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柏凝不敢让自己沉浸在快乐之中。
她甚至不需要刻意提醒, 便能够立即抽离出来。
她的情绪,被围绕在她身边的众兽感知到。
苍狼担忧地上前,“小果子, 你看起来不开心。”
柏凝这才点头,轻声道:“一个对我有重大恩情的人, 现在因为我还昏迷不醒。我想要尽快找到能够救她的药, 将她救活。”
“那有什么问题?”趴在柏凝膝盖上的松鼠, 闻言甩了甩自己毛茸茸的的大尾巴。
它看着柏凝, 拍拍胸膛, “你缺什么, 告诉我,我虽然没什么稀罕玩意儿,也有一个洞的珍藏, 要救人应该不在话下。”
“对, 就算着笨松鼠没用, 我们还有其他珍藏。”
它们纷纷点头, 对着柏凝释放善意。
“小果子, 你想要什么, 我们这就给你找来。”
柏凝再度感觉到, 自己正在被关心着。
她想了想, 没有直接告知,而是轻声问:“那东西, 应当只有凤凰才有。”
“凤凰尾羽吗?”
庞大的野猪问出声, 其声音太大,树木都因为它两嗓子, 呼啦作响。
“尾羽的话,我家中便有, 你要几根?”
柏凝摇摇头:“不是尾羽,也不是羽毛。”
“难不成你要挖它的胆?”苍狼闻言,鼻子皱起来,有些犹豫:“凤凰胆据说功效是不错,我老早就想尝尝,只是那家伙小气又扣门,根本不愿意。”
柏凝闻言一愣。
它们开口要东西的时候,可真是肆无忌惮啊。
她顿住,还是摇头:“不是凤凰胆。”
“心脏?”松鼠猜测。
“也不是。”柏凝不希望继续浪费彼此的时间,便将实情告知,“其实我需要凤凰蛋。”
刚刚还围着柏凝的众兽,闻言都沉默下来。
一时之间,没有一人说话,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带着尴尬和惊骇。
连凤凰胆、凤凰心都能猜出来的众兽,在听见凤凰蛋之后,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
由此观之,柏凝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
柏凝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又不愿意放弃希望,所以轻声询问:“我去求凤凰,它能答应吗?”
“悬。”
“难。”
“几乎不可能。”
听着意料之中的回答,柏凝又继续问:“没有什么能够打动它,让它点头的机会吗?”
“绝无仅有。”
几只兽异口同声,几乎断绝了柏凝的念想。
而柏凝早已预知这种情况,现如今,并未受到打击。
“那我去求求凤凰,看它是否有一点可能愿意吧。”
她不层放弃。
并且打算就这么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
谁知仓鼠先叹了一口气,“小果子,这件事情,你要做好失败的打算。”
“嗯?”
“鸣春涧中各兽,本就子嗣单薄。其余的不说,在坐诸位,族群之中都是十年才有一只幼崽诞生,更不必说凤凰——那鸟脾气又大、又挑剔,一点不如意,便经常暴毙。别说十年二十年,你可知晓,最近出生的凤凰蛋,是多久前生下来的吗?”
柏凝心中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但现在,也只能小心翼翼地猜测:“五十年?”
松鼠摇了摇头:“不、是两百年。”
它说:“你重新回到这里,按理来说,它应该来见你。可是,最近好不容易凤凰蛋有孵化的迹象,所以它已经许久闭门不出,就连我们,也有许久并未见过它。”
柏凝只觉得一记闷棍,打在自己后脑勺。
两百年生出一颗蛋?
孵化呢?
岂不是快一千年左右,才能有一只凤凰破壳而出。
纵使柏凝非常渴求凤凰蛋,可是——她找不到任何理由,能够让凤凰同意,将一只即将孵化的凤凰蛋,交给自己。
本就非常渺茫的机会,现在更是让人感觉绝望。
可是再绝望又如何。
总得去试试。
柏凝已经没有抱希望,可她坐在秋千上,轻声说:“那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只要能得到凤凰蛋,无论是什么事情、哪怕只有一丁点的机会,我也要去做。”
“罢了。”
松鼠从柏凝的腿上跳开,站在地面上。
而苍狼站在一处。
它们看着柏凝,沉默地让出一条路来。
“去吧。”
“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些消息。”
柏凝朝着它们点头,而后掏出缺德寻物,在缺德寻物的指引下,离开此处。
往前走了几百米,远远地,柏凝便瞧见象牙白的触手,正在地面上蠕动。
“小黑,你在干嘛?”柏凝将注意力从缺德寻物上移开,而是扭头,看向地面不停蠕动的触手。
刹那间,触手立即变小。
小黑也出现在柏凝面前,“你刚刚跑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它熟门熟路地趴在柏凝脑袋上。
柏凝闻言,笑起来:“刚刚见了一点熟人。”
“熟人,你在这里面还有熟人?”
“嗯,在过去我还是颗果子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它们。”
“都是谁啊?”
“……忘记问名字了。”
“看来你们也不是很熟嘛。”小黑在她头顶蠕动,慢悠悠地翻了个身:“还没有咱俩熟,至少你还知道我的名字叫小黑。”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朋友叫小白。”
柏凝和小黑一边走、一边聊,一路上倒也算自在。
她缓缓往前,周遭浮云掠过,场景变化。
本来是密密麻麻、苍翠挺拔的古树,已经不见踪迹。
柏凝只见得眼前一片开阔旷野,绿草成荫,而在旷野的最中心位置,一颗堪称壮观的梧桐树,就这么坐落其中。
此地不分四季。
古老的梧桐树上,挂着一串串的果实,而在树的另一端,则挂满梧桐花。
空气中弥漫着梧桐花的香味,轻轻一嗅,让人觉得心静神宁。
此时,天边一点艳色汇聚,渐渐地,流光溢彩起来。
凤凰的身影浮现,从虚影变做实体,从大块大块的艳色,变做精细美丽的细羽。
它舒展羽翼,缓缓降落在梧桐枝的最高处,爪子轻轻抓住树枝,凤头微侧,似乎在和这古老的梧桐树对话。
美丽优雅。
柏凝缓缓靠近梧桐树,一双眼睛,则直勾勾地盯着凤凰。
凤凰垂目。
“守护者,你找我有什么事?”
它的声音好似丝竹,仅仅是听着,便让人觉得美轮美奂。
柏凝未曾停下脚步,她一路走到梧桐树下,抬起头,朝着凤凰恳求,“我希望,您能给我一样东西。”
她说得恳切:“如果能借到的话,无论你让我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
“能让守护者这么说,那东西,想来不会很寻常。”凤凰眉目低垂,它轻声问:“你想要什么?我的眼睛?还是我的什么东西?”
“不、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凤凰的声音依旧悦耳动听,哪怕这莫名出现的人,是想要拿走它的宝物,它也觉得无关紧要。
宝物而已,时间漫长,总有在得的机会。
若是能够让守护者满意,或许对凤凰一族,会更加有意义。
它轻声问。
而地面的柏凝,则不敢与之对视。
“我要……凤凰蛋。”
柏凝咽了一口唾沫,这才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天地之间,似乎静了一瞬。
梧桐树不再沙沙作响,空气之中,也不再有桐花香甜的气息。
良久之后,树巅的凤凰,这才慢慢悠悠问出口。
“是凤凰蛋,还是凤凰胆?”
它故意区分了两个音节,尽可能,不会引起不好的误会。
柏凝已经察觉到对方的不满,可是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凤凰蛋。”
“哗——”
天地之间,狂风大作。
梧桐的树叶被吹散,噼里啪啦的,不少梧桐果实落在地下,好似下冰雹那般。
它不是故意针对柏凝。
只是这梧桐树实在是太大,上面的果实实在是太多,所以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果子落在柏凝附近,也叫她难以招架。
更何况,本就是自己的要求过于不合理。
对方不满,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柏凝在狂风之中稳住身形,艰难躲开砸向她的梧桐果,尽可能大声道。
“前辈,我知道这个要求过于无礼。可是在下好友有生命危险,我不得不这么做。”
听了柏凝的话后,风声渐渐变小。
直至停歇。
只听得立在树巅的凤凰,好一会儿之后,才说出一句:“在这颗梧桐树下,埋着许多未能孵化的凤凰蛋,你若是需要的话,便自己刨出来,带走吧。”
柏凝从凤凰的声音里面,听出悲痛。
而现在,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说自己的要求。
“前辈,我需要的是即将孵化的凤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凤凰愤怒的鸣叫声,响彻天地。
“滚!!!”
巨大的推力从前方而来,柏凝来不及抵抗防御,她便被推出场景之外。
云雾散去后,又回到森林之中。
凤凰将她撵出来了。
这个结果,绝对称不上好。
毕竟刚刚,她甚至没有和凤凰表态,自己可以为它做些什么。
它便毫不犹豫地将柏凝驱逐出来:那也就意味着,无论柏凝能够为它做什么,都不足以替代凤凰蛋在它心里面的份量。
第一次尝试,以惨败结尾。
甚至于柏凝怀疑,自己刚刚的一番话,已经彻底得罪了凤凰。
“小黑,怎么办?”
柏凝愁容满面。
“不知道啊。”小黑的声音,也变得失落起来。
凤凰如此不配合,难道自己要偷偷摸摸的,将凤凰蛋给取走吗?
她愁眉不展。
不行,一个人想是没有意义的。
既然古柏奶奶将她来取凤凰蛋,便一定有机会拿到。
只是自己目前,还没有想到而已。
柏凝想了想,顶着小黑,又回到刚刚的秋千附近。
其余人都已经散去,只有一只松鼠还挂在树枝上,见柏凝回来,高兴地交出手里面的松果,递给柏凝。
“凤凰那家伙,将你撵出来了?”
“嗯。”柏凝接过松果,一点一点地摘下松子,却不吃,而是就这么摘着玩。
她靠在秋千上,仔细回忆刚刚的场景。
而这幅模样,在松鼠看来,便是闷闷不乐。
“你别伤心,那家伙是这样的。”松鼠蹿到秋千上面,脚下踩着藤蔓上不知什么东西的果实,一只爪子抓着秋千,盯着柏凝头顶的小黑瞧。
在它的注视下,小黑瑟瑟发抖,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它好一会儿后,确认了小黑的身份,笑起来,又往下蹿,坐在柏凝膝盖上:“现在正在孵化的凤凰蛋,也不过五颗。其中有一颗,更是孵化了将近五十年还没破壳,凤凰一族的数量急剧减少,这么多年来,剩下不过十只。一个凤凰蛋,便代表了一只凤凰,你现在说要凤凰蛋,和直接提着刀去杀它们,没什么区别。”
柏凝听到这里,突然想起来。
“为何凤凰数量如此少?”柏凝随口一问。
“蛋孵化不出来啊。”松鼠道:“其实在万年前,此地的凤凰虽然不多,但也有两千只左右。那会儿,就算是凤凰尾羽落我面前,我都不稀得去捡。不过后来,凤凰蛋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难以孵化,最初没有人放在心上,可是渐渐的,凤凰一族发现,他们一百只蛋里面,都不一定能孵化出一个蛋来,老凤凰又在不断离世,渐渐的,恐慌笼罩了凤凰一族,到现在,仔细算下来,整个鸣春涧里面,便只剩下七只凤凰。”
“七只?”柏凝惊诧。
“嗯。”
“可是我刚刚进入幻境,只看见了一只凤凰。”柏凝说。
“其他的,正在为了延续凤凰一脉而努力。”
松鼠这话说得……算是隐晦。
但是柏凝依旧秒懂。
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颊,下意识地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
脑海里面,倒是回忆起来,刚刚在梧桐树前,凤凰也是如此告诉自己:
梧桐树下埋了许多的凤凰蛋。
想来,那就是它们未能孵化成功的族人吧。
现在有五个蛋未孵化成功,而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其中一个?
