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三合一)
酉时,日落时分正是逢魔时刻。
樱井星挑在这样的时间点拜访产屋敷家,也有一定的用意。
产屋敷家的公子、产屋敷无惨,自出生时就一直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据说他诞生时甚至是一个死婴,却凭借着活下去的执念,苟活至今。哪怕身患绝症、永远不能自如的奔跑,哪怕要一直卧床不起也好,他求生的意志从未改变过。
产屋敷家的人也没有放弃他。尝试了无数种方法、请过无数名医乃至阴阳师,似乎所有人都认为无惨活不到一十岁,但他们一直都在坚持着。
这让樱井星想起了股宗——那只她和叶王从尸堆里捡到的小猫。
即使痛苦也要活下去。是很坚韧的灵魂。
虽然叶王一开始并不赞同樱井星插手产屋敷家的事,听到她将无惨和股宗对比时,还露出了相当微妙的神情……不过他最后还是没有阻止萤姬。
“你总是不自觉地招惹麻烦呢……也罢,这就是你呀。”
大阴阳师一边这样叹息着,一边为她起卦占卜。良久,精通五行之术的麻仓叶王面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看着她的眼神说不出的无奈纵容。
“去吧,是你的话……或许会得到出人意料的结局呢。其他的,交给我就好。”
虽然樱井星不是很懂他都懂了些什么……但是大佬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能阻止无敌的玩家?
近来声名鹊起的巫女萤姬接到委托后,选择在逢魔时刻拜访,就是为了更好地观察诅咒或者怨气的情况——如果产屋敷无惨是因诅咒而重病的话,她就能轻松解决。
如果不是因为诅咒的话……至少,她也能减轻一些病人的痛苦,为他们寻找优秀的医生。
以上的想法,在切实见到产屋敷无惨后,都化为沉默。
平安京时代的贵族,掩盖在风雅之下的真实面目,几乎是穷奢极欲、虚伪无情的代名词。同样出身贵族,藤原佐为纯粹至洁;麻仓叶王聆听世间疾苦险恶;菅原忧为救人奔波漂泊;而产屋敷无惨则完美的诠释了恶劣残忍的含义。
只是近距离相处了片刻,神子就源源不断的感知到他隐藏在病弱躯体中的冰冷恶意。
“怎么样……?萤姬大人,我的身体……您有办法吗?”
广受赞誉的巫女踏入这间充满腐烂气息的和室时,无惨姑且还努力地端坐着,脸上带着清俊的微笑,看起来也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可当巫女垂眼环视一周,无声地摇头时,他的神色顷刻染上了寒霜。
他脸上那略显虚伪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瞪着她的样子像是在看什么无用的废物、垃圾,甚至带上了一丝杀意。
或许一直卧床不起的缘故,从未得到过娱乐、从未亲眼看过美景、每日只能在狭小的房间中看着窗外阳光的产屋敷无惨,看起来就像一只冰冷的吸血鬼。
或许他曾经也能感知到父母对他的爱,但这样脆弱的温情,还是在日复一日的痛苦和恐惧摧残中断裂了——如今将近成年也临近预言死期的产屋敷无惨,所有的善都被消磨殆尽,只剩下对生命的渴望和疯狂。
在光彩照人的美丽巫女面前,连坐着都费力的无惨几乎要忍不住口出恶言,用最残酷的话术刺穿她的尊严——然而萤姬是不能得罪的人。
为了以后还有人愿意来给他看病,产屋敷无惨只能生生忍住欲喷出的毒液,转而将怒火倾泻在倒茶的仆人身上:“你在干什么!萤姬大人在这里,这么烫的茶要烫死我们吗!”
