿露吃苦受罪好?”
说着,他缓缓向她走近,语气愈发蛊惑,“只要阿萝留下来,便是魔界尊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权势、地位、富贵……只要阿萝想要,我都会为阿萝取来,所以不要再抗拒了,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漫天藤刺,阿净煞随意一抬手,空气中便出现了看不见的盾,哪怕是血藤刺也无法伤他分毫,女萝咬牙逼迫自己不要慌张,快速冷静,她不相信会有杀不死的人,一定是自己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
她质问阿净煞:“你已经杀了我一回,还有什么脸面要与我重修旧好?”
阿净煞闻言,面上竟真显出几分难过,他对女萝说:“阿萝,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从今以后决不会再伤害你。”
女萝摇头:“我不相信,你应该知道吧?你的修罗王手下们在修仙界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无数无辜的女人因此惨死——”
“那又如何呢?”阿净煞疑惑地问,“他们是想要解除我的封印,这是值得被赞赏的忠诚,凡人也好修者也罢,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蝼蚁,能够为我的苏醒献上生命,她们应当对此感到骄傲。”
女萝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与阿萝和好,再续前缘。”
阿净煞想都不想便这样回答,他望着女萝,薄唇扬起愉悦的笑,“我爱阿萝啊,所以无论以什么做代价,都想要挣脱封印,重新找回阿萝。”
他是真心这么认为——女萝意识到。
面对这样一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魔,奢求他去共情凡人,是绝无可能之事,女萝哑口无言,半晌,问道:“你以须弥大秘境为饵,引诱修者们前往……”
“杀了他们,将修仙界的清灵之气尽数转化为魔气,我便可以降临人间,这样才能去找你。”阿净煞高兴地叙说着,“可是我没想到的是,阿萝竟然亲自来到我身边了,为阿萝做再多事我都甘之如饴。”
女萝摇头:“你不是为了我。”
阿净煞:“怎么不是?阿萝,你看我多爱你,我为你做了多少事情。那些人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你啊!我是因为爱你,才想要重返人间,我对你的爱就是这样,即便毁天灭地,也心甘情愿。”
“我愿意为你被封印,也愿意为你苏醒,阿萝,难道你还感受不到我的真心?这世上再无人会像我一样,待你这般好了。”
望着女萝略显苍白的面容,阿净煞知道她的内心定然有所动摇,于是愈发温柔,“你忘了吗?我们曾经在这里度过无数个幸福的日子,即便是在那件事之后,我依旧念念不忘。阿萝,不要拒绝我,到我身边来吧,我们可以像从前那样,我发誓,只要你愿意回来,我绝不会再滥杀无辜,一定做个好人。”
“你的那位朋友,还有你养的小蛇,我向你保证,不会伤害她们,会将她们平安无事送出魔界,这样可好?”
此时他已走到女萝面前,温存地握住她的手,这双手与从前一起于人间生活时大有不同,那时她的手宛如羊脂白玉,细腻娇嫩,柔若无骨,眼下这双手虽依旧修长,握在掌心却能感受到上面的茧子与细细密密的小小疤痕。
阿净煞无比怜惜,一阵红光闪过,女萝双手上的茧子与疤痕尽数消失,阿净煞微微弯下腰,保持视线与她齐平,显然以为女萝已被自己说动,谁知正在他想要抱一抱她时,胸口处陡然传来一阵刺痛!
缠绕着生息与神火的藤刺毫不留情将他胸膛穿透!
女萝随即松开手,后退数步,冷冷地看着,阿净煞并未生气,也并未死去,他轻笑:“阿萝,你以为我是休明涉么?可以这样随意地被你杀死?”
紧接着,他慢慢拔出胸膛藤刺,随手丢到一边,胸膛上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眨眼间便恢复如初。
他很是纵容地说:“阿萝若想杀我,更该留下,这样才能随时找准机会。阿萝要爱我,哪怕是假的,如此才能迷惑我,令我不设防。阿萝还要真心待我,我爱阿萝爱到无法自拔之际,说不定便会告诉阿萝,要怎样才能杀死我。”
女萝已被他惹怒到情绪几近失控,她一字一句自牙缝中挤出话来:“你爱我?”
“爱我,怎地不在与我做凡人夫妻时,不杀我?”
阿净煞沉默片刻,最终选择诚实回答:“阿萝,那时我不能不杀你,只有你死去,我才能作为魔尊苏醒,否则我便永远只是个凡人。”
“那现在呢?”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们可以长长久久在一起,再不必分开,如今已无人能够阻碍我们。”
女萝怒极反笑:“那你证明给我看。”
阿净煞立刻道:“如何证明?”
“不是说爱我吗?那么就证明你的爱不是随口说说,去为我奉献为我牺牲为我死。你当然可以爱我,但你的爱必须有价值,有功效,起到作用,否则便是不被需要的垃圾。”
女萝昂起头颅,此时她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傲慢,“去死吧,现在我只想你死,你死了我才开心,为了让我开心,你应该什么都愿意做吧?”
她没有怀疑阿净煞的“爱”,但他对她的爱建立在他身为魔尊的基础上,他先是要确保自己的权势地位不变,然后才来爱她。所以哪怕“爱”,在凡间时,他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杀她,因为在他心中,权力永远大于爱情,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女萝不会被这样的“爱”所欺骗,因为“爱”需要女人妥协,需要女人不去思考,需要女人被驯化,也需要女人欺骗自己。否则她们一旦睁开眼睛就会发现,爱是多么可悲又薄弱。如果不去粉饰太平,就会被现实的痛苦刺瞎眼睛。
爱就是人类世界最大的谎言,是针对女人的最大谎言。
女人根本就不需要爱,至少在她们完成世界的倾覆之前不需要。等她们像男人一样成为世界主宰,那时候她们也可以拥有一点爱情当作权力的调味品,且这份爱情必须被男人视为神谕,而女人随时可以抽身。要在那样的世界中,才能够实现。再普通的男人与女人之间产生爱情,也是不对等的,他们在男权的帮助下掌握了权力,才会去承认爱情存在。
父亲,夫君,兄弟,儿子,没有任何男人会是例外。
“我与你永远是敌人,决不会是爱人。”
女萝坚定地对阿净煞说,“我要杀你,就是要杀你。”
阿净煞又是愤怒又是兴奋,他长眠三千年,原以为早已忘却激动颤抖是什么感觉,可眼前的阿萝!她比三千年前还要迷人!
无论是她外表的变化,亦或是这掷地有声的言语,她太好了,她是令他念念不忘三千年的女人!
“阿萝!”
阿净煞大声叫道,“来杀我吧!阿萝!为了证明我对你的爱是真心的,来杀我吧!”
女萝只想骂他有病,她再度化出藤剑,可两人在实力上差距明显,即便她信念坚定,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杀死魔尊。
而她永不屈服的魄力与意志,令阿净煞无法再游刃有余地逗弄,相反地,他也需要使出真本事,否则一不小心,恐怕真的会死在她手中。
“阿萝。”
阿净煞从背后一把将女萝搂住,“给你一点提示,你想想看,我与休明涉,有什么不同?”
女萝反手就是一拳,凤凰神火虽无法烧死阿净煞,但对他并非全无影响,交手中女萝也察觉到,阿净煞确实可以使用生息,可他的身体无法产生生息,更无法令生息循环,只能说他以某种手段得到了生息,但终有消耗殆尽的时候,既然他如此高傲自大,要陪自己玩猫鼠游戏,那就打到他将生息耗尽,再砍了他的头!
他问他和休明涉有什么不同。
即便是在战斗中,女萝的大脑也没有停止思考,不同,有什么不同?休明涉是九世人主,而阿净煞是魔尊,他们俩不同之处颇多,相同之处反倒不可寻,唯一的联系便是她。
他们都曾是她的夫君,都想要杀她证道,唯一的区别在于休明涉失败了。
女萝猛地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确认——阿净煞的生息之力,难道是从自己身上抢走的?!
第124章
“看样子阿萝想明白了。”
阿净煞简直是眼冒星星望着女萝, 他感到骄傲又高兴,骄傲于她这样聪明,高兴于自己眼光这样好。
女萝问:“你认识他们吗?”
虽然她没有明说,阿净煞却知道她在问谁。正如他所说, 他的确爱女萝, 因为想要与她长相厮守所以不舍得去死, 但为了证明这份爱,一切能够回答的问题,他都不会有所隐瞒。
“只认识将我封印之人。”
“为什么是我?”
阿净煞想了想,摇头:“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
“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不知道。”
即便阿净煞看起来格外真诚, 女萝还是拿不准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因为她根本就不信他。
想了想, 她继续问:“你能够使用生息,是不是因为我?我是特殊的吗?”
阿净煞思考片刻, “阿萝,这个问题,我还是无法回答你。”
“是不知道, 还是不能说?”
“不能说。”
“不是说爱我?怎么连这点事都不能告诉我?”女萝冷笑, “可见你的爱很是廉价。”
但他不回答,对女萝而言也是一种回答,如果阿净煞所使用的生息与她无关,那么他大可直截了当告诉她,这没必要隐瞒。如果她不特殊, 她只是随机被选中——女萝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小,她是要多么倒霉, 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成为被杀妻证道的妻?
阿净煞不能说,为何不能说?他已是魔尊,是这世间最强的存在,他在顾忌什么?是谁不许他说?
阿净煞也不是傻子,他怔了怔,随即明白他的阿萝已从他的话中洞悉真相,他竟然不着急,反倒笑得无比开怀,阿萝就是阿萝,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阿萝。
“阿萝和很多女人不一样呢。”
这样的话女萝已不止一次听过,“如果你这是赞美,那我只能说你一点都不懂得怎样说好话。”
阿净煞轻笑:“这三千年里,虽然一直被封印陷入沉睡,可我活得太久太久,阿萝,你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和天底下的女人不一样,和男人更不一样。即便是做妻子,想要得到你的爱,也必须要尊重你爱护你,不能有丝毫伤害。”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阿萝都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强取豪夺会令她彻底反感,隐瞒欺骗会让她厌恶——做她的丈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否则阿净煞不会伪装成凡人,与她在世外仙境厮守。
女萝哦了一声:“那那些与我不同的女人,她们的平庸,又是谁造成的呢?”
阿净煞笑着摇了摇头:“阿萝,阿萝,我知道,你说不爱我就是不爱我,你决意离开就不会回头,但我不会让你走,我会让你想起过去,留恋过去,相信我,这是我最后一次做让你不开心的事。”
女萝闻言,无比提防,阿净煞微微一笑,桃花眼眨动间,眼白忽地变为金色,而原本黑色的眼珠则变为细细的血红竖瞳,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女萝感觉到体内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被他操控着。
阿净煞打了个响指,一团黑色略有些形状的魔气浮现在他掌心,他告诉女萝:“我知道阿萝心性坚定,不会为我停留,所以我一早便做了万全的准备。”
女萝浑身脱力,不受控制的身体发软向前栽倒,阿净煞单臂将她抱住,这是魔的低语:“我的好阿萝,先睡去吧,待到你醒来,一切都将回到最初,你我之间,再不会产生隔阂。”
女萝化出藤刺扎向掌心,为的便是令自己清醒,可阿净煞伸手轻抚她的背,说:“阿萝应当见过心魔王了,早在极乐不夜城,阿萝体内便被种下心魔之毒,而死魔王陪伴在阿萝身边那样久,也收集到了足够多的阿萝的血,天时地利只差人和,阿萝,不要再挣扎了。”
“你不是想要摆脱宿命?留在我身边,宿命就无法奈何你。”
他单膝跪地,双手拥住女萝,将她彻底笼罩于怀抱之中,与此同时,自阿净煞身上散发出无穷无尽的黑色魔气,缓缓把两人缠绕其中,姿势亲昵无比。
谁知正在这时,无数道剑气破空而来,直奔阿净煞!
他不为所动,剑气便凝固在空中,瞬间消散。之后阿净煞搂着已闭上眼睛的女萝,懒洋洋地枕在她肩头,扭头去看来人,颇有些讶异地挑眉:“哦?你竟能来到这里,难不成神魔已死在你手中?”
濯霜仗剑直指阿净煞,哪怕她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这人……就是传说中的魔界之主,是那日掉入魔界前所看到的那双恐怖的血红色眼睛的主人?
阿净煞已不再伪装,他红衣黑发,金眼红瞳,俊美且妖异,原本仙境般的地方也在女萝睡去后迅速还原成原本的模样——怪石嶙峋山崖耸立,黑色魔宫危险神秘,天空是一团又一团的魔气,濯霜顿觉呼吸困难,险些喘不过气。
她受了不轻的伤,身上衣物破损严重,整个人看起来极其狼狈,阿净煞实在很难将她放在眼里,在他看来,濯霜不过一只蚍蜉,若非她对阿萝来说很重要,早在濯霜进入魔界时,他便将她弄死了。
不喜欢看见阿萝身边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女人小孩,哪怕是一条蛇都不可以。
小蛇此时缠绕在濯霜手腕上,濯霜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攻击阿净煞,阿净煞嗤笑一声,此刻的他已全然没有在女萝面前的温柔爽朗,而是变得残暴嗜杀,濯霜在出手的刹那便觉不对,她感觉身体变得十分沉重,像是被刻意放慢了速度。
就在大脑意识到危险时,整个人已飞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地面,这里是魔尊居住的天魔界,魔气较其他魔界浓郁千百倍,饶是有生息护体,濯霜的呼吸也不受控制变得紊乱急促。
她眼里只有生死未知的阿萝,尤其是那些缠绕包裹着阿萝的魔气,她不知道魔尊究竟想做什么,但可以肯定绝不是什么好事!
要救阿萝,一定要救阿萝!
但魔尊实在是太强了,如果说跟夜修罗交手,濯霜觉得自己还有一线机会,那么在魔尊面前,濯霜生平头一次意识到绝望,那是再怎样勤奋刻苦也无法比拟的压倒性强大,小蛇见状不妙,悄悄溜下地,想要靠近女萝,谁知它还没来得及近前,便被一缕魔气抓住,随后被抻开,整条身体绷得极细极长,这令她不由得发出痛苦的叫声!