柏凝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便想到破局关键——凤凰一脉式微的症结所在。
若是自己能找出凤凰一脉为何孵化不成功,让它们能够成功孵化出凤凰来,那柏凝有八成的把握,凤凰愿意献出其中一颗蛋,来保证自己族群的正常繁衍。
想到这里,柏凝来了精神。
她继续追问松鼠:“凤凰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法孵化出来的?”
“这个……我也记不太清。”松鼠叹了一口气:“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如果你要问的话,可能去问那群小气的凤凰,会更加清楚一点。”
柏凝略微挣扎:“我才被赶出来。”
“呵呵呵……”松鼠笑起来:“那凤凰小气得很,捡它一根羽毛,它都斤斤计较很久,你估计等上一百年,它会不那么生气。”
一百年。
一百年过后,花栖枝尸体上都要长花了。
柏凝无奈叹气,她朝着松鼠道谢后,再度与之告别。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出发,谢谢你。”
她恭敬极了。
那些傲气和桀骜,在对她友好的人面前,荡然无存。
柏凝再度跟着缺德寻物的指引,朝着梧桐树走去。
离古树远了一点后,哑巴了许久的小黑,这才惊慌地抬起头来,打量四周。
确认四周安全,它低声询问:“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好可怕的气息。”
柏凝挑眉:“松鼠。”
“什么松鼠,难道你感受不到它身上的气息很古老、很恐怖吗?”
“没感觉到。”
应该是对着她,收敛了起来。
但是不妨碍柏凝,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面,猜出它的修为,并不像是看起来这么人畜无害。
毕竟能活一万年的松鼠,世间少有。
不过它既然不主动告诉柏凝,柏凝也希望与对方相处,能够自在一点。
她淡定地经过云雾,又回到种着梧桐树的旷野之中。
本来此地一片烟霞,美不胜收。
可柏凝刚出现,便狂风骤雨,朝着柏凝席卷而来。
不欢迎的态度,显而易见。
柏凝也不躲避,而是在狂风暴雨之中,大声朝着梧桐树的方向喊:“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滚!”
凤凰拒绝得简短而有利。
柏凝一睁眼,再度回到森林之中。
她往前,试图进入凤凰栖息地。
谁知连着走了许久,周围场景都没有变化。
柏凝愕然。
她掏出缺德寻物,等到缺德寻物开始工作之后,这才发现,秘境应当是换了方向,现在在自己左边的位置。
柏凝只得重新赶过去。
当眼前浮现梧桐树的刹那,柏凝立马喊:“我可以帮你调查——”
罡风吹过。
话还没有说完,柏凝又回到森林里面。
……掏出缺德寻物,继续找。
进入栖息地,喊:“调查凤凰蛋为何无法孵化!!”
在第三次,柏凝终于成功讲这句话说出口。
她也终于,能够在此地多站一会儿,而不是刚刚进入,便被一翅膀给扇出去。
“你?”
梧桐树顶端,渐渐凝聚出凤凰虚影。
它从高处往下看,没有对于守护者的恭敬,反倒带着睥睨。
“对,我。”
柏凝往前走,看着树巅的凤凰,提出自己的想法:“我帮你调查原因,如果失败,我将什么都不要,并且再也不打凤凰蛋的注意。但是如果成功,你需要给我一个即将孵化成功的凤凰蛋。”
柏凝站在梧桐树前面的草坪之中,抬起头,和凤凰对视。
“怎么样?”
“不如何。”凤凰眨眼,“你失败,没有一点惩罚?若是你胡乱搞一通,拍拍屁股就走了呢?”
“不会。”
柏凝正色道:“我的朋友,需要凤凰蛋救命。如果没有拿到东西,我是不会离开的。”
“这朋友是否存在,又有谁知道呢?”凤凰冷哼一声。
“我知道我知道。”
趴在柏凝头顶的小黑,闻言,立即蹿出来。
它小小的一条,不仔细看,压根看不清。
此时,它抖擞着身体,神气极了:“她说的是真的,她朋友就在古柏奶奶哪里,现在还昏死着的。”
听见这里,凤凰的眼睛眯起来。
它狐疑打量柏凝,好一会儿后,轻嗤道:“我依旧不能信你。”
“那你想如何?”柏凝问。
只见得树巅上的凤凰,突然振翅,天边流霞化作凤凰模样,逐渐靠近。
柏凝只觉得自己头顶一轻。
小黑的惨叫,从梧桐树的顶端,传了回来:“你和你那朋友的关系如何,我不清楚。不过你既然愿意出门带着这玩意儿,想来是比较重要的。”
凤凰的鸟喙里面,吊着一条软趴趴的白色小玩意儿。
“在你调查期间,它,需要在我的手里。”
“哇!你别叼着我说话呀,你要是不小心,把我吃进去了怎么办?”小黑惨叫着,听起来万分凄惨。
而凤凰,从冷哼一声。
“我只吃竹实,只饮醴泉,就凭你,也想要进我的肚子?”
“我怎么了?我多可爱啊,你这个没品的家伙,居然吃猪食。”
“竹实!”
“猪食!”
哪怕离得很远,柏凝也能看见,树巅之上的凤凰胸膛急剧颤抖,很明显,它即将暴走。
担心它伤到小黑,柏凝立即答应。
“好!可以!”
她打断了两人的交锋,随后轻声询问:“现在,我可以调查了吗?”
“可以。”凤凰高贵冷艳,就回这么一句话。
柏凝见状,慢悠悠走到树下,半跪在梧桐树前,开始用手刨蛋。
“你在干嘛?”
“我看看你埋下的蛋,能不能看出来什么。”
“能看出来什么,若是有消息的话,还需要等你来查?”凤凰又冷哼一声。
柏凝也不理会它的冷嘲热讽,而是自顾自地挖着。
没一会儿,只闻得一股剧烈的恶臭,从地底涌上来,直接冲入柏凝鼻尖。
熏得柏凝大脑空白,差点晕死过去。
“哕——”
柏凝没忍住,手撑着梧桐树,不停地干呕。
那味道太过霸道、太过恶心,其扩散效果极强,不多时,便直接冲入树顶。冲进另外两个生物的感知区域。
“哕——”优雅高贵的凤凰没忍住干呕,嘴一松,小黑就这么摔了下来。
小黑的身体穿过树干,距离那味道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味道不仅仅是恶心,还辣眼睛。
它大大的黑眼睛已经飚出泪水。
想吐,但又吐不出来。
柏凝干呕了好一会儿,听见半空之中传来的动静,抛出一片叶子,稳稳接住不断下坠的小黑,帮助其落地。
小黑安全之后,它立即扑棱着,虚弱开口。
“哕——”
它痛苦地哀嚎着:“好臭,怎么会有这么臭的东西。”
“哕——”它在地上死去活来,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里面,却多出两分迷茫。
虽然臭,可是这味道,似乎在哪里闻过?
它凝神细想。
随后:“哕——”
第72章
一人一凤凰还有一只不明生物, 在梧桐树下大吐特吐。
最后还是柏凝实在忍受不了,封住自己嗅觉之后,这才忍着恶心, 回到梧桐树下,仔细打量着挖出来的东西。
确实是凤凰蛋。
凤凰蛋的大小, 远超于其他鸟蛋。而其壳还完好, 并未破裂, 按理来说, 应该不至于臭到如此地步。
本来只是想要挖一个凤凰蛋, 将其打破, 看清局面的柏凝,现在不得不改变主意。
她接连不断地从坑里面掏出凤凰蛋,摆放在一旁。
随着掏出来的凤凰蛋数量渐渐增多, 坑的深度缓缓增加, 眼看着柏凝已经掏了快上百个凤凰蛋, 小黑和凤凰已经躲得远远地, 似乎再靠近一点, 就会被这股腐烂的臭味逼死。
没有其他帮手, 便只能柏凝继续任劳任怨。
她连续掏蛋, 终于在好一会儿后, 将这片区域给挖空——不,并没有空。
坑底泥土的颜色变深, 土壤粘稠, 和坑壁旁边的土壤质地,显然不相同。
柏凝狐疑地伸出手, 扒开坑底的泥土,打算拈一点上来, 自己打量。
谁知当手触碰到泥土的时候,黏腻的感觉,从手上传来。
虽然封闭了嗅觉,可柏凝依旧反应过来:不是水,是血!
她抬起手,发现自己指尖已经变得深红,甚至于是发黑。
顾不上嫌弃。
她双手并用,卖力地扒拉泥土。
等到指甲缝已经被腥臭的泥土塞满,手上也沾了黏腻潮湿的泥块后。
终于,深藏于地底的东西,被柏凝挖了出来——
一具尸体。
应该可以这么叫。
应为下面埋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鸟。
而且是一只幼鸟。
身上的羽毛还未长好,甚至于许多地方,能够看见稀疏羽毛下面,长着的粉肉。
这鸟应当在此处埋了许久,浑身各处,都已经有腐烂痕迹。
柏凝并没有将鸟掏出,而是半跪在地上,回头,朝着几乎躲到其他地方去的两人打招呼。
“过来看看。”
凤凰、小黑连连点头:“你说吧,我听着。”
柏凝无语,“我挖出了鸟的尸体。”
本来用华丽翅膀捂着鼻孔的凤凰,闻言只见得它美丽的眼睛猛得睁大,瞳孔紧缩,随后像是烟霞一般,立即飞来柏凝身边。
它缩短身体大小,现在身形看起来,和野鸡差不多大。
“这是你们凤凰一族的幼崽吗?”
柏凝看着坑底的尸体,有些好奇地问。
“不、不是。”凤凰立即摇头,明确回答:“凤凰幼崽若是身死,我们会以涅槃之火炼化它,让它再度变为凤凰蛋,进行孵化。这么多年来,不会有被埋在地下的凤凰幼崽。”
柏凝闻言,不得不感叹凤凰一族的逆天能力。
孩子死了还能救活,当真是强。
与此同时,也明白了古柏奶奶,为什么一定要凤凰蛋。
因为花栖枝的情形,和那些死过一次的幼崽差不太多。
“哕——这鸟的味道好难闻——”姗姗来迟的小黑,一开口,打断了柏凝的思考。
它趴在柏凝的脑袋上,感觉已经无法正常呼吸,“好恶心。”
“恶心就对了。”凤凰冷笑一声:“这东西,是鸣春涧里面最让人厌恶的东西,所有鸟类对它深恶痛绝,恨不得将它赶尽杀绝。”
“什么?”小黑问。
柏凝心领神会,和凤凰异口同声道:“杜鹃。”
凤凰听见柏凝的声音后,有些惊讶,“你怎么知晓是杜鹃?”