他说着,抓着手里的茶杯就要浇到仆人的脸上——扬起的手却被少女握住了。
对死亡的巨大恐惧无时无刻不笼罩着无惨,脆弱的身体却连发泄都做不到,只能将自己的怒火和偏激倾泻在他人身上。
哪怕产屋敷家一直在努力遮掩,樱井星还是察觉了仆人身上的伤痕。
通常他们会阳奉阴违,无惨下令要鞭笞打死的仆人会被拖下去换走,再也不出现在少爷的房间。然而有的时候,无惨也会自己动手,被殴打的仆人只能庆幸——至少他还没有力气杀人。
产屋敷无惨和猫咪股宗完全不同。
压迫别人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但即使这样,她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滚烫的茶水因此泼到少女的手背上,洁白柔嫩的皮肤顿时烫红了一片,令人揪心不已。仆人惊恐地跪在地上告罪,无惨的父亲劈手夺走无惨手中的茶杯,母亲则要带巫女大人处理烫伤——一片混乱中,樱井星只是轻轻一摆手,那沉静的气质便让所有人立即噤声,不敢打扰。
产屋敷无惨死死地盯着她,高洁的巫女同样垂眸看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却让人感到无端的严肃认真。
“对照顾自己的人,要心存感激。”她平静而认真地说道,长长的头发从她肩头滑落,一双眼睛像凝聚了世界上最令人神往的风景。“我会给你找医生,定时来看你,会尽全力让你活下去——但是,你要学会尊重别人。能做到吗,无惨?”
苍白瘦削的青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神在炙热和冰冷间不断转换,突然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你在对我下达指示……?连这点病都治不好,还来看我做什么?要嘲笑我的羸弱和狼狈吗?真是让我作呕——”
他的话还没说完,美丽的少女就松开手似要离去。产屋敷无惨瞳孔紧缩,猛地伸手拉住了她,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握住她的手:“不许松开!我命令你!你这虚伪无用的女人,除了缓解我的痛苦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绝对不许松开我!!”
不可以松开——
只要碰到她,那如附骨之疽的恐惧与绝望就消散不见,像是从未出现过——被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和温暖笼罩着,终于能够平静而放松地思考,不用惶恐地揣测死期……
好累……
想要在这样的温暖中沉睡下去。
想要永远这样轻松地活着。
所以……
“留下来。”
“……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再伤害他们。”无惨抬起头,看着巫女的眼神简直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永远和自己融为一体。“你想保护他们吧?那就自己来监督我——要一直看着我,永远不能离开我身边,这样才能保证我不伤害别人……”
——他怎么敢这样说?那可是萤姬大人……
这样的想法瞬间浮现在所有人心头。
然而这样充满浓烈占有欲和控制欲的话能让屋中其他人头皮发麻、战战兢兢,却丝毫破不了无敌玩家的防御。
樱井星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逃脱了法律惩罚的pua大师。
哥们,像你这样的,hiro和zero一抓一个准啊。
说不定还能和教主大人蹲隔壁。
她不但没生气,还露出了怜爱(傻孩子)的眼神,温柔地拍了拍那双死死拉着自己的手。“……你在想什么呢,我当然还要去除魔呀。别担心,你要是杀了人,我一定第一个解决你。”
作为遵纪守法的万世极乐教神子大人,替天行道义不容辞!
无惨:……我谢谢你。
在产屋敷无惨逐渐凝固的神情中,美丽的巫女大人有些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又一脸纯洁无辜地看向他:“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们就立下束缚吧。”
“我有空就会来看你,也会尽全力为你求医,让你活下去——但是,你不能伤害别人。如果我不遵守束缚,就会失去视觉;如果你不遵守的话……这份束缚就自动解开。怎么样?”
