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 181 章
晋南作为大周的首都, 其建筑也承袭了其大开大合的风格,连甍接栋层台累榭,处处彰显着首都的华贵。
晋南城东南西北各设易市, 街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珍奇异宝, 客商如云,经常能看到长得高鼻深眉, 绑着麻花辫的胡人穿梭期间。
晋南多贵人, 每日最爱做的事, 便是到酒肆客栈里坐一坐, 聊点茶后饭余的闲资。
近日,晋南发生了几件大事,让市里坊间津津乐道。
其一:三月中旬,金科进士新鲜出炉,最为风光的自然是状元、榜眼、探花郎, 打马游街, 意气风发。除此之外, 引人注目的还有一对高姓兄弟, 两人一同进了二甲,榜上名次都是一前一后紧紧挨在一起的。
一门同出两进士,那真正是祖宗显灵文曲星下凡,也不知是哪个高家, 竟得了这泼天的喜事。
听说琼林宴后, 高家兄弟和同科几个进士举人,一起去了东南城郊一个不起眼的小宅院内,直到亥时方才离开。
其二:当今皇帝将已故宋贵妃追封为皇后, 随后又册立其子韩临深为当朝储君。
寻常百姓家不知其中弯弯绕绕,满朝文武却知之甚祥。
皇帝未登皇位时, 被封为贤王,与宋王妃伉俪情深,后来贤王登帝,诸多后宫佳丽里,与宋贵妃的感情也最为甚笃。
可惜天妒红颜,宋贵妃早早病逝,其唯一的儿子也过继给了镇远将军。
将拥有皇帝血脉的皇子过继出去,即便是胞弟,在历史上也绝无仅有。
这事太过荒唐,当时十三道监察御史与直属于皇帝的六科给事中这群科道言官,及挨不着边的各大部院和诸多武将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冒死愤谏。
可惜彼时的永曦帝铁了心,不顾群臣阻拦,硬生生抗下了满朝文武的攻讦,把嫡长子韩临深送到了远在云落的韩将军身边,说是为了弥补皇弟无法生育的遗憾。
现如今,外戚一党拔除后,又等不及给过继回来,不仅过继回来,还册封为了太子。
这不是普通的百姓之家,也不是一般的达官世族,而是皇家,一举一动皆要遵循礼制,并由起居注官记录在册,实录为史,启容如此随意破坏规矩。贵为天子,更是不能任性妄为。
当小孩儿过家家呢?
虽然有官员回过味来,知道了当今陛下反复折腾的真正缘由,也拦不住他们摆出一副为规劝天子直言上谏的架势来。
其三:便是辛卯年在晋南轰动一时又很快销声匿迹的探花郎陆久安回都城了。
永曦帝大张旗鼓把人召回来,群臣都在猜测着皇帝会给这位大红人安排个什么职位时,宮里边那位却动静全无。群臣等得意兴阑珊后,此事又有了新的眉目。
永曦帝给了陆久安一个相当宽容的权利:从五品以下官职,可自行选择。
这个决定,在各部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翰林院当职却不入流的小吏翰林院孔目对此一知半解:“都是从五品,品级一样,官俸一样,有何区别吗?为何上官们对此反应这么大?”
“虽说品级一样,可这其中的说法可多着呢。”古道热肠爱好八卦官职正九品的翰林院侍诏一边誊写文书一边为其解释:“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
“鸿胪寺少卿是从五品,各部员外郎也是从五品,为何一个个争得头破血流都要去做员外郎,少卿之职却无人问津?”
孔目在脑袋里费力回忆了一圈:“鸿胪寺少卿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各部员外郎,是各部郎中副官,叙迁之阶,员外郎后,后续职位一般是侍郎。”
翰林院侍诏双手击节:“就是这样,品级相同,部门职位不同。有些职位属朝廷的要害部门,前途远大,权利也极大,职责范围内,七品管五品也是常有的事,例如吏部司务厅那两司务,从九品,谁敢得罪?”
“还有就是咱们翰林院侍读,同是从五品,但是翰林院啊,有句话怎么说来者,非进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内阁。”
“ 陛下让陆久安自行选择,如是他选了诸如吏部员外郎这类的职位,以后自是前途无量,平步青云。陛下这是赐予了他无限的殊荣啊。”
总之,群臣因此唇枪舌剑,比之册封储君还要激烈,差点没在殿堂里上演以头抢地的全武行戏码。
永曦帝也不是那等一意孤行刚愎自用的皇帝,臣子们有意见,好啊,说出来大家一起探讨,中肯的给予采纳。
董惠林带头迎上:“陛下,陆久安本是七品县令,如今要当职从五品,一下连升三级,是否有失妥当?”
永曦帝看向一旁的吏部尚书戴曲:“戴尚书,看来董都给事中忘了大周官职晋升制度,你来帮他回忆一下。”
戴曲手持笏板出列:“凡内外官给由,综其政绩考课,稽其功过,陟无过二等,降无过三等。有功绩特优者,可另擢一等①。”
永曦帝淡淡道:“陟三等是符合大周升迁除授的,董都给事中还有什么疑惑么?”
董惠林自有说辞:“陆县令未考满就召回,与理不合,万一他政绩稀疏平常,对其他人来讲,未免有失公平。”
永曦帝还未说话,百官里有一人忍不住出列呛声:“董给事中不会是办事办傻了吧,陆县令本就是进士及第,此番召回晋南,不过是回到他原本该呆的地方罢了。”
董慧林回头,见开口的是罗进深,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我当是谁,你罗进深乃陆久安的座师,当然要替他讲话了。”
“休得胡言,本学士实事求是,求皇上明鉴。”
两人交恶不是一两天,朝堂经常针锋相对,其他人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这时永曦帝发话了:
“两位大臣说的都在理,不过既然都给事中想要公平,那朕给你就是了。”永曦帝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叠册籍:“这是陆久安为官六年做出的政绩,前几日才从广木呈上来,想必爱卿们还不清楚。东兰,你读出来给诸位听听。”
旁边的随侍太监俯身接过,整个大殿都回响着他尖细的声音。
“陆久安任职应平县令以来,人丁从两万人增至九万八千六百五十二人,人丁增长近五倍。”
“陆久安在位期间鼓励农桑,耕田从一开始的……扩展至……,初任时粮税入不敷出,需要靠朝廷赈济灾粮,今年收取粮税共计……”
东兰每读一句,董惠林脸色便难看一分,朝廷上窃窃私语,都在怀疑这份政绩的真实性。
“陆久安在任期间,朝廷共举办两次科举,出了九位进士,十三位举人,分别在各大部院供职。”
各大部院都有供职?
那陆久安岂不是年纪轻轻就在朝廷中门生遍布了?
永曦帝又道:“对了,甚嚣尘上的高姓兄弟便是出自应平,吏、礼二部一个掌官员名籍一个掌贡举封赏,应该对此了如指掌。”
廷上百官不约而同朝两部一把手看去,两位尚书点点头。
董惠林不太甘心,还想再说,永曦帝打断他,漫不经心问道:“董都给事中,你可知道去年你从酒商那抢到的两坛价值千金的葡萄酒,是产自哪里吗?产自应平。”
董惠林听到这儿,后背立刻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充当天子耳目风纪的那群御史果然不容小觑,他自以为行事隐秘,结果还是别这群无处不在的眼珠子给弹劾到了皇上那里,真是可恨!
这事可大可,往小了可治一个沉溺酒食这样无伤大雅的罪状,往大了可察他酒钱怎么来的,是不是贪污受贿?现在当官的,谁没有得过一文二钱,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把柄落到天子手中……
罗进深忍不住讥笑出声:以前老是跟我作对,现在怎么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东兰读完了广木综述的功绩考评,永曦帝又拿出一叠册籍:“这是广木巡抚御史呈递的地动发生后,各府房屋损毁,人员伤亡及善后情况。”
巡抚在折子里不仅把每个府的伤亡罗列得清清楚楚,还格外写明了应平派人赠灾捐资一事。
永曦帝道:“治理洪灾,发展人丁,兴盛学风,善后地动,这任何一件事,放在你们身上,早就论功行赏了。朕只是给了他该有的升迁,这很过分么?”
董惠林被不轻不重怼了一通,面红耳赤,讷讷退了下去。
罗进深看他吃瘪就神清气爽,恨不得当众为圣明的皇上摇旗呐喊,心里对这六年未见的青年俊才更添喜爱。
眼见连董都给事中都偃旗息鼓,无人再生质疑,众人又各怀心思,打起了别的主意。
反正劝阻无效,何不把这个陆久安拉到自己门下?
罗进深首先出声道:“陆久安辛卯年探花,初授官是编修,本就是我翰林院的人,况且还机缘巧合成了我座下学生。说明命中注定是我们翰林院的人才啊。”
工部尚书也想争取,他已经从韩将军那儿得知,去年带回来的水泥配方是从陆久安手中得来的:“这样善于工事的人,最适合我们工部,也只有我们工部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陆县令的才能。”
当然,工部尚书的话刚一出口,立刻遭到了户部尚书嗤之以鼻。
兵部尚书也不甘落后,因为烈士抚恤金这事,他对陆久安心生亲近,然而工部不买账:“冯尚书,你好好管理你的武官去,就别来我们文官这儿搅和了。”
冯熹济不以为意:“平时本官或许就不才掺这一脚了。可是现在陛下不是说了吗,从五品官职以下,陆县令可自行选择。”
陆久安在殿外等得瞌睡都要来了,终于听到太监宣他觐见。
陆久安踏入金銮殿,一步步穿过百官身侧,来到御阶之下,向龙椅上那位至高无上的人看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天子,事实上,早在他回晋南当日,人还未去吏部报到,就被皇帝派来的人半途拦截。
……
陆久安刚到晋南,无处落脚,况且还带了乌泱泱一大群人。韩致提议连人带马一起去他府上,陆久安不同意,他带来的“幕僚”全部去将军府上像什么话,先随便找个客栈歇着,后再置办个宅院。
两人各执一词,陆久安单方面争得面红耳赤,恰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陆大人留步,请随咱家走一趟。”来人面目无须,身着太监服,微微弯着腰拦在马车前。
陆久安瞧着有些眼熟,这不是当初来应平颁发圣旨的公公么,他心念急转,面上露出一抹笑:“多亏了几年前福安公公那几千两文银,才解了应平燃眉之急,还未多谢公公呢。”
“那是陆大人应得的,咱家不过是个跑腿的。”福安笑意盈盈地承了他的情,又朝陆久安身边的韩致俯首一拜:“见过御王。”
韩致面无表情点点头。
“御王?”陆久安有些懵逼。
韩致贴着他耳朵低声道:“皇兄封我的称号,平时很少用。在外面时,多以我将军名号相称。”
“WTF ?”
陆久安决定,等去吏部递交了文书后,就回家恶补一下大周的官职,免得大庭广众之下闹了乌龙。
韩致问明福安来意,替陆久安拒绝了:“告诉皇兄,明日我带久安去寻他。”
福安寸步不让,苦着脸欠身告饶道:“皇上下了金口,请御王不要为难奴婢。”
韩致蹙眉不悦,想了想,吩咐御王府管事把跟着陆久安来到晋南的车马安顿在府邸,亲自陪着陆久安进宫面圣。
陆久安还没做好这么早面见大boss的准备,心里不由微微打鼓,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在福安准备的马车里坐立难安。
“不要怕。”韩致用手臂圈住他,低语道,“有我在呢。”
陆久安也给自己打气:又不是没做过故宫专栏,紫禁城都逛了无数遍了,现在就当回自己家里一样。
想是这样想的,但是真正踏入皇宫那一刻,还是被其威严肃穆的气势所迫。
有主的宫殿和被作为景区展览的故宫是完全不一样的,同样是琉璃瓦攒尖重檐,四周古木参天,波浪起伏的红墙一直延伸到尽头,到处饰以龙塑狮雕。可是当一排排宫人侍卫从马车前经过,印象里那烫金漆红一下就鲜活起来,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敬畏之心。
马车悄无声息从角门进入,没有惊动任何人。一路到了皇帝暂做休息的养心殿而去,福安等陆久安两人下了马车后,就先行告退了。
陆久安怀着一丝忐忑和兴奋被韩致牵着走进去。
永曦帝坐在一张浮雕云龙纹交椅上,正与司礼监掌印太监下棋。
永曦帝比陆久安想得还要年轻,许是保养有方,这位年约四十与韩致有着七分相似的脸上尽显雍容华贵,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陆久安,显得平易近人宽厚仁慈,一点也没有皇帝身上那种摄人的气势。
陆久安的打量毫不避讳,带着浓浓的好奇,永曦帝不见恼,倒是掌印太监东兰急道:“哎哟陆大人,咱可不兴这么直视陛下呀。”
“无妨。”永曦站起来挥退东兰,又踱步走到陆久安身边上下打量:“听臣弟说你上任途中病倒后,忘了很多事,怎么行事还和以前那样没什么变化。”
啊?永曦帝这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探花,怎么搞得很熟似的。
“虽然没记忆了,但毕竟人还是那个人嘛。”陆久安心虚地回道。
韩致不动声色挡在陆久安面前,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永曦帝:“皇兄,不要吓他。”
永曦帝没好气地看了韩致一眼:“陆爱卿是我大周栋梁之才,朝廷肱骨之臣,我爱惜贤能还来不及,怎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好了,咱们来说正事。”
永曦帝摆出皇帝的威严时,身上就冒出了那唯吾独尊的气魄,叫人心惊胆战。他随意从御案上拿下一沓批红的文书递给陆久安,陆久安接在手里,看得瞠目结舌。
这是一份考绩表,比他上呈到江州府那份不知详尽了多少倍,也不知皇帝何时收罗来的,有些他自己都记不住了,还是看了考绩表方才想起何时做过。
永曦道:“陆久安,你才干卓越,政绩斐然,今日荣耀加身而归,理应拔擢嘉奖,朕任命你为吏部员外郎,四个清吏司你想进哪个都可以,如何?”
陆久安大着胆子问:“做什么的?”
韩致帮忙解释:“协助尚书管天下文官的选拔、封勋、考核处等事务,以甄人才。”顿了顿,韩致又补充道,“六部中吏部、兵部、户部权利最大,其中吏部尤甚。”
韩致的意思很明显了,但看着永曦帝嘴角含笑眼带鼓励的模样,陆久安思考了会儿,胆大包天地摇了摇头。
“那司经局洗马呢?”永曦帝又问。
陆久安更懵逼了,无辜看向韩致,洗马的?