柏凝道:“我当时,就是被杜鹃扔出了鸣春涧。”
凤凰的表情再度惊悚。
不等凤凰开口,柏凝便先一步打断:“而我之所以被它扔出去,是因为我看见杜鹃鸟想要偷偷的,将自己的蛋塞进凤凰巢里面,当时我出生阻止,并且威胁它要告诉你们,它恼羞成怒,便将我给处理掉。”
这一番话,听得凤凰冷笑连连。
“那家伙,居然暗地里面,还做了这些事情。”
柏凝闻言,立即问:“那这具尸体,是你们埋在这里的?”
它睨了深坑中的杜鹃尸体一眼,稍加回忆,从自己的记忆里面,翻出一点陈年往事来:“不、不是。这尸体我有印象,是当时族群之中的鸟,将鸟蛋孵化之后,发现自己的孩子被顶替、偷梁换柱,愤怒之下,将之扔出巢穴,让它自生自灭。”
它说:“这只鸟,应当是那时候死掉的。”
“然后你们将它埋起来了?”柏凝问。
“埋?”凤凰听到这里,冷笑一声:“我们不把它吊起来,挂个七天七夜都是仁慈,怎么可能埋它?”
“那这是?”
“有鸟背着我们,偷偷埋的。”凤凰说。
“而且埋了很久。”柏凝缓缓补充,“你看,它将尸体埋在坑的最深处,那就意味着,是在凤凰蛋还未能孵化之前,便已经打定主意要这么做。”
凤凰的脑瓜子,终于转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说,就是因为有了这个东西,所以之后的凤凰蛋都无法孵化?”
“只是猜测。”柏凝沉声道:“但肯定和这尸体脱不了干系。”
“定是如此!废物又无能的杜鹃鸟,最喜欢在暗处搞这些小九九,一定是他们做的!”凤凰的眼睛变得通红,下一瞬,冒着金光的火焰,从她嘴里面喷出来,将地底的尸体,片刻之间燃烧为灰烬。
柏凝看着已经化作飞灰的尸体,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猜测。
“你说,这么大片土地上面,杜鹃怎么能够如此精准地,将尸体埋在你们未来可能会埋凤凰蛋的地方?”
“嗯……”凤凰变得犹豫。
柏凝见状,索性自己点破:“你要不然看看,其他地方,是否还有尸体。”
“好。”
因为柏凝刚刚挖出来杜鹃尸体,现在,凤凰对于柏凝的安排,已经没有异议,甚至会不自觉地服从安排,听柏凝的指挥。
它仰头鸣叫。
极其优美的曲调,听得人心旷神怡。
地面开始晃动,梧桐树摇曳着身姿,树干蠕动着,从长满花草的地面之中,偶尔见得几条树根抽出来,又钻进去。
带着平整的地面,像是豆腐那般,变得残破不堪。
随着土壤不断从地面涌出,树根出现的时候,总会捎带一些东西:杜鹃幼鸟的尸体。
等到地面不再蠕动。
只见得在一片狼藉之中,杜鹃幼鸟尸体密密麻麻地拜访着,几乎每走一步,便有一只尸体被拱出来。
数量之庞大,叫在场三人都大吃一惊。
“着……它们何时埋下去的?”凤凰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
而这一切,到时再柏凝的意料之中。
毕竟没有道理,杜鹃能够精准将尸体埋在合适的位置。
唯一可能的,便是杜鹃将能想象到的每一处,都埋了尸体,而无论凤凰一族,到时候将蛋埋在哪里,它都能够确保,下面有自己埋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杜鹃的意图,但柏凝可以肯定。
挖出来的东西,和凤凰一族难以孵化凤凰蛋,有绝对必然的联系。
柏凝顶着小黑,轻轻一跃,站在梧桐树上。
她拨开身侧的梧桐花,朝着凤凰道:“你需要处理一下这些尸体吗?”
小黑似乎已经快要被臭晕过去。
它艰难地喘气,“快处理——好臭——我要中毒了——哕——”
而凤凰看着这一幕,也是怒火攻心。
它的身形骤然变大,几乎将和梧桐树齐高。
只见得它长鸣一声,随后,逼人的火焰熊熊燃烧,片刻之间,地上的尸体,悉数化作灰烬。
“亏我曾经在它进入鸣春涧的时候,还教它淬火之法,结果它就这么报答我。”
凤凰的怒意并没有消散,想来是被这后知后觉的真相,搞得怒火冲天。
它火焰似的眼睛熊熊燃烧着,尾羽几乎化作火焰模样,美丽又强悍。
不过这般变化,倒是叫柏凝想起了羽梨来。
之前,羽梨似乎也有这种形态变化?
不过羽梨的原形柏凝看过,她确实不是凤凰,而是一只杜鹃鸟。
想来,就是在许久之前,凤凰教它们的淬火之法吧。
柏凝将自己的记忆,和眼前的境况连接起来。
突然之间,脑海之中闪过电光火石。
柏凝立即反应过来,问小黑:“小黑,你之前说我身上有股鸟味,是不是这个味道?”
奄奄一息的小黑,此时大脑已经断片。
它趴在柏凝的头顶,好一会儿后,这才思考结束,认真道:“好像是。”
它想了想,又笃定回答:“没错,就是。我说刚闻到这味道的时候,怎么如此熟悉呢。”
小黑在柏凝头顶上蠕动,有些好奇:“你和那些臭臭的鸟待在一起干什么?”
柏凝笑起来:“此事说来话长。”
难不怪,在进入森林的时候,所有树木都不欢迎自己。
而在晨露灵潭里面浸泡了一番,再没有遇见任何挫折。
合着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味道,叫森林里面的灵物,将自己认作杜鹃鸟,所以才会发动攻击。
看来,杜鹃鸟在此地,可谓是声名狼藉。
柏凝将其中一些线索理清楚以后,这才放下心来,对着凤凰说话。
“将尸体埋在地底,是鸣春涧里面的手段,可以阻碍新蛋孵化吗?”
她不清楚现在的局面,便只能主动询问。
而凤凰,更是一问三不知,“不知道啊。”
柏凝蹙眉:“你从前,有没有听过类似的说法?”
凤凰摇头:“没有啊。”
柏凝无语凝噎,“那你们蛋未能孵化,期间有搜集到什么消息吗?”
“没有。”
看着在凤凰面前,已经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柏凝也只能将信将疑。
“那你现在,回去试试孵蛋?”
“好,你要和我一起吗?”凤凰现在对柏凝的态度,可以称之为客气。
它美丽的眼睛看着柏凝,眼底都是感激:“如果没有你的话,我都不知道,就在我们生活的土地下面,居然还埋了如此多令人作呕的东西。”
它友善地欢迎柏凝。
“你可以和我一起孵蛋,如果有一只凤凰破壳而出,那么我将遵守承诺,赠送你一个即将孵化的凤凰蛋。”
听到这里,柏凝心动了。
虽然还不确定,埋在地下的、密密麻麻的杜鹃尸体,就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是现在,凤凰既然主动提及验收,自己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立即点头,“好。”
“那现在,你们抓住我的羽毛。”
凤凰说着,一根巨大而美丽的尾羽,流光溢彩,停在柏凝面前。
柏凝不做多想,双手抓住凤凰尾羽。
“抓好了吗?”凤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好了。”柏凝回答。
而后,柏凝感觉到凤凰冲天而起,在空中遨游,翅膀每扇动一下,便有不知名的鸟儿,从梧桐树中飞出来,不多时,在柏凝的身后,已经跟了上百种鸟儿,随着凤凰飞舞。
空中传来仙乐,百鸟齐鸣。
巨大的梧桐树,缓缓变化,梧桐叶从树干上脱离,在空中汇聚起来,纷纷飘向已经光秃秃的树枝,在最强壮的侧枝上面,搭建巢穴。
那便是凤凰巢!
柏凝看着巢穴逐渐变大、成形,随后,五枚蛋,出现其中!
是凤凰蛋!
柏凝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
不得不由衷感叹,自己最初,还好没有硬闯、偷。
不然的话,只怕连凤凰巢在何处都不知晓,便被凤凰满鸣春涧追杀。
还好还好。
柏凝暗自庆幸。
而凤凰的动作,也已经到了尾声。
身后跟着的百鸟渐渐散去,它也翩翩然落入凤凰巢中,缓缓坐在五个凤凰蛋上:开始孵化小凤凰。
而柏凝,脑袋顶着小黑,就守在旁边看着。
凤凰估计是担心柏凝无聊,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柏凝聊天。
“巢穴设置的如此麻烦,是因为凤凰蛋实在太过珍贵。现在我们凤凰一族,加上我,也就只有七只凤凰,如果再不将凤凰蛋保护好的话,只怕我们会和水龙一族一样,走向衰亡。”
柏凝本来以为只是唠闲嗑,没想到,居然是如此重大的消息。
她坐在凤凰巢的边缘处,好奇询问:“此前鸣春涧里面,还有龙族?”
“是啊,那些家伙贪婪又愚蠢,没点心眼子。”凤凰笑起来,眼底有讥讽,也有怀念:“一天仗着自己能耐高强,四处找人比划,也不说护好自己的龙蛋。结果倒好,龙蛋全部坏死,它们又生不出来新的龙蛋,不也就全族走上灭亡之路?”
柏凝停了,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寒冰地狱里面,正是看见过一条龙。
“寒冰地狱里面的骨龙,是曾经的青龙吗?”
“你还去过寒冰地狱?”凤凰闻言,有些惊讶:“那地方危险重重,你也是有本事的。”
说完后,这才回应柏凝的询问,缓缓垫点头:“是,那是青龙一族的族长。”
柏凝继续问:“其余龙呢?”
“修为不足,已经魂归天地。”
“为何骨龙前辈还能留在寒冰地狱里面?”
“因为它还不能死。”
“嗯?”
“你既然去过寒冰地狱,那岩溶地狱可有去过?”凤凰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柏凝,反倒问其他事情。
“有。”
“第一百层,下过吗?”
“下了。”
凤凰的眼神,赞许含量更多:“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它声音愉悦,心情上佳:“在人间辗转这么久,那个地方灵力斑驳浑浊,你回来之后,居然能够连闯寒冰地狱和岩溶地狱,果然是未来的最高守护者。”
柏凝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尴尬地躲避夸赞,又继续问:“第一百层有什么吗?”
“杜鹃族长的尸体。”凤凰说。
柏凝这时候,方才恍然大悟。
“那鸟皮,是杜鹃?”
“你没认出来?”
柏凝摇头:“鸟皮被烤得发焦,浑身漆黑,里面的肉都被掏空,实在是难以辨认。”
“那就好。”凤凰闻言,痛快地笑出声来。
柏凝倒是顺着问下去:“这和骨龙前辈不能死,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凤凰轻声道:“我们六族,合理绞杀杜鹃,禁止杜鹃再进入鸣春涧之中。”凤凰直直看向柏凝,正色道:“只要阵法不破,鸣春涧便永远不会向杜鹃开放!”