束缚……
虽然是个普通人,但是咒术师的一些事情,无惨还是知道的。
束缚,是最强大的语言,不遵守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越是强大的咒术师,在定下束缚时就会越谨慎。
他留不下萤姬。
萤姬是被无数人称颂的高贵姬君,是行走的圣人,钱财和权力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而自己……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五脏六腑,每一次起身都在燃烧生命。
这样的他……就连见到她,都只能奢求于对方的怜悯。
“……如果你不遵守,就要死于非命。”已经决定答应的残忍青年,张口就提出了满怀恶意的要求。
“不要得寸进尺啊,你这家伙。”在家主几乎忍不住出声痛斥无惨时,如天边明月的少女却笑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神像是清风吹过原野。“……束缚成立。要记得自己的诺言啊,无惨。”
束缚成立,阴冷的诅咒顷刻缠绕在他的身上。
……愚蠢。
看着毫无危机感答应了无理要求的巫女,产屋敷无惨强忍着内心不断波涌的情绪,紧紧抿住了嘴唇。
轻易向他这种人交付生命的家伙……
“哼……你这条命,既然给了我,就绝对不会还给你的……做好觉悟吧,萤姬。”
少女一脸不在意的胡乱“嗯嗯”着点头,一副根本没放在心上的样子:“那无惨可要好好遵守自己的诺言啊,不然束缚就会失效了哦。”
“多嘴。”
对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恶劣公子,玩家小姐根本没有要和他计较的意思。她暗含怜悯地看了一眼青年,对方摸着身上的诅咒一副‘我赢了’的阴暗得意模样,完全不知道——这个束缚对萤姬根本无法生效。
毕竟,束缚本质也是诅咒啊。
净化一切负面情绪的痒痒怪,怎么可能被诅咒呢……
从始至终,被诅咒的,只有无惨一个人而已。
……
扭曲的咒灵被巫女看了一眼,便化作金色的光点缓缓飘落,融入初夏的泥土。
“好,这就是最后一只了。”从产屋敷家出来后,樱井星绕着平安京跑了一圈——今天也在好好地刷怪升级呢。“回去稍微休息一下吧。要下棋吗,佐为?”
“下棋——!”一直乖乖呆在少女影子里避免被咒灵伤到的棋士钻了出来,一脸兴奋,“今天可以多下两局吗?可以吗可以吗”
他兴奋雀跃的声音让樱井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高兴吗……嗯,平安京附近的咒灵都清扫干净了。那今天就多下两局吧,把叶王也叫上。不过佐为,真的要一直跟着我吗?……叶王可以用式神帮你下棋,呆在棋社的话,可以遇到更多高手吧。”
她一边向着回城的路走去,一边平静地问道:“我以后肯定也会一直旅行、驱魔,下棋的时间很少,也很难遇到那么多高手……佐为想要寻求的‘神之一手’,在我身边很难达成的吧?”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青年棋士始终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身影,疏朗的笑容从未消失。
“姬君……在您的身旁,我才能更接近我所执着之物啊。”
人的生命如此短暂,他的灵魂也不知能存在多久……在这不知何日就会迎来终结的日子里,除了对棋道的执着外,如今,他还多了另一份执念。
……那就是姬君。
想要珍惜她。
珍惜与她这离奇的相遇,珍惜能注视她身姿的时光。
甚至就连一直追寻的“神之一手”,在与菅原棋待诏的第一次御前对弈中,明明同样是心情始终无法平静的状态,藤原佐为却有如神助、无往不克,与死前的最后一局棋完全不同。
那一刻,在姬君的身旁,他隐隐触碰到了棋道的根本。
对“神之一手”的执着,如今已沉淀下来,不复之前的急躁焦虑。他已经想起当初执棋的原因——棋令他快乐。
在往后不知能持续多久的时光里,他要将姬君的样子深深刻入心中,连同对棋的热爱,一起永远持续下去。
……
为了学习刀法,樱井星暂缓了刷怪的行程,在平安京内暂时住了下来。
每天早晨,她都踩着日出的阳光到跟随菅原忧学习刀法,再泡泡温泉、一同用餐。傍晚到产屋敷家看望无惨,之后会惯例清缴刷新的小怪,看看地图上有没有需要尽快祓除的咒灵。结束刷怪后,回家和佐为下棋……如果叶王有空,就叫上他一起。
这样难得安宁的日子过得很快。期间,有一位医师敲开了产屋敷的大门,称有希望治好无惨的病,于是樱井星常常要监督无惨喝药。
明明樱井星不在的时候,无惨都很痛快的把药喝光了……偏偏她去看他时,这喜怒无常的贵公子就一定要她坐在旁边盯着才肯喝。
不过除此之外,她在身旁的时候,无惨就会变得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有点温和——只要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的话。