韩致眼底似透着不太明显的笑意:“司经局隶属詹士府,辅佐太子之职,曾有多位内阁名相都任职过东宫太子洗马。”
陆久安依然摇了摇头,然后,永曦帝在养心殿问出和今日金銮殿如出一辙的问题:“那陆久安,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职位呢?”
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职位?
陆久安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在刚到应平时,他只想着治水,想让百姓活下来,想让百姓有口吃的。
后来治好了水,他又得寸进尺,他想以自己县令的身份,替他们遮风挡雨,让应平的百姓苦尽甘来,让他们活得更加恣意。
现在到了晋南,他能做京官了,可以为百姓谋取更多的福祉。
多活了一世,他比许多人想得更加透彻,没有谁比他更懂权和钱不过身外之物这句话,活着带不来,死了带不走。
他不喜欢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权利再大又如何,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他真懒得坐在漩涡中心去应对那些是是非非,还有什么比引领一个时代更有意义呢。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②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他还能做什么呢?
大周还有许多陈规就俗需要去打破,基建设施科技文明还这么落后,外面还有一圈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等着啃下这快肥美的肉,他能做的还有很多很多。
“陆久安,你想选什么职位。”
金銮殿内,龙椅之上,永曦帝倾身问。
文武百官或期盼、或紧张、或不屑的目光齐齐落在大殿中央那道孑然如孤雁的背影上。
陆久安不卑不亢,身姿挺拔恍若琼枝玉树:“臣欲选国子监司业。”
第182章 第 182 章
金銮殿内群臣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陆久安到最后居然选了这么个职位。
国子监乃大周最高学府,除了选拔接纳全国各地品学兼优的生员, 皇帝为了防止官员子弟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还强制他们在此进学。所以国子监在大周还有一个别称,叫官校。
司业在国子监是除祭酒以外品级最高的一人, 但也只有正六品。
不仅如此, 因为职位特殊, 国子监里面任职的所有官员都游离在大周权利中心以外, 很少与其他衙门起冲突,但也没有话语权,若是平时发什么个事,谁都能够轻松拿捏。
祭酒茫然看着前方,还是旁边的大理寺少卿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恭喜祭酒又添得力下属一名。”他才大梦方醒似的反应过来。
祭酒在这场争夺中一直置身事外, 他从未产生过一星半点陆久安会来国子监的想法, 不仅是他, 在场文臣武将都想不通, 陆久安为何最后会选择这个官职。
永曦帝看着陆久安一言难尽,提醒道:“司业是正六品。”
你考虑清楚了吗?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陆久安读懂了他的意思,坚定地表示自己选择了以后就不会再变。
罗进深攥紧拳头扼腕叹息,永曦帝让东兰当场宣读圣旨, 陆久安伏着头恭敬垂听。
只不过为什么国子监司业后面, 还多了一个太子少师的身份?
得益于他这几天的临时抱佛脚,还有韩致这个御王兼镇远将军在一旁指点迷津,他对大周的官职已经了解了个大概。
这个时代的历史发展到现在, 除了个别有些许出入,与华夏明朝的官职体系大多比较类似。而太子少师这个官职是从三品, 与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并称少孤。
东兰公公见他半天没有动静,轻咳一声:“陆大人,还不快领旨谢恩。”
董惠林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大步出列:“陛下,此举不妥。”
“董爱卿又有何事?”永曦帝已是十分不耐,但依然维持着宽厚温煦的模样,端坐在龙椅上。
“陆久安区区一个县令,何以担少师之位。”
“哦,朕忘记说了。”永曦帝漫不经心道,“陆久安去应平时,朕曾经向他下达过一道敕令,命他辅助太师颜谷传太子韩临深经邦弘化,明体达用之学。”
为了佐证这一点,永曦帝还特地召来了颜谷和韩临深,韩临深当着众朝臣的面弯腰唤了陆久安一声夫子,颜谷也对其赞誉有加。
颜谷是两朝天子之师,虽不管朝务,但地位非同一般,受人敬仰。有他开口,董惠林只得悻悻作罢。
索性太子少师只是一个虚衔,并无实权,董惠林退下去时,和吏部尚书对视一眼,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只有陆久安云里雾里,永曦帝当初交给他的是这么个任务?他稀里糊涂就完成了?
散了朝,罗进深越过人潮向陆久安道贺,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他。
陆久安恭敬唤了一声老师:“怎么不见刘御史。”他还是从时任巡抚的刘善清口中得知了这位老师的存在,知晓他们两人关系甚密。
“哦,刘老头还没回来。”
陆久安感叹:这位御史大人真是忙啊,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这时,又有几个年龄稍微长陆久安几岁的官员走过来,见纠察百官的御史们都陆陆续续走出了大殿,便勾肩搭背拖着陆久安一边走一边说话,言辞之间尽显亲近。
陆久安受宠若惊,不过他一个都不认识,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官职,只能从他们的衣着服饰分辨品级。
其中一人佯装不悦:“这才过了六年,怎么就把我们这群同僚忘得一干二净了,好歹一起供过职。”
“不行不行,今晚得找个酒楼叙叙旧,帮陆司业好好回忆一番。”
韩致斜着眼睛轻飘飘扫过来,目光比秦御史还要吓人,一群年轻翰林院顿时手脚僵立,一动也不敢动。
陆久安逮着机会脱开身,不停地拱手道歉:“今日不便,下次,下次一定。”弓着腰一溜烟从人群里了逃出来。
陆久安去吏部领了任职文书和官箴,跟着韩致径直回了御王府。
晋南东大街历来是达官贵族和士大夫们的聚集地,天子亲赐的御王府邸也在其间,占地甚广,与不远处富丽堂皇的宫殿遥相呼应。
别看御王府处在如此繁华热闹的地段,但是因为府主人常年累月在外领兵,偌大一个御王府冷冷清清的,还是近几日陆久安带来的宾客幕僚,才让府里恢复了点人气。
御王府大门外立着两座狰狞石狮子,庄严肃穆,朱红铜门高约三尺,黑色牌匾上书“御王府”三个气派的烫金大字,彰显磅礴华贵。
“御”乃统帅驾驭之意,一直以来为帝王专用,永曦帝赐胞弟“御王”称号,此间深意不言而喻。
陆久安和韩致回到府上时才刚过午时一刻,谷物兴奋地甩着尾巴围着陆久安打转,被韩致伸手拨开了,管事迎上来,询问晚上备什么菜。
陆久安心情很好,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今天下去我们就搬出去了。”
“这……”管事作为府上的老人,很喜欢陆久安。他转头看了韩致一眼,韩致没有什么表情地偏了偏头,管事识趣地退下了。
“不必劝我。”陆久安知道他想说什么,“我在这里呆了那么多天了,正好吏部分给我的官舍也下来了,反正我行囊也还没拆开,收拾收拾就搬过去。”
还以为自己在应平县衙呢,官舍那么大点弹丸之地,够这么多人住下才怪。
韩致心里冷哼,也没告诉他真相,准备等着他亲自去看了地方后悔。
如果说晋南东大街是皇亲国戚的地盘,那么晋南西大街就是朝廷命官的聚集地,五品以上的官员府邸基本都坐落于此。而晋南郭城的百姓居民区,专门划出一片土地修成官舍,供五品以下的官员们居住。
陆久安循着地址七弯八拐,最后在尽头找到了自己的官舍。
陆久安看到宅院的时候,愣了一下。
宅院不仅狭小,还很破旧。拢共四间屋子,主屋里有一张摇摇欲坠的床,床上铺着棉絮,被褥发黄也不知放在这儿多久了。床旁边用竹板做的桌椅,而桌子旁边,则放了一些木柴,被虫蚁啃噬得坑坑洼洼。
这哪是官员的住的地方,简直就像乞丐住的房子,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住进来不仅要添置各种家具用品,还得找人修葺,否则哪天下雨,到处都要漏水。
搞什么啊,应平最穷的百姓农家,都要比这好上一百倍。
一只耗子从房顶上掉下来,吓得吱吱乱叫,被陆起嫌弃地一脚踹开。
后面跟着来的大部队面面相觑,陆久安也傻眼了。
韩致在屋子里转了转,“这地方肯定不能住人,御王府这么多房间,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陆久安没理他,让陆起把箱子里的家当都拿出来,蹲在地上开始计算。
陆起眼睛发亮:“大人要置一个家宅?”
陆久安一边数一边回他:“我得先算算,这里不比广木,在省城的时候,向学政还能住三进深的宅院,晋南寸土寸金,也不知能买个什么样的。”
最后数完,一共一千多两,再加上他带来的琉璃珠子,若是找人全部销出去,买个两进深的中小宅院应该足够了。
陆久安把银子连同琉璃珠子交给江护卫,让他去牙行跑一趟。
封敬道长穿着藏青色道袍,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可怜巴巴地蹲在墙角看过来,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陆久安深吸一口气,转过来看着韩致:“让封敬他们先跟着你。”
“那你呢?”韩致问。
“我是在吏部挂了职的京官,偶尔去你府上一趟可以。”换言之,不能长住。
韩致如意算盘落空,烦躁地搓了搓手指头:“你若执意要在外面住,我让管事帮你问问,江预人生地不熟,当心被人讹诈。”
有御王府管事牵线帮忙,宅院很快定下来,虽然还是很简陋,但比陆久安想象的要大,院子里有一颗年岁很老的银杏树,枝繁叶茂,若是稍微打理一番,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陆久安又去街上添置了些急用家当,兜里就所剩无几了,陆久安把唯二的两个碎银子抛进箱子里,感叹道:“辛辛苦苦五六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韩致看着阿多和杨苗苗手牵着手乖乖地跟在后头,还有江预和付付文鑫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么多人,却连个会烧火做饭的没有:“我从府上给你拨两个人手过来。”
陆久安咂咂嘴:“当初真应该把县衙府的厨子一起带上,晋南的东西都吃不惯。”
陆起感同身受:“都没有蜂蜜柚子茶、奶油桂花酥和糖醋排骨了。”
“那干脆我们自己来做吧。”陆久安被一溜得美食名说得口水直流,当即捞起袖子:“今晚我来下厨,就当庆祝定职了。”
灶台里很快升起了火,御王府遣来的小厮任劳任怨地打扫着院子,他们往灯火明亮的屋子里看了一眼,偷偷吸了吸鼻子,真香。
吃饱喝足,陆久安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不太文雅地打了嗝:“这时候来瓶酸奶解腻就好了。”
他转头看向韩致:“哪儿有牛奶?”
韩致又转头看向小厮,小厮怔了一下,努力在脑袋中回忆:“城北有一条牛市,那里应该有牛奶。”
韩致吩咐:“每天打一灌。”
吃过饭,韩致想要继续留下来过夜,被陆久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屋子里乱糟糟的,等收拾好你再过来。”
正巧这时候管事寻来,说陛下亲临御王府,现在正在大厅等着。韩致有些不甘心,依依不舍地按着陆久安亲了亲,过足了瘾方才离开。
江预把重物卸下来,从行囊堆里翻出几本用布包裹着的文书册籍和一个专门装笔墨纸砚的箱子:“大人,这些放何处?”
“放西厢房吧。”陆久安看了整个宅子,只有那间屋子光线充足,适合拿来做书房。
等护卫把所有东西都搬到书房后,陆久安一个人走进去,确认门闩插好,念头一闪,来到了办公室。
他六年来收集的能量很多,前前后后加起来得有几百万了。不过他基本上是有一点用一点,花能量值如流水,电脑里存的书籍和办公室的用品已经被他解锁了个七七八八。
其中他期待已久的智能手机让他失望不已。可能是电池坏了,手机上明明显示的电量满格,用了几分钟就标红告罄,只能在办公室一直插着电使用,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陆久安目光又锁在姐姐从国外寄回来的那个包裹上,他用手掌碰了碰,眼前立马弹出一个数据:一千万。
他姐到底给他寄的什么东西啊,居然需要整整一千万?整个办公室加起来都没有这个物品多,也不知道他得攒到猴年马月。
他已经彻底摸清楚了办公室的套路,电脑里的虚拟文件最便宜,从几百到上万不等,只不过里面有些内容拿出去太过惊世骇俗,他也就一直放在办公室。
其次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物品,以其本身价值和对当今这个社会可能带来的影响递增。
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所需能量值高达一千万,也就是说,要么物品本身就非常昂贵,要么就是拿出来会彻底影响到大周,乃至给历史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底是什么呢。
他拍了拍了正方体盒子,退出了办公室。
第183章 第 183 章
国子监相比其他衙门, 人际关系相对来讲要简单很多,这也是陆久安选择这里的原因之一。
最高的长官是祭酒,国子监司业则作为祭酒的副手, 掌教法政令, 并不会亲自授课,其职颇简。真正讲学的是由博士、助教、学正等来担任, 共计十多人, 再加上处理杂物的小吏, 整个国子监任职的约四五十人。
陆久安牵着杨苗苗和阿多的手刚到监舍, 一位身穿圆领青袍,下巴续着小撮山羊胡须的中年男人迎上来。他自称是国子监的司业蔡公双,祭酒安排他带着新同僚熟悉公务。
“感激不尽。”陆久安态度谦和有礼。
“这是……”蔡公双指着两个小少年问道。
“我家两侄儿,带他们来国子监入学。”
陆久安一手牵一个,使了个眼神, 杨苗苗乖乖扬起笑脸, 软绵绵问声好, 阿多绷着脸, 半响硬邦邦道:“伯伯好。”
蔡公双笑开了花,叫来一名典簿领着两人去填名入学。
国子监占地辽阔,绿叶成荫,鸿途学院与之相比, 不过九牛一毛。蔡公双尽职尽责, 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为陆久安仔细介绍。
“这里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书库了,可以刻印经史书籍, 国子监出的监本刻印精美,居全国之首。”蔡公双仰着下巴有些沾沾自喜。
他领着陆久安继续朝前面走:“你也知道, 国子监里面很多都是官家子弟,因此学生资质参差不齐,有些学子调皮捣蛋,不服管教,让学正头痛不已。”
陆久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一位学正攥着一根细细的荆条抽打一个十五六的少年,那少年被打得嗷嗷直叫,许是忍受不了,不管不顾地把荆条抢过来,转过身三步两步跑没了影。学正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抖着手直骂:“朽木难雕!”
陆久安看得瞠目结舌:“拿荆条直接抽啊?”