“那骨龙前辈?”柏凝问。
“它作为参与者之一,若是它死亡,阵法便会散去。”
凤凰冷静道:“是古柏耗费了大力气、诸多修为,这才将它化作骨龙,封存在寒冰地狱之中。不然的话,只怕它会早早消散。”
柏凝闻言,缓缓点头。
“原来是如此。”
还好自己在岩溶地狱,没有随便去动那鸟皮。
她松了一口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又总感觉缺失了什么。
似乎有什么极为重要的讯息,被自己忽略掉。
她眉头不自觉紧皱,一时半会儿,偏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看起来,心情不算好?”凤凰看见柏凝的反应,有些疑惑?
“不、我只是觉得,似乎有什么被忽略了。”
“能有什么?”
凤凰笑着,劝慰柏凝:“你是鸣春涧的守护者,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你将带着鸣春涧,恢复往日生机。”
柏凝再度被如此直白的情绪表达,给搞得不好意思。
她来不及思索刚刚的异样,怕自己再拧起眉头,凤凰又会慷慨地称赞自己。
二十五年前,她或许很喜欢这些称赞。
可在知晓人们称赞过她之后,又会凑在一起,狠狠地贬低她后,便不太听得这些东西。
她索性作出期待的模样来,等着凤凰孵蛋。
可是。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半天过去……
一天过去……
三天的时间过去,凤凰蛋没有一点变化,就好像一块石头那样,安静地躺在巢穴里面,蛋壳上不见一点裂缝,蛋里面,没有半点生命的痕迹。
而凤凰,从最初的兴奋欢喜,渐渐变为担忧、变为失望。
甚至于现在,变为恐惧。
它已经没有在凤凰巢里面,而是痛苦地啄着梧桐果实,借此来发泄。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
梧桐果乱飞,像是冰雹一般砸下来。
凤凰却没有停下,它歇斯底里地呐喊,似乎在质问苍天为何如此不公。
“为什么?!”
“我明明已经将杜鹃鸟的尸体挖出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
它痛苦地喊着,极为美妙的凤凰嗓音里面,呈现出凄厉的绝望。
“难不成老天要凤凰步水龙的后尘,也跟着灭亡吗?!”
它愤怒地喊着。
而柏凝,坐在凤凰巢里面。
看着天色昏暗,梧桐果实乱坠,却都避开凤凰巢,避开巢穴里面,没有动静的凤凰蛋——哪怕如此崩溃,凤凰依旧记得要保护凤凰蛋这件事情。
柏凝蹲在凤凰蛋面前。
凤凰蛋很大,几乎和她差不多高。
她抬起手,将手放在蛋壳之上,几乎能够听见,蛋壳里面传来的微弱心跳声。
不应该如此的。
已经孵化快几十年的蛋壳,不应该心跳声如此微弱。
肯定是有什么问题,还没有被发现。
挖出杜鹃鸟的尸体,仅仅是第一步。
有什么被忽略了的、被遗忘了的。
柏凝靠着凤凰蛋,耳边是凤凰凄厉痛苦且不甘的哀嚎和鸣叫。
“难不成,我也要和水龙一样,化作骨头吗?”
它厉声重复。
就是这句话,好似一记重锤,打在柏凝的太阳穴,瞬间,敲通了她的任督二脉。
柏凝站在鸟巢上,大声喊着:“凤凰!!凤凰!!快冷静一下,我想到新的问题了!!”
风声渐渐小了起来,梧桐树也不再哗啦作响。
只是凤凰看起来,却没什么精神。
它站在树外,失落询问:“什么?”
“我想知道,你们是从何时开始无法孵化蛋的?”
“一万年前便有,不过当时数量不多,十个里面,可能有一个无法孵化。”
“水龙呢,它们也是吗?”
凤凰摇头:“我们不在意其他族群的事情。”
不过片刻后,它又立即补充:“但约莫是在一千年后,它们的蛋,也渐渐的,又无法孵化的部分。”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就连我们也不可能保证所有的蛋,都能孵化。”它说。
“可是你们能孵出来的蛋,是不是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柏凝问。
“是。”
“到什么时候开始,彻底孵化不出来的?”
“五百年前。”
“在这段时间,你们做了什么吗?”柏凝问。
“什么意思?”凤凰不解。
柏凝索性明说:“岩溶炼狱里面第一百层的东西,是不是在五百年前搞出来的?”
凤凰陷入回忆之中,随后,羽毛倒竖。
“是。”
它哑着嗓子说:“五百年前,我们抓住了杜鹃一族的族长,将它镇压。而后,又开始了漫长的驱逐杜鹃行动,几乎直至百年前,才将躲在鸣春涧里各处的杜鹃,完全清理。”
柏凝终于点头。
“就是如此。”
“水龙之死,是因为如此。而凤凰一族未能孵化鸟蛋,也是如此。”
“那……”凤凰表情犹豫,显然在挣扎之中。
“我会去岩溶地狱里面,破开这封印。”
她会打开鸣春涧限制杜鹃进入的限制。
这是大势所趋。
无法阻挡。
第73章
“可是当初, 我们费劲千辛万苦,才将杜鹃驱逐出去。现如今,将禁锢打开, 不是做无用功吗?”凤凰依旧在挣扎。
柏凝却已经下定决心。
她走到凤凰巢边缘,站在高处, 和凤凰对视。
“天下之道, 堵不如疏。”她镇定地为凤凰分析其利弊:“倘若为了驱逐杜鹃, 倒害死鸣春涧里的其他物种, 是适足削履。”
柏凝沉声道:“其实杜鹃这种生物, 虽然烦, 但还没有如此棘手。要对付它们的话,并不足以如此大张旗鼓。”
“那你说,之后要怎么做?”凤凰依旧在犹豫。
“圈养。”柏凝第一反应, 便是如此:“或者将森林中的阵法设置更多, 限定杜鹃的活动范围, 尽可能将它和你们隔绝出来。”
“这件事情, 不仅仅与凤凰一族有关。”凤凰看向柏凝。
“我知道。”
柏凝在这时候, 彻底懂了, 古柏奶奶当初, 为何一句劝告也没有, 直接放柏凝下去岩溶炼狱。
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只是柏凝当时成功避开,所以现在才想明白, 自己原来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
她看着孔雀, 震声道:“凡间有一种东西,名叫蝗虫。但凡蝗灾飞过, 便会损毁粮食,极端情况下, 农民将颗粒无收,一年的辛苦勤劳打水漂。他们想过很多种办法驱逐蝗虫,但却一直不得要领。或许在你们看来,杜鹃就是鸣春涧里的蝗虫,有它的存在,会极大程度下,威胁到后代的安全——可是,现在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如果不解除限制的话,你、凤凰一脉,都将步入水龙后尘。”
柏凝敲了敲旁边的凤凰蛋,轻声问:“它的心跳声已经变得孱弱,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小凤凰继续死去吗?”
“我当然不想!”凤凰立即反驳。
“那便按我的意思来吧。”柏凝沉声道:“我将解除限制。”
“这件事情,不需要通知其他人吗?”
“要。”
柏凝不假思索,“我们现在就离开,将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
“好。”
凤凰终于冷静下来。
它将凤凰巢隐藏起来之后,便跟在柏凝身边,离开幻境,回到摆着秋千的位置。
依旧只有一只松鼠,抱着松果,坐在松树上面,和柏凝它们打招呼。
“东西拿到手了?”
它并没有下来,而是就依靠在树枝上,低声询问。
大尾巴下垂,微微晃动着。
柏凝见状,摇了摇头:“还没有。”
“遇见什么困难了?”松鼠问。
“其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和大家商讨一下。”柏凝说。
“大家?”松鼠的大尾巴缓缓抬起来,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在柏凝和凤凰之间来回游荡:“鸣春涧里的所有生灵?”
“是。”柏凝点头。
“知晓了。”
松鼠也不问为什么,它扔掉手里的松果,随后将前爪子放在自己嘴边。
一声嘹亮的哨音,传遍幽谷。
不多时,便有几只雀儿,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张嘴询问。
“松前辈,怎么突然叫咱们过来啊。”
话音刚刚落下,“砰”的一声,突然从灌木里面,蹿出一头野猪,猛得砸在树干上,将树上盘踞着的大蟒,也跟着掉了半截下来。
“笨猪,看路!”
大蟒不悦地吐着蛇信子,骂了一声后,又立即蜷缩回树上,安静趴着。
而摔得七荤八素的野猪,也晕晕乎乎地倒在旁边。
将赶过来的苍狼给绊倒。
眼看着局面开始混乱,坐在树枝上的松鼠,又掏出一块松果,将松果掰碎,每一小块,砸下混乱不已的兽群。
“安静一些,小果子要和你们商量事情。”
闻言,所有兽都安静下来。
一双双眼睛看向柏凝。
柏凝被所有人注视着,慢慢说出自己在凤凰栖息地,发现的事情。
并在最后,提出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想要将岩溶地狱第一百层的禁锢给打破。”
此话一出,众兽的表现倒也有意思。
大蟒、野猪、苍狼等大型动物,毫不在意:“无所谓啊,一群小小杜鹃鸟而已,能够掀起什么波澜?倒是我觉得凤凰她们太过矫情,就是几个蛋,非要大费周章的,将杜鹃给驱逐出去,浪费精力。”
其他小型、但不生蛋的动物,也无所谓:“可以,都行。”
唯有麻雀、黄鹂等鸟儿,叽叽喳喳的,反抗激烈:“不行!它要是进来了,我们之后不又会重蹈覆辙,为它孵蛋吗?不行、我坚决不同意!”
所有人泾渭分明,倒是分成两派。
柏凝不打算管无所谓的,而是将注意力,放在小型鸟上。
“可是凤凰是鸣春涧一员,难道你们希望它就这么凋敝?”
“生老病死乃上天命数。”一只通体泛黄的鸟儿,蹦蹦跶跶,说话毫不客气:“如果凤凰蛋始终无法孵化,那不就意味着,老天认为凤凰一族,也到了应当灭绝的时机?”
听得凤凰破口大骂。
“胡说八道!现在凤凰一脉凋敝,正是因为当初为了守护你们,你们这么多年来享尽好处,鸣春涧里处处都是你们族人,现如今,居然反过来指责我们?!”
它怒气冲天:“照你这么说,以前杜鹃害死你们的蛋,不也是老天的选择?”
“你什么意思?”
麻雀挺着大肚子,一点也不怕眼前的百鸟之王。
凤凰更火气旺盛,羽毛都化作火焰模样,似乎打算和对方好好理一理,什么叫“天意。”
“停!”
柏凝出现在两者之间,打断了它们的针锋相对。
“现在和大家见面,是来处理问题,而不是滋生新矛盾的。”
她先劝凤凰:“麻雀它们已经习惯了安逸的生活,难以接受,在所难免。”
而后又扭头,看树枝上的麻雀。
“凤凰一族已经牺牲众多,现在,应该是拯救它们的时候。”
“哼。”
凤凰碍于之前的事情,承了柏凝的情。
它也知晓,柏凝做这一切,说实话,对凤凰一脉有利而无害。所以现在柏凝劝阻。它便不做争执,给柏凝个面子,只是冷哼一声,便宣告自己已经被说服。
而麻雀它们,却不愿意。
它们依旧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
“你是什么身份,这么和我们说话?”
“古柏奶奶呢?”
“为什么让你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来指使我们做事?”
