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都市小说 > 上海婚姻故事 > 7、酒后
    “好看有什么用?在我们这一行,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人。

    “年轻有什么用?两三年蹉跎就会被更年轻的代替。”

    李沐阳轻嗤一声,他点的第四杯酒到了,是一杯威士忌特调。

    夜越来越深,他的酒越来越烈。

    陶筝没有问他是做什么的,这样萍水相逢,做陌生人才最使他们舒服。

    “原来是工作不开心吗?

    “我还以为是失恋。”

    她望着他笑。

    像他这样的年纪,才刚入社会,理应没有太大工作上的压力才对。

    不正该是揣着一肚子的好奇心,放眼看世界,尝试未来所有可能性的年纪吗?

    李沐阳猛灌一口酒,醺醺然间,白日里绷着的神经忽然放纵起来。

    年轻的英俊脸孔上,涩然和谨慎逐渐消失。

    胸腔里因青春而炙热的火焰熊熊燃烧,落在脸上便成了几分不羁和骄傲。

    他转头审视陶筝一眼,对上她氤氲着灰雾却仍真诚的眼睛,嘴巴像有自己的意识般开启:

    “当初选这个专业,真是一腔热血,全是追梦的义无反顾。

    “我家本来也不富裕,我却偏要选这么不务实的一行……

    “以为进入这一行,我的人生该是轰轰烈烈的,一路火花带闪电,纸醉金迷,在聚光灯下,每天都很辉煌。

    “哪知道还不如打工仔。

    “今天在杭州这个项目里扛个枪,明天到海口那个项目里耍个剑,后天又要奔波到大沙漠里坐在枯树上吹冷风……

    “打工至少晚上可以睡觉,不用大半夜里一遍一遍的重复一系列动作,说同样的话,还老被骂。

    “打工至少有个稳定的窝,我却要全国各地的跑,想买个保温杯,都不知道快递该邮到哪里。

    “想在家呆两天,又忧虑没有钱拿,被人遗忘,再也混不下去。”

    陶筝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如泣如诉,已经知道他是做演员的了。

    “你长成这样,怕什么?总会有机会的。”她拍拍他肩膀。

    青年眼里全是不甘,一口干掉手里的酒,他摇头道:

    “我部门的老大是个女的,都说她看上我了,谁知道是不是她借故一直压着我,不让我出头。”

    “那就换份工作。”她说。

    圈里做演员经纪的团队太多了,上海几家影视公司都在做,包括她所在的派盛。

    北京更多,还有几大平台都有自己的经纪团队。

    像他这样的外型条件,在男演员里绝对算的上顶级,压根儿不愁未来。

    大概就是眼下遇到了一些坎坷吧。

    人毕竟是关心则乱的,就像她遇到的事,对于外人来说大概也觉得不至于心烦意乱到如此境地。

    想至此,她再看眼前青年,更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情绪,望他的眼神更温柔了。

    “哪有那么容易。”他长出一口气,指着她酒杯不满道:“你怎么还这么多酒?”

    陶筝微怔,随即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讪笑,然后咕咚一口将‘上海女人’喝尽了。

    两个人于是要来酒单,头凑头选酒。

    “这个很甜,你肯定喜欢,但是没什么度数,没意思,你不要点。”他说。

    “‘昨夜之梦’这个名字好迷人,点这个怎么样?”她问。

    “这个口感太烈了,我来点,你换一个。”他摇摇手指不认同,讲话越来越直,越来越显出年轻男人的莽撞笨拙。

    莽撞中透着率真。

    成熟男人总要显得绅士,总是迂回。

    年轻人却不同,他们面对世界还不熟练,若不用羞涩做遮掩,便会露出少年人的狂妄,怕会令人觉得无知和粗鲁。

    酒却揭去羞涩面纱,让人露出本来面目。

    陶筝最后点了一杯‘螺丝钉’,名字很可爱,度数却并不低。

    酒调好后,他们像熟稔的老友般碰杯,然后各自大口喝酒。

    “你呢?一看就知道你事业有成,为什么还会独自喝酒?”他又伸手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跟男人吵架了?还是他出轨?”

    陶筝笑着摇头,“这一点我倒很有信心,他肯定不会出轨,他不爱好女人。”

    “难道他喜欢男人?”他挑眉。

    “哈哈哈,那也不是。

    “他每天都安排的很满,早上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上班,每天要吃多少蔬菜多少蛋白质,晚上几点下班,下班后要在书房里玩多久的刀……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时间总是很满,我挤不进去。”

    陶筝耸肩,又道:

    “我就像一个漂亮摆件,婚礼上将我带回家,然后摆在柜子上。

    “从此以后就是偶尔想起来擦一擦,欣赏把玩一番,其他时间放着就好。

    “我的喜怒哀乐?苦闷孤独?在他看来可能根本不存在,一个摆件儿怎么会哭会笑呢?”

    她捏起酒杯大饮一口,酒液仿佛也醉了她的耳朵,四周音乐听起来都变得澎湃激昂,心也跟着砰砰砰加速。

    整个世界好像都变得吵嚷,她忍不住长出一口气,愤愤道:

    “呸!丈夫?还不如室友!