阿净煞笑吟吟望着这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蛇,一语道破来历:“原来是条不成气候的退化蛇母,呵。”
在如此恐怖的魔气中,凤凰根本无法现身,它感觉自己与阿萝那种神秘而动人的联系正在渐渐消失,小蛇也一样——它们意识到阿萝身上正在发生极为可怕的变化,必须阻止,一定要阻止,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
自女萝身上陡然浮现出一片凤凰神火,神火将附着于她身体的魔气灼烧殆尽,可很快便有更多魔气涌入,反倒是凤凰神火被压制,毕竟这里是天魔界,不是修仙界,更不是凤凰神域。
濯霜与小蛇同样被魔气控制住,阿净煞没打算杀她们,真要杀,也得等到阿萝堕魔成功,从此以后两人只有彼此长相厮守,那时这些碍眼的人,阿萝便会亲手将她们杀了。
“阿萝!阿萝!”
濯霜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沙哑而绝望的呼唤,但陷入沉睡的女萝并没有醒来,正在濯霜万念俱灰之际,身上的魔气陡然散开,一面水镜出现,夜修罗跪在了魔尊面前。
阿净煞将女萝抱起,舒舒服服向后倚进一团魔气,他以极为霸道的姿态将女萝占据,漫不经心地垂眸看向夜修罗,“你最近越来越不安分了。”
“属下知罪。”
夜修罗匍匐于地,她肩头的小魔有样学样,一起跪拜阿净煞,“天魔大人,属下逾矩,但属下有很重要的话要告知天魔大人。”
阿净煞并没有跟着夜修罗的话走,他用轻松的语气问:“真奇怪,一个人类女修,是如何越过业魔界,如何从你手中逃脱,又是如何杀死守卫天魔界的神魔王,出现在我面前的,嗯?”
“叶罗,你能为我解答么?”
这是濯霜第一次看见无法无天的夜修罗恐惧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魔尊究竟是有多么可怕,连夜修罗都要如此?
她从魔气中得到解脱,这会儿正呼吸急促,盘算着要如何将阿萝抢来,还有被控的小蛇。
夜修罗恭敬而卑微地说:“此事极为重要,有关尊后是否能够成功堕魔。”
这下阿净煞果然神情有变,“说。”
“当初在极乐不夜城,行魔王向尊后注入心魔之毒时,他存了私心想要杀死尊后,以免成为天魔大人的弱点,所以在尊后身上做了手脚。”
“什么?”
阿净煞露出惊怒之色,“他怎么敢!”
可事到如今,做都做了,行魔王已死,他找谁算账去?夜修罗连忙双手捧上一物,“天魔大人请看,这是心魔之灵,只要将其注入尊后体内,即可——”
说时迟那时快,她借着献上心魔之灵的空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片细长镜子碎片,刺向魔尊!
濯霜没想到会有此惊变,她反应极快,身体早已先大脑一步,在地上翻滚捡起秋尘剑,斩断魔气救了差点丧命的小蛇,随后便看见夜修罗被魔气掐住了脖子举得很高,而魔尊脸上惊怒之色早已消失无踪,正似笑非笑地问夜修罗:“你想骗谁,嗯?”
夜修罗在魔界三千年,也不是好惹的,她抬手召唤出水镜向阿净煞袭去,可惜这些水镜尚未来得及碰到阿净煞便已被魔气摧毁,濯霜一时顾不得多想,她不懂夜修罗究竟想做什么,为何突然反水,但只要能有机会救回阿萝,即便是夜修罗,她也愿意跟对方联手!
夜修罗极为惜命,她见伤不到魔尊,立刻在魔气侵入前钻入一面水镜,远离魔尊攻击范围,随后从另一面水镜中出来。
出来后,她那副恐惧到颤抖的样子瞬间消失,甚至还有心情翻个白眼,显然是对自己精湛的演技竟被识破感到不满。
而后她告诉濯霜:“天魔大人要令阿萝堕魔,堕魔后一切属于人类的情感都会消失。”
濯霜立刻道,“不行!”
“好消息是,他用自己的本命魔种同化阿萝,在这期间,他的实力只有平时的一半,兴许更少。”
濯霜握紧了剑,谁知夜修罗却转头看她,忽然对她灿烂一笑:“我们的约定,没忘吧?”
濯霜说:“忘不掉,你大可放心。”
夜修罗耸了耸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阿萝此刻身陷心魔梦境,受魔种困扰,那是我无法掌控的心魔,想要唤醒她,你就自己去试试吧。”
“那你——”
“我啊。”夜修罗歪歪头,“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魔,先说好,时机不对我只会转身就跑,你没有太多时间,我顶多能撑上个半柱香,可能更短。”
说着,一面水镜瞬间将濯霜吞噬,最后天魔界便只剩下夜修罗与魔尊两人,魔尊倒是没生气,他只是好奇地问:“你这是要背叛我?你难道忘了,是谁赐予你复仇的力量,令你自悲剧的命运中解脱?”
夜修罗笑着说:“我天生便是坏种,两面三刀无情无义,天魔大人对于背叛,很奇怪么?”
阿净煞失笑:“不奇怪。”
夜修罗伸展双臂,无数水镜自天魔界缓缓升起,她挑衅道:“濯霜答应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天魔大人想令阿萝堕魔,那就先过了我这一关吧。”
阿净煞真不知该说这心魔王是有自信还是异想天开,即便他的魔种正因与阿萝融合而削弱了他的法力,但这并不代表一个小小修罗王能将自己怎样。
他叹了口气,很遗憾地对夜修罗说:“你果然还是那个无法掌控自己人生,只能在雪夜哭喊的废物,可悲的活了三千年,应当够了。也好,今日便让我送你去该去的地方吧。”
第125章
夜修罗完全不是魔尊的对手, 短短数招便已被打倒,不过她是在女萝之后,第二个令魔尊惊奇的女人。
“没想到你竟已成长到了这地步,看来我的眼光不算差, 无论是选择妻子, 还是奴仆。”
此刻夜修罗的身体已被无数道魔气贯穿钉在空中, 而她引以为豪的镜子早已碎裂一地,她的力量来源便是魔尊,魔尊赐予了她强大的力量,同时也能够全部收回去。
但夜修罗并没有像她对濯霜说得那样“时机不对我只会转身就跑”,兴许是她知道跑不掉,可她确实是没有逃跑, 即便身体被魔气撕裂成诡异而扭曲的形状。
甚至于她还敢对着魔尊咧嘴笑:“那可不是, 其实我早就比神魔王更厉害, 恐怕在这魔界,比我强的, 也就只有天魔大人,还有阿萝。”
阿净煞轻哼一声,魔气随即收紧, 将夜修罗折磨的死死咬牙才没有惨叫出声。
他没打算在夜修罗身上浪费时间, 而是满怀爱意地凝视怀里的女萝,低下头去轻轻蹭她面颊,呢喃道:“等阿萝醒来,我杀了这些人作为你我重逢的庆祝,好不好?”
女萝此时正置身于一片鲜红中, 她有些恍惚,下意识伸手去抓, 红色褪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典雅整洁的房间,不知为何,她总觉着似是在哪里见过。
而方才蒙住视线的,是一张大红色绣着九尾金凤的盖头,女萝想起身,脖子却被压弯,透过不远处梳妆台上的镜子,她发现自己正身着鲜艳热烈的嫁衣,头上凤冠无比沉重,上面缀满宝石珍珠,而镜子中的少女瞧着也就十五六岁,眉目如画美若天仙,脸颊甚至晕着一层淡淡的红。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吉时马上就到了,你怎么还把盖头掀下来了?”
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自门口进来,见女萝拿着盖头出神,连忙数落,不知为何,她给女萝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
妇人从女萝手中取过盖头,正要再给她戴上,却见女萝眨着眼睛一副无辜又茫然的模样,登时笑出声:“傻孩子,连娘都不认识了?”
“……娘?”
“娘在呢。”
见状,妇人将盖头放到一边,在女萝身边坐下,将她搂入怀中,“好阿萝,别怕,陛下爱你敬你,后宫又只你一人,从此之后,你们夫妻和鸣,若是陛下敢叫你受委屈,你爹和你弟弟可不会放过他,就是大逆不道,也要找他算账!”
女萝糊里糊涂应了两声,妇人笑吟吟给她把盖头戴上,随后她便迷迷糊糊被牵起手,一个少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姐,我背你出嫁。”
女萝就这样被搀扶着由对方背起,她喃喃道:“……阿阵。”
“是我,阿姐。”
阿阵的话里带着几分鼻音,他忍着不让泪水落下,“阿姐入了宫,千万不要忘记家里人,陛下宽厚,应当不会苛责阿姐,阿姐要记得我,一定要记得我。我会好好读书科考,将来做阿姐的靠山,决不让阿姐失望。”
在上御辇的前一刻,女萝听见了男人隐忍的哭声,还有母亲的劝慰,弟弟更是毫无形象的抹起眼泪,她脑子里此刻一片混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母亲很慈爱,弟弟很友善,父亲也很温和,可她总感觉好像少了什么,有哪里不对劲,很不对劲。
恍惚中,周围场景一换,女萝不觉皱起眉头,她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什么了!
“阿萝。”
刺眼的红色盖头被掀开,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映入眼中,女萝不由得叫出了那个称呼:“……陛下?”
宣帝露出喜悦的笑容,他弯腰抚着女萝的脸,将自己的额头与她相抵,言语姿态无比亲昵:“是我,我终于将你娶回来啦。”
女萝心中陡然生出一阵无法言喻的欢喜,她认为自己此刻应当含羞带笑低头,再偷觑陛下两眼,可这份欢喜不知为何那样沉重,沉重的女萝觉得它好像成为了禁锢在颈项的枷锁,叫嚣着要把她拽入无法逃脱的深渊。
宣帝搂住她,女萝发现自己的身高只到对方肩头,如此倚上去竟是刚刚好,若要与他对视,须得踮起脚尖,陛下的怀抱宽广又温暖,充满安全感,只要待在陛下身边,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女萝认为此刻自己应该露出幸福的笑容,可嘴角就是无法上扬,她不喜欢这个身高,太矮了,怎么可以这样矮小?万一陛下要打她,要杀她,她该怎么办?!
没等她想清楚,就被宣帝掐着腰肢举起转圈圈,女萝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抗!掐在腰间的手明明一点都不疼,可她却完全挣扎不开!那双手简直像是镣铐,像是长在了她身上!
只是掰了两下,她的手就红了,怎么会这样?她什么都还没做,怎么开始气喘吁吁了?
怎么就累了?
如果这个时候突然有敌人出现,如果这个时候身边有朋友需要保护,她什么都做不到!
不对,不对。
女萝意识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敌人,她在陛下怀里,就算有敌人,陛下也会护着她。什么朋友?她只要陛下就好了,根本不需要朋友。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怎么想都不对。
当宣帝俯首想要亲吻女萝时,她毫不犹豫伸手挡住!宣帝面露诧异:“阿萝?今儿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你难道要赶我出去吹冷风不成?”
说着他先笑了:“倒也不是不行,但为夫好歹是一国之君,若在外头罚站,叫人看见难免闹笑话,不如这样,我就在内殿门口罚站,好不好?你解气了我再进来。”
——阿萝!
女萝猛地扶额,宣帝见状关切不已:“阿萝?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萝?”
“我……我没事。”
那呼唤仿佛只是错觉,女萝勉强笑了笑,宣帝见她如此,愈发担心,不舍离她半步,可女萝完全不想和他靠近,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记忆里自己一直都盼着能早日入宫陪伴陛下,如今美梦成真,怎地反倒不高兴?
若是被娘爹知道,肯定要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娘跟爹那样好,事事宠爱纵容,怎么可能对她说出这种话?
不知何时,女萝沉沉睡去,待到她再次醒来,外头竟已是寒冬,她揉了揉额头,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是什么季节,印象中春日迟迟,怎地一觉变天,窗外已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阿萝!阿萝!
恍惚中,女萝赤脚走到镜前,镜子里倒映出另一个自己,她静静地望着那个自己,心想,她可真可怜,和自己不一样。
另一个她也在家中待嫁,但娘没有那样爱她,爹也不曾给予祝福,弟弟更是一事无成,只想着她当了皇后能给自己寻份好差事。唯一相同的只有温柔且爱她的陛下,陛下柔情似水,虽常年征战在外,书信却从无断绝,两人成婚数年,感情始终如胶似漆。
可画面一转,镜子中的自己竟变了模样!
她脱下了华丽的皇后朝服,不再佩戴精致美丽的首饰,她长高了,脂粉不施,去过很多地方,受过很重的伤,结识了无比珍贵的朋友……镜子啪的一声碎裂开来,女萝如梦初醒!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环顾四周,发觉自己竟无意识中被迷惑了!
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是自己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她在盼着母爱父慈,丈夫怜惜?她拼命活到现在,始终不停抗争,就是在等待这样的生活?!
不是的!
当女萝再次看向镜子时,发现碎裂的镜子里呈现出不一样的画面,那是曾经的自己,正为夫君暗自神伤,甚至天真地幻想他会放下一切,留在人间与自己长相厮守。
女萝毫不犹豫地对着镜子叫道:“醒来!快醒过来!”
镜子那边的自己似乎看到了这一幕,显然被吓了一跳,女萝敏锐地发现了另一个自己随身携带的摄魂铃,她想,难道镜子里不是幻象,而是正在发生的过去?
她迅速想起还在人间界时,自己的的确确在镜子里看见了另一个不停叫着醒来、满脸焦急的自己,那时她以为是错觉,难道正是现在的自己?