“快滚,鸣春涧的事情,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它们叽叽喳喳不说,还扇动翅膀,从高空之中冲下来。围绕在柏凝身边,试图给她难堪。
柏凝见它们来势汹汹,一点也不退让的模样,便知晓,今天的事情,并非好言相劝便能解决。
她手腕翻转,枯枝入手。
而后翻身一跃,轻巧躲过飞来的画眉鸟、乌鸦,只见得剑光闪烁,寒芒刺眼。
羽毛哗啦啦从空中坠落。
那一只又一只的鸟儿,身上不剩一根羽毛,连鸟皮上的给打,都看得清清楚楚。
柏凝收起枯枝,语气冷淡。
“现在,能继续商量了吗?”
众鸟退了回去,躲在羽毛堆里面,畏惧地盯着柏凝。
打是打不过的,可不代表,它们愿意屈服。
“岩溶地狱的结界会影响凤凰一族的孵化,仅仅是你的猜测,并没有什么消息能够证明。”窝在羽毛里面的光头小鸟,愤怒地叫着:“要是你将杜鹃放了进来,但是凤凰一族的孵化率并没有改善,你要如何向我们谢罪?!”
柏凝手里拿着剑,思索一番,沉声道:“任凭处置。”
“哪怕将你赶出鸣春涧,再也不能回来?”
柏凝心中一个咯噔。
但片刻后,咬牙应下:“是。”
“好!”
秃头小鸟立即挥舞着光秃秃的翅膀,惊声叫:“你们都听见了,这是她自己说的!”
趴在柏凝头顶的小黑,闻言冷哼一声:“不是你逼着她同意的么?”
秃头鸟愤怒异常:“那她可以不同意。”
“不同意,和你一样,看着凤凰一脉凋零灭绝吗?”小黑的嘴皮子功力,也挺利索,“自私的小家伙,想到古柏奶奶这些年,居然还要守护你这种东西,我都替她觉得恶心。”
小黑两三句话,说得小秃鸟哑口无言。
它叽叽喳喳的,只能将怒火发泄在柏凝身上。
“反正,这果子要是不能改变凤凰一族的孵化情况,她就必须离开鸣春涧,再也不能回来!”
它“哼”了一声,随后便离开。
同它一起离开的,是其余秃鸟。
“小果子,别理那疯鸟,我看就是杜鹃太久不在,没鸟收拾它们,所以越来越肆无忌惮。”苍狼出声劝柏凝。
野猪也跟着点头:“你是不知道,那群疯鸟平时就无法无天,我看,也是时候,让它们吃一点教训。”
就连松鼠,也轻声道:“世间万物,皆相伴相生。”
“将杜鹃赶走,确实不是个好主意。”
柏凝见它们语气担忧,还时不时拿眼睛瞅自己,蓦然笑出声来。
“没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随即,她有有点担忧:“我只是在想,如果这次从岩溶地狱里面出来,也没有改变凤凰一族的情况,那接下来,又要怎么办呢?”
她眉头拧起,逐渐担忧。
“或许就是他们所说,天意如此吧。”
凤凰破天荒的开口,安慰柏凝:“如果老天注定让凤凰一族走向衰亡,那我倒宁愿,在衰亡之前,做一点好事。”
“什么好事?”野猪问。
苍狼惊诧:“你还能做好事?”
松鼠的视线,也落在凤凰身上。
虽然没有直接发问,但眼神里面的怀疑,都不需要琢磨。
“喂!怎么,不行啊!”
凤凰尴尬地尾羽逐渐转红,它干巴说着:“小果子为了凤凰一族的事情,尽心尽力,哪怕没有结果,我也要感谢她。”
柏凝听着话,有些惊讶。
她侧目,正好和凤凰对上视线。
“你从岩溶地狱出来,无论消息如何,是好是坏,我都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凤凰它——居然打算将即将孵化的凤凰蛋送给柏凝!
哪怕柏凝并没有解决凤凰一族的问题,它也愿意相送!
柏凝大受震撼。
心神撼动之际,倒是更加坚定:“我会找到办法的。”
她一定会搞明白,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够破局。
说罢,柏凝将头顶的小黑揪下来,交给凤凰。
“人质你先拿着,我去去就回。”
小黑:“?啊,我刚刚还帮你说话呢,你怎么转头就让我去当人质啊!!!”
它朝着柏凝大喊。
可惜,话都没有完全说完,柏凝的身影,便消散在眼前。
小黑圆溜溜的大眼四处打量:“她哪里去了?”
松鼠抱着松果,慢慢悠悠地回答:“岩溶地狱,第一百层。”
和它预想的完全一致。
柏凝的身形,在岩浆之中缓缓凝聚。
也不知是之前已经在岩浆里面“洗过澡”,还是如何。
现在柏凝没有万年冰魄傍身,却感觉不到岩浆的热度。
她自在地凝聚身形,从岩浆之中抽身而出,随后,飘荡在半空中的四根柱子上。
柱子的形状、模样,和之前所见,都没有变化。
因为不觉得热,所以柏凝开始仔细打量柱子,观摩柱子上的所有雕像。
她先找到了刻着凤凰尾羽的柱子。
围着柱子打圈、飘荡,只见得柱子上的浮雕精细,羽毛栩栩如生,透过这雕像,柏凝几乎都能看见,曾经凤凰一脉强势的时期。
而后,又看向旁边。
云纹活灵活现,苍龙从云中露出侧眼,眼神炯炯,带着迫人威压。
第三根柱子没有主体,只有三对翅膀,雕刻其中。
第四根柱子——也就是柏凝当时所站着的那一根,现在终于能看见全貌。
郁郁葱葱。
这是柏凝的第一感觉。
巨大的树木蓬勃生长,几乎能感受到生命的气息。
这代表的是谁?
林子里面的树吗?
柏凝看着柱子上的树雕,缓缓伸出手去,不受控制地摩挲着,脑中也随之思考。
这些浮雕的图案,是代表了,当时有几个族群参与其中吗?
当时苍龙未死。
而在这之后,苍龙便陷入和凤凰一族同样的境地之中。
苍龙、凤凰……还有的两根柱子。
六翼、六翼——对了,金翅六翼鸟!
自己之前来鸣春涧的时候,还和它交过手。
丢失的记忆里面,也有它的存在。
可是在刚刚,前来聚会的动物里面,它并没有出现。
是步了苍龙的后尘吗?
柏凝思索着,又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浮雕上。
树。
只是树吗?
是什么人,才能够和凤凰、苍龙、金翅六翼鸟一起,出手镇压杜鹃呢?
柏凝的手心划到树根位置,突然之间,古柏奶奶的身形,浮现在柏凝的脑海。
是了,除了她,还能有谁?
鸣春涧众兽都愿意依照她的安排,虽然是最高守护者,可在一定意义上,也代表了最高话事人。
她掌握支配着鸣春涧的一切。
那么现在,让自己来做这些,是后悔了吗?
还是时过境迁,有了其他的想法呢?
柏凝想,等到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后,或许可以和古柏奶奶聊一聊。
毕竟她也希望,自己对鸣春涧了解更多。
柏凝指尖划过石柱,正打算收回手,突然,指腹似乎摸到一个小小的、微不可见的划痕。
她看过去。
在被热量扭曲的空间里面,根本看不清。
柏凝再度用指腹,在上面摩挲着。
哪怕看不清那道细小划痕,柏凝可以肯定,绝对存在!
她将指腹紧贴在柱子上面,一点一点感受着、摩挲着。
发现划痕的位置不算长,只存在于树根,多余地方,便再找不到。
树根……
柏凝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三根柱子上。
不看,而是用手去摸。
摸到柱子下半段的位置,仔细感受——果然!
每一根柱子上面,都有看不见的划痕。
而且,只有划痕看不见,但是在划痕旁边的雕刻印记,却非常清晰。
是蛋!
另外三根柱子上的划痕,都划在了蛋上!
凤凰、苍龙、金翅大鹏鸟,都是从蛋中孵化的灵物。
而现在,在代表着诞生意味的蛋上,被划开。
在一定意义上,不就意味着,蛋无法生出它们来吗?!
好阴毒的手法。
居然做的如此隐蔽。
若不是柏凝刚刚在走神,想事情,多摸了一会儿柱子,只怕还注意不到这一切。
她不由得,对于谋划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生出几分悚然。
而后,视线又落在四根柱子最中心的、已经只剩下一张皮的杜鹃身上。
柏凝沉默地,伸出手去。
岩浆凝聚而成的火龙,从下方汇聚而成,好似水柱一般,缓缓上涌。
柏凝手指微动,顷刻之间,那已经被镇压不知多少年的杜鹃鸟,被岩浆吞噬,化作灰烬。
悬浮在杜鹃旁边的四根柱子,也渐渐暗淡,失去光泽。
它们像是普通柱子一样,坠入岩浆之中,溅起滚烫的液体,落在柏凝身上。
而后,被柏凝吸收。
当柱子坠入岩浆之后,一股无形的力量,以此为中心,缓缓荡开来。
好像一层透明的膜,被撕碎。
从鸣春涧传出,而后传向整个世界。
甚至于,传到了鸿晴阁的地牢里面。
满身是伤,被锁链丝丝环绕的羽梨,感受到这股讯息后,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她面容之中带着欢喜,眼底都是压抑的渴望。
将水牢之上的韩归眠吓一大跳。
“莫名其妙笑什么,你有病啊?!”
她手里拿着鞭子,鞭子上面都是倒刺,倒刺上还冒着绿光。
这便是她折磨羽梨的手段。
无关痛痒。
羽梨轻蔑地看了一眼韩归眠,随后,身形猛然膨胀,化作巨大杜鹃鸟。几乎将整个地牢塞满。
“蠢货,这些日子,你玩得可高兴?”
她的眼神满是不屑。
“你、你不是被锁着吗?”韩归眠的表情难看至极。
“之前是,现在不是了。”
羽梨笑起来。
禁制已经被打破,她的修为,终于不用被压制。
想到这里,羽梨伸出爪子,踩在韩归眠的身上:“蠢货,去告诉你哥,还有月息那个贱人,洗干净脖子,我不久之后,会去取他们俩的狗命。”
巨大的痛苦从四肢百骸传来。
韩归眠虽然已经开始修行,可毕竟接触时间不久。
而羽梨又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修为突飞猛进。
现如今,她只能运用灵力,将自己的躯体护住,多余的话,甚至都问不出口。
“呵。”
羽梨很想将眼前这讨人嫌的东西,碾碎在自己脚下。
但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那是融在她骨血里面、一直未曾忘记的事情——回家,并且夺回本该属于它的一切!
所以她难得的,并没有踩死韩归眠。而是轻飘飘的,留下一个讥讽的眼神,“如果你有命,能够爬到你哥面前的话。”
在狭小的空间里面,羽梨振臂一挥,坚硬的、混着金属浇筑而成的墙壁,好似豆腐块一般,被切割成碎片。
而她扇动翅膀,墙壁碎石便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她从地下十八层一跃而起,直接摧毁了上面十七层的建筑,由着墙壁塌陷,将韩归眠,压在最深处。
一飞冲天!
巨大的鸟影,掠过湛蓝天空之上。
鸿晴阁传来的响动,轻而易举的,惊扰了其他人。
不多时,鸿晴阁来来往往,都是修士。
他们齐心协力,打算拯救被压在碎石堆里面的人。
“眠儿呢?”