    “我们各自忙工作,不一起吃饭,不一个被窝里睡觉,不一起散步逛公园,不一同看电影,为什么要结婚呢?就为了到了年纪该有个婚姻?

    “真的需要吗?

    “我钱能自己赚,衣食住行都可以自己花钱供应,他提供不了任何情绪价值,没有关怀,没有陪伴,没有爱,徒然让我常常生出期望,又失望的喘不上气。

    “倒还不如没有,也省的我心里总是放不下。

    “我今天被告……”

    脸上凉飕飕,青年递纸巾过来,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哭的很惨。

    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真是糟透了!

    她粗鲁的抹去泪,恶狠狠的瞪着手中被泪水打湿的皱巴巴面纸。

    “我拼命在这座城市打拼快十年,图的不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变得更美好的人生吗?

    “事业也好,婚姻也好,好像都失败……”

    她接过另一张面纸,将之如面膜般糊在脸上,哭的嘴角下撇,像个肆无忌惮又不怕丢脸的幼儿。

    只差满地打滚,捶人踢腿。

    可是真过瘾啊,熏陶陶又畅快。

    酒真是好东西。

    抹了好一会儿眼泪,她才将几张面纸全团成团丢在一边。

    青年歪头小心翼翼看她,仿佛很紧张,却偏偏开口嘲她: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

    陶筝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青年竟然拿祥林嫂的台词嘲她唠叨。

    偏偏对上他那双清亮亮满满关切的脸,又生不出气来,于是只好扑哧一声笑。

    方才的愁云惨淡,忽然都云散了。

    青年也跟着笑。

    酒吧里灯光闪,忽然照见他眼角湿痕反射出光。

    “你干嘛哭了?”她问。

    “没有,我只是看不得别人哭。流泪被传染而已。”他笑中有泪的样子格外可笑。

    她忍不住笑,又假装生气,愤愤然用手指敲桌面,引的酒保朝着他们望了两眼,她却全然不知,只盯着他,故意指控:

    “你干嘛拿祥林嫂嘲笑我?”

    “没有没有。”他举杯自罚一杯。

    陶筝这才满意,自己也喝一杯,大脑已经被麻痹的运转缓慢。

    她又叹气:

    “结婚第二个月开始,我们就分被窝睡了。

    “结婚第二年,就连接吻都几乎没有……”

    几秒钟后,她才恍然酒意让她失言。

    后背猛然一阵发凉,脸又腾地晕红,酒都醒了几分。

    抬眼对上青年不敢置信的眼神,她脸涨红,既因自己无意说出生活中的私密而羞耻,又有种被冒犯的愤怒。

    酒后,嘴巴比大脑更快,她听到自己说:

    “你是不是以为我没魅力?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

    “完全不懂得经营亲密关系,他生活中基本上可以说没有朋友,从不会跟朋友出去吃饭喝酒,除非我提议和督促,不然他都不会跟同事以及大学同学聚会。

    “他也从不主动联系父母,如果父母不催,他连父母家都不回。

    “他天生就不太有‘同理心’这种东西,讲话做事多依靠理性与规则……”

    李沐阳看着她气吼吼想要证明自己绝不是没魅力的样子,忍不住抿唇笑。

    “你是不是不信我?”她醉眼含嗔。

    “不不,我当然相信你。”他忙收笑,一本正经模样。

    “……”陶筝挑眸歪头盯着他,几十秒后才没了恼意。

    但耳朵又莫名红起来,她手指搓搓酒杯,烦躁的咬住嘴唇。

    一股懊恼之情涌上来,她肩膀刷地垮下去。

    天啊,她在说什么……

    又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

    偷眼看他,见青年也在看自己,她一把捂住脸。

    闭目深吸一口气,她干脆捏着酒杯,又闷了一大口。

    青年仿佛有些担心她,真诚开口:

    “你当然是有魅力的,我方才刚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别看我一副淡定模样,其实一直在偷看你,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还用眼角余光扫……”

    他努力想让自己的措辞显得不那么孟浪,可酒精破坏了他对自己的掌控能力,只能信口继续:

    “你很漂亮……”

    他肚子里当然还有许多可以拿来夸她的话,可一句也不敢说了,只嗫喏道:

    “主要是气质,气氛……”

    吸一口气,他对上她眼睛,忽然认真道:

    “一跟你讲话,更觉得,你不是一般女人。”

    “……”陶筝愕然。

    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样一席断断续续,却很令人心旷神怡的话。

    李沐阳被陶筝微微瞠大的眼睛看的赧然,也不知是醉的还是羞的,整张脸都红透了。

    陶筝忽然伸出手,整个兜住他面颊,触手滚烫,她说:“你喝酒上头。”

    “那也没你醉的厉害。”在她收回手后,他双手捧住自己刚被他掌心烫到的脸,又盯住她酒杯:

    “怎么还剩那么多?”

    “别催了别催了!”她双手捧杯,像举海碗一样举起小酒杯,咕咚一下全喝尽,然后捧着空酒杯傻笑。

    他也不受控制的跟着傻笑。

    两个人傻笑了好一会儿,才跟酒保要酒单。

    于是又各自一杯,谁也没客气,大有不醉不归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