没等女萝想明白,镜子中的幻象如波纹轻轻荡漾,旋即消失不见,而宣帝也走了进来,怀中抱着一束鲜花。
女萝已经意识到心魔梦境与现实的不同,现实中吕夫人吕侯爷对她并不亲近,弟弟吕阵更是个死皮赖脸的纨绔,而宣帝常年征战,也不会像心魔梦境中这样始终陪伴在侧,好像世上再无战争亦无政务,他只要每天陪着她就好了。
宣帝问:“怎么了,阿萝,竟这样看着我?”
他将鲜花放到桌上,面色凝重,走到女萝面前蹲下:“阿萝,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想要同你说,我不想你我夫妻之间,有秘密可言。”
女萝:“你是说,你要杀妻证道一事?”
心魔梦境中的宣帝可想不到妻子竟一语道破自己将要坦白的事,刹那间神情错愕,女萝说:“我都知道了,你想说什么呢?”
宣帝怕她误会,连忙解释:“我是想要告诉你,我绝不会杀你!什么大道什么成仙,如果没有你,那些东西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女萝:“哦。”
一番催人泪下的深情告白只换来一声哦,宣帝表情更加错愕,他以为是妻子没听明白,于是重复强调:“我绝不会杀你,你对我而言比成仙更值得留恋,我只想在人间与你白头偕老,其他的通通不想管。”
女萝:“嗯。”
宣帝哑口无言,而女萝叹了口气:“这话,你放到两年前,那个还对你抱有希望的吕萝身上,一定能将她感动的无复以加,甚至愿意主动为你牺牲,只想成全你的大道。”
说着,她化出藤剑,一剑将眼前的宣帝劈成两半!
心魔梦境也随之消失,女萝摇摇头:“这算什么,谁还会留恋过去金丝雀的生活不成?”
话音刚落,周围场景骤变,女萝亲眼看见山峰树木从自己四周被重新组建构成,这里她同样无比熟悉,因为这里,是铸剑山。
“阿萝姑娘!”
闻言,女萝转过头去,英俊温柔的凤怜真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你怎么在那里站着呀,柔宜已等你许久啦!”
柔宜。
女萝手中的藤剑不由得放了下去,她屏住呼吸,问:“柔宜……还好吗?”
问完这句话,她才发现自己在犯蠢,这只是幻境,是虚假的凤怜真,铸剑山也好,凤氏一族也罢,都在凤火中化为灰烬不复存在,而柔宜也早已远走,从那之后,她们之间再无联络,柔宜好不好,她并不知晓。
“柔宜很好啊。”凤怜真忍不住笑了,“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原是想说傻,却又不舍得对心上人如此讲话,于是便含糊过去。
女萝真的很想再见柔宜,于是跟在了凤怜真身后,她不知道这个梦境是什么意思,是想要借由柔宜令她失控?
在凤怜真的带领下,女萝终于见到了柔宜,小姑娘依旧明媚而天真,她欢快地冲女萝跑来,一把挽住:“阿萝姐姐!今晚上有烟火大会!你可千万不能错过喔!我娘给我准备了超级超级漂亮的烟花!到时让我二哥放给你看!”
凤怜真闻言,英俊的面容顿时染上片片嫣红,女萝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惊愕地看向不远处携手而来的夫妻二人。
正是铸剑宗宗主凤邬与妻子黄好,现在女萝确定,这并不是要满足自己的遗憾,她并不遗憾杀了休明涉,也决不会遗憾黄好与凤邬恩爱不长久,再给女萝一万次选择的机会,她依旧不会让黄好属于凤邬,那是对黄好的亵渎。
所以,这是幕后主使自以为的完美幻象,认为能够以此击破她的心防,将她同化。
但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女萝的确很遗憾,没能与柔宜共赏她十七岁生辰的烟火大会。
因此即便知道这是虚假梦境,女萝依旧等到了晚上,夜幕降临,铸剑山迅速变得热闹无比,小孩子们有女有男,竟是女娃娃多一些,她们跳啊笑啊闹啊开心的不得了,凤柔宜最幸福,她有爱自己的娘,有要好的姐姐,还有一直盼着的十七岁生辰,再没有比这美好的时候了。
烟花在空中绽放,虽短暂,却无比绚烂,女萝想着不知身在何处的凤柔宜,缓缓闭上眼睛,转头去看正在与小娃娃们疯玩的小姑娘,低声道:“对不起。”
随后她燃起凤火,凤凰神火烧起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幕彻底定格,笑容、烟花、幸福,都虚假而脆弱,女萝嘲笑着自己的软弱,她想,即便重来一回,她也不会后悔。
可随着幻象在凤凰神火中化为灰烬,这处梦境没有像之前的皇宫一样消失,而是留下了一条漆黑的缝隙,缝隙令这片空白生出一种古怪的撕裂感,女萝缓步上前,先是用藤蔓试探,发觉缝隙没有危险,这才伸出手,之后竟是彻底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寺庙。
女萝猛地回过头,黑色缝隙已消失不见,她皱了皱眉,这绝不是她的梦境,因为牌匾上有着“圣天寺”这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女萝从未来过圣天寺,倒是见过圣天寺的僧人。
迂腐傲慢,自以为是,倚老卖老。
周围只有女萝一人,除此之外一片死寂,可女萝莫名感觉浑身发毛,似是有无数小虫在叮咬,她望着黑漆漆的寺庙大门,终于还是走上前去将其推开。
只闻“吱呀”一声,院内空无一人,鼻息间尽是檀香,耳边梵唱不绝,院子中央的巨大香炉中,正烧着六根胳膊粗的香,女萝打了个寒颤,抬起胳膊一看,已是寒毛直竖,这并不是危机感,而是打心底叫人毛骨悚然,仿佛再继续走下去,她会接触到极为可怕的真相。
圣天寺会有什么秘密?
至少在修仙界,圣天寺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正派,因为寺里都是出家人,对于是否能够飞升也表现的无比淡然,可女萝知道,这只是假象。
如果僧人们当真能够六根清净四大皆空,那么地下极乐城就不会有跪在寂雪面前体似筛糠的人出现,那人的存在证明圣天寺里一定有为了得道已摒弃人性的存在,毕竟魔界非天很是“体贴”,他会定期挑选天赋极佳的女孩作为礼物交由客人带走,谁能保证那些没有踏足地下极乐城的人清清白白?
这里不是真正的圣天寺,应当也是心魔梦境,但不是女萝的。
想起自在烦恼魔世界后便未曾谋面的寂雪,女萝想,难道这是属于寂雪的心魔?
她很想问一问日月大明镜,可惜此时存在的她并非本体,只是意识,所以日月大明镜自然不可能存在。而她的身体,此刻大概正被阿净煞所掌控,女萝迫切想要找到离开心魔梦境的方法,她担心濯霜跟小蛇。
第126章
正在女萝疑惑之时, 忽闻有人念起佛号,她转头看去,竟看见了寂雪!
他一袭白色僧衣,眉眼慈悲, 瞧着与女萝记忆中并无不同, 她快步上前, 刚要询问,忽觉不对。
他眼角下没有了那颗小小的血红色泪痣。
没有血红色泪痣的寂雪不像女萝所见过的那样神圣中透着妖异,温和而悲悯,他似乎看不见女萝,平静地从女萝身体中穿过,此外, 他后跟着另外几名僧人, 随着寂雪的出现, 原本空无一人的圣天寺瞬间“活”了过来。
梵音袅袅,每一位见到寂雪的僧人都恭恭敬敬双手合十, “佛子。”
寂雪轻轻颔首,同样回礼,不见丝毫傲慢骄矜, 他气质斐然, 如月华皎洁,女萝总算是明白何谓“佛子”,该是这般悲天悯人,有神佛之相。
随后,女萝还看见了几位得道高僧, 寂雪于佛殿中央的蒲团盘腿而坐,向众僧讲经布道, 女萝试着在他面前挥挥手,他没有反应,其他僧人也是,没人瞧得见她。
想起自己心魔梦境中的活人,能够交流也能彼此触碰,女萝认为眼前这一幕并非真实存在,更像是回忆的投影。
她静静地垂手立在一旁,听佛子讲经,饶是女萝对佛道两家并无好感,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佛理高深,简直便是上天的宠儿。当初日月大明镜也说过,佛子法号神秀,天生佛骨,却在平安度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后,于圣天峰峰顶抽出佛骨,摧毁本体舍利就此陨落。
修仙界一直传言他已堕魔,但佛子尸身其实被存放在圣天寺佛塔之中,后来佛塔失火,尸身也因此化为灰烬。
寂雪显然就是神秀,女萝想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大道,甚至自毁根基?他曾说他听到了神的声音,又是什么意思?
圣天寺佛塔……
女萝灵光一闪,迅速走出佛殿,四下望去,果然看见了圣天寺最高的建筑——那是一座足足有三十六层的佛塔,佛子陨落后的尸身,正是被保存于此处。
她迅速向佛塔走去,由于缝隙后的这个世界只是记忆投影,所以佛塔中的机关已形同虚设,女萝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功进入。
佛塔约莫有六丈宽,里头很是空旷,供奉着圣天寺历代来所有圆寂僧人灵位的佛龛,青天白日,毫无危险,可女萝却莫名感到阵阵寒意。
随后她检查了几座佛龛,皆无异状,正在她狐疑时,佛塔中的光线阴影渐渐产生变化,日升月落,时间如白驹过隙飞快流逝,眨眼间,外头变换了季节。
一阵脚步声传来,女萝猛地向声音来源处看去,发现那是圣天寺的几位得道高僧,须弥大秘境开启之前,女萝也见过圣天寺的僧人,其中并没有这几位,但从方才的环境中得知,这四位高僧在圣天寺中的地位仅次于佛子神秀。
大晚上的,来供奉灵位的佛塔做什么?
一位长白眉的老僧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咱们总算是找到了合适的肉莲法器。”
另一位白胡子老僧则说:“此事暂且还是不要告知佛子,以免生变。”
“阿弥陀佛。”黑袈裟老僧双手合十,“眼见佛子渡劫在即,他应当明白我等的用心良苦。”
最后那位老僧身形尤其清瘦,他咳了几声,道:“罗汉们可已召集?此事须得保密,决不可令人知晓,否则圣天寺千年名誉定将毁于一旦!”
从这四位老僧的对话中,女萝听出来了,他们是在要练就一样法器,这法器名为“肉莲”,只是恐来路不正,否则为何不敢告知佛子,亦怕外人知晓?而且,什么样的法器需要这样多的罗汉,要他们出力,却又要保密?
清瘦老僧一边咳嗽一边伸手进一只佛龛,不知里头藏有什么机关,只见原本摆放的井然有序的佛龛竟整齐划一向两边散开,露出一条漫长石阶,佛塔下面竟隐藏密道!
反正也没人察觉自己的存在,女萝干脆跟着这四位老僧向下走。
谁知一进去便察觉不对,这种极致痛苦、绝望的感觉,其浓厚程度,女萝只在极乐不夜城感受过!
一位赤裸上身的罗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长白眉老僧问:“如何?”
罗汉答道:“此女莲宫湿润,与一百零八罗汉交合依旧无损,正是绝佳的肉莲寄主。”
他身后的帘幔中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呻吟,没等女萝自震惊中回神,就听黑袈裟老僧说:“不错,不错,如今已是第九日,她竟全承受住了,那么接下来的炮制也可开始,三位师兄以为如何?”
白胡子老僧念了句佛号,“这九九八十一天,须得小心护法,决不可有丝毫纰漏。”
女萝快步走到帘幔后,只看见床上躺着一名面色潮红眼珠发直的女子,同时还有两名罗汉在其左右,女萝想都没想,一藤鞭甩了过去!结果藤鞭只是在那两名罗汉身体中穿梭而过,她又试图去把女人抢过来,手却扑了个空。
这是记忆的投影,眼前这一幕早已发生,无法挽回。
女萝不忍再看,周围场景一换,四名老僧正小心翼翼地围着一座青铜大鼎。
一片石盖将大鼎紧紧遮掩,鼎身上刻着古怪诡异的符咒,像是经文,老僧们正围着大鼎闭目念经,随后是那名女子,此时她一丝不挂,正被两名罗汉抬起,在老僧们的诵经声中,另有四罗汉使力将鼎盖推开,那可容十人的大鼎之中,竟密密麻麻爬满毒虫!
女萝倒抽了一口凉气,而女人此时依旧活着,只是目光呆滞,仿佛已没了魂魄,女萝拼命试图破坏,可一切依旧如实上演。
“这肉莲法器,乃是我佛门十宗最为厉害珍贵的法器之一,有了这肉莲法器,佛子渡劫势必一帆风顺。”黑袈裟老僧按捺住狂喜,“将肉莲放入去邪鼎中!”
所谓的“肉莲”,便是指女子牝户,女萝大声叫道:“住手!住手!!!”
可她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被放入去邪鼎中,室内光影交错,足足过去九九八十一天,老僧们才前来开鼎。
比炼化蛊女还要恐怖的一幕发生了,女人依旧活着,老僧将此称之为“割莲”,这个女人在他们眼中早已不是“人”,只是法器寄主,他们不是在杀人,他们是在炼器,死去的不是人,割下的也不是肉,自诩慈悲为怀的僧人们,此时比魔鬼还要残酷可怕。
极度的愤怒之下,女萝爆发出无数藤蔓,然而她无法改变早已发生的事实,此时她心中充满不能拯救对方的自厌与对圣天寺僧人的仇恨,紧接着一声巨响传来,她猛地扭头看向密室入口,一身白色僧衣的佛子竟出现在此处!
此时他那常年含笑的温柔面容是一片令人胆寒的怒火,老僧们见状,顿时慌乱不已,负责割莲的清瘦老僧手一抖,肉莲瞬间见血,这就证明法器已受到污染,他们前功尽弃了!
长白眉老僧见一腔苦心付诸东流,忍不住扼腕叹息,佛子眨眼间便到眼前,不顾女男有别,将女人抱起,一探鼻息,那双修长的手竟发起抖来!