穿着一身掌门灰袍的男人,脸色与之前相比,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意气风发。
他此时眉头紧蹙,随便拦下一个人问。
凌昭看着自己的师傅,许久之后,低下头,遮起自己满是伤痕的脸,轻声道:“应该在地十八层。”
“十八层?”
他表情称得上难看。
随后,抿紧了唇。
“众弟子,后退。”
清源宗其他人闻言,有条不紊离开现场,退到韩绛蟾身后。
韩绛蟾见状,双手抬起,磅礴的灵力从手中溢出,随后,漫天砂石颤动,大块大块的石头悬空、浮起。
不多时,鸿晴阁的上空,几乎被断壁残垣所笼罩。
而在他们不远处,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去,救人。”
韩绛蟾额头上都是冷汗,现在连说话,都只能咬紧牙关。
“是,师傅!”
众弟子刚刚应下,只见得从大坑里面,突然冒出来一道人影。
骑着葫芦,身上泛着柔和的光。
是韩归眠!
她在羽梨松开她的第一时间,从葫芦里面放出结界,将自己护住。
虽然受了伤,但不要紧。
比起这个,韩归眠有更加紧张地事情。
她看向韩绛蟾。
“哥,羽梨那只扁毛畜牲,说不久之后,会回来取你和清月长老的项上人头。”
“轰——”
漂浮在鸿晴阁上方的石块,轰然坠落。
第74章
修真界的局势再度发生变化。
曾经受人追捧的灵羽仙姑, 因为韩归眠的指控,一下子沦为柏凝同党——当然,柏凝同党这个身份, 是其他人加上去的,韩归眠并不清楚。
但不要紧, 至少人人喊打的人, 现在不止柏凝一个。
不过现在这些消息, 已经在柏凝心里面掀不起波澜。
她从岩溶地狱第一百层离开之后, 又重回森林之中。
此时其余的动物, 都已经散开, 只有凤凰族族长、小黑和松鼠,还待在原地。
“回去看看。”柏凝对凤凰一族的族长说。
“好。”
它点头。
但其实无论结果如何,它都已经决定, 送一只凤凰蛋给柏凝。
这是它为凤凰一族辛苦许久, 应该得到的报酬。
现在, 凤凰对柏凝的态度, 恭敬许多。
柔声细语地跟在柏凝身边, 也不询问结果如何, 只是和她一起, 返回凤凰栖息地。
浓雾散去, 巨大的梧桐树出现在柏凝眼前。
她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得梧桐树的形状陡然变化, 梧桐叶齐飞, 在瞬息之间,化作巨大的巢穴, 出现在柏凝眼前。
而她身侧的凤凰,施展羽毛, 往前飞去。
百鸟再度起舞,只是在这百鸟里面,多出了几只秃毛小鸟。
而等到百鸟散去之后,那几只秃毛小鸟,却还留在原地,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这么快就从岩溶地狱里出来了?”
“估计是没有进去吧。”
“小丫头片子。”
那几只秃毛小鸟,因为现在没有羽毛,柏凝也看不出它们究竟是什么品种。
不过它们也只是小声嘀咕,并没有扑倒柏凝的耳边,大声嘲讽。
估计是担心,下一次,掉得就不仅仅是自己身上的羽毛。
于是它们齐刷刷地,扑棱着自己短短的翅膀,朝着凤凰巢飞去。
凤凰已经落在凤凰巢的边缘处,而秃毛小鸟们紧随其后,也跟着上了凤凰巢。
巢内的五个蛋,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和离开时一样,像一块石头,安安静静地待在鸟巢里面。
秃毛小鸟一点也不客气,先一步冲上前去,用自己没有绒毛的身体,紧紧贴在与自己体型相比,大了许多的凤凰蛋上。
而后,得意地笑起来。
“快没有生机了!”
“这凤凰蛋还是孵化不了。”
“愚蠢的人类,你注定失败。”
它们得意洋洋地,朝着柏凝炫耀自己……并不存在的羽毛。
柏凝听了这话后,心中不安。
她跃上凤凰巢,进入巢穴内部,伸出手去,透过凤凰蛋的蛋壳,尝试感受凤凰蛋的心跳。
安静、沉闷,没有听见一点响动。
失败了吗?
柏凝的心猛得揪起来。
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吗?
难道石柱上面的内容,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被自己错误理解?
柏凝一时心乱如麻,不敢再继续触碰凤凰蛋。
她收回手,脑海之中,所有念头如电光火石一般闪过。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试图找出来,究竟有哪里是被自己遗漏的地方。
凤凰也感受到了,凤凰蛋上面的生机渐渐消失。
它的眼眸暗淡下去。
而其他几只秃毛小鸟,见状,更加欢喜。
它们像是打了胜仗,高兴炫耀。
“现在好了,你不仅没有改变凤凰一族的情况,还将一切变得更糟。”
“你愚蠢又自大。”
“我怀疑你是杜鹃鸟的族人,做这一切,只是想名正言顺地,将杜鹃放进鸣春涧。”
它们激动地说着,叫凤凰烦躁开口。
“够了!”
凤凰打断了它们的聒噪,只见得它翅膀轻轻一扫,一个巨大的蛋,便从鸟巢内浮出,慢悠悠、稳稳当当地飘落在柏凝的眼前。
“这是送你的礼物。”
凤凰站在巢穴边,轻声说着。
在它身边,几只秃毛小鸟,不屑地看着柏凝,眼含讥讽。
而柏凝,看着几乎和自己齐高的凤凰蛋,缓缓摇头:“我不能要。”
她还没有解决凤凰一族所面临的问题,甚至可能如那几只秃毛小鸟所说,将问题变得更加复杂。
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能收下东西?
柏凝坚定地拒绝,并没有伸出手去接。
“收着吧。”
凤凰低头。
看向凤凰巢里面剩下的四个蛋,声音轻飘飘,“我说出口的话,不会反悔。”
它已经答应过,无论事成与否,都会将凤凰蛋送出去。
这是百鸟之王的承诺,既然已经承诺,便不可能失约。
“不行。”
柏凝摇头,态度坚决。
她本想要继续尝试劝说,让凤凰不要放弃希望,却突然发现,在她眼前飘着的蛋,莫名其妙裂开一个口子来。
“呀!蛋坏啦!!”秃毛小鸟,再度兴奋起来。
“这人绝对是杜鹃同党!”
“把她赶出去!把她赶出鸣春涧!!”
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
声音刺耳又嘈杂。
“闭嘴!”凤凰实在是烦这些多舌的鸟儿,出声训斥。
“可是她害死你凤凰一族最后的血脉。”
一只看不出品种,但面目可憎的鸟,站出来,指责柏凝。
“什么最后的血脉,我还没死呢!”
凤凰眼睛眯起,尾羽已经变成火焰形状。
它生气了。
不是因为凤凰一族注定走向灭亡,而是因为这些多舌的鸟儿,总是在它面前,非议她肯定的人。
它不耐烦地用眼神逼迫这些蠢鸟闭嘴。
下一瞬,蛋壳碎裂的声音,变得更加明显。
柏凝注视着眼前巨大鸟蛋的变化,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蛋壳好似碎片,掉了下来。
一只小小的、还没有长毛的鸟儿,艰难地从蛋壳里面爬出来。
它浑身湿漉漉的,眼睛还未能张开。
此时,双翅按在蛋壳上,细细鸣叫着。
稚嫩悦耳。
蛋孵出来了!!
柏凝看着这一幕,立即抬头,对着凤凰喊:“你看看,这是不是小凤凰?!”
本来还在烦闷的凤凰,闻言立即飞下来。
它扑到蛋的前面,看着幼小的雏鸟,片刻之后,眼底落下泪来。
“有幼鸟了!凤凰一族,有幼鸟了!!”
它激动地仰天长啸,整颗梧桐树,都跟着沙沙作响。
不多时,从梧桐树里面,又飞出六只凤凰。
它们在天际翱翔,身姿舒展,引来百鸟祝贺。
而最大的凤凰,则小心翼翼地,将才孵化出来的小凤凰护起来。
“你是我们凤凰一族,最大的恩人。”
它站在最高的树巅之上,对着柏凝说话。
而另外六只凤凰,在听见这句话后,立即朝着柏凝飞过来。
它们环绕着柏凝,在柏凝身侧翩然飞舞、翱翔。
百鸟之王为柏凝低头,那百鸟亦为柏凝低头。
所有鸟呈现柔顺姿态,包括那几只秃毛小鸟,也加入庆贺队伍之中,跟在六只凤凰引领者的百鸟队伍后面,恭恭敬敬庆贺。
百鸟庆贺还未结束,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那落于树巅之上的凤凰,激动不已。
“第二只!”
它浑身都开始颤抖,感激地看着柏凝:“第二只也破壳了!”
这句话,好似触发了什么关卡。
紧接着,又是一声破壳的声音响起。
幼崽开始柔弱地呼叫,希望能够得到食物。
而紧密注视这一切的凤凰,却顾不上刚刚诞生的幼崽们。
它携带着一颗蛋,紧急送到柏凝面前,语气急迫:“您不是要未孵化的凤凰蛋么?快、快些带走,不然待会儿孵化成功,您就用不上了!”
它焦急地催促着。
而柏凝现在,已经不可能再拒绝一次。
这是她应该得到的。
柏凝将凤凰蛋抱在手心之中,只来得及说一句:“我需要快点离开,不然的话,这只也要孵化了。”她笑着,只是还是有些许愧疚,“这本来可以是一只健康的小凤凰。”
“若是没有你,它们都只能被埋在地底。”凤凰宽慰柏凝。
“去吧,去救你的朋友。”它说:“而现在,我有四只小凤凰需要操心,已经很麻烦。”
“多谢。”柏凝说。
“使我们应该谢你。”凤凰正色:“你将是我们永远的朋友,无论你要做什么,凤凰一族,都将坚定支持你。”
柏凝笑起来。
她没有再浪费时间,而是抱着凤凰蛋,顶着小黑,以堪称恐怖的速度离开。
一路上,她甚至不敢多喘一口气。
就担心自己多停歇一秒,凤凰蛋便孵化。
最后一只凤凰蛋,是用来救花栖枝的。
她急迫地往前飞这,终于,在几乎超负荷的情况下,不过三息的功夫,抵达古柏奶奶的院子。
古柏奶奶依旧在门口等她。
柏凝随意将小黑往云层里一扔,快步朝着古柏奶奶走过去,将凤凰蛋递给她。
“娘亲,这个可以吗?”
“可以。”
古柏奶奶点头,“若是再慢一点,它便要孵化了。”
古柏奶奶笑起来。
声音温柔,可落在柏凝的耳朵里面,却觉得有些可惜。
本来可以是一只乖巧的小凤凰的。
也是奇怪,以前柏凝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
现在重活一遭,居然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或许是眼前的是只凤凰蛋,而不是人类吧?
动物,哪里有人可恶?