蔡公双幸灾乐祸:“岂止呢,这学子是顺亲侯的幼子戚霁开,冥顽不灵,带着其余几个宗亲子弟把国子监搞得乌烟瘴气。”
“有一次此子闯了祸,正巧陛下驾临国子监,叫他碰见了,陛下大发雷霆。第二天上朝,大庭广众之下,把顺亲侯骂得体无完肤,顺亲侯面子里子被他儿子丢尽了,回家将戚霁开好一顿教训,隔着顺亲府老远都能听到戚霁开的惨叫声。”
陆久安不由想到沐蔺,这个小侯爷小的时候恐怕与戚霁开不分伯仲。
蔡公双突然话锋一转,凑近了问:“陆司业,听说你在应平任职时,一共出了九位进士,十三位举人,可是真事?”
“唔。”
蔡公双倒吸一口凉气,看他的眼神变了变:“陆司业才干卓越,另一位司业还恐你初来乍到,不通监内政务。依我看,根本无需担忧。”
看来另外那位司业对我心有芥蒂,陆久安不动声色地记下这一点,对着蔡公双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谦和笑容:“哪里的话,是学子本身天资聪颖,再加上颜太傅从旁相助,跟在下没什么干系。”
两人相谈甚欢,一边走一边聊,最后蔡公双把他领到一处典雅的小阁楼里:“以后就在此处理公务。”
陆久安新官上任,有不少同僚对他好奇,借着公务时不时偷偷观察他,陆久安索性放下手中的事务,先跟大家认了个眼熟。
期间陆久安看到了另一位司业,眉目淡凉,薄唇瘦鼻,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偶尔看过来,也是清清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看着难以相处,陆久安也不想热脸去贴冷屁股,只朝他点了个头就转开了。
第一天结束,陆久安带着杨苗苗和阿多回到自己的小宅院,韩致早已过来多时,正和江预几个人在不算空旷的院子里切磋,韩致手持一杆红缨枪对上五个人,依然不落下承。
宅院里飞沙走石,刀光剑影,陆久安眼睛都瞪圆了。
韩致眼角瞥到陆久安的身影,红缨枪在手掌心里灵活地转了一圈,格挡住正面三人同时的进攻,而江预的双锏已经自身后裂空而至。
陆久安不由屏住呼吸,韩致却仿佛背后生了双眼,一个旋身大腿横扫,轻易便化险为夷。不仅如此,他强悍的力量还把江预硬生生给逼得倒退出去,江预双锏插入地下,把地面划出两道深深的凹槽,才堪堪停住。
韩致收了红缨枪,走到陆久安面前:“今天在国子监,没人为难你吧?”
“有。”
韩致立马脸色一沉:“是谁?”
“有个年轻的司业,平白无故不给我好脸色。”陆久安怒气冲冲,“韩大哥,你帮我把他绑回来,我要好好教训他。”
韩致怔愣,狐疑地看了陆久安一眼,在他脸上看到了促狭。
“韩朝日,你过来就问我这个呀,想蹭饭也不找个好的理由。”陆久安抻了个懒腰,回了堂屋,四角方桌上已盛满了菜。
陆久安饿得肚皮咕咕直叫,让阿多和杨苗苗去净了手上桌吃饭。韩将军自觉净手,在他旁边落座。
陆久安边吃边和陆起等人讲了国子监的事,阿多在一旁补充:“没有鸿途学院好玩。”
陆久安点了点他额头:“你刚来这,等和同窗们熟悉了,就好玩了。”
阿多小声嘀咕:“熟悉了也没鸿途学院好玩。”夫子们讲课枯燥乏味,一天到晚都在坐在学堂里,没有课间操,也不传授音律丹青,听得他昏昏欲睡。
吃到一半,陆久安鼻腔有些发痒,下一刻,他便感觉一道暖流从鼻腔里流出来,坐在他对面的陆起率先发现,惊叫一声,韩致转过头看到他,猛地凑近了:“别动。”
陆久安本来没什么,被他这声轻喝吓得不敢动弹,韩致掰着他的下巴抬起头,用衣袖擦掉鼻血,饭桌上一阵手忙脚乱。
韩致脸色难看,声音冷峻对着两个小厮呵斥:“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陆久安自己伸手捂住鼻子,说话时瓮声瓮气:“没事,别大惊小怪的,就是晋南空气太干燥了,我从应平过来一时无法适应。”
“还有哥,流鼻血不能仰头,五官是互通的,否则血液倒流进咽喉容易呛咳。”鼻血流得太多了,顺着他手滴到饭桌上,把白米饭都给染红了。小厮已经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又被陆久安唤了回来,“不用叫大夫,去帮我端一盆凉水来,再拿一张丝绢。”
小厮看了眼脸色骇人的韩致,最终去院子的井里打了一盆凉水。韩致嫌他手脚慢,推开他,自己拧干丝绢,照着陆久安的做法敷在鼻子上,如此反复两三次,鼻血终于止住了。
这时候,院门上的铜制鎏金铺首被叩响,有客人到访,小厮去外面看了回禀:“有几位自称大人的座下门生前来拜访。”
陆久安心里有了猜想,等人一进来,果然是高家兄弟和其他几名应平籍贯的进士,看了陆久安,一个个把手中备的贽礼奉上。
“哈哈哈,我这小宅院昨日才置下,你们今日就寻来,有心了。”他乡遇故知,陆久安畅快地大笑,招呼众人堂上坐下。
刚聊了不久,铺首又被叩响,陆久安心想:今日小院还怪热闹的。
第二波到访的也是应平籍贯的进士,不过这两人乃是六年前就考中桂榜的。
目前一个在太常寺供职,一个在光禄寺。而今年才中榜的高家兄弟及其他几人都是二三甲进士,没有资格直接入翰林院,还需在各大部院寺监观政半年,俗称实习。
过了半个时辰,铺首再次被叩响。
“咦,怎么还有客人?”陆久安亲自跑去开门,看到来人时,不由地有些惊喜:“向学政!”
向道镇拎着果脯盒往院子里面探头看了看:“喔,人还蛮多的嘛。”
“向学政快请进。”
院子坐着的进士们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向道镇环顾一圈,突然脸色一变,勃然发怒:“经文习读了吗,就敢在这里吃酒寻乐,成何体统!”
进士们吓得一个激灵,陆久安弯下腰正想告罪,向道镇又蓦地放声大笑:“逗你们玩呢,你们已是苦尽甘来学有所成,就不归老夫管了,不必拘束。”
陆久安:“……”
其中一名学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天地君亲师,不敢不敬。”
陆久安命陆起抱来一坛葡萄酒,给向道镇掺上:“向学政,怎么那日在朝中都没见着你?”
“有点事耽搁了。”向道镇喜滋滋地喝了一口:“哎,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糊涂?从五品的官职随便选,就是司经局洗马都比司业来的好,这么好的机会都能叫你白白错过。幸亏圣上最后还赐予了你一个少师之位,老夫当时要是在场,定要好好教训你。”
陆久安有恃无恐:“下官县令当久了,累得很,就想放松一下嘛,司业事情少,比较清闲。”
“胡说。”向道镇斥他:“你正直壮年,怎可贪图享乐。”
“学政教训得是。”陆久安顺毛儿扑撒,“不过下官选都选了,大局已定,再后悔也无济于事。还不如顺其自然,若是做得好,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也只能这样了,向道镇又埋头喝了一口:“我与祭酒有几分交情,改日我去寻他叙叙旧。”
有向道镇在,一开始众人都显得有些拘谨。不过喝了酒,酒气壮胆,到了最后什么话敢往外面讲了。
院子里烛火高照,欢声笑语直到亥时才渐渐停止,陆久安把客人送走,心情愉悦地回到屋子,他刚跨过门槛,就被韩致拦腰抱起。
镇远将军脸沉如墨,因为这一耽搁,他想和陆久安好好温存的计划又落空了。
陆久安安慰他:“初来乍到,为夫免不了要在外应酬,再过几日,过几日就陪你。”
第184章 第 184 章
陆久安初入国子监, 在熟悉手中事务的间隙,少不得还要应对各种人情往来。
国子监寓乐厅,即国子监司业办公之所, 和煦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 洒在桌案前伏案埋首之人的半张脸上,映照得那弧线优美的下巴光洁如玉。
“陆司业。”两名助教并肩走进来, 手里握着份书册, 打破了一室寂静, “蔡司业去明谨堂了, 让我们将这份监生课试名录送来。”
青年闻声抬起头,碎金光影落在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里,他双眼微微下压弯成一条柔和的曲线,好脾气地指着桌案,“放这儿吧, 我知道了。”
司业杵在原地没动, 陆久安温声询问:“两位助教, 还有什么问题吗?”
两人支支吾吾, 其中一人被推出来,忐忑不安道:“是这样的,此次课试,有十多名监生律学未能通过。”
陆久安立刻了然。
监生在国子监学习三德六艺, 平时会进行课试, 若是课试不通过,监生固然要受罚,掌教其中一艺的学管也要接受司业的考察, 最后报至祭酒。
祭酒素来严厉,这么多监生律学未能通过, 届时肯定会苛责掌教的学官,这两名助教估计就在其中。
陆久安把名录拿起来,浑然没有一点上官的架子:“是戚霁开那群学生吧,祭酒那里,我会帮你们去解释的。”
两名助教松了口气,感激不尽地交声致谢,退出寓乐厅。
陆久安站起来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角,两名助教还未走远,从这个角度,能听到两人的低声交谈。
“新来的陆司业性格真好。”
“是啊。”另一位不能更赞同:“起初我以为这位在圣上跟前如日中天的大红人,多少会带一点得势的骄傲与年轻气势。但出人意料,经过几天的相处和共事,我发现,这位不论是在怎么样的场合,处理什么样的公务,都十分好说话。”
“不像冷司业,一点也不近人情。”
“哎,就是可惜。”
“可惜什么?”
“来了国子监啊,听说这名陆司业本可以有大好前程的。我有位相熟的友人在吏部当差,他们衙门的人都在等着看热闹,没想到陆司业最后来了这儿。知道吏部侍郎回衙门后第一句话是什么吗,陆久安太怂了,陛下扶不起的阿斗。”
“哎话不能这么说,要是陆司业性格不是这么温吞,还不得把国子监搅得乌烟瘴气。这样就好,安安静静的,大家也省得折腾。”
听到这里,陆久安眼底浮现一抹狡黠的笑容,转瞬即逝。
这几日,在陆久安主动的接近和若无若有的了解下,陆久安差不多已经摸清了国子监同僚们的信息,包括那位对他抱有莫名敌意的冷宁沅冷司业。
而同样的,国子监的学官也对这个新来的同僚有了全新的认识。
再有他俊美的外表和时常如沐春风的笑容加持,国子监上上下下一致认为,初来乍到的陆司业温和老实单纯善良,和那些一百个心眼子的老狐狸不同,值得一交。
下午散值时,学官们一边整理东西,一边主动和陆久安招呼玩笑:“陆司业,还不准备走啊,可别让家中娇妻久等。”
“未曾娶妻。”陆久安露出被埋汰的窘态,“这就走了。”
学官们纷纷笑着离开,蔡公双抄着双手走过来:“陆司业人缘真好,这才几日,就和国子监同差如此相熟了。”
陆久安摆手:“那是同差们善解人意,愿意接纳我。”
两人边走边聊,出了国子监大门,蔡公双停下脚步,对陆久安促狭地微笑:“陆司业不仅和同差们关系融洽,与御王也感情甚密。”
国子监外一颗粗壮的老槐树下,低调地停着一辆马车。这辆马车自陆久安在国子监当差以来,每日雷打不动地来接送。
一开始,大家想当然地以为是陆久安家中安排的仆人,后来有一次被晚归的掌教博士撞见御王的脸从车帘内一闪而过,才知道这辆马车是御王的专驾。
陆久安泰然自若:“镇远将军性情率真,平易近人,于我亦兄亦友。”
“……”蔡公双嘴角隐秘地抖动两下:“陆大人真会开玩笑。”
他看了一眼远处,御王专驾前面坐着的马夫虽然闭着眼睛,依旧难掩身上的肃杀之气,这是在镇远将军手下的士兵才独有的气势。
陆久安辞别蔡公双后,登上马车,刚掀开车帘,就被一股大力拦腰拖到了腿上,嘴唇随即被附上来一个火热湿润的吻。
陆久安伸手抱住韩致的脖子,懒洋洋地靠着他:“韩大哥,今日你怎么来了。”
“没人的时候,叫我朝日。”韩致气息不离,贴着陆久安的红润的嘴,低哑轻语:“今日去我府上吧,你那群衙役从五城兵马指挥司回来了。”
“真的?!”陆久安大喜过望,从他身上衣衫不整地撤开高呼,“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吧。”
陆久安从应平带来的衙役到了晋南后,就直接去了五城兵马司报道。
五城兵马司的人和县衙里的衙役管辖的事务大同小异,都是负责辖区巡捕缉盗,梳理街道沟渠及火禁囚犯之事。
大周京师军备有个特别的存在,叫禁卫军,由皇帝直领,不受任何衙门的约束调遣。
由地方上举荐而来的俊异经过经过层层考核可入五城兵马指挥司,特别优秀的可择入禁卫军预备役。
完成为期两月的训练,最后由皇帝亲自考核,决定是否成为禁卫军的一员。
陆久安当初在看这段官职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明朝的锦衣卫,这两者除了称呼不同,职责都是一模一样的。
锦衣卫的飞鱼服和绣春刀,两大标志性物品,可惜陆久安在入宫门时看到过一回,禁卫军并不作这身打扮。
陆久安跟着韩致回了御王府,衙役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意气风发地大声交谈。
他们身上的服饰已经改变,是兜领织黑金束袖曳撒,必要时,暗黑色的兜领可以直接扯上去,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
“大人。”衙役们看到陆久安,立刻围拢上来,脸上收不住的笑意。
“看来你们已经进入兵马司了,没给大人我丢脸。”陆久安吹了声口哨,“这身衣服可比衙役服威风多了。”
“还有一把风杏刀呢,可沉了。”刘卧泰山一样的身躯把衣服撑得紧绷,他爽快地放声大笑,粗嗓子雷鸣一般,“不过只有等彻底入了职才能领到。”
“那就好。”陆久安由衷地称赞,他的笑容与在国子监那种故作的表演不一样,是发自内心地替他们感到高兴。
衙役们七嘴八舌地分享着在兵马司的所见所闻,只有一人垂头丧气坐在热闹的人群里,沉默不语,与周遭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陆久安早有所料,他走到詹尾珠面前,直视着她的双眼,轻声询问:“怎么了这是?”