“神秀。”黑袈裟老僧叹息,“你要谅解我们的良苦用心,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呀!”
佛子没有说话。
黑袈裟老僧努力想要说服他,“你是我们圣天寺,不,是整个修仙界最大的希望!眼见你将要渡劫,若有这肉莲法器坐镇,必然事半功倍!你可知我们师兄弟四人为了寻找这合适的寄主花了多少时间!”
女萝与佛子同时开口:“所以不止这一个?”
“神秀!你身为佛门中人,又是佛子,怎能如此感情用事?这些女子的死,能换来你功德圆满,有什么不好?我们是为了你才这样做!”
佛子的脸上隐隐出现裂纹,他将已气绝的女子尸身放下,一掌击向黑袈裟老僧!
黑袈裟老僧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竟脑袋一歪,就此死去!
已离飞升一步之遥的佛子,修为哪里是这几名老僧可比,随后,女萝眼睁睁见他将密道里四名老僧及所有罗汉尽数杀死!
而后他脱下僧衣,将女子尸身盖住,又将其抱起,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天空中忽地电闪雷鸣,一道天雷疾驰而下,将整座佛塔劈成两半!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奈何不到佛子分毫,而他怀中女子尸身,却在天雷中化为灰烬,女萝听闻佛子似是在轻念什么,细听之下,并非佛经,而是自嘲。
“天雷诛邪,谁是正,谁是邪?出家人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佛祖怜悯世人……”
他低头望着手心的灰烬,竟低低笑起来,在这笑声中,女萝看见一颗小小的血红色泪痣浮现在他眼角,随后佛子抽佛骨、毁舍利,并将整座圣天寺夷为了平地!
僧人们惊慌四处奔逃,时间飞速流逝,之后的一切便都如日月大明镜所说,幸存的僧人们重建圣天寺与佛塔,但他们并非是要守护佛子尸身,而是镇压。
佛子的尸身被分成四份,分别镇压于佛塔东南西北四个角落,直到一千年后的大火烧毁佛塔,所有佛龛因此化为灰烬,惟独那被损毁的尸身在大火中得以幸存,从这尸身中,佛子死去,而寂雪由此重生。
他还是千年前的慈悲模样,惟独眼角的血红泪痣,为其增添了几分妖异气息。
随后,一切又回到最初,周围场景迅速开始变化,女萝又置身于圣天寺门口,圣天寺再度空无一人,直到佛子出现,老僧入塔,肉莲法器再次开始炼制,佛子信仰崩塌屠戮僧人,度天雷而自裁——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轮回,没有人能将其改变。
女萝已确定了此处正是寂雪的心魔梦境,他被心魔缠绕,陷入无限轮回之中,除非找到解脱之法,否则永远不可能醒来,怪不得在烦恼魔界后便不见此人身影。
可女萝误入,若是不将幻境打破,恐怕连她也要被困于此,而且随着时间过去,女萝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弱,显然不宜久留。
但这记忆幻境没有丝毫可扭转的迹象,每个人都按部就班地重复着从前,女萝不知要从何下手。
她连连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回想自己的心魔梦境。
她的幻境里,所有人都是虚假的,惟独一样是真的,那就是自己,表面记忆虽被压制,潜意识却依旧清醒,并且不停地在提醒自救。
这是不是代表,这个幻境中不停重复的佛子也是真实的?也许他的潜意识还清醒着?
但她无法碰到他啊!就算想把对方打醒驱除幻境,也得先碰得到人才行。
女萝猛地想到两人之间的联系——曾经她在寂雪身体里种下了血藤,那是属于她的东西,她可以凭借血藤操控寂雪的身体,做出与常理不合之事,说不定就能将其叫醒。
心魔梦境便是这样,看似厉害,实则是作茧自缚,只不过女萝信念坚定,而寂雪,即便是在千年后的今天,他依旧困于心魔无法自拔,失去了信仰与灵魂的他,除了聆听神的教诲,已寻不到存活的意义。
女萝席地而坐,开始试着操控寂雪,可幻境中的佛子无法感受到她的命令,依旧每日诵经念佛,女萝想要快些成功,哪怕是假的,她也想救下那个女人。
她暗暗发誓,一定要顺利离开魔界,再去将圣天寺的秃驴们杀个干净!将那佛塔里供奉的神龛,尽数以凤凰神火烧成灰!
可她感受不到血藤的存在,这并不奇怪,因为寂雪没有灵魂。血藤虽寄生于他体内,可困在心魔梦境中的是意识!
当佛子又一次从女萝面前经过时,他含笑的面容上,那颗消失的血红色泪痣,忽地让女萝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她尝试在他的意识中种下血藤再操控,会不会不一样?
当下女萝咬破食指,将自己的血抹在血藤之上,随后以血藤刺入佛子身体,这次竟真的奏效了!
随后,她控制佛子赶去佛塔,提前撞破老僧们的阴谋,终于成功将女人救出,女人睁开眼睛的瞬间,佛子眼角下泪痣缓缓浮现,周围的幻境也迅速消退,最终出现在女萝面前的,是身着白色僧衣的僧人寂雪。
他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眼前,又转头来看女萝,眼角染着淡淡的红,声音则有些沙哑:“多谢施主救命之恩。”
女萝撞破他的心魔,又将他从心魔中唤醒,寂雪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正要念一句阿弥陀佛,却又自嘲道:“佛不渡世人,亦不渡我。”
如画的眉眼神情落寞,女萝却没心思看,她问:“肉莲法器,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寂雪知无不言。
肉莲法器乃是最为灭绝人性的圣物,因其诞生,便表示将要以一位无辜女子的性命为代价,且过程极其残忍狠毒,圣天寺的老僧为了寻找合适的法器寄主,怕是死在他们手中的女子只多不少。
女萝冷笑道:“好一个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的出家人。”
寂雪闭目,轻声道:“贫僧有愧。”
“你的确应该有愧。”女萝点头,“毕竟你是养地龙破风水,要将无辜的女人跟造孽的男人一同杀死的蠢货。”
寂雪睁眼望向她,女萝说:“自始至终,只有女人在受罪,你却张口闭口大家一样污秽,最好所有人都死去,再迎接新世界的到来,怎么,这也是神谕?”
寂雪异常乖巧地点了点头,女萝又是一声冷笑:“男身具七宝,女身有五漏,女人不能成梵王,不能成帝释,不能成魔王,亦不能成圣成佛。能破除五漏之身的女人,佛陀赞美她是真丈夫,生为男身却如女人多染多欲,佛陀嘲笑他是女人,这佛不信也罢。”
没有任何神明值得信仰,因为女人是鬼也是神。
女萝掐住寂雪的脖子,狠狠将他摁倒在地,这令寂雪不由自主想起在地下极乐城时,她也曾这样对待过自己。
他知道,命运的齿轮已再次开始转动。
“我要你记住,从此刻起,神谕不及我的命令,你可以继续杀人,但不许你杀女人,你大可以灭世,却不许令任何女人受伤,否则我便连同你与你的神明,一同送进地狱!”
寂雪痴痴地凝视女萝,她眉心的三颗红痣与他眼角的血红泪痣在此刻似是生出共鸣,令他下意识想要跪拜臣服。
总是在耳边响起的神谕此时早已模糊不可闻,世间只剩下女萝,只有她的声音她的力量,连同刺入身体的血藤,令寂雪服从:“……是。”
女萝松开手,她闭上眼睛,向寂雪下达了第一条命令:“离开魔界后,我要圣天寺彻底在修仙界消失。”
“是。”
眉心的红痣火烧火燎般疼痛,女萝伸手死死捂住,眼前忽地一阵恍惚,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可以放过他?!”
“斐斐?”
女萝猛地扭过头,果然看见了鼓着脸蛋双手叉腰,正气个半死的斐斐,“这个死秃驴一天到晚装神弄鬼,你放过他,是不是喜欢他啊!”
“呵,我就知道。”
又是熟悉的声音,飞雾从斐斐身后走出,冷冰冰地说“天天告诉我们远离男人,其实你自己心里想男人想得很吧?”
“谁说不是呢?”非花笑着附和,“毕竟咱们的女萝,可是最强的,强者当然想要几个男人就要几个男人咯!”
“你对得起我吗?女萝!”
凤柔宜突然出现并狠狠推搡女萝,她瞪着通红的眼睛像是看见了仇人:“你杀了我爹爹还有哥哥们!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你害得我们凤氏一族不得善终!你是个刽子手!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就好了!”
“善嫣姑娘,我可早跟你说过,你这好好在我们风月楼待着,那追捧你的人得排出修仙界去了!你可倒好。”
满妈妈翘着兰花指,“毁了我们吃饭的地方,哎哟,死了好多人哦!”
“你还我命来!”芳妈妈满头是血地冲到女萝面前,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我也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你为什么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杀我?!是我自己想变成那样的吗?你凭什么杀我!你还我的命!”
“救救我……救救我……”
有人抱住了女萝的腿,她仓皇低头,却瞧见一个满脸生着癞疮的女人,对方正在哭泣:“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死?为什么你救了其她人却不救我?救我啊,救我啊!我能活,我能活!女萝,我能活,你救我我就能活!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已经很可怜了!你却还是不肯让我活!”
蛊女对着女萝吼叫着,“我做错什么了?城主对我恩重如山,我就是爱他,你凭什么说我的爱是错的?爱不爱他是我的自由,关你什么事?我想爱就爱!你这个可怜虫,你连可以爱的人都没有,才总是否认别人的爱!”
“还我夫君的命来!”
“还我儿子的命来!”
凤氏一族的嫂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她们披麻戴孝眼睛红肿,面上尽是对女萝的浓浓恨意,“还我夫君的命来!还我儿子的命来!”
“你怎么可以放过他?!”
“你心里想男人想得很吧!”
“强者想要几个男人就要几个男人咯!”
“你怎么不去死!”
“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为什么不救我?”
“你凭什么管我爱谁?我有去爱的自由!你就是没男人爱的可怜虫!”
“还我夫君的命来!”
“还我儿子的命来!”
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陌生的,朋友姐妹敌人……她们无一例外全是女人,女萝无法维持在他人面前的坚定,她不由自主向后退去,斐斐大声说:“我对你太失望了!你根本就不配当我姐姐!”
非花飞雾齐齐道:“你辜负了我们的期望!我们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阿刃也别过头去:“女萝,我真后悔认识你。”
最后出现的是濯霜,她静静地看着女萝,女萝下意识朝她伸手,可沉默许久的濯霜却说:“女萝,你害苦了我,你在外面逍遥快活当花魁被男人追捧,我却被锁在寒潭之中筋脉尽断,我后悔,我不该救你。”
这成了压倒女萝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眉心剧痛,捂住头大叫出声。
这才是她的心魔。
第127章
地面上缓缓生长起细长的碧色藤蔓, 它们像是有意识一样,一点一点围绕着女萝缠出一个将寂雪隔绝在外的新天地,就仿佛是她充满痛苦与挣扎的内心,坚硬地将除了自己之外的其她人堵在心房之外。
女人们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响起, 她们是幻象, 这一切都是假的——女萝知道, 同时她也拼命在说服自己,就像从前的每一次,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她都能逼着自己去正视、去清醒,可这一回不一样。
哪怕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为幻象所迷惑, 且这种思绪上的崩塌与混乱, 有极大可能是来源于夜修罗的心魔之毒, 并不意味着自己真的失控,只要能够冷静下来, 一切都还有转机——
寂雪眼见藤蔓束缚成茧,试着想将藤茧破坏,但藤茧层出不穷, 无论他破坏多少, 都会迅速增长成型,显然被困在藤茧中的人,她自己若不想出来,便无法解脱。
而濯霜此时也正在经历与女萝相同的心魔幻境,她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正被人抱在怀中,这人的怀抱温暖柔软, 她还在轻轻哼着歌儿,歌声令濯霜昏昏欲睡,恨不得从此陷入其中,再不离去。
虽然从未向人提起,可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濯霜便止不住去想,那个把自己带到这世上的女人,她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她还活着就好了,如果母女能够相认就好了,如果自己能够保护她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始终掩藏在心底深处不曾消失,濯霜的眼睛渐渐变得湿润,女人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囡囡怎么哭了?是不是饿了?”
濯霜努力想要看清楚她长什么模样,可除却拥抱她的这双臂膀,女人的上半身被一团柔光笼罩,濯霜只听得见她的声音,无法看见她的面容。
此时她已忘却一切,仿佛自己真的成为了一个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正栖息于母亲的怀抱之中,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哪怕这是假的。
眼泪从脸颊滑落的瞬间,周身场景骤变,濯霜低头看向自己的一双小手,头顶忽然被人摸了摸,她仰起头,正看见笑吟吟的师父,玉宸大尊者。
“傻丫头,还不去练剑,愣着做什么?此番考核,你若是不拿个第一,别说是为师不答应,就是你娘也不答应。”
玉宸大尊者嘴上严厉,手上动作却很轻柔,一脸骄傲地看着濯霜,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不仅灵性过人,还无比勤奋,小小年纪已展现出绝佳天资,假以时日,超越剑尊不在话下!
濯霜呆呆地重复:“我娘?”
“是啊,怎么,刚从家回到山上半载,就连娘都忘了?”
玉宸大尊者失笑,轻轻敲了敲濯霜的脑袋,生怕弄疼她,敲完后又摸一摸,“你是为师的骄傲,只拜入门下两年,便已胜过与你同辈却比你年长许多的师姐们,不过切忌骄傲自满,愈是剑修,愈要勤奋,决不可道心不坚。”
濯霜僵硬地点了下头,此时身后忽地有人欢快叫她:“师姐!师姐!”
一回头,她下意识叫出对方名字:“……衡鱼。”
“师姐!”
衡鱼一把将濯霜抱住,圆溜溜的脸蛋笑容灿烂,“你可要给我做主呀!师父他罚我!”