但如果有人打扰,他的脸色就会立马拉下来,一副暴虐的样子。
……虽然最后,这种膨胀的怒火会被他硬生生忍下来,强作平静地把人赶走。
每当这时候,樱井星看着他的样子,都感觉很微妙。
她知道他为什么要忍。
是为了把她的性命攥在手里,为了她能帮他求医……为了她能来看他。
这么一想,原本有些好笑的感觉里,也不禁掺杂了一点怜爱。
……
变化是从无惨的身体开始的。
治疗的时间越长,无惨的身体不但没能健康起来,反而因为药物的副作用越发虚弱,甚至无法在她到来时起身。
因为有谁曾说过,萤姬的眼睛是紫藤花的颜色,无惨的院子里便移栽了这种花。
可他或许是永远无法融入她的世界了。
紫藤花的香气从门缝里挤进来,在无惨的呼吸中却变成了某种腐烂发臭的味道,让他的脑部越发疼痛。这腐烂的气息混杂着疾病的阴影,变成了某种平衡又怪异的幻影,让他一阵阵地眩晕。
已经连坐起的力气都没有,他好像失去了对肢体的掌控……像一条无骨的蛆虫裹在这厚重的棉被里,又在每一次呼吸的疼痛中意识到,自己的肉.体并未消失。
连眼睛都不想再睁开,胡乱地思考着什么。是在想那些窃窃私语的仆人吗?总是沉默的父母吗?那个伪善昏庸的医生吗?还是说……
无数纷乱的思绪里,无惨费力地扭过头,看向了庭院中怒放的紫藤花。
他想见的人是……
‘要好好吃药啊,无惨。’
……为什么?
眼前好像被一片血红掩盖,看什么东西都是红色的……五脏六腑都被恐怖的痛楚揪紧了。
要死了吗。
是不想再找医生了吗?不想再来见他了吗?
所以联合那个医师……给他开了致命的药?
萤姬。
朦胧的意识里,好像听到了哒哒的脚步声。
那熟悉的、令人憎恨的医师出现在眼前,微微皱眉看着他,嘴唇张合着,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哈哈,要杀死我吗。
萤姬……
……好香。
他不知何时变得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医师的脖子,口中不知何时流出了涎水。
萤姬……
不会让你得手的。
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萤姬……萤姬……萤姬……萤姬!
疯狂占据了他的脑海,暴虐的食欲一同涌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刺耳的尖叫、肉块坠地和药碗破碎的声音中,血红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混乱,他只能感受到风的呼声、人的哭喊以及……
血的味道。
“无惨……”
好香……好香……好香!
“……无惨……你……无惨……”
比之前的还要香……要吃掉、全部、全部吃光……让她永远、永远……!
“无惨!!”
无惨猛地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歪倒的屏风、破碎的药碗,不远处仆人和医师惊恐万分的眼神……还有缺了右臂的她。
“呼……清醒过来了吗?”一向纯净无垢的巫女,此时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似乎承受了非人的痛苦,与他对视的眼神却仍然平静。
“你的……手……”无惨愣愣地盯着她肢体残缺的部分——那血肉模糊的交界处,还残留着一个深深的牙印。
“滴答——”
随着他张口说话的动作,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下巴滑落,滴到了她的脸上——那是鲜血的颜色。
他摸了一把下巴,手心全是鲜红的血。
“我……你的手……是……”
甘甜的味道终于再次涌入脑海,无惨想起了,迷乱的世界中那甜美到想要全部吞入腹中的食物……是她的肉。
剧烈的情绪冲击着他沸腾的大脑和心脏,原本诱人无比的美味瞬间变得无比恐怖,发现自己甚至在回味时,脑中的那根弦——断裂了。
“呕——”
满脸鲜血的苍白青年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趴在一边不住地反呕。
他、是他……
她被他……
……全部都,吃掉了……
无法忍受。
为什么……
被我……
血红的眼睛一转,看向了不远处角落里的医师。
“是你……让我……”
这个恶心的医师,让他变成了这个模样——让他把她的……
“无惨!”在汹涌的杀意中,蓄势待发的怪物被从后面抱住了。“住手吧。你和我订下了束缚的——”
“……束缚?”苍白的脸上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那不是早就该失效了吗?在我……”吃掉你的手以后——
“没有——没有失效!看看你的手,无惨!诅咒还在你的身上……”巫女靠在他的背上喘息着,声音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当初我们约好了的,你不准伤害别人……今天除了我以外,我没有让你伤到任何人……”