詹尾珠瘪了瘪嘴,看了看陆久安,心中生出无限委屈:“五城兵马司……不收我。”
本来还在高谈阔论的刘卧停了下来,紧握拳头同仇敌忾地帮腔:“哎那帮孙子,看詹尾珠是女子,说什么都不让进。”
“咱们詹队长可是我们这群人当中最厉害的。”
人群愤愤不平地大肆骂开,丝毫没有即将进入兵马司成为“那帮孙子”同差的自觉,一个个义愤填膺地控诉着不公,把路过的不明所以的管事吓了一跳。
陆久安伸出手掌摸了摸詹尾珠的头:“有眼不识金镶玉,我这么好的姑娘,他们既然不要,就跟着我吧。”
他的口吻宠溺又包容,詹尾珠被近在咫尺的热源驱使着,再也控制不住蓬勃欲倾的情绪,咬着嘴唇难过道:“要不是孟姐姐劝勉我,要不是她……为什么?我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才和孟姐姐分开来到晋南……”
“大人会帮你找回来的。”陆久安声音平静,睫毛慢慢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流光,“好姑娘,一步步来,我们不着急,啊。”
韩致默不作声旁观着这一切,既没有对两人的肢体相接表示出不悦,也没有出声安慰,仿佛对这场控诉视若无睹。
吃过晚饭过后,陆久安安慰詹尾珠今夜好生休息,莫要多想,随后把陆起唤到厢房,直截了当地问道:“温鸢何时到晋南?”
“护送的人前几日来信,估计半月后即可到达。”
韩致皱起眉头:“温鸢?”
陆久安瞥了他一眼:“忘了,当初跟我一起去家访的那位女学生。”
韩致点点头,表示想起来了:“她要来晋南?”
“应平出发之前,这位学生曾经来找过我,她不想偏安一隅,一辈子拘在方寸之地,她想出来看看。”陆久安双眼明亮,仿佛盛着炽热的太阳,“学生们有这样的愿望,你说,我这个曾经的县令,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
因为第二天休沐,陆久安便遣了小厮回陆家小宅院,告诉陆起不用留门,当夜宿在了御王府。
翌日一大早,长久保持的生物钟让他从睡梦中醒来,枕边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躺过的地方还留着余温。
小厮端来洗漱用具,陆久安拧干热帕子洗了把脸,随口问道:“你们将军去哪里了?”
小厮恭恭敬敬地垂着脑袋,不敢抬眼多看:“将军点卯就出了府,未曾说过去处。”
点卯,旭日初升,官署才刚打开。
怪哉怪哉,平日不跟他在床上腻歪到日上三竿不许他下床。今天这一大早上就出了府,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饭厅里,早起做过训练的衙役黑压压坐了满堂,正狼吞虎咽的吃着早食,詹尾珠无精打采坐在中间,捏着筷子双眼红肿,一看便是晚上哭过了。
刘卧一口吃下一个包子,裹着囊鼓鼓的面颊含糊不清地安慰道:“詹队长,你别灰心丧气,大人必定会为你想法子的。有一句是怎么说来着,车到山前必有路,是金子总会发光……”
“好一个是金子总会发光。”陆久安走进去。
刘卧憨憨一笑,挠了挠后脑勺:“大人说的这句话,卑职一直记着的。”
陆久安随便找了个空位落座,这种在同一个饭厅就食的场景,仿若时光又回到了应平县衙,衙役们不自觉食欲大涨,连詹尾珠也端起了碗,吃着面前的清粥馒头。
韩致是辰时末才回府的,他孤身一人离开,回来时已变成两个人。
陆久安坐在凉亭里,首先听到的是一声爽朗清亮的大笑,接着,两个人影由远及近,径直朝着凉亭走来。
韩致身边的女人五官明艳,眉眼锋利,一身大红色束身紧袍穿在身上,更显英姿飒爽。
来人走到陆久安身旁,掀起衣袍,一只脚踩在陆久安身旁的石凳上。凑近了,伸出左手擒住陆久安的下巴左右打量:“你就是陆久安?今天终于见到了,模样果真标致。”
陆久安吓傻了,瞪着双眼看向韩致,满头问号:“???”
韩致紧蹙眉头,不悦地把女人扯开,女人哈哈大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有趣。”
“呃,这位是……”陆久安小心翼翼地问。
天高气爽,碧蓝如洗,微风慢悠悠地路过,露出树桠间一只拖着五彩斑斓翅膀的野鸟。
鎏金瓦片反射的日光耀眼夺目,落在涟漪阵阵的水面,也落在仰起脖子的女人脸上。
骄傲的,如同怒放中的蔷薇。
“沐蔺的姐姐,沐挽弓。”
第185章 第 185 章
陆久安到大周以来, 从未见过这么豪放的女人。
沐蔺生的一双风流的桃花眼,行事放浪不羁。而沐挽弓和他截然不同,眉间自有一股英气, 抬手踏步间收放利落。实在要形容的话, 就像一根锋利的脆竹。
若不是有人告知,谁也不会将他们联想到姐弟去。
沐挽弓趁着陆久安愣住, 又上手掐了他一把:“小久安, 谢谢你赠送的两坛葡萄酒, 姐姐很喜欢。”
陆久安:“不用谢……”
“沐蔺交的那么多个朋友里面, 也就你最招人喜欢了。”沐挽弓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好的纸页,“给你,沐蔺写的信,你刚到晋南,他不知道如何寄给你, 便寄到了沐府。我本想找机会亲自交到你手里, 结果一直没抽空。”
她把信交给陆久安, 还伸手在陆久安肩上重重拍了两下, 沐挽弓的手跟烙铁似的,拍得陆久安半边肩膀跟着往下塌。
“沐挽弓。”韩致警告。
沐挽弓向后小跳两步,摆出防备的招式:“我不跟你打架,打不过你。你说的詹尾珠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
沐挽弓阔步走在前面, 娴熟地犹如在自家宅院, 陆久安小声问韩致:“沐蔺家姐找詹尾珠干嘛?”
韩致对着陆久安向来是有问必答:“沐挽弓曾率兵镇守齐营边陲,后交了兵权,回晋南做了四京卫之一的朱雀军统帅。”
顿了顿, 韩致补充道:“沐挽弓是大周唯一一位女将,战功彪炳。”
陆久安瞬间意会, 韩致这是主动给詹尾珠牵线搭桥呢。他心里暗自高兴,嘴上却哼哼:“我还当你见了昨天那样的事无动于衷呢,也不是那么榆木疙瘩嘛。”
五城兵马指挥司是东南西北中五个兵马司的总称,衙役们进去以后,被打散编入,平时吃住都在各自固定的处所,以后要像这般聚在一起的机会将少之又少。
因此他们都趁着这为数不多的机会,尽情狂欢。
沐挽弓到地方的时候,五十多个人凑作一团,拿着御王府练武场各式各样的兵器,耍得花样百出。
沐挽弓抱臂往前面一站,气沉丹田,大声喊道:“詹尾珠。”
嘈杂的现场为之一静,衙役不认识这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但都被她浑身上下所散发的气势所摄。衙役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向詹尾珠看起去。
詹尾珠把手中屈刀往地上“砰”地丢去,沉重的武器砸得尘土轰然溅开。她紧绷嘴角,径直朝沐挽弓走去。
“是你?”沐挽弓是笑非笑地挑起一侧眉毛上下打量他,仿佛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詹尾珠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被这般刻意挑衅,哪里还忍得住,把孟亦台的嘱咐尽数抛之脑后,出手如电往对方攻去。
她一言不合就动手,殊不知正中沐挽弓下怀,两人赤手空拳在练武场互搏了起来。
衙役迅速往周围散开,腾出一片空地,站在一旁,举着手里的武器为詹尾珠呐喊助威。
“詹队长,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打趴下。”
“晋南城卫很厉害,我应平出来的也不差……”
衙役喊得脸红脖子粗,陆久安却抄着双手气定神闲。
他压根不担心自己手下吃了亏,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模有样地做起了点评:“距离这么远,怎么能出脚呢,你都没人家高……”
“以身体为武器,那道理便是一样的。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刚才防守速度慢了……”
“哎,不行,我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来,詹尾珠这是要输呀。”
詹尾珠一招一式仿佛皆在对方的预料之内,沐挽弓游刃有余地格挡住了她的所有攻击,颇有种猫戏老鼠的感觉。
刘卧大急:“大人,你不能这么说,你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
陆久安耸了耸肩膀:“实事求是,输了也不丢脸。咱们衙门平时操练的都是救援,对方练的是杀敌。这波是辅助对上打野,强求不得。”
果然,几次三番没得手,詹尾珠很快就沉不住气,被沐挽弓瞅准机会,一个借力打力给抱肩摔到地上,结束了战斗。
詹尾珠躺在地上用手盖住眼睛,大力地喘着粗气。
她已经用尽了全力,但沐挽弓在他面前,犹如一颗无法撼动的大树,无论她如何攻击都徒劳无功。
这一刻,她感到强烈的不甘心,随之而来的,便是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泄气。
脑袋一阵昏昏沉沉,周围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模糊,耳边反反复复重复着几句话。
“你是女人,你耍不来杂戏。”
“女人只需要在家相夫教子就好了,不必那么要强,吃苦的是你自己。”
“哈哈哈,兄弟们,这个女人居然想进咱们五城兵马司。姑娘,听大哥一句劝,你这么细的胳膊,拿得动刀吗?还是回家拿绣花针吧。”
……
恍惚间,詹尾珠仿佛自己变成了一颗卑微而弱小的石头,那些话像没什么分量的水珠,从岩石上自然地垂落,水珠无意伤害什么,却依然把她砸得坑坑洼洼,面目全非。
女人真的不行吗?
詹尾珠原本坚定的内心不禁开始动摇。
却在这时……
“精彩!”
沐挽弓大喝一声,把詹尾珠从地上一把拉起来,伸出胳膊与她碰了碰:“不错,比我想象得要强一点。”
詹尾珠摸到她手心里的厚茧,不合时宜地想:这人平时惯常使用重武器。
手掌很快抽离。
沐挽弓道:“对了,你在五城兵马司讲的那个沐桂英挂帅的故事,我很喜欢。咱们沐家就是这般忠肝义胆英勇善战。”
她直视着詹尾珠的眼睛发问:“这个沐桂英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个话本不会是以本姑娘为原型来写的吧?”
詹尾珠此刻脑袋里一片混沌,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理解其中的深意,只顺着她的话愣愣地嗫嚅:“……陆大人讲的。”
沐挽弓煞有介事地摇头:“结局得改一改,沐家人全都战死沙城,这不满门忠烈了吗?不妥不妥,我沐挽弓打了这么多场仗,只输过一次,还是叫贼人给偷袭的。”
她连珠带炮,在詹尾珠还没反应过来时,踱步来到陆久安面前,极其自然地说道:“这个詹尾珠,我要了。”
詹尾珠一头迷雾。
陆久安依葫芦画瓢,笑眯眯地介绍:“你面前这位,曾是镇守边陲的女将军,现在退休成了四京卫之一的朱雀军统帅,现在让你去她旗下,你愿意吗?”
詹尾珠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击得不知所措,胡乱地点头。
“谢了!”沐挽弓拉着她便走,被陆久安伸手拦住:“且慢。”
不仅是沐挽弓,就连站在一旁的韩致都不解地看向他。
“小久安,还有何事?”
陆久安道:“詹尾珠跟着沐统帅在下没有意见,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得了便宜还卖乖。”沐挽弓好气又好笑,“你说,我先听听是什么。”
“请挽弓姐姐以你统帅的身份,向五城兵马指挥使下战帖进行友情切磋。”
沐挽弓并非楞头磕脑只知鲁莽打仗的武将,陆久安这么说,她立刻心领神会,来回在他和詹尾珠身上扫视:“没想到你还挺护短的嘛,你想让我帮詹尾珠找回场子?”
陆久安冷哼一声:“五城兵马司目中无人,我这么好的手下说不要就不要!”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弃如敝履的人,比他们厉害不知百倍千倍!”
“哈哈,真有意思!”沐挽弓被说得兴致高涨,快意得拍着双手,“詹尾珠对不过我,打五城兵马司里面部分孬种嘛,倒是绰绰有余。但是对上武将,恐怕讨不了好。男女之间力量终究有很大的悬殊。”
“我明白,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男女各自都有擅长的领域,以其短击其长,是为愚蠢!”陆久安话锋一转,“但是,比赛的项目何其多,我也没说非要在力量上争高下啊。”
他陆久安训练的子弟兵,那都是五边形战士,詹尾珠在对战男人的时候,除了力量稍逊一筹,其他任何一项拎出来,都是让人避其锋芒的程度。
“詹尾珠有能力,就不应以性别的理由来拒绝她。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就知道谁厉害了嘛。”
“性别,从来不是束缚人的一个理由,能力才是!”
沐挽弓心头陡震,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让她称心如意的了。
她一步步走到现在,所有的成就,所有的荣誉,都是她每晚厢房苦心孤诣地研究兵法,战场上不畏生死一刀一剑换来的。
她更能体会其中的艰辛。
如果说她刚才只是因为感兴趣,那么她现在便是发自内心地同意陆久安的提意。
沐挽弓道:“你想要双方切磋也不难,无需单独到圣上跟前请一封战帖。下个月就有一场岭山围猎。届时不仅要比谁狩的猎物多,按照常例,五城兵马司、四京卫会有一场较量。”
陆久安和韩致双双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底看到了笑意。
岭山?野外!