玉宸大尊者佯怒:“为师罚你还罚错了?师门众弟子资源平分,强者为尊,你有天赋却终日只想偷懒,不罚你你便要上天了!我看你呀,就是那耕地的牛,不甩鞭子不肯走。”
衡鱼哇哇大叫,缠着濯霜给自己主持公道,濯霜有点恍惚,她总觉得自己似是忘了什么事,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这时衡鱼突然拽了拽她的手臂:“师姐,你怎么不理我?是不是你背着我跟别人好上了?那我可不答应。”
衡鱼的话令濯霜呼吸漏了一拍,她先是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接着向周围看去,而衡鱼不明所以:“师姐?”
“濯霜,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今儿就不练剑了,先回去休息吧。”
“师父你偏心!凭什么师姐就能不练剑?”
“这怎么能叫偏心?你师姐平日从不偷懒。”
玉宸大尊者与衡鱼你一言我一语的吵起来,而濯霜自嘲轻笑:“真是虚假的幻象。”
说着,秋尘剑瞬间出现于她手中,她挥剑斩断眼前幻象,只见玉宸大尊者与衡鱼瞬间消失不见,两具身体消失后,有两团黑气冒出,濯霜眼疾手快以生息将其斩杀!
她的确很渴望能够与未曾谋面的母亲相聚,哪怕只是一面。但她从不会将玉宸大尊者幻想成为威严宽容又谆谆教诲的美好师长,更不会认为衡鱼会说出这种话,衡鱼要强,即便身在刑堂也一直刻苦修炼未有懈怠,当幻象衡鱼说出“是不是你背着我跟别人好上”这句话时,濯霜便知道,这个世界看似完美没有错误,可依旧是虚假的。
当濯霜从心魔梦境中清醒时,周遭的一切幻象尽数散去,留给她的只有一个空旷、光秃秃的灰色世界,不远处还有一条散发着诡异黑气的缝隙,濯霜来不及细想,快速奔去,穿越缝隙后到达另一个灰色世界后,竟看见了寂雪!
除此之外,这一片灰色中,还有一个被魔气缠绕的巨大藤茧,藤茧本该是碧绿色,但由于魔气侵蚀,碧绿与乌黑紧紧融合,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可怖,濯霜一眼认出那是女萝的藤蔓,她的藤蔓经由凤凰神火淬炼,已非凡物。
“阿萝!”
她大声叫着女萝,身至藤茧前却无从下手,不知要如何才能将藤茧打开,手刚伸出去,黑色魔气便迅速向她身体侵蚀,还好有生息,但一旁的寂雪却难以幸免,雪白如玉的面容几乎已被魔气彻底覆盖。
濯霜记得女萝说过,此人杀不死,干脆不去管他要做什么,拔剑劈砍藤茧,可藤茧上的魔气即便被劈开,也会迅速聚拢,再度将藤茧缠绕其中。
她想起夜修罗的提醒,深知决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拖得越久,阿萝被同化的越厉害,当下将秋尘剑往边上一丢,赤手空拳去扒藤茧!
体内的息石散发出五彩光芒,原本闭合的藤茧竟有丝丝松动!她立刻伸进去一只手,不再让其重新闭合,同时大声呼唤女萝:“阿萝!你是不是在里面?阿萝!你回答我!”
可藤茧实在是太大了,无论如何也听不见女萝的声音,这让濯霜愈发担心,她被注入心魔之毒,导致原本可以克服的心魔被催化与壮大,魔尊又以魔种将她同化,万一……“阿萝!”
息石的五彩光芒更甚,濯霜发出一声怒吼,反手抓住茧壁上一把藤蔓,奋不顾身地自那细细的开口中闯了进去!
一进去她便被面前的一幕惊呆了,巨大藤茧之中并非只有女萝一人,面前人山人海,尽是女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其中甚至还有阿刃斐斐非花飞雾!
她们围绕成了圈,里三层外三层,每个人嘴里都念念有词,这些声音汇聚成恐怖的诅咒,回荡在濯霜耳边。
“还我夫君的命来……”
“还我儿子的命来……”
“我也是女人,为何要杀我?”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女人,你怎么能不帮助我?”
“我想爱就去爱,我爱谁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管?”
……
她们面无表情,整张脸上的五官只有嘴皮子飞快翕动,眼珠则直勾勾盯着某个位置,这些话也毫无情感起伏,僵硬而诡异地重复着。
濯霜只能将她们拨开向里面走,但越往里走头越疼,耳膜被诅咒震动嗡嗡作响,大脑跟着变得混沌无比,渐渐地意识也开始涣散。她狠狠咬了口嘴唇,疼痛刺激清醒后,连忙撕下一片衣角将耳朵堵住,但这只是让声音变小了些,无法根除。
连没有被心魔之毒和魔种影响的自己都无法忍受,那阿萝呢?
濯霜为了寻找女萝奋力在人群中穿行,她不小心推倒一个“人”,那“人”直挺挺倒下,下一秒,又直挺挺立起,仿佛是一个又一个不倒翁,始终不停地重复着批判的言辞。
终于,濯霜看见了女萝!
她双手抱膝坐在人群中央,伴随着诅咒般的话语,无数魔气缓缓注入她的身体,女萝将脸埋在臂弯,濯霜想都没想便冲了过去,“阿萝?”
她想把女萝从地上拉起来,可这一碰到便察觉不对,女萝像生了根,又像化了石,濯霜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还尚未注入身体环绕在女萝身边的魔气,竟如锁链般将她压制于此!
不,不对,不只是魔气!
濯霜发现女萝坐着的地方,地面上生着细长而曲折的藤蔓,这些藤蔓并未受魔气影响,却死死将女萝的双腿束缚于地——她作茧自缚,无法解脱。
濯霜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在得知阿萝被注入心魔之毒后,自己曾经如释重负。
——真好啊,阿萝还是那个阿萝,从未改变。
她想都不想便将阿萝的异常归咎于心魔之毒,认为一切的源头都来自魔尊,事实上心魔很可能来自阿萝内心,如果阿萝没有心魔,又怎么会被控制?
“阿萝。”
女萝纹丝不动,濯霜把手覆到她的手背上,忽然间眼眶一酸。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窥天仪中,你美丽又纯洁,大尊者们也好,师兄弟们也好,见过你的人都说你真是好福气,能做剑尊之妻,能为他证道,足以说明你是多么特殊。”
“可我觉得你很可怜,你的人生除了剑尊之外空无一物,珠宝点缀不出自由,华服无法带来快乐,即便是在人间渡情劫,剑尊依旧以统一天下为目标,你呢,阿萝?你除了虚无缥缈的剑尊的爱,你还有什么?”
濯霜紧紧抓住女萝的手,努力维持理智:“命中注定你为剑尊而死,可你反抗了命运,你自由了,你鼓舞了我,让我迷茫又麻木的灵魂重新寻回自我,在这之前我恪守本分,不敢去争抢,不敢表露野心,我也曾活在一个茧里,是你让我破茧成蝶。”
“阿萝……”
她再也忍不住,倾身将女萝抱住,“醒来吧,不是说要一起活下去?”
“我也想要成为能够偶尔被阿萝依靠的人,不要什么事都埋在心底一个人扛,你还有我,还有很多同伴,醒来吧,阿萝,像曾经那样,醒来吧。”
她的泪水落到女萝脸上,女萝的睫毛便因此轻轻颤了颤。
泪水落下的同时,已融合于濯霜体内的息石光芒更甚,濯霜只觉眼前一黑,原本围绕在周围不停发出诅咒的人群已经消失无踪,她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不远处隐约有点点火光,她大步向前走去,在那里又看到了女萝。
这不是心魔梦境。
濯霜走到女萝面前,这个女萝看见了她,竟开口叫了她的名字:“濯霜。”
“阿萝,你还好吗?这是哪里?”
女萝静静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濯霜四下看去,总觉得这里虽然漆黑,却令人无比安心,只是眼下她没工夫去想,直接抓住女萝的手:“我们先离开这儿!”
女萝却反手将她挣脱,濯霜愣住,“阿萝?”
女萝沉默地看着她,濯霜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知道,如果不将心魔打破,女萝将永远被囚其中,她干脆不着急出去了,与女萝面对面,想起藤茧外的寂雪,问:“心魔,与佛子有关吗?”
女萝摇头。
濯霜想了想,再问:“你一直都有心事,反正现在咱们出不去了,说不定再也没法逃出魔界,等你被魔种同化,肯定会忘记我,不如我们敞开了说,行吗?”
女萝点头。
“你的心事,跟凤氏一族有关,是吗?”
见女萝点头,濯霜试探着问:“我知道你素来心软。是因为凤氏一族消失的孩童,以及对柔宜姑娘造成的痛苦,你感到惭愧,或是难过?以及,那位凤二郎据说是当世罕见的好郎君,对你又一往情深,你是否感到辜负于他?”
女萝摇头。
“为什么呢?”濯霜逼问,“你不觉得愧疚吗?凤氏一族有许多可怜的孩子,那些刚出生的,尚在母亲腹中的孩子,他们做错了什么?凤宗主活该去死,可不知情的凤二郎及其兄弟也因此赔上了性命,你为何不愧疚?”
女萝反问:“我为何要愧疚?”
濯霜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紧接着问道:“我听说凤宗主临死前曾向柔宜道歉,凤二郎更是在完全不知发生何事的情况下,请你代为照顾柔宜姑娘,你是否因此感动,认为他们是好父亲、好兄长?”
女萝无暇思考,她也想要斩断心魔,因此只能随着濯霜的话走:“从未!”
“为什么不感动?为什么不愧疚?!”
“我照顾柔宜,是因为我本身对柔宜有情谊,不是因凤怜真的请求!凤邬对柔宜致歉,难道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训诫?!”女萝语气变得异常尖锐,“他只对女儿感到抱歉,这无法掩饰他对柔宜的欺瞒,对黄好的放弃,更无法掩饰凤氏一族三千年来对凤鸟的剥削与折磨!真心疼爱女儿,为何不教她安身立命的本领,为何不培养她做继承人?凤怜真消失前偏偏请我照顾柔宜,男人天生的傲慢便让他忽略、不信任柔宜有独立生存的能力,我为什么要感动,为什么要愧疚?!”
她发泄般说完这些,忽然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心头散去,再看濯霜,她正在笑。
女萝别过脸,有点负气的模样,濯霜忍不住柔声道:“好啦,是我不好,不该说话气你。”
女萝慢慢摇了摇头,濯霜安静地给她时间消化,片刻后,女萝轻声说:“柔宜……是个跟你很像的姑娘,即便性情天真,道德感却如你一般强烈。思过峰被囚一年,修为尽毁灵府碎裂,你依旧坚定,正直,濯霜,如果柔宜是男人,如果你是男人,甚至于如果我是男人,我们的路会走得无比顺畅。”
“但我庆幸我生而为女。”
闻言,女萝轻笑,二人四目相对,笑容同时加深:“我也是。”
两人分别转过身去,在这漆黑无比的世界中背靠着背席地而坐,互相依靠着对方。
“阿萝,你迷茫过吗?”
“什么?”
“心魔梦境为我勾勒出了一幅完美画卷,如果是在与你相遇之前,那对我而言,应当是再美好不过的梦境,我甚至愿意沉溺其中,不愿离去。”
女萝问:“什么样的梦境?”
“我梦见了我娘,还有玉宸大尊者。”濯霜闭上眼睛回想着,“温暖,幸福,令人沉迷,玉宸大尊者成了正直宽容又慈爱的好师长,完美的没有一点瑕疵,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好男人?”
女萝嗯了一声。
“阿萝,你选择让凤氏一族消失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我在想……比起凤鸟三千年被囚山腹取血供养,也许他们消失的太轻松了,所以临死前还有精力做好人。”
濯霜忍俊不禁:“是吗?里面可是有凤二郎那样无辜的好男人。”
第128章
女萝哑然。
“好男人啊。”濯霜轻叹, “世上可有太多太多的好男人了,如果我们活得够久,我们还能遇到更多的好男人。宁折不屈的男人,忠贞不二的男人, 舍己为人的男人, 保家卫国的男人……英雄是层出不穷, 永不断绝的。阿萝,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女萝静静地没有说话。
“一个一个筛选,努力擦亮眼,为好男人让步,与他们分享吗?要因此感动吗?要和睦相处吗?他们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能证明是友非敌吗?去和他们做朋友吗?退让吗?犹豫吗?付出吗?牺牲吗?去爱吗?阿萝,我们承受得起选择错误的代价吗?”
濯霜的声音很是轻柔, 女萝回答道:“我始终想不通, 柔宜说她需要背负父兄的责任, 可她从未得到过父兄所拥有的权力,那么义务又从何而来?神鸟何等威风厉害, 却只想终止仇恨,它的高尚,我们应当去学习吗?在没有拥有权力的情况下?神鸟如此, 凡女若何?”
濯霜道:“我在青云宗, 无权无势,好资源由师兄弟们选,出风头也他们上,宗门派遣大事,同样首先在男弟子中选择, 到头来,我只有一个女君子的美名。牺牲、忍让、奉献, 终于被男人以赞美男人的方式为我加冕,如凡间赐守节妇一座贞节牌坊。”
女萝:“但你我本性并非如此。可以肯定的是,我杀死剑尊时,比杀死任何一个普通敌人都更有成就感。不平等的真爱,是被奴性驱使的摇尾乞怜,优势方不会为此感动,只会视为理所当然。”
“是的,世上即便有数不清的好男人,也无法掩饰他们既得利者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走在太阳下,享受着世界的优待、同性的庇护、女人的崇拜。他们生为男人,便从女人身上偷走了权力。”
两人异口同声道:“要变强!”