失血过多的少女已经没有阻拦他的余力了,长长的头发黏在她的脸上,看起来如此狼狈。“……我会让你好起来的。不会让你伤害别人……所以……不许你违背我们的束缚……”
“……”无惨从喉中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喘息。
当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余光突然瞥到了一抹冰蓝,身体瞬间被恐惧笼罩了。
“很好很好,一个人都没死嘛——今天的任务也是大成功”
一个略显跳跃的声音含着笑响起,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院子里竟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这位……不知名的女孩,可以让开一点吗?大哥哥祓除诅咒的招数有点粗暴哦。”
白发的男人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容,扯下蒙在眼睛上的绷带,宛如无垠天空的蓝色双眼看向了抱着诅咒的巫女。
看到她血肉模糊的断臂,他眨了眨眼睛:“至于你的手……嘛,别担心,大哥哥会帮你重新长出来的哦。不会变丑的,安心安心”
这番话听起来充满了少年人的活泼,可男人明明已经不是青少年的年纪,说出这种话竟然也没什么违和感。然而话语虽然听起来亲切可爱,男人浑身的压迫感却无不告诉众人——他只想杀死变成诅咒之身的产屋敷无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您是……五条知大人……”一旁的仆人忍不住喊出了声。
传闻中最强的咒术师之一……拥有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
可萤姬大人连付出手臂都不肯杀死的无惨少爷……明明已经有了松动……
明明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看着脆弱地抱着人形诅咒的少女,仆人的心中却升起了一种无力的悲伤。
“五条大人,且慢——”虚弱的巫女此刻再次打起精神,撑着无惨的背直起身,露出了那张比月辉更加夺目的面庞。
清冷的月光和血色中,她的目光依然如深林的野鹿,没有沾染一丝一毫怨愤阴暗。
“嗯?”五条知漫不经心的神色逐渐收敛了,“真的假的……你,该不会就是萤姬吧?”
从她的外貌和零咒力判断出身份后,男人的笑容消失了。不笑的他,看起来更多了一分令人畏惧的压力,美丽的蓝色双眼更是令人不敢对视:“你的手,被那个诅咒吃掉了吧?为什么不用净化术?被你碰到的话,那家伙早就烟消云散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令人变得想要吃人肉的灵药……那个医师不过是钻研医术时,无意中通向了用诅咒换取□□力量的道路。如今的产屋敷无惨,已经彻底变成了人形的诅咒——这样不成熟的诅咒既混乱又强大,不能够暴露在阳光下甚至渴望人类的血肉,却赋予了他非人的力量。
不加以遏制的话,产屋敷无惨甚至能够人为地在人群中传播这种诅咒……
“啧,这下忧那家伙要发疯了……喂萤姬,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必须杀掉这家伙才行。他的存在就是对他人的威胁。”
五条知这么说着,摆出了[苍]的手势:“快点让开。我杀了他就给你治疗。”
然而,一直云游四方祓除恶灵的巫女,此时却撑着残缺的身体挡在了诅咒身前。
“很抱歉……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她的嘴唇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变得苍白干燥,美丽的脸上已经完全失去血色,像一个随时会融化的雪人。明明断肢还在不停滴落鲜血,却要保护那个吃掉自己手臂的怪物。
“他还什么错事都没有做,不能因为还未犯下的罪孽轻易夺走他人的生命——”
“哈?那家伙可是把你的手——”
“他停下来了。”不等五条知说完,樱井星就打断了他的话。那双柔和的眼中,此时燃烧着某种炙热灼人的火光,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燃烧殆尽,“明明被诅咒和无尽的饥饿驱使着……但是他停下来了,在意识到吃下的是我的手后,还为此作呕……”
“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无惨!”
“……什、么……?”被巨大的杀意笼罩着,他艰难地回应了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仅剩的左手牵住了人形的怪物。
“现在,在这里立下束缚——绝对不能以任何方式伤害别人,绝对不可以再吃人。如果你违背了这一点……那么作为你的监督者,我和你会立即暴毙身亡——”
“呼……”忍耐着食欲和呕吐欲的鬼物,咬着牙喘息了一声。
“无惨!”