应平救援队的障碍赛拉练一直都是在丛林中进行的,到了岭山,詹尾珠那还不跟到了自己地盘一样,如鱼得水应付自如。
哈哈,这简直是送上门的必胜机会,陆久安彻底没了顾虑,当即答应:“好,那就岭山围猎,请沐统帅届时务必要让我家詹尾珠上场。”
詹尾珠被五城兵马司拒绝,陆久安本有另外的打算。
毕竟他可是踌躇满志来到晋南,还有很多计划等待实施。
正愁眼下没有合适的时机,就有人瞌睡来了送枕头,这不拿五城兵马司开刀,实在不是他陆久安的作风。
不过他没想到,韩致一声不吭地就接管了此事。让沐挽弓领走詹尾珠也好,同性之间更能惺惺相惜。
陆久安相信,詹尾珠到了沐挽弓旗下,其能力定能得到更好的发挥。
回了厢房,没有外人在场,陆久安肆无忌惮地抱住韩致的腰,贴着他的嘴轻轻啄了一口:“……韩朝日,谢谢你。”
心上人主动投怀送抱,镇远将军哪有不扫榻相迎的道理,当即暗了眸光,哑了嗓子,把人往床榻上拐去。
刚刚把青年衣服剥了一半,露出一段修长洁白的脖子,陆久安用手抵住他胸膛,泥鳅一般从他身下钻了出来。
“等等。”陆久安发丝凌乱,手脚并用爬到床尾。
韩致:“……”
他瞄了一眼自己怒火高涨的小兄弟,深呼吸一口气,忍辱负重地回身坐下。
陆久安拿出纸页:“沐蔺写的信,你要一起看吗?”
“不看。”韩致咬牙。
“哦,那我自己看了,看完告诉你吧。”陆久安丝毫不体会镇远将军的艰辛,说完兀自盘腿看了起来。
韩致提着桌上的冷掉的茶水对着嘴壶灌了又灌,忍了又忍。
最后面无表情把茶壶往桌上一搁,大步流星走过去,抽走陆久安手中的纸页,膝盖跪在掰`开的双`腿间,把人往被衾里按去。
沐蔺的来信,让陆久安蓦然想起那块被自己放在箱底差点忘记的虎头信物。
从韩致床上下来时,陆久安表示,自己要去展览阁一趟。
当天下午,晋南最热闹繁华的东大街,修得恢弘大气的双层楼阁里迎来一位豪不起眼的客人。
那客人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里显得实在太普通了,不仅穿着寻常,还一直低着头,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只看得见那还算优渥的下颌线。
因此,谁都没有发现,来人和掌柜一个照面,便被恭恭敬敬请进了内堂,足足待了两个时辰,方才离去。
第186章 第 186 章
离岭山围猎还有十多日, 陆久安也不着急,每天点卯准时到国子监,申正再离开。
散值后, 就乘坐马车回自家小宅院, 偶尔去一趟御王府。既不流连勾栏瓦舍,也不寻花问柳, 整一个清心寡欲, 作风清正到让御史台都无从指责。
这一天, 陆久安从国子监刚出来, 就被一群人给堵了个正着。陆久安扫眼一看,有些眼熟,正是大殿上将他围得水泄不通自称故交的一群旧僚。
为首的苏铭早已换了一身常服,展开双臂拦住了陆久安的去路:“陆司业,终于逮着你了, 今天说什么你都得赏个脸。”
接送的马车就在几步之遥, 身材魁梧的马夫盘腿于前室, 报臂斜坐。
陆久安张口欲拒绝, 苏铭察觉到了,抢先打断他,苦口婆心道:“久安兄弟,我这是为你好啊。”
陆久安暗笑:不过是约人吃个饭, 用得着来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嘛。表面不动声色:“久安愚笨, 此话怎讲?”
苏铭道:“你知道私下里大家怎么传你的吗?长得龙姿凤章,却不近女色,莫非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
陆久安:“……”
“咳咳, 当然,我肯定相信久安兄弟那……还威风凛凛屹立不倒的, 但是架不住别人不信呀。所以,要想谣言不攻自破,久安兄弟,我们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陆久安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各位兄台等一等,容我回去换一身。”
“不用回去。”苏铭几人架住陆久安,连拖带拽地把人扯到街尾那辆豪华的马车上,“我们早已准备妥当了。”
苏铭是文渊殿大学士家的公子,在太常寺当职,焚琴案之前,陆久安与他有过短暂的交情。
苏铭的马车宽三尺深约六尺,容纳十几个成年男人绰绰有余,刚登上马车,陆久安就被马车内部豪华的摆设震惊了。
马车中央摆了一张黄木雕花小方桌,茶杯里的水还冒着热气。桌上是一盘棋局,棋子晶莹透亮,由玛瑙打磨而成,把棋盘挤得满满当当,想来刚才几人正是在此打发时间的。
陆久安坐下时扫了一眼,棋势正进行到厮杀激烈处戛然而止,黑子以微弱的优势略胜一筹。
苏铭从车厢角落的木匣子里拿出衣物,抖开来看,是一套翠青色开襟长袍,腰间搭配的也不是普通的布锦,而是红玉金纹革带,处处彰显贵气。
“哎,等等……”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客气,就当为兄送你的回京之礼。”苏铭不由分说地把陆久安按回软凳,无数双手伸过来,摁着陆久安将他身上肥大的官袍尽数剥落。
几息后,陆久安就在他们的操作下被强行改头换面。
“还有这个,久安,拿着。”苏铭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折扇塞入他手中。
陆久安眉目如画,风姿绰约,勾着丹蔻薄唇,执一柄折扇轻摇,仿若玉石岩松。
苏铭退开两步,看得呆住了,眼里闪过惊艳之色。
半响才回过神来,激动地以手锤掌:“这是哪家侯门世族走出来的俊俏郎君啊。久安,你听为兄的,以后就这般打扮,晋南的闺女小姐们看了,谁不得赞一句公子世无双。哼,以后我看他们谁还敢称晋南四雅。”
陆久安撩开衣袍:“晋南四雅?”
苏铭热情解惑:“百姓喜欢观赏美男呀,就把晋南最俊美的四个男人给选为了四雅。”
“你不知道,但凡这里面的任何一人走在街上,那场面……啧啧。”
马车行到东大街,街道两旁林立着各式各样的铺子。因为此地繁华,街上出行的都是大富人家,绫罗绸缎看得人眼花缭乱。
有些精明的贩夫走卒挑着担子来此摆上摊子,盼着这群出手阔绰的公子小姐们能看中点什么,好从他们手里赚取些碎银。
苏铭撩开车帘,吆喝声此起彼伏。
不远处,一座琉璃瓦檐双层阁楼映入眼帘。
苏铭回过头来,神神秘秘道:“久安,你知道在咱们晋南,最常去的地方是哪里吗?”
陆久安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显得人畜无害:“不知道,是哪里?”
苏铭就喜欢他这样的:“展览阁!你一离开晋南就是六年,走,哥哥带你去涨涨见识。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件件巧夺天工,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看不到的。要是看中什么,你告诉我,虽然价格贵了些,凑一凑我也不是买不起,到时候送你一件。”
一到地方,苏铭就火急火燎地扯着陆久安下了马车,与展览阁出来的两位少女擦肩而过时,陆久安怀里突然多了两张尚有暗香的丝绢。
“久安兄,艳福不浅啊。”同行的几位立刻挤眉弄眼作促狭状。
陆久安一个哆嗦,条件反射地把烫手山芋丢给苏铭,又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苏铭揽着他的肩膀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久安,你这样可不行,怎么跟个雏儿似的,看来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
苏铭是展览阁的常客,伙计一见到他们,就笑容满面地迎上来,看到最后面的陆久安时,明显愣了一下。
陆久安微不可察地摇摇手中的折扇,伙计心领神会,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给重新咽了下去。
“展览阁近日有上新吗?”苏铭大声问。
“苏公子赶巧。”伙计热情道,“上新了三件展品,皆可对外售出。”
“这么多!”苏铭喜形于色,不忘回身拉住陆久安:“快跟我来,这里的东西好是好,但是推陈出新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一次性出那么多新货物的时候。”
几人跟着伙计一路登上二楼。
伙计首先介绍的是摆在面前的翠绿琉璃瓶:“这里面盛放的香液叫花露水,因为其香味独特,又可驱蚊止痒,很受名门贵女的青睐。”
苏铭看了一眼,不太感兴趣:“一听就是女人喜欢用的东西,下一件。”
谁知伙计摇头道:“苏公子你可说错了,花露水不单单贵女们在使用,科考的士子们也喜欢随身携带一瓶。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风靡晋南城了。”
苏铭显然是个我行我素的主,伙计说了一大通,他也丝毫不买账,伙计无奈,只好接着介绍:“第二件是放大镜。”
“哦?有什么说法?”苏铭凑近了,明显比较感兴趣。
“苏公子可拿起来对着眼睛瞧一瞧。”伙计说完就老神在在退到一旁。
陆久安也退到角落,笑眯眯看着苏铭手持放大镜惊呼一声,又被一旁的同僚夺了去。几人轮番争抢着体验放大镜,一惊一乍兴奋地似孩童。
苏铭过足了瘾,把放大镜递过来:“久安,你也来,用了此物,无论什么东西在眼皮子底下都无所遁形。”
“喔?真有那么神奇吗?”陆久安十分配合,把折扇别在腰间,接过放大镜:“我看看。”
苏铭回头问伙计:“放大镜怎么卖?”
“这个不卖。”
苏铭怒瞪:“刚才不是说三件都对外出售吗?”
此物一看就非同反响,正好陆久安又表现得格外感兴趣,他原本准备买来送陆久安一个,以此彰显自己的大度,现在不是打他的脸么。
“苏公子误会了。”伙计赶紧赔礼道歉,“确实是出售的,但放大镜自此一个,半刻钟前,顺亲府就着人预定了。”
“又是顺亲府。”苏铭咬牙切齿,也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情,袖子一甩大步离开。
几人追着出去,陆久安摇着折扇慢悠悠落在后头,刚跨出门槛,迎面走来一个短胳膊短腿儿的孩子,一头撞在陆久安身上。
小孩长得水灵灵的,不到他膝盖高,抱着他的小腿咿咿呀呀说个不停。陆久安听了一会儿,也没辨别出他口中说的是哪几个词。
陆久安双手将他抱举起来:“哎哟这是谁家的小胖墩儿,可真够结实的。”
小孩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口水涂了他一脸:“爹……爹。”
这个倒是喊得很清晰,陆久安心情愉悦,掐了小孩一把:“这个可不兴乱叫。”
小孩儿哪里听得懂,两只小手抱住他的脖子,兴奋地蹬着腿:“爹……”
小孩身上穿的衣服柔软细腻,脖子上挂着一条羊脂白玉制成的长命锁,一看就非富即贵。他环顾一圈,大街上人来人往,也不见谁家丢了孩子神色焦急的模样。
苏铭还在生着闷气,同僚齐齐围着他劝说,陆久安猜测,苏铭与顺亲府的人应当有嫌隙,这顺亲府听着有点儿耳熟。对了,戚霁开就是顺亲侯的儿子,两人年龄相差太大,应当不是戚霁开。
陆久安索性抱着小孩儿在展览阁门前坐下。
没过一会儿,一道人影从上自下将他笼罩,陆久安抬起头来,不由地一惊。
他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人。
用貌美来形容男人或许有些唐突,但眼前人的相貌,让陆久安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契合的词。
来人容颜如雪,眉目间尽显清冷和贵气,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邸。
晋南四雅,他必占其一吧,陆久安突兀地想。
男人露出一个浅笑:“抱歉,犬子让你费心了。”
陆久安也不知怎么把孩子交给对方的,男人抱着小孩离开后,只留下一阵似古寺烟烛的暗香。
“久安,做什么呢?”一位同僚走到陆久安身旁,循着他的目光往远处望去。
“无事,看到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孩儿,觉得甚是有趣。”陆久安把这段小插曲抛之脑后。
苏铭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后来又兴冲冲地要拉着陆久安去烟花巷柳。
陆久安哪敢啊,吓得连连后退:“苏兄不妥,咱们为人做官的当以身作则,况且若是叫监察御史发现,非得掺上一本不可。”
苏铭不以为然:“久安你性子怎么和兔子一样胆小,会妓的多着去了,谁不爱酥软沉香。就是红杏院里,你进去随便一瞧,也能看到不少熟人。”
陆久安暗忖:我要是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小子也就真信了你的鬼话,哪一个招`妓不是偷偷摸摸的,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怕是十顶乌纱帽都不够戴。
陆久安一副忠贞守节抵死不从的模样让苏铭恼火不已,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同时又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
或许清风雅正的陆久安合该这样,若不管不顾带着他进了那样的地方,倒像是把一朵洁白无瑕的花给染浊了似的。
苏铭妥协道:“罢了罢了,还打算带你开开眼,看来你是没这个福气了。哎,久安你真是……”
在陆久安的坚持下,几人去了红杏院对面的酒楼。
陆久安到底是扫了兴,开局前自觉提了酒杯自罚三杯,这酒有些烈,顺着喉咙淌下去,犹如烈火灼烧,陆久安脸上顷刻间起了两朵红云。
众人见他这么爽快,也无意再刁难,苏铭啄了一口,没滋没味:“要是有葡萄酒就好了,久安,有机会一定要带你尝尝,那才是真正的玉露琼浆。”
陆久安露出一个光风霁月的浅笑:“苏兄力荐的肯定是好酒,那在下就先谢过了。”
晋南城灯笼高照,红杏院一片纸醉金迷,软弱无骨的娇娘倚在门前,挥着手中的香帕揽客。
丝竹靡靡,香粉袅袅。
黑沉着脸的镇远将军“哐啷”一声推门进去,把醉意朦胧的文官们吓得怛然失色,侍酒的女人惊叫一声,瑟瑟发抖缩进背后男人的怀里。
陆久安旁边的女人也想缩进他怀里,可是陆久安早已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面的姿势让她根本无从着手。
韩致理都没理她,把陆久安扛在肩膀上径直离去。
苏铭等人心有余悸地对视一眼,酒醒了一大半。
一进马车,原本闭着眼睛的陆久安就从韩致身上起来,他捏了捏酸软的脖子,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你怎么这会儿才来?”
“被沐挽弓缠住了。”
“怎么?”
“让我教她障碍赛拉练。”
陆久安萎靡不振地笑了笑,然后煞白着脸扶着厢壁干呕,韩致见状,拔下腰间的葫芦递给他:“醒酒汤。”
御王府的马车装了减震装置,行驶在路上还算平整,陆久安喝过醒酒汤后,胃里舒服了许多。他斜靠着韩致,把今天发生的事捡了一些有趣的讲给他听,包括展览阁外面那个走失的小孩儿。
陆久安啼笑谐非:“小孩儿被抱走的时候,还舍不得撒手,一直叫我爹,不知他亲爹听了作何感想。”
韩致听了他描述,紧皱着眉头不悦道:“以后见到此人,不要理会。”
“为什么?”