变强才有思考和挣扎的可能,否则在这样的世界出生的女人,所得到的比同等环境的男人缺少得太多太多,男人决不会为一个女人说了有关男人的好话而去追捧她,但女人一旦听到某个男人对女人友善,却会立刻上前寻求认同并表示肯定与赞美——因为她们得到的爱与关注,在男权世界少得可怜。
力量,权势,地位,尊严,自由,通通沦陷。
“奴与权这两个字,似乎讲述着你我失权的过去,木是武器,持有武器便可得到权利,而掠夺女人却作为奴隶。”女萝轻声说道。
说完,她仰起头看向漆黑一片的上空:“在这个阴阳颠倒女卑男尊的世界,一切道德法律女人都不应去遵守,也不配去遵守,因为制定者从未考虑过女人的存在。先贤大能及统治者们难道意识不到女男不平等吗?能讲出那么多大道理,却没人来管女人。濯霜,这是为什么呢?”
濯霜回答道:“因为在男权社会,没有男人会把另一种性别当作平等的存在,否则女人早该走出家门,获得同样的地位。他们这样锁着女人,束缚女人,便是畏惧她们的力量。在这漫长的夺权过程中,被驯服的做了家犬,依旧傲骨铮铮的是雪地狼王。”
女萝莞尔:“没有好男人去正视这一点,哪怕他们是王臣将相,神仙修者。”
“所以男人是女人的敌人,但即便你我愿意与敌人和平相处,危险的豺狼也绝不会将已得的权力拱手让人。”
濯霜说完,忽然问道:“阿萝,你是想要成为一个温柔而宽容的好人,还是想要成为领袖?”
“想要做个温柔宽容的好人很简单,你早已是了。可想要成为领袖很难,你要学会如何取舍,在面对危险的可能是做出正确的决定。”
“阿萝,你没有因人所制定的善恶犹豫不决,你没有失去本性,你如同自然界的雌性,牢牢捍卫着尊严与权力。你是特殊的,你是指引我们前进的神明,我想,如果神是女人,那么千万年前,她们就是因这种被驯化的道德与原则步步后退,直到最后失去所有,母权也被彻底颠覆。”
“这世上任何女人都可以闭目塞听,好女人更是人人可做,惟独你不能。”
濯霜轻轻抚着心口,息石与她的心脏同频跳动着,“你要强大,冷酷,凶狠,永远维系女人。神无需怜惜世人,神只需怜惜女人,因为神是女人,你就是女人。”
无论濯霜还是阿刃、斐斐,所有的同伴们都认可一点,那就是女萝是她们的领袖,是带领她们走向光明的引路人,只要女萝在,只要女萝活着,希望的火种便永不湮灭。
但在濯霜说完之后,却许久没有得到女萝回应,原本敞开心扉的谈话氛围也瞬间降至冰点,濯霜转过头去:“阿萝?”
“濯霜……”
仔细听,女萝的声音竟带了几分颤抖:“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只是我,普通的,平凡的,和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的我呢?”
濯霜愣住了:“阿萝……”
“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无法担当你们的期待,我只是个连自己命运都无法掌握的可怜虫——”
女萝抬手捂住面容,肩膀轻颤,“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我不是神明,也不是领袖,如果没有你,我甚至无法醒来,更无法从青云宗逃走,如果没有雷祖,没有阿刃,没有疾风,没有当车……是你们的注视为我加诸荣光,但我内心卑劣,我无法控制愤怒与怨恨——我、我——”
恍然间,濯霜忽地明白了女萝真正的心魔是什么,她轻声道:“你爱她们。”
女萝猛地抬起头,她的眼睛泪光闪烁。
濯霜重复道:“阿萝,你爱她们。”
女萝摇头:“我变了,濯霜,我变得很有戾气,很可怕,从前我只对男人愤怒,如今我对女人也愤怒,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你能为我解答吗?我怕这样的我会把大家带领走向错误的方向,我开始分辨不出正确与错误,我有分辨它们的资格吗?”
濯霜忍着泪意,她凝视着像孩童般充满自厌的女萝,温柔地说:“阿萝,一路走来,你遇到的男人大多丑恶,所以你可以毫不犹豫做出选择。你遇到的女人大多遭遇苦难渴求自由,所以你拯救她们,帮助她们,但在遇到无法感化无法同路,甚至站在男人那边的女人时,阿萝,你迷茫了,是吗?”
女萝点头的同时,泪水从她脸颊划过,她终于可以将隐藏心底许久的恐惧说出来,在这漆黑的只有挚友的世界里。
“在这样的世界里,正义,邪恶,黑与白,是与非,道德与律法,它们被定义的无比完整清晰。越是如此,我越是不懂,为何如此显而易见的矛盾,权力的失衡,男人装作不知道,女人也不肯正视?濯霜,你我为何如此势单力薄,如此孤独?我们在这样的时间里不停地失去同伴……”
沂乐城阿刃的生母,地上极乐城曾坚的夫人,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鸨母,在漫天凤火中恨着女萝的凤氏遗孀们……
女萝恨她们。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她们不会理解我,也不会原谅我。最初我只是无奈,后来无奈成了冷淡,现在,冷淡化为愤怒与怨恨——这样的恨让我恐惧,我凭什么恨她们?在这样的世界出生,在这样的环境长大,被剥夺被驯化以至于失去本性,这明明不是她们的错,我凭什么去恨?我怕大家期望过高,怕让大家失望,怕无法回报你们的信任……因为我真的!”
女萝几要泣不成声了,“我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无法决定前进方向的!”
“女人!”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而已啊!”
“濯霜,抱抱我,抱抱我吧!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女萝话未说完,濯霜已经将她拥抱,两人紧紧相拥,濯霜不停地抚摸着女萝的头,轻拍着她的背,喃喃道:“有我在呢,阿萝,有我在呢,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你爱她们,所以恨她们,你绝望,你迷茫,但你终会振作终会清醒,不因为你是救世主,不因为你是领袖,因为你是女萝,因为你是女人。
她将女萝抱紧,轻声说着:“阿萝,越是活在这个世界,我越是感到怪异与不适。撕开表现的和平,内里遍布疮痍,你我必须欺骗、无视,才能粉饰太平的活下去。但你我已经醒来,更多的同伴也在醒来,活着就是不断怀疑不断追求不断变强的过程,总有一天所有女人都会明白,这个世界属于你我,不应当被任何人夺走你我身为女人的尊严与自由。”
“阿萝,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算正确,怎样前进才算光明,或许这世上根本没有对与错,那么规则就由你而定!你的选择就是正确,你就是正确!”
“剔除软弱与自我怀疑,接受自己,正视错误的世界,放弃陌路的同伴,成为坚强的女人吧!”
你的爱没有错,你的恨也没有错。
当濯霜说完最后一句话,原本漆黑的空间瞬间燃起熊熊火焰,金红色的凤凰神火蔓延开来,将黑暗尽数驱逐!
女萝的心魔也随着铺天盖地的火焰化为了灰烬。彻底褪去青涩的同时,萝霜二人双双突破,由于与女萝心意相通,濯霜直接突破到了至简之境后期,女萝更是进入了全新境界,她闭眼感受着力量在体内涌动。日月相合,阴阳相生,气神在心,声色相绝,而得真息,而成真人。
她破除心魔,寻回本我,这个大境界,应称为至真之境。
似是为了庆贺濯霜二人突破,凤鸣声于天际响起,息石在濯霜心脏中快速跳动,恍惚间,濯霜听懂了凤凰的话语。
——濯霜,幸好你来了!凤凰神域也恢复了!
濯霜下意识问道:“这里是凤凰神域?”
这下换凤凰大吃一惊!
——濯霜竟能听懂我说的话!
萝霜二人原本半跪在地上相拥安慰,此时彼此搀扶站起身来,女萝也慢慢想起先前发生的事,对凤凰说道:“谢谢你,凤凰,谢谢你保住了我的意识。”
——不用谢我,阿萝,你知道我不会离开你。
凤凰自两人头顶翱翔而过,掀起一阵狂风,弄得萝霜二人哭笑不得,濯霜这才知道,女萝没有灵魂。魔种侵蚀她身体时,凤凰情急之下将她的意识拉入凤凰神域,可随着心魔加深魔种注入,凤凰神域因女萝而黯淡,最终只剩下一片死寂黑暗。
濯霜摸了摸心口:“说起来,自从与夜修罗交完手,我的心也一直跳得厉害。”
无论凤凰还是息石,它们都因女萝而恢复真身,因此女萝若是堕魔陨落,凤凰神域也会被摧毁,世间火种亦将随她消失。
濯霜欲言又止,想说女萝特殊,又怕伤女萝的心,谁知女萝却温柔地对她笑:“我知道,我一定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怎么会被杀妻证道四次?”
濯霜脸上的担忧瞬间化为错愕,下巴几要跌到地面:“四、四次?!”
女萝抬手把她故意张大的下巴推回去,失笑:“不要逗我了,我已经好了,谢谢你,濯霜。”
濯霜一秒正经,笑吟吟地看着她,“等离开魔界,你可要把这些事,好好同我讲一讲。”
“嗯。”
“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约定,准备离开凤凰神域时,女萝对濯霜说:“其实有句话我说得不够好。”
“是什么?”
“阴阳颠倒。”
“怎么说?”
见女萝眼中戾色阴郁尽数消失,却又比从前更添坚定,濯霜眉眼弯弯,循着话头儿问下去。
“阳为日,阴为月,日原本应当为女才对。”
“缘由呢?”
女萝说:“我在极乐不夜城时,常听打手僄客污言秽语,他们骂人,便将日字挂在嘴边。神话中说太阳生金乌,金乌为男根之相,金乌在日,足见日为女,阳亦为女。”
——正如我们凤凰一族,凤鸟为雌,凰鸟亦为雌。
濯霜笑了:“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可见咱们究竟被偷走了多少,也只有在神话中,还能窥见上古之时,孕育天地的女神。”
说到这里,两人不免唏嘘失落,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她们能够随意进出凤凰神域,与此同时,缠绕于女萝自身的藤蔓慢慢消失,意识重回抱膝埋首的躯壳,燃烧着火焰的藤蔓自面前一扫而过,不倒翁般重复着诅咒的人群迅速化为灰烬!
濯霜自凤凰神域中跳出,曾自缚的藤茧已向两边逐渐消失,一根藤蔓倏地伸出去,下一秒,已将秋尘剑送至濯霜面前。
两人相视一笑,配合默契绞杀面前幻象,即便那些幻象顶着阿刃斐斐等人的脸,她们也不会迷茫——冒牌货永远无法比拟真正的同伴,耳清目明,心火永恒!
萝霜二人的突破使凤凰沾了不少光,不再被魔气困扰,凤鸣所到之处,所有幻象尽数破除!
每一个消失的幻象都逃出了一小缕黑气,原本想要四处奔逃,可藤蔓与火焰组成了遮天蔽日的大阵,令它们逃无可逃,只能向中间聚拢,变成了大型黑气,黑气逐渐成型,濯霜突然低声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夜修罗!”
见女萝疑惑地看向自己,“待会儿再同你说,这是死魔,先将其斩杀!”
女萝眉头一动:“死魔?”
她想起那个主动往凤凰神火上扑的假器灵,越看这团黑气越是眼熟,“摄魂铃?是不是你!”
死魔尴尬不已,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可女萝的手段他见识过,最终只能干笑两声:“哟,女萝,好久不见。”
濯霜懊恼道:“夜修罗只说心魔界有惊喜,原来是这么个惊喜!”
心魔界与其他魔族世界不同,存在于每个有着心魔的人的意识中,这些意识联结而成的空间,便是心魔界,破除心魔环境即可清醒,至于出口在哪里,那就不得而知了,夜修罗至死都是个乐子人,决不松口讲实话。
想到就是这死魔引诱女萝破除封印,濯霜挥剑就要将其斩杀,死魔吓得连忙求饶:“别别别!别杀我!杀了我你们可就别想出去了!这里到处都是死魔!”
濯霜对女萝说:“说起来我到现在还没见过死魔世界,该不会……”
“是啊是啊。”死魔十分识时务,他察觉到这两人境界深不可测,这可不是之前在修仙界,一个分身送死也就死了,反正本体还在魔界,本体要是死了,那可就是真的完了!“我们死魔寄居于心魔界,因为心魔王,哦也就是夜修罗,她可是个不安分的主儿!但她在打什么主意,天魔大人如何不知?有我们死魔在,她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死魔一派洋洋得意,萝霜两人对视一眼,濯霜一剑削掉他半个身子!
死魔发出一声惨叫,一旦被生息隔绝,身体便会丧失再生能力,所以这一剑是扎扎实实疼到了极致,也让他再不敢露出小人之色。
第129章
“说吧, 要怎么样才能离开心魔界?”
死魔由黑气聚集而成,外表虽似人形有手有脚有脑袋,但却依旧是一团黑气的模样,不知为什么, 明明没有五官, 萝霜二人却硬是从他身上看出了“眼睛溜溜转狡诈阴险满口谎言”的感觉。
“这……这要离开心魔界, 光靠打破自己心魔是没有用的,我们死魔在魔族之中很是特殊,无法像其它同族那样拥有自己的世界,基本只能靠依附器物而生,心魔界是唯一能久待之处,在这里我们还能幻化为每个人的心魔, 可是要离开……那得问心魔王。”
先前说杀了他便别想知道出去的办法, 现在又说离开的办法得问夜修罗, 死魔还是那个死魔,即便死到临头也不会说实话。
见两人表情有变, 死魔大叫:“女萝!女萝!你我好歹曾经日夜相伴,我帮过你许多,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我隐瞒身份也是迫不得已, 你怎能如此不念旧情?!”
濯霜喝斥道:“住口!你蓄意接近在先, 隐瞒欺诈在后,利用阿萝解除魔尊封印,从头到尾你何曾将她当过朋友?真是恬不知耻!”
女萝则冷静问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若没有撒谎,我就不杀你。”
“你问、你问!”
“你在青云宗潜伏三千年的原因是什么?”
死魔想都不想便答道:“当然是因为青云宗乃其中一处封印!”
濯霜瞬间举剑砍下他剩余的一半身体!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撒谎!我说的都是实话!”