那个声音再次叫了他的名字——严厉的、不容反抗的、保护般的。
“束缚……成立……”
又一道漆黑的诅咒缠上无惨的身躯时,那张沾满巫女鲜血的脸上,似乎有另一种透明的液体滑落了。
而注视着这疯狂一幕的五条知,苍蓝色的双眼似乎被点燃了某种令人不安的讯号。
“这可真是……疯得可以啊……”
巨大而浮夸的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
……
一切混乱结束后,无惨被五条知用咒具束缚着接受了医师的检查。
“总之,就是这样。只要找到青色彼岸花,就能够完成整个配方。产屋敷大人的情况到时就会稳定下来,不再畏惧阳光、也不会想吃人肉。”
用自己培育多年的唯一一朵青色彼岸花制成的药被打翻、又差点丧命于无惨手下的医师,在给他做出诊断时却始终保持冷静和客观,其专业的态度让产屋敷家主都不禁惭愧又钦佩地低下了头。
“非常抱歉……犬子给您造成了这样的伤害,您却愿意不计前嫌,实在是……”
“感谢的话就不必了。我在展开治疗前,就已经预料到自己可能会遭遇不测,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医师毫不领情地整理着药箱,面上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坚定之色,“麻仓大人早已警告过我……这次行医,带给我的不会是圆满的结局,只有无尽的血色。”
“麻仓那家伙居然给你占卜过了?”一旁正揽着少女施展反转术式的五条知一脸的难以理解,“那你岂不是知道自己一定会死?”
“我知道自己大概会死。但是就如姬君所说——不能因为还未犯下的罪孽轻易放弃他人的生命。”年轻的医师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我成为医师……就不能看着病人因为自己的无动于衷而死。”
“不过我也不是圣人。如果我最终被产屋敷大人杀死了,那么我会用所有的力量诅咒他们——诅咒无惨永远得不到青色彼岸花,诅咒产屋敷家的男子一定会夭折,直到无惨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五条知一脸兴味地看着医师,他能够无意中用医术打造出人形诅咒,说不定在咒术上很有一番天赋……临死前发出的诅咒,或许真的会实现也说不定……
只是那样的话,难免会造成更多的死亡和悲剧。
“……如今看来,我还是低估了预言。说不定我自己,也是亲手酿造恶果的人……这张药方,我不会再使用了。”
“至于感谢的话,你们应该感谢的人只有萤姬大人。是她打破了血色的命运……萤姬大人,您教会了我何为仁者之道……今后,我会继续踏上医治他人的路,就此别过——愿您的道路,永无风雨。”
医师这么说着,留下了青色彼岸花的图纸和生长习性,深深向巫女一拜,便离开了。
而收到了无言感谢的巫女,看着他消失在黎明曙光中的背影,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指引你前进的,明明是你的仁者之心啊。
她温柔的思绪刚刚闪过,立马变了一副无情的面孔,“……五条大人,请不要这样玩弄我的手。”
五条知捏了捏她刚刚新长出的手臂,柔弱敏感宛如初生的纤细右手便轻轻颤抖了一下,青年完美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发现新游戏的神情。
“可是你的手在抖诶!”
“……”樱井星决定暂时无视这个各种意义上都有点难搞的男人,转头看向了一脸忐忑的产屋敷家主。
他们正拿着那张青色彼岸花的图纸研究着,口中念念有词,神情止不住的忧虑:“一年之中只会盛开两到三天,只在白天绽放……这,从未听闻过这种花的存在啊……”
“产屋敷大人……请将无惨托付给我吧。”少女的话刚一出口,周围的人就全部陷入了沉默,就连一直躺在地上、像一只垂死蝴蝶的无惨,都猛地抬起头来。
“萤姬、萤姬大人……您这是……?”