“他是谨安王,曾经暗害过我的廖贵妃之子,韩昭。”
第187章 第 187 章
当月下旬, 温鸢抵达晋南,堆积成一座小山的车马被拉入御王府。
“温鸢呢?”
“在这里。”温鸢扒开身旁的杂物,费力地从大包小包的行囊里挤出来。
“你怎么带那么多东西啊?”陆起咂舌, 他掀开车帘往里面看了看, 车厢里也堆满了物品,让人根本无从下脚, 也不知温鸢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温鸢嘻笑两声, 长途奔波的疲劳在看到晋南的雕梁画栋时早已消失不见, 此刻只剩满满的兴奋。
“乡亲们听说我要上京城, 托我带来的。”温鸢从车厢里一跃而下,手里捧着厚厚一沓纸,“还有这个,是孟夫子,范教谕还有其他人写给陆县令的信。”
陆久安心里微微一暖, 他虽然人在晋南, 但时不时会关注应平的消息, 原来百姓们心里也还记挂着他。
接下来, 陆久安命人给温鸢准备了一大桶热水,温鸢洗去全身的疲乏,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来到院子里晒太阳。
陆久安就坐在她对面,耐心地用小火炉煮茶。温鸢幸福了眯起眼睛:再一次看到陆大人, 真好啊。
“大人, 我给你们讲讲应平发生的事吧。”
陆久安走后,收藏室被新县令勒令停工两月,后又复工, 温鸢不知道其中缘由,陆久安却能猜到。
百姓筹资为陆久安建了一座生祠, 祠堂内立有一尊他的雕像,就在生活广场,以此纪念他。
……
陆久安对温鸢道:“你姑且等一等,要不了多久,大人就能带你重新入学了。”
温鸢来到晋南,对什么都很好奇,陆久安因为要在国子监当职,所以陪伴温鸢的任务落在了陆起头上。
这天,陆久安在监舍,又看到令人啼笑谐非的一幕。
戚霁开这小子不知道惹了什么事,被学正追得上蹿下跳,陆久安从一名助教口中得知,学正准备对戚霁开处以荆罚。
荆罚是国子监最严厉的惩罚,把人绑在椅子上用细细的藤条抽打,直把人皮开肉绽,十天半月下不了床来。
陆久安走上前,把戚霁开往身后一拨,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学正,有话好好说。”
学正气急败坏道:“此子顽劣不堪,教过的书本一问三不知,甚至反过来顶撞夫子。自己不听管束,还撺掇一干监生败坏国子监学风……”
陆久安听完来龙去脉,皱起眉头。
戚霁开大着胆子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反驳:“明明是学正讲得枯燥乏味,来来回回净是书上的东西,一点新意也没有,还不让人说。”
同样的话陆久安从阿多嘴里也听到过几次,为此陆久安专门针对这位学正的讲学风格做了了解。
怎么说呢,确实一言难尽。
再联想到他负责的课试考核有成片的学生不能通过,陆久安心里有了数。
学正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陆久安本不想公然驳他面子,这下也忍不住打断他:“学正,反求诸己,你为何不想想自己的原因呢,这件事情上,我认为是你的不对。”
“为人师者,当根据每个学子的实际情况,时刻完善教学方案。你一味只顾自己讲学,也不管他们听没听懂消没消化,填鸭式地塞给学子。你不是在传道授业解惑,你那是应付课试考核。”
陆久安平时一直和和气气的,何时这么严词厉色过,学正僵在原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而此幕落在戚霁开眼里,就是陆久安大义凛然不畏强权!
戚霁开深感佩服,凑在他耳朵旁边叽叽咕咕道:“你是哪个堂的监生,胆子比我还大,敢跟学正们叫板。以前我怎的没听过你?”
陆久安扯出一个冷笑:“我是国子监新来的司业,你当然没听过我。”
“司业……”戚霁开反应过来,暗道不好,转身就想开溜,陆久安扯住他的领子拎回来:“跑什么,学正教学方式固然不太妥当,但你视纲纪学令于不顾,也是要严惩不贷。今日散学,等着本司业上门家访吧。”
“家访是什么?”戚霁开虚心发问。
“字面意思听不懂?你整日游手好闲,不是斗蛐蛐就是玩叶子,想必令尊很愿意了解你那丰富多彩的监舍生活。”
“不是吧。”犹如晴天霹雳,戚霁开惨叫一声,脸色顷刻间灰白下来。
陆久安想得清楚,学子顽劣叛逆,除了本身不喜学习外,还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就比如,家庭。
陆久安说一不二,没有理会戚霁开的苦苦哀求,散学的大鼓一敲响,就把戚霁开拎上马车往顺亲府赶去。
夫子登门造访学生家里,这事前所未有。顺亲侯正大腹便便躺在凉亭里享受着美人投怀送抱,门子上前来禀报时,他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好在这个时代,众人对夫子还是比较敬重的。
尽管心存疑惑,顺亲侯还是赶紧挥退了身边的莺莺燕燕,把人恭恭敬敬迎进来,吩咐侯府里备上好酒好菜。
陆久安委婉道明来意,顺亲侯脸色一变,暴怒道:“小兔崽子,净在外面给你老子惹是生非,陆司业,你稍坐片刻。”
说完揪住戚霁开的耳朵,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少顷,隔壁就响起震天动地的哭叫和求饶:“爹,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嗷,我是你儿子啊,你要打死我吗……别打脸……”
侯府的下人目不斜视,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好嘛,陆久安总算是明白了,戚霁开这个样子,果然跟他这个当爹的也脱不了干系。
过了会儿,顺亲侯笑容满面走出来:“让陆司业看笑话了。”
戚霁开一瘸一拐跟在后头,嘴里小声埋怨:“爹下手也恁重了些,合着我真是从寺庙里抱来的。”
他那个样子,似乎压根没有记恨陆久安这个告状的人,对挨揍这件事也坦然接受。
陆久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一盘盘美味珍馐被呈上桌,顺亲侯的家眷们陆陆续续来到饭堂,随着所有人落座,陆久安也有幸看到了顺亲侯的一大家子。
这其中,有一人相貌由为出众,仿若幽暗森林里一簇明火,与当日他在展览阁看到的韩昭不相上下。
难道又是一个晋南四雅不成?
顺亲侯注意到他的眼神,主动介绍:“哦,这是本侯二子戚霁仪,说来年龄正好与陆司业相仿。”
戚霁仪冲陆久安点点头,神色冷淡。
顺亲侯见状,心里着实呕了一口气。
戚家本不是什么侯门世家,因为祖上跟着先帝打江山,顺亲侯靠着荫庇才世袭了这么个封号。然而经过三代更迭,戚家已经出现日薄西山的颓势。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今年科举有人一门双第,他家一共五子,却没一个成气候。
就比如戚霁仪,长相倒是有他当年五分的风采,只是这性子也不知随了哪个,整天拉着个棺材脸,冷冰冰的。
他原想着趁此机会让自己这个儿子与陆久安认识。陆久安虽然只是个司业,但好歹还有个太子少师的名号顶着,若是交好,于他于戚家都大有裨益。
可惜戚霁仪就是不开窍!
顺亲侯见幼子傻愣愣坐在桌子旁,心里又是一阵无名火起,呵斥道:“坐着干什么?在司业面前,就不能表现地恭敬有礼些,去添饭。”
戚霁开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地站起来,被陆久安笑眯眯地伸手按住了:“诶,不必,我的看法并不重要。”
这顺亲侯的家庭教育明显有问题啊,竟然不是教导戚霁开做一个恭敬有礼的人,而是教他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恭敬有礼。
就好比告诉自己孩子:自身涵养并不重要,但对外必须温良恭俭,而这么做的原因只是为了博个美名。长此以往,那不是我将不我吗?
戚霁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没吭声。
吃过晚饭,戚霁开丢下碗筷逃也似的离开,戚霁仪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他不光对陆久安这个素不相识的外人冷淡,连同自家兄弟也不甚近亲,像个长得好看但没感情的雕塑。
稀奇,一家五个瓜,真是各有各的歪法。
陆久安到顺亲侯府,当然不是告状来的,沟通家长了解详情才是他的目的。
于是他斟酌,开口道:“戚侯爷,恕我直言,戚霁开这孩子虽然顽劣难训,但本性不坏,而且也有悟性。只要稍加指正,我相信他定能改过迁善有所作为。还请侯爷配合我,找出症结所在,援以良方。”
“那再好不过了,陆司业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对这个屡教不改老是给他捅娄子的儿子,顺亲侯除了胖揍一顿别无他法,他本来已经灰心丧气,眼下峰回路转,自然是求之不得。
有顺亲侯的配合,两人交谈得十分顺利。
而陆久安从接近两个时辰的沟通里大致得出了结论,就是一个孩子缺爱的故事。
顺亲侯喜好美色,儿子女儿一个接一个得生,却从未主动关怀过。顺亲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若是儿子犯错捅到他面前来,等待戚霁开的便是变本加厉的打骂。
这就是戚霁开与自己父亲唯一交流感情的方式,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得到父亲关注的办法。
陆久安叹了口气。
顺亲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如何,陆司业,犬子还能补救么?”
陆久安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顺亲侯,顺亲侯沉默良久,离开侯府的时候,陆久安看到戚霁开的身影从窗纸上一闪而过。
翌日一大早,祭酒来到国子监,便从蔡公双口中得知了陆久安做家访的事。
“陆司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单枪匹马就去了顺亲侯王府。”蔡公双赞叹。
祭酒隐约忆起不久前和几位友人聚首的场景,筵席上,向道镇对自己这位新来的属下赞不绝口。
为此他特意关注了陆久安几日,此子职责分内的事做得还不错,但总体来看还是中规中矩平平无奇,和向道镇所讲相差甚远,也许是向道镇言过其实了。
现在看来,难道是自己看岔眼了不成?
他垂思半响,将陆久安叫到面前询问此事。
陆久安不卑不亢,把自己为何决定做家访,以及家访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上司。
祭酒听了感慨万千:“虽知其然,未必知其所以然。你想得很周全,不光做好了训导之政,还能追本溯源了解始末,蔡公双冷宁阮远不及你。”
“至于昨日那名学正,我会视情况裁定。”
总而言之,国子监的诸多事,可以适当地挑一些出来,放心大胆交由陆久安全权处理了。
第188章 第 188 章
蒲月,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重重兵丁身着盔甲在前方开道, 挺近岭山。
岭山并不是单一的山, 而是一条山脉,绵延数十里, 如一条巍峨的长龙, 横贯在晋南一侧, 将大周劈开成了东西两半。
远远望去, 但见山峰与天相接,云遮雾绕。走得近了,古木参天,粗壮的树根张牙舞爪地盘虬在地,树冠遮天蔽日。其间虫鸣鸟叫, 珍奇异兽从没膝高的草丛里掠过, 不知凡几。
皇室将一年一度举办的岭山围猎设在此, 不得不说充满了冒险与刺激。
岭山山脉前有一大片空地, 占地数十亩,建有亭台楼榭,专门供人休憩夜宿。
岭山围猎发展至今,已经不单单是围猎如此简单, 还兼野外宫宴。因此来岭山不只文官武将皇亲国戚, 还有各家官宦子弟,女眷妃嫔。
进山之前要对山神行祭拜礼,太常寺小吏在祭坛上摆满果蔬珍馐, 由永曦帝手持燃香插入高耸的香坛,香烟袅袅, 迎风直立而不倒。
太常寺卿大喜:“山神同意了,今日宜进山围捕。”
“嗯。”永曦帝神色淡淡,一旁的宫人递来匿子酒,永曦帝接过喝下。
站在后面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员跟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陆久安虽然是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但身兼太子少师的身份,因而也在此列在前。
陆久安喝完吐了吐舌头,悄悄嘀咕:“什么酒啊又苦又涩,太难喝了。”
那边永曦帝已经回宫殿脱下繁复的龙袍,着一身轻便易行的玄衣。因为这身打扮,永曦帝少了一丝雍容温雅,多了一丝坚锐刚毅,倒和胞弟镇远将军更相似了。
陆久安悄悄问蔡公双:“这是要做什么?”
蔡公双道:“圣上不会跟着进山,因此要在岭山外特意设一场小型的猎捕,喏,看到那片圈起来的草地没,就在那儿。”
这时,侍卫运来一排排铁笼子,笼子里装满了不同种类的动物,灵敏如羚羊,庞大如野猪……陆久安甚至在里面看到一只豹子,那豹子通体黝黑发达肌肉,正暴躁地来回踱步。
按照规则,侍卫将动物放入场内,场外参与者搭弓射箭,谁猎的越多,手下猎物种类越凶险,谁就获胜。
韩临深就在永曦帝旁边,背上背着箭筒,手拿一张弓,时不时朝这边张望。
韩致不知和永曦帝说了什么,径直走到陆久安身边:“陆司业,要一起试试吗?”
陆久安很有自知之明:“我连靶心都射不中,就不去丢人现眼了。”
参赛的有数十人之众,或许有永曦帝在场,其余人都有意无意的压着箭端,或者干脆假装射偏,到了最后,就变成了韩致和永曦帝两人的对决。
场中猎物已然不多,黑豹右前肢受了点伤,行动已不如一开始的矫健。
“这样吧,你我兄弟二人就不看旁的,咱们就以那支豹子为筹码,谁射中谁赢如何?”
韩致没有说话,沉默着拉开弓弦,他拿的是重弓,当把弓弦拉满时,韩致手臂上青筋横虬肌肉耸立,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了过去。
陆久安的呼吸仿佛也和那弦一样被韩致的手指拉紧了,下一秒,两只不同颜色的羽箭一前一后飞了出去。
“结果怎么样?”陆久安好奇地凑上前。
韩致放下弓箭:“跑了。”
黑豹瞄准了猎场里一颗六米多高的杨树,在韩致和永曦帝撘弓瞄准的间隙,几步窜入了枝繁叶茂的阴影中,然后顺着树干跳出猎场。
负责捡猎物的侍卫分别拖出一只羚羊和獐子,羚羊头颅被一只黑色羽箭从眼睛处贯穿,一击毙命。獐子只有肚子受伤,被捉住时还在蹬着四条腿挣扎。
结果一目了然。
永曦帝把弓抛给一旁侍立的贴身太监,摇头叹息:“果然上了年纪后,不论是精力还是身手都太不如从前了。”
永曦帝脸上露出明显的疲态,文武百官赶紧说了一些保重龙体的话,就开始筹备接下来进山围猎的事宜,队伍计划一个时辰后出发。
韩致回宫殿换衣服,顺手把陆久安一块儿拽了进去。
宫殿外人声鼎沸,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有贵女们嘈嘈切切的调笑和交谈。
“今日这宫宴上,可有妹妹相中的如意郎君?”