女萝摇头:“你在青云宗三千年, 行魔王在极乐不夜城三千年,却都一直没能破除封印, 可见你留在青云宗,是为封印的可能性极小。你曾感谢我帮助你们破坏封印,是不是因为封印只有我能解除?”
死魔那团黑气本来如火苗般摇晃跳跃,此时竟像打了个哆嗦。
“你不是为了封印才留在青云宗,你是为了我。”
濯霜猛地看向女萝:“阿萝?”
女萝沉声说道:“你知道只要留在青云宗就能找到我,因为你早就知道,我的第四位夫君将是青云宗的剑尊休明涉。”
死魔立刻否认:“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你当然知道!”女萝打断他的话,“从初见时你便知道我是谁,我问你是否见过我身上的藤蔓与红痣,你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事实上你被留在青云宗,就代表你才是阿净煞的心腹,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留在青云宗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我,引导我解除封印!在地下极乐城时,行魔王向我注入心魔之毒在先,认出我在后,我一直想不通这个顺序是为什么,他看见我的红痣后才认出我,那之前为何会向我注入心魔之毒?这说不通。”
“你是寄居于心魔界的死魔,你留在我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才是向我注入的心魔之毒!”
闻言,死魔已吓得手脚瘫软,打死他也想不到女萝竟能在完全没有目睹的情况下,将被隐藏的事实说得分毫不差!
濯霜感觉脑子嗡嗡响:“不对,阿萝,有一点说不通,为什么它能未卜先知剑尊的出现?三千年前根本没有剑尊!剑尊是在一千年前才拜入青云宗门下的!”
“因为他醒了。”
女萝抬手指向被魔气吞噬却并未死去,甚至开始逐渐恢复的寂雪。方才藤茧打开时,他受到萝霜二人强大的生息洗礼,身上魔气已被褪去大半,此时正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
“他才是第四人。”
死魔眼见不对,拔腿就要溜,濯霜一剑将它斩成两半,同时女萝燃起神火,将死魔烧了个干干净净。
既然不愿意说实话,那么还是死了的好。
女萝大步走到寂雪面前,问:“我说得对不对?”
寂雪闭上眼睛,轻轻点了下头:“施主所言,句句属实。”
濯霜抓住女萝手腕:“阿萝,我不明白。”
女萝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命令寂雪:“你坐下。”
寂雪依言席地而坐,她则对濯霜道:“你说我是特殊的,对吗?”
“嗯。”濯霜知道好友已解开心魔,她们都可以正视她的本源,“阿萝,从你醒来,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万物复苏,生息绵延,就连我心里的这块息石,都因你才有所转变,否则它永远都是魔界的山鬼之石。所以我认为,你一定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女萝颔首,示意她:“你看寂雪眼角的红痣。”
濯霜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但世上长了红痣的人数不胜数,难道是颗红痣,就跟阿萝有关?“你方才说,他才是第四人,而佛子尸身确实是在一千年前消失,同时剑尊出世,仅百年便要飞升,随之投胎转世为九世人主……”
想到这里,濯霜止不住齿冷,她感到无穷的恐惧——宿命,宿命将阿萝玩转于股掌之间,特殊的从来不是什么魔尊或人主,而是阿萝——这些男人为彻底杀死她而存在。
“魔尊能够使用生息之力,这是他从我身上偷走的!”女萝冷静分析,“寂雪没有灵魂,是因为他反抗了宿命,于是宿命也抛弃了他,重新选择了休明涉作为第四人。”
“假如当初休明涉成功杀你证道,他是不是也能获得生息之力?”
女萝点头:“我想是的。”
濯霜无比愤怒,她握紧了拳头:“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啊,女萝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命运的齿轮已再次开始转动,施主,贫僧每见你一回,便爱你愈深。”
寂雪双手合十,淡漠地念了一声佛号,“神曾经告诫贫僧,宿命不可被违背,贫僧不信,可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贫僧的这颗红痣,便是在一千年前,剑尊现世时而生。”
肉莲法器的存在令寂雪虔诚的信仰出现动摇,他不再渴望成佛,他开始怀疑,开始不安,最终他选择了反抗——神谕在耳边响起时,他曾以为自己真的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可是当他第一次见到女萝时才明白,他之所以能够动摇与怀疑,能够反抗与背叛,是因为还未与她遇见。
他无法自控,要向她臣服。
濯霜感觉有无数双阴冷的眼睛在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宿命像是一张网,无论阿萝逃到哪里,都无法将其挣脱,“我杀了他!”
女萝拉住愤慨的濯霜,“你杀不死他的。”
“现在剑尊已死,寂雪恰好在剑尊死后与你相遇,他多见你一次就爱你深一次,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像剑尊那样要杀了你,从你身上夺取力量!”
女萝正要说话,寂雪却说:“贫僧无法杀死施主。”
女萝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却是默默无言,谁不是宿命的玩物,谁不是天意的棋子?就连相爱都是算计好的谎言,人定不可胜天。
“只有四位夫君能够杀死我,而他们杀死我的力量,来源于我对他们的爱。”
女萝平静地望着寂雪,“但我已不会去爱任何一个男人。”
魔尊能够使用生息之力,那是因为他曾经成功了,而休明涉没有成功,所以才会死在女萝手中,至于寂雪?他连成功的机会都不会有。
“你会因爱我渐渐生出灵魂,剑尊一死,你就是新的继任者,你灵魂重塑之日,便是我杀你之时。”
这是女萝留给寂雪的最后一句话,随后她便与濯霜并肩离去,濯霜悄悄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
“我不相信宿命。”
“我不相信宿命。”
即便寂雪的反抗最终重新步入宿命轮回又如何?女萝决不会重蹈覆辙,濯霜亦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再度沦陷,宿命的手无论伸得多长,她们的剑都可将其斩断。
为了让女萝轻松些,濯霜特意笑得开心:“你不是问我,为何要骂夜修罗?”
女萝也很配合地问:“是啊,夜修罗怎么了?她不是魔尊的手下吗?”
两人一边寻找出口,一边说着话,濯霜神秘地说:“你知道夜修罗与小魔是什么关系么?”
女萝摇摇头。
“她们是亲生的姐妹!”
女萝吃惊不已:“啊?”
“是真的。”
想起自己与夜修罗姐妹两人的纠葛,濯霜止不住轻叹。
事情还要从女萝被夜修罗镜子中的魔气吞噬说起,濯霜虽从修罗道厮杀出一条血路,又获得息石,但两人之间相差数千年的修为,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够弥补的?在夜修罗不使用镜子的情况下,濯霜苦战不止,可夜修罗此人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嬉笑怒骂不可捉摸,明明可以像猫抓老鼠一样杀了濯霜,可她偏偏不这样做。
甚至于濯霜觉得,夜修罗虽将她揍得这样惨,却根本不想杀她。
她找准了机会,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用镜子碎片将两人穿透!
“你还好吗?!”
听到这里,女萝焦急不已,伸手就想摸濯霜的伤口,濯霜啼笑皆非:“你倒是好好听我说啊,要是有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女萝也是关心则乱,她松了口气,乖乖道:“你说吧。”
……
镜子碎片无法伤到夜修罗,甚至于生息也对夜修罗损伤不大,濯霜在战斗时不停思考取胜之策,她想起体内的息石,夜修罗同样出身自修罗道,也就是说,夜修罗体内同样有息石,反正也打不过,她便大胆地赌了一把,赢了就能得到去救阿萝的机会,输了大不了是个死,大女人顶天立地,何惧生死?
更何况,夜修罗体内的息石应该被称为山鬼之石,不像自己的这一颗,也许,相生相克。
所以她故意卖出破绽,果然引得夜修罗嘲笑玩弄,濯霜便找准时机,将夜修罗重重往后抵到镜面之上,再抓起镜子碎片,缠绕生息,从自己的灵府穿透夜修罗的灵府!
女萝听得头皮发麻,“你的灵府本就碎过一回……”
濯霜不满地看她,她叹口气:“你继续说吧。”
夜修罗从没见过濯霜这种宁肯同归于尽也不肯跪地求饶的女人,她讨厌濯霜吗?当然不讨厌,事实上,她是真的很喜欢萝霜二人,希望她们都能堕魔,留在魔界,从此之后自己也能得到朋友。
可她喜欢的方式就是嘲讽、欺凌、打骂,用恐惧作为羁绊,将彼此紧紧联结。
“说来也奇怪,原本耀武扬威的小魔,在夜修罗灵府被刺穿后瞬间变得柔弱不已。”
濯霜想起那副场面,还止不住叹气,“她哭着大叫姐姐,姐姐,一边扑扇着翅膀来咬我,可她怎么伤得到我呢?我体内的息石护着我的灵府,我只是受了皮肉伤,但夜修罗体内的山鬼之石却被穿透息石满是生息的镜子碎片净化……她那么痛苦,痛苦地几乎快要死了。”
女萝莞尔:“你救了她?”
“怎么能不救啊?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到……她像你我一样迷失着,彷徨着,明明是笑却在哭着。”
小魔咬不动濯霜,大哭着扑到夜修罗身上,濯霜在挣扎过后,最终选择了帮助,她为夜修罗渡入生息,甚至将自己体内息石的力量分给对方,小魔满脸泪痕地坐在地上,直到夜修罗重新睁开眼睛。
夜修罗神色复杂,她满心以为濯霜绝不是自己对手,谁知濯霜不仅胆大心狠,还宅心仁厚,竟愿意对身为敌人的自己伸出援手。
她先是将小魔抱到怀里,问:“为何救我?”
濯霜面色惨白靠在一面镜子上,“想救。”
夜修罗说:“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更不会报恩,你应该知道魔族向来擅长欺骗与背叛。”
“我不需要你报恩,只要你信守承诺,送我去救阿萝。”
夜修罗十分不解:“为什么?”
“她不愿意。”
夜修罗讥笑道:“命运由得她愿意不愿意吗?命由天定,没有人能够改变。”
濯霜不想和她废话:“送我离开,快一点。”
“你现在看起来很糟糕。”夜修罗提醒她,同时,夜修罗被贯穿的灵府已在迅速复原中,魔族就是这点好,缺胳膊少腿哪怕心脏被挖,只要足够强大,就通通能够长回来,越强重生的就越快,濯霜没有在她受到致命伤之前杀了她,她就不会再给濯霜第二次这样同归于尽的机会。
“我没事。”濯霜说完一句话需要喘息两口才能继续,“你要出尔反尔吗?”
夜修罗嗤笑一声,抬手就往濯霜灵府处招呼,濯霜还以为她要反悔动手杀人,心中也只得叹息自己放虎归山,谁知夜修罗并没有杀她,一种神秘而阴凉的力量涌入体内,濯霜身上的伤尽数消失,伤口与体力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了!
“一命换一命,就当是你刚才救我,没有杀我妹妹的报酬,我们两清了。”
濯霜呆呆地摸着心口,“你……”
听到这里,女萝问:“是有什么奇怪吗?”
“有的。”濯霜点头,“阿萝,我觉得……夜修罗跟你很像。”
“跟我?”
“嗯。”
不是外表也不是性格,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是女萝成功反抗了命运,而夜修罗彻底被命运吞噬,“夜修罗治愈我的那种力量,与生息完美相融,就好像……它们本就是一体。”
女萝不解道:“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阿萝,夜修罗没有跟我说。”濯霜叹了口气,“我选择相信她,反正我也没有可以输的东西了,若她骗我杀我,只能算我错付。”
小魔被吓到了,躲在夜修罗怀里哇哇的哭,夜修罗不停地抱着哄着,她那副表情,濯霜从未见过。
“你们……是姐妹俩?”
夜修罗瞥她一眼:“是又如何?”
濯霜有很多话想问,可小魔哭得厉害,夜修罗也不愿多答,她告诉濯霜:“我可以送你去找阿萝,不过你要知道,方才那面吞噬阿萝的镜子来自天魔大人,所以会直接将阿萝送到天魔大人身边,而你通过我的镜子进入天魔界,首先要先打得过守卫天魔界的神魔。”
夜修罗虽是心魔王,心魔却生于每个人心中,她能够看穿万物使用镜子于所有世界自由穿梭,靠得就是这种特殊力量,而神魔一族只有两位,据说他们曾是九天之上的真神,誓死效忠于天魔,法力相当强悍。
“你连我都打不过,想打过两只神魔进入天魔界,我看还是做梦比较快吧?”
濯霜不理会夜修罗的冷嘲热讽,用还算干净的帕子擦拭着秋尘剑,淡淡地说:“那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只管送我进去。”
“哼。”
夜修罗冷哼,“我等着看你怎么死。”
此时,一个讲一个听的萝霜二人,竟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女萝说:“她真的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夜修罗在骂完濯霜后,果真说话算话,通过镜子将濯霜送至天魔界,濯霜已从她口中得知神魔厉害,与其他只有一位修罗王的魔族不同,这两位神魔皆为修罗王,可夜修罗没有说,这两只神魔是巨人中的巨人,抬头一眼看过去,望不到顶!
第130章
与守卫天魔界的两名神魔相比, 濯霜渺小无比,一个夜修罗她已不是对方对手,何况处于心魔之上,地位只亚于魔尊的神魔?
但她并未气馁, 既然打不过, 没必要上去送死, 她的目标是找到阿萝,若是能躲过这二魔眼目,直接进入天魔界,那就最好了,魔界天墙无法察觉生息动向。
可二魔分别长有七只眼睛,其中两双长在脸上, 脑后又一双, 最后一只则在头顶, 可以灵活地四处探看,当他们沉睡时, 总会有清醒的眼睛扫视周围,这让濯霜很难找到机会。
手腕上的小蛇小小声道:“我可以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不行。”
濯霜不答应,“太危险了, 就算是阿萝在这里, 我们两个联手,也不一定是打得过,你去不是送死?”
小蛇吐着信子,焦躁的尾巴不停转圈,“那要怎么办呀, 阿萝还在等我们去救她。”
“不会有事的,我相信阿萝, 她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
嘴上虽这样安抚小蛇,濯霜心里却比谁都着急,她见过留在“夫君”身边的阿萝是什么模样,万一魔尊有办法让阿萝回到那种状态,该如何是好?