“我不会久留平安京中,待刀法有成后,便会重新踏上驱魔之路。”长出手臂后的巫女衣衫破损,长发微乱,一身清净纯洁的气质依然令人心折。“在云游四海的旅程中,或许能够找到他需要的青色彼岸花。即使找不到,在我有生之年,也会约束他不得伤人性命……”
“但是,在我死前,若无惨还未能康复……我也会将他一同带走。希望您能够理解。”
“我……”黑发早已染上霜白的中年男子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无惨他何德何能、让您如此……”
“萤姬大人,您的恩情,我们如何才能偿还啊……”
樱井星看着泣不成声的夫妻,突然有点想念樱井爸爸和樱井妈妈了。
“……如果为此不安的话,就用家族的力量钻研医术吧。建立医馆、行医救人……然后,去帮助更多像无惨一样的人……这便是在为他祈福了。”
……
从产屋敷家离开后,樱井星忍不住在清晨的阳光里伸了个懒腰。
“呼——明明只是一个晚上,但总觉得打了一场恶战啊。”
“你对昨晚发生的事到底有什么误解啊……被啃掉一只手还不算恶战吗?要是没有大哥哥帮你,你要怎么办啊”
五条知又重新把绷带缠了回去,一副盲人的扮相。然而这样的掩盖似乎并没有影响他的视觉,男人一脸兴致盎然地“盯”着樱井星,仿佛被她引起了浓烈的兴趣。
“星酱,从一开始我就想说了……你,没有被束缚影响吧?”
虽然在面对无惨时,为了不杀死他,樱井星主动关掉了【痒痒怪】的效果,但是……她毕竟还是【痒痒怪伴生体】,诅咒根本不可能对她生效。
也就是说,她没有受到任何代价,就让无惨定下了【不能伤害任何人也不能吃人,否则会立即暴毙身亡】的束缚。哪怕无惨违背了这条誓言,会暴毙身亡的,也只有无惨一个人。
面对五条知令人倍感压力的视线,樱井星很冷静:“……封口费多少。”
“哈哈哈哈哈!”五条知抬手搭在樱井星的肩膀上,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少女身上,笑得眼泪都要出来的样子,“封口费?什么都不需要哦我不会说出去的。感不感动啊?”
“那还真是谢谢了……”
樱井星被压得肩膀都酸了——这家伙到底对自己的重量有什么误解啊!而且为什么人均风雅大师的平安时代会有这么一个毫无距离感的存在!
“不过忧那边有点麻烦啊……他要是知道的话肯定要发疯。嘛,放心,我会帮你的!”五条知说着朝她k啊!
樱井星怎么看都感觉心里有点发慌。
“……总觉得你不会干出什么好事。”
“噫!好过分!”对方立马捂心,一脸的谴责,“为什么要这样污蔑帅气可靠的大哥哥!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樱井星:“嘛……倒也没有。”
只是基于直觉罢了。
实际上,虽然一开始五条知让她费了一番功夫,但对方的立场其实她很能理解。在无惨定下束缚后,他也没有执着地赶尽杀绝,一副底线宽松的模样。不仅如此,五条知还让她重新长出了手臂,现在更是主动帮忙隐瞒真相……
说实话,樱井星有点不习惯。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没有帮助过对方,就收到了对方的帮助。
樱井星思索着,有些不自然地开口:“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嗯?这还看不出来吗?”五条知闻言,拉开了眼上的绷带,一双与天空同色、比宝石更耀眼的苍瞳看向了她。
“很有趣不是吗?而且……”
那种令人不安的讯号,在六眼中再度点燃。
“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
傍晚,当五条知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菅原忧的道场时,脸上还带着笑,声音都泄露出主人的好心情:“忧酱要吃点心吗”
菅原忧正在洗衣服。
听到五条知的声音,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自己吃就好,知桑。”
“洗衣服?你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洗衣服了……”
五条知凑了过来,嘴里还在嚼着点心,看到他手里的衣服,咀嚼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男人甚至一把拉下了眼睛上的绷带,如临大敌,满脸的微妙:“忧!你没有背着我偷偷用星酱的衣服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咳、你在说什么啊!”菅原忧的脸都涨红了,一脸纯情地说出了不得的话,“星的衣服可是沾满了她的汗水,怎么能让别人帮她洗——等等……”
他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为什么你会叫她的名字?”
刚刚对亲戚的心上人告白的五条知:……诶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