“晋南四雅风采依旧……”
“不知诸位是否听说过晋南城内近日出现了一位新的人物,生得翩翩如玉光风霁月,就算与晋南四雅放在一起,也丝毫不逊色。”
“是不是国子监的陆司业?他今日也来岭山了,我爹说,陆司业还未曾娶妻……”
没有人知道,光风霁月的陆司业正被镇远将军摁在怀中唇舌纠察。
“等一等,待会儿有人推门进来怎么办。”陆久安鼻息之间全是韩致呵出来的炙热气息。
“不会的。”韩致淡淡笑了笑,“这是御王寝殿,何人敢踏足打扰。”
韩致吻技日益见长,陆久安被他亲得浑身发软,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好不容易从混沌中挣出一丝理智来,兴致勃勃道:“我想起来了,我准备了样东西给你,就放在马车里的,待我去取来。”
陆久安准备的是两件衣服,早在应平时他就将图稿给华彩坊着人制作。直到前几日,衣服才姗姗来迟,他已经等不及看韩致穿上的效果了。
碍于之前的经历,韩将军并不是很想如他的意。
陆久安诱惑:“若是你今日穿上,我就陪你在这寝殿里来上一回如何 ?”
韩致木着脸:“拿来。”
……
韩致抖开衣服愣住了,这服饰与他以往见过的都不同,他一时有些无所适从,陆久安谄媚道:“韩大哥,我来伺候你更衣。”
等穿好衣服,陆久安退到一边,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是一套西服,因为裁剪得当,韩致一身蓬勃精悍的好身材全部收束在了其中,显得肩宽腰窄双腿修长。再加上他脸长得十分凶悍,五官线条硬朗锋利,全身上下充满了一种西装暴徒的感觉。
西装革履的镇远将军啊……陆久安对此心心念念已久,今日终于得尝如愿。
然而韩致穿得并不习惯,扯着深蓝色的领带想要解掉。
陆久安大声嚷嚷:“哎,别脱啊,再让我看会儿。”
韩致按住他颈子,目光很快转移到软凳上叠放整齐的另一套衣裳——是一身漆黑的武装特警服,相对于西装的板正,韩致更喜欢这一套。
陆久安想到特警服的韩将军又别有一番风味,也就不再纠结他身上这套西装了,利落地给他剥掉重新换上。
末了,又提来一双黑色系带短靴、露指手套及护目镜。
“鞋子也要换?”韩致问,“这是什么鞋?”
陆久安道:“为你量身定做的军靴。”
韩致穿上短靴走了两步,中肯评价:“这鞋穿着很爽利。”
“那是自然了,咱们华彩坊出品的,牛筋鞋底,牛皮革鞋面。”
陆久安打定主意,等把国子监的事务暂且处理好,就在晋南重新开张华彩坊,他方案也已经写完了,晋南的华彩坊就专门为官家士族定制。
陆久安又给他带上护目镜和手套,韩致五指成爪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反复复,显然也比较满意:“这身服饰,适合兵马司执勤穿,旋身策马都易于行动。”
韩致眉目端正严峻,被这身衬得更是透出一股泰山般的凛然正气。
“荷尔蒙爆表了,韩朝日!”陆久安看得蠢蠢欲动,双眼放光扑上去,韩致反手扯开领扣:“我就说先别扣了,反正要脱掉。”
一个时辰后,岭山外围猎的队伍整装待发,王公贵族们带着身边侍卫策马冲进丛林。
蔡公双远远看着这一幕,揣着手道:“一个两个都想大显身手,也不想有韩将军在,轮得到他们风光吗。”
陆久安问:“将军有这么厉害么?”
蔡公双回头瞥他一眼,旋即惊讶:“诶,陆司业,你这嘴巴怎么肿了?”
陆久安暗骂韩致不知轻重,接吻的时候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说又说不听。
他尴尬地摸了摸嘴角:“刚才回马车吃了点小食裹腹,给辣住了。”
蔡公双不疑有他,接着道:“你和韩将军交情匪浅,怎么还反过来问我了。”
“围猎之所以叫围猎,就是几人合围捕猎。因此不单只看个人功夫,还得看随从们的配合。韩将军不仅武力卓绝以一当百,手下雪拥军更是骁勇善战,当然今日他带在身边的亲侍和雪拥军比不得,但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围猎头筹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陆久安调笑:“令人闻风丧胆的雪拥军不是一直驻守边疆的吗?听这意思,蔡司业曾亲眼见过?”
蔡公双左右环顾一番,见四周无人注意他们,凑到陆久安耳边小声低语道:“去年七月,韩将军带着三万精锐奔赴回京,将晋南围成了个铜墙铁壁,没有通关文牒,连只狗都跑不出去。”
去年七月,韩致不是在云落吗……
等等,陆久安脑袋稍微一转便茅塞顿开。
那个时候,正好是永曦帝借着烈日抚恤金之事清洗朝廷局势。恐怕是牵涉太广动了士族党派根系,为防止有人借机造.反生事,才特意将千里之外的雪拥军调遣回京。
唯有让这群精兵猛将镇守,方能确保巩固权利清洗党派的同时,不至于被掀了大本营。
这可不是个小事,陆久安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那就只有一个原因,这件事结束得太快!百姓尚没来得及讨论个一二三来便已落幕。
要静等胞弟羽翼丰满,提供强大到足以威慑众人的后盾,又要不动声色设局谋划,这等耐心和手段,非一般人能有啊。
“永曦帝,真可怕。”
第189章 第 189 章
宫殿外的空地上, 已经有仆人架起了篝火,摆上了交椅食盒,围猎的队伍一回来, 就可以直接炙烤猎物享用美食。
更远处, 达官显贵支起了一顶顶帐篷,五颜六色仿若空地上突然长出的巨大花朵。
围猎要持续两日, 宫殿唯有皇亲国戚和六大阁老才有资格使用, 其余人要想度过夜晚, 要么在马车里将就一晚, 要么自备宿具。
陆起走到陆久安身边轻声问:“大人,需要陆起张开铜帐么?”
陆久安知道,自己晚上很大概率会被韩致掳到寝宫去,那铜帐支起来多半也无甚用处。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陆久安还是安排他去扎营。
“虽说晚上有禁卫军值夜, 不过岭山猛兽多, 以防万一, 选地方时莫要离得别人太远。若是别人相中了, 也切莫起争执。”陆久安刚才就瞧见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的人在吵闹,因此嘱咐了一嘴。
陆起离开后,苏铭提着春酒溜达过来:“这是自家酿的,赠你一壶, 刚才那人是谁, 家里兄弟?”
陆久安道过谢:“从小跟着我一块儿长大的书童,和弟弟也差不多了。”
“怪不得。”苏铭道,“和你身形一般无二, 若是穿上相同的衣服,从背影还真分辨不清你们谁是谁了。”
“真的?”陆久安高兴:“我兄长也曾说过这话, 我还当他说笑呢。”
围猎的队伍得申时才陆陆续续回来,那些不善骑射的王公大臣子弟女眷自然不可能闲坐干等。
所以三三两两各自凑作一团找了趣玩消磨时光,诸如投壶、锤丸、簸钱、樗蒲。
樗蒲盛行于大周,是一款老少皆宜的棋类游戏,玩法和投骰子有些类似,不过游戏规则更加复杂。
陆久安站在外围看苏铭玩了几局,觉得挺有意思的。怪不得时有纨绔子弟三五成群结伴在花楼,通宵达旦地玩。
“久安,你也下场来玩呀,只旁观多无趣。”苏铭冲陆久安招手。
陆久安摇头,他怕自己自制力不行,玩上了瘾。苏铭以为他有所顾虑,安慰道:“这种场合不可多得,玩乐是陛下默许了的,就算是监察御史也不会弹劾你,毕竟他们也乐在其中。”
陆久安顺着苏铭的视线,果然看到御史们聚在一起在耍簸钱,陆久安还在里面看到一个熟人——刘善清。
刘善清一改往日的不苟言笑,许是簸钱胜了,乐得红光满面,隔着老远陆久安都能听到他的笑声。
苏铭见他迟迟未动,起身拽紧他衣袍,一个用力就给扯到场中,旧僚也在起哄,陆久安只好撩起袖子:“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玩了一会儿,陆久安下腹突然一股尿意涌来。
岭山的厕屋有两处,一处设在宫殿内,当然也只供入住的皇亲国戚们使用。
另一处设在五百米开外的郊野,木头竹编搭建的墙,屋顶用茅草覆盖,地下挖个坑,上面放两块木板,一个简单的厕所就成了。
而小厮要出恭就更简单了,不用去挤那寥寥几个位置,直接钻进丛林简单了事。
陆久安距离厕屋还有一百米就驻了足,原因无他,实在是前方太臭了。
这厕屋使用的人太多,再加上天气炎热,臭气熏天,苍蝇肉眼可见地嗡嗡乱飞。陆久安脑补了一下厕屋里的场景,被那满是蛆虫的画面恶心地反胃。
陆久安当即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原地纠结许久,最后那丁点儿洁癖作祟,双腿实在难以前进一步。
他又做不出野外热水养花的举动。
算了,还是去韩朝日寝屋吧,正好把苏铭赠的春酒放下。
如此想着,陆久安毫不犹豫转身,经过廊庑,远远看到韩致的宫殿,陆久安眼前突然映出一角织金挂珠赤色弁服,贴身太监东兰公公手持佛尘跟在永曦帝身后,两人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永曦帝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春酒上,哂笑道:“陆司业如今也能喝酒了?”
陆久安也笑:“这么多年了,人总是会成长的嘛。”
永曦帝不置可否:“我记得当初你是一杯倒的。”
陆久安记不得事,但这身体以前不常喝酒他是知道的。应当是琼林宴那会儿和其他贡士举杯共饮。想来还出了丑,要不然永曦帝不会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记得如此清楚。
永曦又道:“其他王公大臣都在野营,你一个人独自来轩铭殿做什么?”
陆久安把原因道明,永曦帝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那神情说不出的揶揄。东兰公公就没那么矜持了,直接笑得脸上老皮皱成一团。
“陆司业阆东明珠名不虚传,这么爱干净,依咱家看,和那些养在深闺中的女子差不多了。”
陆久安恼羞成怒,正色道:“臣所言之事听起来或许无足轻重,但厕屋不洁很容易滋生细菌的。臣上次走在晋南大街上,看到道路两旁人和畜生的粪便交杂。这可是天子脚下,大周都城。不仅影响市容市貌,百姓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长此以往,还容易得病。”
“陛下,这个问题一定要引起重视啊。”陆久安毫不避讳地劝道,“需得出台明令,强制百姓停止这种随地大小便的行为。”
陆久安当年到应平,一治理完洪水,就组织衙役和全县百姓清理街道垃圾,疏浚河中淤泥腐尸。把环境卫生给清理个遍,唯恐给本就坎坷多折的应平雪上加霜。
永曦帝沉默看了他良久,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话:“朕一直不明白,陆司业为何偏偏选择在国子监就职,你明明……”
明明什么,永曦帝也没说清楚。
这个问题陆久安从许多人口中听到过了,不等他回答,永曦帝又摇了摇头,神色复杂:“没有权利,你能做什么呢?处处掣肘。”
这是何意?
陆久安怔愣之间,永曦帝提步从他身侧而过,赤红色弁服上龙涎香浮动:“罢了,苏学士之子还等着你,你且去吧。”
陆久安放了水再次回到平地,已经对樗蒲这个游戏兴致缺缺,面对苏铭的邀请,陆久安眼珠子一转,提议道:“不如咱们来玩狼人杀吧。”
陆久安详细为众人讲解了狼人杀的规则,苏铭为首的几个年轻俊秀对新事物明显接纳良好,听得纷纷意动,当即就要来一场:“狼人杀适合几人玩,我们这儿有九个人,能玩么?”
“人多有人多的玩法。“路久安道,“当然人越多越多好玩,不过有些规则太复杂,咱们还是从最简单的开始玩吧。”
陆久安选择的是三狼三神的玩法,即三个狼人、一个预言家、一个骑士、一个守卫,为了让几人熟悉规则,陆久安主动承担起了法官的责任。
一开始,拿到狼牌的人因为不善掩饰,在发言环节的时候,说得磕磕碰碰,轻易就叫人纠了出来。一轮基本撑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结束了。
到了后面熟练以后,狼人们撒起谎来信手拈来,游戏才渐渐变得有趣。因此吸引了一众看客,狼人杀围坐之地四周站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精彩之处,这群观众还会指手画脚地议论,逼得陆久安不得不出面阻止:“诸位才子佳人,知不知道观棋不语啊。你们在一旁就差指名道姓地说出谁是狼人了,咱们这还怎么玩啊?”
陆久安说得那叫一个无可奈何低三下四,再加上他容貌出众,一番话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反感,反而招来大家的哄笑。
一名古灵精怪的士族贵女大大咧咧道:“这位拿着骑士家牌的署正大人玩得确实不尽人意啊,一上来就决斗预言家。”
骑士可以选择场上其中一人决斗,若对方是狼人,则狼人出局并立即进入黑夜,如对方是好人,则骑士出局。
汪黎尴尬地满脸爆红,但还是坦坦荡荡道:“这位姑娘说得没错,鄙人确实不适合玩狼人杀。”说完便洒脱地退下场去。
围观的众人早就看得心痒难搔,汪黎一退出,当即有几人迫不及待从人群里挤出来,接替汪黎的位置。
陆久安笑眯眯道:“都可以玩。这样,咱们再加一张女巫和狼王的身份好了。”
苏铭看到其中一人,“蹭”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失声道:“你怎么也来了?”
戚霁仪如高山上一抔长年不化的冰雪,神色冷淡疏离:“关你何事?”