她出神地想着。
“莫要伤心,它不会死。”古柏奶奶看穿了柏凝的心事,抱着凤凰蛋,手掌心中缓缓凝聚绿色灵力。
巨大的、和柏凝齐高的凤凰蛋,在绿色灵力的作用下,渐渐缩水,变得好像是寻常鸡蛋大小。
蛋壳已经化作透明的一层薄膜,薄薄地包裹着里面的液体。
柏凝能够看见其流淌着生命,以及在最中央的位置,那已经凝聚成型的小小凤凰。
“这便是她所需要的另一半心脏。”古柏奶奶说着。
“不将她的心脏补齐,她永远无法醒来。”
她伸出手,将手里的小东西递给柏凝:“现在,喂她吃进去吧。”
柏凝接过那小小的,已经被炼化的凤凰蛋。
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反问古柏奶奶:“娘亲,你刚刚说它不会死?”
“嗯。”
古柏奶奶轻声道:“它会成为小姑娘的心脏,帮助小姑娘拥有一部分的凤凰血脉。而在天枢炼傀术大成的时候,它能够被召唤出来,作为小姑娘的灵宠,继续活下去。”
听到这里,柏凝心里的负罪感,这才减轻了一点。
她低声问:“凤凰血脉?”
“嗯。”古柏奶奶点头:“凤凰精火可助其涅槃重生,而这个小姑娘,以前修炼的时候,累积了太多孽债在其中。她未来的的修炼之路,必定充满坎坷。而有了凤凰血脉,那将保证无论她遭遇何种坎坷,都有重头再来的机会,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被孽债压垮。”
“那也就是说,花栖枝之后的路,虽然会很艰难,但是依旧能走下去?”柏凝问。
“是。”
古柏奶奶点头,片刻后,才反问:“花栖枝?这孩子的名字?”
“嗯,还不错吧?”柏凝笑起来:“之前有人评价,说‘拣尽寒枝不肯栖’,想起来,应当挺有意境的。”
古柏奶奶闻言笑起来,“孩子,在人间,看书的时间是不是不太多?”
“对啊,忙着杀人,没空看书。”
古柏奶奶闻言,面色有些心酸,不过还是笑了笑,又问柏凝:“评价这姑娘的人,关系应当不算好吧?”
“确实不如何。”
毕竟是有着灭族之仇的恨意在,如何能好起来?
“那便无事。”古柏奶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向柏凝手中的小凤凰:“不喂她吃下去么?”
“马上。”
柏凝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捧着小凤凰。
在得到古柏奶奶的承诺后,柏凝便不带犹豫,一手捧着小凤凰,另一只手撑着床,整个人坐在床上,古柏奶奶帮着她,将花栖枝扶起来,随后,柏凝将灵力注入小凤凰内。
只见得小凤凰好似活过来那般,在透明的蛋壳里面遨游。
它拍打着翅膀,不停地转圈。
而柏凝则用灵力操控着,让小凤凰自己带着蛋壳一起,朝着花栖枝的嘴飞过去。
花栖枝的嘴巴紧闭,将小凤凰拦在外面。
柏凝见状,一手不停地往小凤凰里注入灵力,另一只手扒拉着,掰开花栖枝的唇瓣,用手指撬开花栖枝的牙齿,食指、中指抵着花栖枝的上下颌,将她的嘴巴分开。
她的手指传来湿润的温度。
这叫柏凝有点不自在。
偏偏小凤凰又好像是不认路一般,在花栖枝嘴巴前面飞来飞去,就是飞不进花栖枝的嘴巴里面。
柏凝无法过多操控,便只能用手指强撑着,使花栖枝的嘴巴,一直保持打开状态。
柏凝感觉自己的手指上,已经留下了花栖枝的齿痕。
就在她捉摸着,要不要找一根棍子来支撑花栖枝的牙齿,在外跌跌撞撞、不得要领的小凤凰,也不知怎么的,一溜烟,就溜进了花栖枝的嘴里。
柏凝见状,弯下脖子。
她一边用手指,将花栖枝的嘴巴顶的更开,一边弯腰,看向花栖枝的嘴里面。
不错,确实是吞进去了。
柏凝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简单看一眼:嗯,果然有齿痕。
看来花栖枝的牙齿,也恢复得挺好。
柏凝想着,随后看向古柏奶奶:“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守着她。”
古柏奶奶说:“接下来的几天,是炼化融合的关键时期,在这段时间以内,她可能会出现各种反应,期间极其容易滋生心魔。若是能够及时发现,并且加以引导,阻止其心魔诞生,便算是大功告成。”
“如何引导?”柏凝问。
“你与她是一体的。”古柏奶奶说,只需要在感受到不对劲的时候,与她建立连接,便能共享神识,进入对方的世界。
“建立连接?”柏凝蹙眉。
“嗯……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古柏奶奶的笑容,看起来有一点尴尬。
她闪烁着,避开了这个话题。
杵着拐杖,慢悠悠地离开:“这三天,我会带着小黑小白去林子里面,你不用担心我们。”
这微妙的态度,叫柏凝有些不自在。
不会吧?
这种链接?
她面上的表情变得犹豫,尤其是当她发现,古柏奶奶居然趁着自己不注意,悄无声息地离开之后,更显得无措。
真是自己想得那样吗?
不然的话,古柏奶奶为什么跑这么快?
她抿唇,尴尬地将身体往后挪了一点,也不敢坐在床上,反倒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古柏奶奶为她捏出来的另一张床上,盖着粗粗大大的叶子,靠在床脚,双眼放空。
她在发呆。
要为了救花栖枝,出卖自己的色相吗?
……也不是不行。
反正花栖枝是昏迷状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不了她清醒之后,自己不提就是了。
而且花栖枝这人……救了自己许多次。
之前一直忙前忙后,现在她才有空,在脑海里面复盘。
旁的先不论,就逆天改命,将自己救回来这一条,便足以让柏凝为其肝脑涂地。
不过是牺牲色相而已——
柏凝的视线,在花栖枝的脸上游走,好一会儿后,慢悠悠移开。
还指不定是谁吃亏呢。
她盯着花栖枝的脸看着,脑海里面,却突然,想起月息来。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过对方来。
自从在知晓月息决定嫁给韩绛蟾以后,她对自己而言,似乎就只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而不再是她的道侣。
估计月息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她的道侣吧?
也是,不过是上元佳节的随意许诺。
并未像她和韩绛蟾一样,轰轰烈烈,告知修真界。
之后的亲昵,更是少之又少。
甚至于现在,柏凝猛得一下,几乎快要想不起来,月息究竟是长什么样子。
只有个大概得印象。
似乎对方娴静如水,总是温柔小意。
可惜的是,她脑海里面的印象,估计也是假的。
想到这里,柏凝又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好在,总有一些是真的。
她的视线慢悠悠的,又凝聚在花栖枝的脸上。
这么漂亮一张脸,怎么总是遮起来呢?
多可惜。
要是花栖枝愿意不遮脸,估计“第一美人”的称号,也落不到月息的头上。
哦,也不对。
只有没有实力的人,才会需要“第一美人”的称号。
像花栖枝这种,估计不管别人怎么称呼自己,都不会在意吧?
柏凝漫不经心地想着。
在她百无聊赖之中,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胸腔的位置渐渐发烫。
她感受一番后,又淡定躺下——是花栖枝身上的感觉。
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柏凝躺在云床上,淡定地翻了个身。
她感受着花栖枝的身体正在逐渐康复,连带着自己的体内的灵力,也充裕许多。
嗯?
柏凝猛得坐起来。
她下了床,快步走到花栖枝旁边,伸手一探。
花栖枝空空如也的灵海,已经变得充盈起来!她的气息节节攀升,很快,便突破了原有修为境界,往更高修为段位跃进!
而柏凝作为她的傀儡,连带着,修为也跟着飞涨。
柏凝感觉到四肢百骸充满力量。
她像是被吹胀的气球,灵力溢满全身。
可是!这感觉并不好!
因为气球还在不停地胀大,继续下去,只会爆炸!
花栖枝的脸上,已经溢出冷汗,她的眼睛紧闭着,睫毛却在乱颤,呼吸紊乱,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慌张又焦灼。
她走火入魔了!
必须干涉!
柏凝在这之前,为自己做了许多的思想工作。
说服自己,不要介意什么“建立连接”,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花栖枝能够救她一命,她也能够做到相对应的事情。
而当她真正遇见这种情况时,她其实脑子里面什么念头都没有,都顾不上看,这个“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大美人,现在什么模样神情。
她一手按在花栖枝的肩膀上,就这么站在床边,慌慌张张地便吻过去。
花栖枝的唇温度很高,不知道是因为凤凰蛋、还是因为之前的火炎龙晶。
她身形僵硬,站在床边。
整个人几乎覆盖住花栖枝,头发垂下,将花栖枝身影笼罩其中。
花栖枝半坐在床上,此时脑袋被迫抬起,雪白的发丝柔顺下垂,落在白云捏成的床上。
她的身体颤抖着,温度急剧升高。
体内传来的痛苦,使她的眼角沁出泪珠,沿着面颊滑落。
而她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抬起来,轻轻抓住柏凝的袖侧,指尖触碰着柏凝手腕。
微微一点光芒,从指尖之中诞生。
柏凝的意识逐渐散去,进入更深层次的幻境之中。
而她的身形还伫立在床边,与床上女子拥吻。
黑白发丝低垂,最后汇聚于床上,蜿蜒相融。
同心同感,命运相关。
好似一体。
第75章
柏凝的意识逐渐下沉, 周边的一切都已经变得模糊起来。
在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柏凝终于因为一阵清脆笑声,睁开眼睛。
“爹爹, 这是你给我买的兔子吗?”
在柏凝面前,一张放大的娃娃脸, 凑得极近。
眼前的小姑娘, 看起来, 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圆溜溜的眼睛, 红扑扑的肉脸蛋, 黑白分明的眸子, 大而皎洁的眼神光里面,倒影出柏凝现在的模样——一只灰不拉几的兔子。
此时,一双肉肉的小手将自己抱起。
柏凝感觉到空气都变得甜滋滋的, 好似糕点的香味。
小娃娃奶声奶气地朝着男人道谢:“谢谢父亲, 我很喜欢~”
她的声音甜蜜, 里面几乎浸了蜜糖。
“幺幺儿喜欢就好。”
男人的声音也满是温柔。
柏凝抬起头, 打算去看, 却发现男人的脸模糊不清, 根本看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模样。
幻境吗?
还是回忆?
柏凝安静地被小娃娃抱在怀里面, 感受一双肉肉的小手将自己紧抱, 不多时,一根大白菜叶子, 伸到自己嘴边来。
“小兔兔, 吃不吃菜叶子呀~”
声音天真无邪,还带着几分期盼。
柏凝在小娃娃的怀里挣扎一番, 对方变得手忙脚乱起来,似乎怕自己挣脱, 手臂牢牢卡着自己,声音慌乱:“哎呀,你不要乱动,要是摔下去会痛痛的。”
小娃娃像是个小大人一样,严肃地教育柏凝。
“幺幺儿,吃饭啦。”
温柔的女声,从房间里面飘出来。
刚刚还在教训柏凝的小娃娃,闻言欢呼一声,抱着柏凝,小跑起来。
“今天是不是吃粽子呀~”
她抱着柏凝,坐在餐桌旁边。
柏凝注意到,她坐得凳子是特制的,凳腿要比其他人的更高。
而在凳子下面,还额外摆放了软垫,软垫垂下流苏,精细地在每一个角落,保护这小娃娃。
“是啊,幺幺儿记忆真好,知道今天是端午节。”
温柔的女子模样依旧模糊不清。
她轻笑着,捏了捏小娃娃的鼻尖,“你猜猜,今天煮了什么味道的粽子?”