眼前困难重重,两只神魔便是无法逾越的大山,濯霜无声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天魔界与其说是魔界,倒不如说是仙境,鲜花满地碧空如洗,甚至还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太阳,与其他魔族世界截然不同。而这里虽美,却给濯霜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感,因此她更是不会答应小蛇只身犯险。
小蛇急得要命,正在濯霜绞尽脑汁思考要如何瞒过二魔进入天魔界时,耳边忽地传来夜修罗的声音:“二位,不知我可否求见天魔大人?”
濯霜与小蛇纷纷探出头去,发现夜修罗正捧着瘫软在她手上,唯有两条小腿儿跟细细长长的尾巴一颤一颤的小魔,“小魔受了重伤,我想求天魔大人救救她!”
谁知二魔却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只神魔说道:“夜修罗,你还真是不自量力,天魔大人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种小事浪费时间,还是赶紧滚吧!否则我们就要动手了!”
夜修罗非常识时务,她伤心地说:“难道不能通融一下吗?”
嘴上这么说,她却忽然举起小魔,“你们看,小魔她伤得多重啊!”
说话间,她身后冒出两面水镜,正好折射出耀眼阳光,天魔界的太阳十分特殊,即便是神魔也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只一瞬间!濯霜飞身自二魔中间擦身而过!
她想不明白夜修罗为什么要帮自己,不过既然已经进来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阿萝,其他事以后再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关心则乱,没控制好自己的能力,对不起对不起。”
夜修罗连连道歉,又把小魔抱到怀里,另一只神魔没好气道:“魔界岂是你这低贱之物来的地方!别以为你修成心魔王便比其他魔族高贵,还不快滚?”
夜修罗唯唯诺诺点头应是,低头的瞬间,眼神变得冰冷无比,而后她猛地大叫:“有人!有人潜入进去了!”
叫得这么大声濯霜怎么可能听不到?她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先前怕被发现,她一直静悄悄缓速前进,两只神魔发现濯霜踪迹,登时大怒,竟敢有人闯入他们镇守的天魔界!若是天魔大人得知,他们俩可没好果子吃!
霎时间地动山摇,二魔身高入云,虽身形巨大,却无比灵活,每踩在地上一脚,就会有数条地缝龟裂开来,濯霜御剑而行,她知道硬碰硬自己绝没有好下场,但胜在较之二魔灵活迅捷,因此故意往狭窄的树木密集处逃,小蛇气得哇哇叫:“不要脸的夜修罗!”
还不如不帮她们呢!
濯霜倒不意外,她避开身后攻击,神魔的拳头捶在一座山壁上,那巍峨高山,竟瞬间碎裂!山石如雨,却未能伤到濯霜分毫,二魔见状,愈发怒不可遏,对着濯霜围追堵截,他们的法力比濯霜高出许多,濯霜渐显劣势,小蛇几次三番想要帮忙,却找不准机会。
神魔的皮肤刀枪不入,她的小蛇牙怕是派不上用场。
终于,濯霜被一记重拳刮到,幸好她躲避及时,在空中翻转姿势,单脚勾住秋尘剑才没有自高空摔下,二魔配合完美,俨然是想要她的命!
濯霜苦战二魔时,夜修罗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想,濯霜现在应该明白,魔族天生擅长欺骗与背叛,是什么意思了吧?濯霜是不是很恨她呢?在神魔的攻击下,肯定后悔来送死了吧?
眼见濯霜坠入一片丛林,夜修罗面无表情,此时装死半天的小魔颤巍巍问道:“姐,姐姐……”
夜修罗低头便又是一副温柔笑容:“小魔表现的很棒。”
她摸摸小魔的腿儿,叮嘱她:“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老老实实待在镜子里不许出来,记住没有?”
见小魔乖乖点头,夜修罗将她送入水镜,随后飞身上前,此时濯霜再度负伤,二魔狂笑不已,就在濯霜以为要死在这里时,忽地传来夜修罗的声音:“毗利急!耶摩那!撮盐入水!神魔自毁!”
紧接着,二魔忽然浑身僵硬不得动弹,濯霜见势,立刻抓住机会,使出一招“一剑破天”!
与生息相融合的剑光势如破竹,正中两只神魔的十四只眼睛!
夜修罗哼了一声:“倒还算聪明。”
紧接着,她双手结印,濯霜感觉四周再度出现了夜修罗给自己疗伤时那种阴凉又神秘的力量,而夜修罗周围则涌现出无数夹杂着尖锐镜子碎片的黑色旋涡,这些旋涡令濯霜下意识感到危险,她不再靠近,选择远远避开,惹得空中的夜修罗露出笑容:“这么怕我啊?”
濯霜没好气道:“下次有计策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
夜修罗眉头一挑:“下次?谁跟你说我们还会再合作?”
话音未落,旋涡便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向两只神魔扑去!这些旋涡体积虽小,却具有极强的吸力,镜子碎片随着旋涡的旋转飞快运行,很快就将两只神魔剔的只剩下骨头架子,而夜修罗打了个响指,骨头架子瞬间化为齑粉!
两只强大的神魔,就这样轻轻松松被她弄得粉身碎骨!
“怎么,真的害怕了?”
夜修罗踩着水镜一步一步从空中走到濯霜面前,笑意盈盈地问。
濯霜面色复杂:“你比神魔要强?”
“嗯……怎么说呢,算是吧。”夜修罗耸了下肩,“要杀神魔,就要知其姓名,念出咒文,神魔闻声则僵,否则他们便是不死自身。”
毗利急与耶魔那,正是二魔真名,世间唯有魔尊知晓,可夜修罗是谁?
她想要做什么,总是能做到。
“很奇怪吗?身为比神魔低一等的心魔,法力却比他们更强。”
夜修罗很骄傲地凑到濯霜面前显摆,有点像得了个新玩具便跟同伴炫耀的小孩,濯霜撇了下嘴往里走,夜修罗双手背在身后:“虽然我是仅次于天魔大人的强,不过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不会再帮助你了,濯霜。”
“少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濯霜回头看她,“以你睚眦必报的性格,他们对你无礼辱骂,想必这样的态度已持续千年,你怕是早想杀了他们。”
“看样子濯霜已经开始了解我啦。”夜修罗眉飞色舞地说,“不仅如此哦,我还可以把神魔的死推到你身上,这样天魔大人就不会怪罪于我。”
濯霜:……
小蛇愤愤不平,扭着小脑袋蛇身转成麻花:“不要脸!”
夜修罗眯起眼睛,“嗯?”
吓得小蛇火速贴到濯霜身上。
“喂。”
眼见濯霜将要走远,夜修罗还是没忍住出声叫她,“不管我出自什么目的,帮了你都是事实,现在我们该是朋友了吧?”
濯霜说:“如果极乐不夜城三千年来死去的无辜女人都能复活。”
夜修罗淡淡地说:“那可不行,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那我们就不是朋友。”
夜修罗嗤笑道:“不是就不是,难道你以为我很想跟你做朋友?告诉你濯霜,你往前一步便是死,天魔大人可不像其他魔族好对付,你不过是去送死罢了,根本救不回阿萝。你现在愿意堕魔,我还能帮你。”
“救不回,我便陪她葬身魔界。”
濯霜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的回答令夜修罗怔住,与此同时,濯霜再次回头看向她,“我与阿萝,宁死不堕魔。”
“待我救出阿萝,定为极乐不夜城惨死之人,取你性命。”
夜修罗冷冷地说:“好啊,那咱们就约定好,你若真能救出阿萝,我便洗颈就戮,决不反抗。”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四目相对,濯霜再度向前而去,而嘴上说着要将杀死神魔的罪名推给濯霜的夜修罗,却并未如她所说那样,在天魔大人发怒之前逃走,她静静地在原地待了好久,直到小魔懵懵懂懂从镜子里爬出来,笨拙地扇动着小翅膀往她怀里钻,夜修罗才抬眼看向濯霜消失的方向,轻声说道:“小魔,也许这一次……”
……
女萝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她有些庆幸:“幸好你没事,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皮肉伤而已。”
两人对夜修罗都是情感复杂,若说讨厌,是真讨厌不起来,若说喜欢……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属于极乐不夜城的无数条女人性命,以及那些虽还存活,却经受了身体与精神双重折磨的同伴们,她们实在无法当作无事发生。
作恶的是男人,是魔族,夜修罗只是给出了解除封印的办法——即便这样想,也依旧做不到替受害者原谅。
两人都不知要如何对待夜修罗,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大动静,随后一颗巨型蛇头凭空自漆黑缝隙中出现,萝霜二人火速让开!蛇身巨长无比,粉蓝色的鳞片闪耀着动人的光泽,这下可把两人看傻了。
这粉蓝色的蛇,她们只认识一条!
当下异口同声地唤道:“小蛇!”
巨蛇自缝隙现身,一路横冲直撞,听到两人声音后猛地一个扭头!竖瞳闪耀着凶光,女萝暗道不妙,果然,蛇尾高高举起拍下!大有要将她们拍成肉饼的狠劲儿!
两人舍不得伤她,只能躲避,一边躲避女萝一边问:“这是怎么回事啊!小蛇怎么也在这里?!”
濯霜头也很疼:“我不知道!”
小蛇不知为何变得如此巨大,且陷入暴走状态,更是认不出萝霜二人,反倒是将她俩当作敌人扑咬攻击,萝霜二人又不能还手,只得想尽办法令其冷静,但小蛇根本听不进去呼唤,她又是甩尾巴又是张嘴咬,女萝只好用藤蔓将她的嘴巴牢牢捆住,可捆住了又担心小蛇疼,还不忍用力。
什么样的敌人都打不倒的两个女人,竟被一条小蛇折腾的心力交瘁,地上尘土飞扬,两人在小蛇抓狂的挣扎中,勒着嗓子跟彼此对话。
女萝:“小蛇是怎么进来的?”
濯霜:“我不知道!”
女萝:“怎么办啊!”
濯霜:“我不知道!”
女萝:“那你在进来之前!是什么情况!”
濯霜:“我不知道!”
小蛇拼命打滚,想要甩掉制服自己的这两人,见她反抗得厉害,萝霜二人怕她自己弄伤自己,更不敢出手过重。
她俩忍让,小蛇却变本加厉,甩着脑袋想咬人,只闻一声凤鸣!
凤凰自神域中现身,萝霜二人未能反应,它已抓住不停扭动的小蛇飞至高空,然后狠狠一摔!
萝霜二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手忙脚乱去接,柔软的藤蔓迅速长满大地,小蛇叫这一下摔懵了,凤凰还不罢休,又要再来一回,濯霜赶紧劝:“别别别!凤凰!快住手!这是小蛇!不是敌人!”
凤凰发出一声鸣叫。
——嗯?
女萝也赶紧开口:“消消气消消气,她不是故意要攻击我们,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
凤凰这才没有继续生气,扇着七彩羽翼,令凤凰的气息把小蛇包裹,为其驱散阴暗。
其实女萝与濯霜也试过用生息,但小蛇对生息的反应非常剧烈,她们怕她受伤,不敢再尝试,凤凰为神鸟,与蛇母又曾有渊源,冥冥之中小蛇似是记得,竟渐渐冷静下来,委委屈屈盘成圈圈,失去理智的竖瞳也缓缓出现亮光。
萝霜二人肩膀一松,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吞回肚子里,这回她们再为小蛇输送生息,小蛇没有反抗,她开始一点点变小,随着她的变小,半块石头从她鳞片中跌落,被濯霜捡到。
“……这不是山鬼之石吗?怎么只有半颗?”
小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眼瞧见女萝,欣喜不已,什么都忘了,想朝女萝身上窜,发觉自己浑身无力,软绵绵地问:“好、好像有人揍我……”
凤凰必然不肯背锅,火速返回凤凰神域,而女萝看濯霜,濯霜看女萝,两人都不想承认是自己动的手。
好在见到女萝的幸福胜过一切,小蛇很快便将此时抛之脑后,当濯霜问她山鬼之石哪里来的时,她回答:“小魔给的。”
“小魔?”
小蛇点头:“是的喔,你被夜修罗丢进镜子里时,同样藏在镜子里的小魔把我也拉了进去,还给了我这半块石头。”
当时她眼睁睁看见濯霜被镜子吞进去,自己又不能跟上,又气又急,没想到趁着夜修罗与魔尊动手,小魔却偷偷帮了她一把。
濯霜感受着山鬼之石上的阴凉气息:“……这应该是夜修罗的山鬼之石,可她体内的山鬼之石,已经被息石净化了,这半块怎么会——”
她突然想到什么,惊讶不已,“难道夜修罗体内,只有半块山鬼之石?!”
另外半块则在小魔身体里?
女萝想了想,说:“兴许,小魔是知道,夜修罗绝不是阿净煞的对手,所以才将小蛇送入心魔幻境,又把这半块石头给她。”
“……是想要保护夜修罗,给她留一条活路吗?只要有这半块山鬼之石在,以夜修罗的强大,即便魔尊将她挫骨扬灰,她也能够重生。”
这样的事,竟是那个看起来呆头呆脑,甚至于不是特别聪明的小魔做出来的。
女萝伸手,与濯霜一起将半块山鬼之石握住,与此同时,山鬼之石逐渐被净化,显现出五彩之色,当它被彻底净化时,她们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面雪白的镜子,镜子约有一扇门高,正荡漾着柔润舒缓的波纹。
破除心魔梦境后出现的应当是缝隙,可小蛇的心魔梦境一破,却出现了这面镜子,而且这镜子看起来就非常熟悉,显然属于夜修罗。
所以,这是出口?
“要不要走?”
濯霜问女萝。
“嗯。”
事已至此,与其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还不如大胆试一试。两人握住彼此的手,小蛇则缠在女萝手腕上,两人一蛇共同走入了镜子后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