苏铭气得七窍生烟,嘴唇哆哆嗦嗦抖了半天。
陆久安总算知道顺亲侯府里何人与他有恩怨,为了防止大庭广众之下臣子互搏这样的事发生,陆久安这个有着“老好人”之称的人只好主动站出来和稀泥。
“陛下现在就在轩铭殿休息呢,莫要惊扰了圣上,和气生财。若是两位实在和不了呢,不如一起坐下来,在狼人杀里分个胜负。”
苏铭冷哼一声,算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陆久安的说法。
因为刚才出现了围观群众“剧透”的事,陆久安把游戏阵地转移到一处高台。其余人若想观看,可以,需要安安静静坐在下面,当一个合格的观众。
陆久安照例担任法官。
经过刚才几局,场上参与者都已经熟能生巧,不过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种花样,陆久安这个久经战场的老手看得差点睡过去,偏偏这十二人还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詹士府左清纪郎丢了身份牌,站起来:“陆司业,你下场玩吧,我来做法官。”
苏铭也点头附和。
陆久安抄着手笑眯眯道:“你确定?”
苏铭不耐催促:“快点来。”
陆久安不着痕迹地搓了搓手指。
既然如此,那他就给这群萌新玩家一点小小的震撼吧。
第一局,陆久安拿到的是狼人牌。
狼人杀里,狼人阵营的胜率非常低,没有人想要拿到狼人身份。
陆久安则恰恰相反,他稍稍思索了一番,就决定了接下来的游戏玩法。
黑夜来临,四个狼人睁开双眼,彼此不动声色对视一眼,确定了队友身份。
除了陆久安,另外三个狼人一个是戚霁仪,另一个是太常寺斜律郎和翰林院检讨,翰林院检讨是狼王。
在讨论首刀人选时,戚霁开毫不犹豫选择了苏铭。
“……”陆久安。
这敌意未免太明显了一些,苏铭不得气得直接跳起来?
法官反复向四个狼人确认之后,让他们闭上了眼睛,并在随后经过了女巫救人,预言家验人环节。
“预言家请闭眼,天亮了,所有人请睁眼,现在竞选警长。”
选择上警的有三名玩家,其中二号自称是守卫,并于昨夜随机守卫了在场一人,陆久安毫不犹豫把票投给了二号,二号也不负众望拿到了警徽。
随后法官宣布:“昨夜苏铭被带走,请发表遗言。”
苏铭死亡,说明女巫昨晚没有用解药,陆久安并不感到意外,从刚才那几局来看,女巫第一晚要么选择观望,要么把解药用来自救。
“我被刀了?”苏铭气急败坏,忽然双眼如电射向戚霁仪:“一定是他,天黑时我就感觉到戚霁仪手臂抬起来了。”
这完全就是无稽之谈,苏铭和戚霁仪隔了三个位置,怎么可能感觉得到戚霁仪的动作。
苏铭一瞬间也反应过来,气鼓鼓道:“总之我的直觉是戚霁仪。”
首夜遗言并没有什么作用,苏铭就算再不甘,也只能委委屈屈地认下自己出局的事实。
接下来是众人发言,警长制定发言顺序,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发言的是他的狼人队友太常寺协律郎。
陆久安感叹这位二号玩家警长眼光真是毒辣啊。狼人作为第一个发言的话,很有可能会因为紧张,或者没有想好发言内容而失误。
果不其然,同伴明显慌了神,说话时漏洞百出。
别人有没有听出来他不知道,但是陆久安玩了那么久的老玩家,他要是好人阵营,冲斜律郎刚才那番话,直接就能把他狼人身份定死在案板上。
陆久安当机立断,决定改变策略。
于是发言顺序到他时,陆久安重拳出击,紧紧盯着太常寺协律郎,不容置疑道:“你没必要撒谎了。我是预言家,昨晚我查的你,你是狼人!”
第190章 第 190 章
他这出其不意的一句话不仅把斜律郎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向波澜不惊的戚霁仪也端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了过来。
戚霁仪:“……”
陆久安笑:“……”
斜律郎懵了,他不明白,为何同为狼人身份的队友要指认自己。
而且, 陆久安怎么敢自称预言家的?
陆久安是第三个发言的人,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稍稍正了正身子, 面不改色道:“我本来不想暴露自己预言家身份的, 大家也知道, 预言家一旦暴露, 就很容易招来狼人的杀害。不过2号上警的时候直接明牌守卫,发言很正气,这也是选警长时我投2号一票的原因,那我便想着,不如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样神职阵营好打一点。”
一句话不仅把自己投了2号的事说出来, 先博个好印象, 还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决定跳预言家。
陆久安继续道:“今晚我可能会被刀, 警长也可能被刀。另外,我准备验11号,因为上警的说不定也有狼。”
11号是上警的其中一人,在他发言的时候, 陆久安仔细观察过, 觉得对方是神职身份的几率不小,很有可能还是预言家。
焊跳狼对预言家,刺激!
而且他猜测, 隐藏在其中的真预言家今晚肯定要查验自己,查验自己的原因很简单, 若是自己是个好人,留着还能帮其挡刀。若自己是狼人,肯定不会坐视自己兴风作浪,第二轮白天妥妥地跳出来查杀自己。
陆久安想了想补充道:“女巫第一晚没有救人,还好苏铭只是个村民,我们的赢面非常大,女巫的药一定要留在刀刃上,我再说一遍,1号斜律郎是铁狼人,他若是不自爆,我们直接把推出去,过。”
还好斜律郎也不是笨到无可救药,在陆久安充满暗示的语言下,咬牙选择自爆,中断了发言,游戏直接进入黑夜。
斜律郎的一番举动,再加上陆久安如此攻势凶猛的打法,很快在所有人心里坐实了预言家的身份。
于是到狼人刀人环节,陆久安毫不犹豫指向了自己。
戚霁仪皱起眉头,用口型询问:“你确定?”
陆久安坚定地点头。
他最后的那番话看起来意在叮嘱女巫,其实是别有用心。陆久安几乎可以断定,女巫绝对会使用解药救他,毕竟,哪个狼人会蠢到自刀呢?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骗掉女巫的药,还能让女巫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可谓是一举两得。
果不其然,睁眼时,法官宣告:“昨夜是平安夜,无人死亡。”
陆久安隐秘地勾了勾嘴角。
苏铭作为唯一出局的好人玩家,亲眼目睹了陆久安的一系列操作,惊得差点原地起跳。
不仅仅是他,台下的观众也看得目瞪口呆,不过因为之前有言在先,观众们的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异态。
这次的发言顺序是逆时针。
由于上一轮狼人的自爆,玩家们得到的有效消息并不多,因此前两位发言时,除了对陆久安的肯定,内容中规中矩。
这是新手局的常态,若是放在老手局,反而很容易被打为狼人,陆久安准备在这点上作文章。
轮到11号玩家廖主簿,也就是上一轮陆久安点名要查验的人发言时,对方显得非常激动,直接了当道:“我才是预言家,陆司业是一匹披着皮的狼,你们不要受其迷惑了。我为了保全自己,一直选择隐而不发,就想着先看看他的身份再说,结果就如刚才所言。若是任由他捏着预言家的身份坐视不管,我们好人阵营肯定都完了。”
戚霁仪就坐在11号玩家旁边,他虽然看起来对什么事都冷冷淡淡的,但是一开口,陆久安就听出来他是个会玩的。
“先说清楚,我是村民,无法起到什么多大的作用,唯一能做的,就是提供一些自己的见解。狼人不用费尽心思来刀我,好人也不要胡乱把我推出去。现在就来说一说我的拙见。”
只见戚霁仪皱了皱眉头,显得略微不解,“前面两位我不做评价,我旁边这位廖主簿有些可疑啊。你刚才那番话,听起来非常耳熟,什么为了不暴露自己,这不是陆司业说过的么。我不确定陆司业是不是真的预言家,也不确定警长是不是真的守卫,但就你拾人牙慧这一点,不是很有说服力。如今出现了两个预言家……嗯,我无法做出判断。看看后面的人怎么说吧。”
戚霁仪的发言太漂亮了,陆久安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
戚霁仪风轻云淡地撇清自己,至少在出现明显的破绽之前,这两轮都不会有人把票浪费在他身上,这是其一。
其二,他没有明显地站队自己,就算戚霁仪不幸出了局,也不会波及到他身上来。
其三,他这番话看似不温不火,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攻击力,其实已经不着痕迹地埋下引线了。
果然,戚霁仪后面两人顺着他的话表达了对廖主簿的怀疑。
轮到7号玩家按察司经历时,陆久安精神一震。
“陆司业预言家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他查验了一匹狼这点还不足以证明吗?诸位想想,狼人一共只有三位,虽然他大可为了混淆视听假装预言家,但是除掉队友这种事肯定是得不偿失的。排除这一点,很多事情就很好解释了。陆司业昨晚才说查验廖主簿,廖主簿就迫不及待跳出来攻击陆司业,照我看来,分明就是狗急跳墙。他一定是只铁狼无误,更甚者还是狼王。”
抓到你了,女巫。
陆久安舔了舔嘴巴。
除了女巫之外,有谁会如此强势站边,信誓旦旦说他陆久安就是预言家?
廖主簿急得满头大汗,但是无济于事,后面所有玩家统一将矛头指向了他。
詹主簿被投出去几乎成了铁板钉钉的事。
但是还不够,因为场上还有一名骑士。
第一轮因为结束得急促,骑士没来得及找人决斗。要是这轮骑士选择直接戳廖主簿,骑士因此而死亡,陆久安所有的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陆久安十分自然地接过话:“到我了。先说查验结果。抱歉,11号玩家是好人。”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看向廖主簿。
陆久安随即露出一个疑惑不解的神情,他摸着耳垂道:“我不知道你假装预言家的目的何在,为了帮我挡刀?那就大可不必了,因为很可能会让别人误解,直接把我送走。另外骑士也会很危险,要是我查的不是你,给你发了金水,两个预言家对跳,骑士势必会决斗我们其中一人,但是如此一来,骑士必死无疑。莫非你是刁民?廖主簿,你不要乱来啊,我们稳赢的局面,要是让你这么搅局,我们说不定会被翻盘的。”陆久安加重语气,苦口婆心道。
接着,他又把矛头对准了一开始发言的两个玩家:“你们也很奇怪,作为好人,反而含糊其辞,是怕多说多错么?当然我也只是怀疑,所以接下来,我会查验你们其中一人,”
“还有7号按察司经历,如果他们的行为只是可疑,那你的态度就很让人深究了,因为你站我站得太明显了,反而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狼人在博取我的信任。现在场上还有三名狼人,谨慎为上,我后续会注意你的。其余玩家中规中矩,暂做观望,过”
陆久安一改强势,说话模棱两可,直到他的狼队友翰林院检讨最后一个发完言,骑士也没站出来决斗廖主簿。
2号玩家警长做了全盘分析,然后归票开始公投。
一开始嫌疑最大的11号玩家廖主簿被陆久安发了金水,因此逃过一劫,1号玩家被推了出去。
1号玩家发表遗言,他表情一言难尽:“我是骑士,我第一个发言,当然不知道说什么。倒是12号,他在我后面一位,嫌疑更大啊,你们不投他,投我做什么?早知道就不该举棋不定,白白浪费这个身份。预言家分析得很到位,7号这种急于求成的样子确实很可疑,我应当果断和他决斗的。”
1号居然是骑士?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现在场上有三个狼人,三个神职,三个村民,神职分别是7号女巫,11号预言家,2号警长守卫,守卫身份待定。就算他不是守卫,陆久安也下定决心今晚把他除掉。
不为其他,就为了警长手上的警徽。
昨天平安夜,有三种情况:
第一种:狼人空刀。陆久安这个假预言家真狼人,不用分说将其排除。
第二种:守卫守护了他。
第三种,女巫用药救了他。
基于女巫的发言逻辑,陆久安轻易就判断出,昨夜守卫要么是自守,要么是空守。
预言家的身份非常重要,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正因如此,在女巫没了解药的情况下,今晚陆久安势必会得到守卫的保护。
所以不论警长是不是守卫,只要刀他,他就必死无疑。他一死,警徽很大可能会飞到陆久安手中。
天亮了,法官宣布,昨夜死亡两人。狼人刀掉2号警长,女巫毒死12号。
女巫的选择无可厚非,应该是受1号骑士的发言刺激,与其犹豫不决错失机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走一位嫌疑人,而且还能爆出女巫身份自证清白。
警长死亡,警徽如愿以偿到了陆久安手中。他本就得心应手,如今有了警徽更是如虎添翼。
11号真预言家一如既往地踩陆久安,7号按察司经历不再隐瞒女巫身份:“若非我知道第二晚被刀的是陆司业,我真是信了你的胡言乱语。”
有了女巫发的银水,陆久安侥幸逃过一劫。
事不过三,廖主簿若是一再坚持指认他,陆久安露出破绽在所难免。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游戏到了现在,已经基本结束了。
在陆久安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公投出一人,晚上杀掉一人,两个阵营便旗鼓相当,都只剩最后三人,
第二天,陆久安暗示狼王选择自爆,狼王自爆不仅可以让游戏跳过公投环节,还能带走了一人。
进入黑夜,两狼两神,结果一目了然。
直到所有人站起来,女巫按察司经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一头雾水,愣道:“所以,谁是狼人?”
陆久安自觉翻开牌面,对他致以歉意一笑,按察司经历怪叫一声,眉眼瞬间耷拉下来:“陆司业,你把我骗得好苦。”
廖主簿恨铁不成钢,戳着他的肩膀冷哼:“我三番五次想拨乱反正。你倒好,可劲儿地泼我,还说我搅局,我看你才是那个故生节肢的人。”
廖主簿这话倒也说得没错,陆久安这局能赢的关键之处,就在于按察司经历毒杀一名队友,并且以女巫的身份强势站边陆久安。
陆久安啼笑谐非,按擦司经历垂头丧气,詹主簿摇摇头:“算了,不怨你。谁叫陆司业一环扣一环,让人防不胜防,”
苏铭也是很快调整了心态:“久安,你玩得真好!运筹帷幄,掌控全局!”
这一场狼人杀他虽然第一个出局,但作为旁观者,也是酣畅淋漓过足了瘾。并从中学到了很多技巧。
他输了,却输得心服口服。
众人迫不及待开了下一局,接下来,陆久安分别拿了一次骑士,两次狼人。
这三局玩法次次不重样,冲锋狼,倒钩狼轮番上阵,凭借听杀将骑士身份发挥到了极致,一戳一个狼人。
陆久安玩得花样百出,无一例外都取得了胜利。到了最后,众人已到了惊弓之鸟的地步,只要分辨不出真假,所有人不约而同先把他给推出去。
陆久安:“……”
翰林院检讨摊了摊手:“没办法,陆司业你太狡猾了。”
陆久安无可奈何,索性时间不早,丢掉手中身份牌先行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