“蜜枣!!”
小娃娃兴奋地双眼冒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几乎就要盯着桌面上还在冒热气的粽子,迫不及待:“我最最最最最——喜欢吃蜜枣啦!”
“小馋猫。”
男人也走进屋子里面来。
他坐在女人的身边,笑着从粽子堆里面挑出一个形状不一样的粽子,仔细剥出来,又放在唇边吹了好几口气。
等到粽子不那么烫了以后,这才伸出手,将粽子递给小娃娃。
小娃娃正要去接。
谁知男人递粽子的手,又收了回去。
小娃娃不解:“爹爹,你干嘛呀?”
男人却看向柏凝……哦不,兔子。他语气之中,似乎有些无奈:“幺幺儿,吃饭的话,就把兔兔放在一边好不好?”
“不好不好!”
小娃娃将兔子抱得更紧,脑袋几乎摇成拨浪鼓。
“这是爹爹送我的礼物,我要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吃饭也带?”女子笑起来,问。
“嗯嗯!”
“睡觉呢?”男子问。
“也要带!”
“罢了,得了新东西,她总是这么稀奇,不管她。”女子笑起来,轻声劝说男子,并从男子的手里面,夺过已经包好的粽子,交予小娃娃。
“哇!是蜜枣馅的!”
小娃娃欢喜地抱着粽子啃,空气之中,满是粽叶和蜜枣的清香。
谁知在这时候,柏凝听见,远处传来惊慌的叫声,而后是刀光、火光齐聚。
小娃娃不再捧着手里粽子,而是惴惴不安看向自己的爹娘。
她爹娘早已站起来,只听得男子语气严肃。
“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将幺幺儿护好。”
“好。”
女子声音干涩,担忧不已:“你小心些。”
“嗯。”
男人安抚好自己的妻女,走出院外,再也没有回来。
桌上的粽子已经冷掉,屋子里面的人,也没有吃饭的念头。
小娃娃抱着兔子,窝在女子怀里,小声地问。
“娘亲,爹爹怎么还没回来?”
“估计是外面有点事,爹爹还在忙。”
女子的语气听起来已经十分勉强,但现在,她不得不振作起来,安慰自己的女儿。
小娃娃垂下脑袋,看着眼前的兔子,“哦。”
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可眼泪,却缓缓凝聚,滴落在兔子头顶上。
她知道,她的爹爹,可能回不来了。
但是她不能哭,娘亲会伤心的。
小娃娃悄悄地动了动,将脑袋埋得更低,就怕被女子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屋内两人在焦急等待,却等得刀声越来越近,前院火光冲天。
“夫人,快跑!是椒华小榭的人,他们带了许多的修士,将老爷给杀死了!”
紧闭的门被推开,一个浑身是血,只剩一条胳膊的老妇人,倚靠在门边,气若游丝地说着:“快带小姐离开,他们是冲天枢炼傀术来的!”
女子身形一晃。
来不及悲伤,她立即将小娃娃抱起来,都不需要思考,便打开地窖,将小娃娃往里面放。
想了想,又将桌子上面已经冷掉的食物,一起放入地窖之中。
“幺幺儿乖,不要说话,乖乖待几天,娘亲就接你出来好不好?”她还是那么温柔。
即使声音已经颤抖。
这个女子,不过是未修炼的凡人而已。
现在,却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自己女儿面前。
而小娃娃、不——而花栖枝,伸出手,抓住女子的衣袖。
“娘,你不和我一起吗?”
“不,娘知道一些关卡,现在要去启动它。只要启动了,它就能够护住我们山庄里面的人,幺幺儿和娘一起,娘还要分心照顾你,你先呆在这里,好吗?”
“好。”
小花栖枝松开了手。
她顺从地看着地窖的门被关上,抱着兔子和一篮子的粽子,缓缓往地窖深处走。
顺着楼梯而下,也不知道下了多少层。
终于再无楼梯。
小小的花栖枝,将兔子和粽子一起放在地上。
随后,慢慢靠着墙坐了下来。
她抬起头,望向眼前一片黑暗,许久之后,无声地哭泣。
这里安静极了。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惨叫哀嚎,似乎一切都如此宁静。
可是花栖枝知道,在半月山庄里面,其他人正在遭受屠戮,她的爹爹、她的娘亲。
她只能躲起来,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因为这会引来其他人。
花栖枝压抑地哭着,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窖里面,度过了她最为难忘的端午节。
端午节虽然过了,可花栖枝并没有离开。
她依旧在地窖里面,饿极的时候,才会吃一个粽子。
柏凝看见,花栖枝这些日子以来,只吃了三个粽子,形状各异。
但每一个粽子,都是蜜枣馅。
还剩了十来个粽子,也不知道花栖枝,要如何才能撑得过去。
柏凝出神地想着,却闻到一股已经略微变质的酸臭味,弥漫开来。
花栖枝将蜜枣,放在柏凝面前。
她的眼睛已经肿得好似核桃,眼底的泪水似乎不会流尽。
此时,她勉强睁开眼,将蜜枣挖出来,轻声问柏凝:“你是不是也饿了,快吃吧。”
蜜枣在闷热的地窖里面放了许久,早已变质。
而眼前的小姑娘,似乎闻不出来。
虚弱的,还愿意自己唯一的食物,和兔子分享。
柏凝眼眶一酸。
她怎么也没想到,花栖枝的经历,居然如此惨痛。
她过去曾说,修真界这种惨案多得是。
可是当她真正亲眼看见,还是会觉得,惨绝人寰。
她难受不已。
心口传来钝钝的疼痛。
也不知道是花栖枝在疼,还是自己在疼。
柏凝张开兔嘴,将蜜枣吃进肚子里面——酸涩、变味,蜜枣早已变质,没有当初的甜蜜。
而眼前的花栖枝,也不是之前那被父母宠爱着的小姑娘。
她在柏凝吃进蜜枣后,笑起来。
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伸出脏兮兮的手,抚摸柏凝的皮毛,轻声说:“你是爹爹留给我的,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难怪,愿意将自己最喜欢的蜜枣让出来。
柏凝心里难受得很,尤其是当她看见,花栖枝明显瘦削、凹陷的脸颊后,更是感觉道,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如此不公平。
尤其是对弱者。
月息尚且有柏凝去救,可花栖枝呢?
柏凝看着虚弱的小姑娘,许久之后,从头顶的正上方,传来一阵开门的声音。
有人发现了这个地窖!
花栖枝在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欢喜。
反倒警惕地抱着柏凝,往黑暗里面缩过去。
无论来人是谁,现在都不是出去的好时机。
她在黑暗之中戒备着,而打开地窖之人,已经点起火把,朝着地窖里面张望。
“你说,着半月山庄都被咱们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看见天枢炼傀术。”陌生的声音在地窖里面回荡,散漫又无礼:“会不会他们根本没找到天枢炼傀术,故意吹牛,不想受椒华小榭的护佑啊?”
“少抱怨,这不是还有个地窖吗?”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紧接着想起。
“黑黢黢的。”
“不过地窖都是用来存放粮食的,谁会把宝物放在这里?”
“月大人说了,宁愿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而且这半月山庄,不是还有个小姐每找到么?指不定那天枢炼傀术,就在她的身上。”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他们的鞋子踩在楼梯上,脚步声从花栖枝的头顶传来。
给人一种她已经是瓮中捉鳖,无处可逃的绝望感。
花栖枝却没有惊慌,而是伸出手,摸在自己脖颈上的同命锁上。
她缓缓摩挲着,摸到了同命锁上面,镌刻着的花纹。花纹之中,藏了许许多多的小字。曾经,她的爹爹和娘亲,总是喜欢抱着她,教她学习上面的技巧。
许久之后,大颗大颗地眼泪,又砸在柏凝身上。
柏凝的皮毛已经被浸湿,而脚步声,几乎就在它们的头顶。
要把人引开。
哪怕柏凝知晓,这只是个幻境,一切早已经发生。
真实情况下的花栖枝,不知道究竟遭遇了什么。
但是现在,柏凝想,它要把人引开。
于是她挣脱开花栖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步跃上阶梯,在昏暗地窖里面,留下一抹灰影,便消失无踪。
“有人过去了!”
“快追!”
那两人跟着柏凝跑出地窖。
柏凝到底是兔子,动作灵巧,轻而易举地离开,跳出房间之外。
尸山血海。
柏凝的脚上的兔毛,已经被血打湿。
在不远处,男男女女的尸体,就这么随意堆放。
偶尔经过的人,如果脾气好,会因为他们挡了自己的路,一脚将尸体踢开。
而若是脾气不好,那便抽出刀尖来,将早已断绝气息之人,宰成肉泥。
骨肉飞溅,俨然一片人间炼狱。
哪怕是柏凝,在看见这种场景之后,也罕见地,理解了花栖枝为何要将月息灭门——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若不是他们先犯孽债,积累因果,又怎么会有如今这田地呢?
柏凝沉默地往前跑,没忘了自己还要引开其余人对地窖的注意力。
它躲进碎石之中,看着追出来的两人,气喘吁吁,就在自己不远处交谈。
"完了,让那小丫头片子跑走了。"
“估计她身上真有密宝,居然能跑这么快。”
“那怎么交代啊?要是月大人知道我们将人放跑,肯定会杀了我们的。”
“笨死了,你就说搜寻了好几遍,地窖里没看见人呗。这种情况下你实话实说,我看你是嫌命大。”
“哦哦对对对,我们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合计一番,对了一下口供后,这才稍微放心一点。
不过依旧烦躁。
“这已经搜寻半月有余,根本什么都没有搜到。只怕清源宗的长老们,都快要不耐烦了吧?”
听见清源宗,柏凝耳朵竖起来。
“月大人也是,东西还未到手,便先一步请了长老来。现如今,对方被强留在椒华小榭半月,到时候若是什么都拿不出来,别说送小姐去清源宗,估计清源宗,都不想护佑我们。”
“算了算了,继续找吧。”
他们小声嘀咕,最后还是认命离开。
而也是直到现在,柏凝才知晓,原来月息他们家的人,对半月山庄发动灭门惨案,不过是想要夺取天枢炼傀术、献给清源宗长老,好借此人情,将月家的“小小姐”,送进清源宗里面。
那小小姐是谁?
月息吗?
柏凝不是很清楚,可是,她却知道,现在在清源宗里面,确实是有一个姓月的人。
她还不仅仅是兔子,更是直接混到了长老的位置,甚至还成为掌门夫人。
多么了不起的荣耀啊。
难怪花栖枝,夜夜跪于衣冠冢前,痛心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而她的痛苦,仔细想想,都是来源于自己。
柏凝心底更加难受。
比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内疚自责,要更加强烈。
她想,她几乎毁了花栖枝的人生。
几乎剥夺了花栖枝活下去的动力。
但好在,一切都还有改过的机会。
她会让花栖枝变得比以往更强,会让花栖枝不用夜夜悲痛,沉浸在无法报仇的悔恨之中。
她要帮花栖枝。
帮助她修正一切——就仿佛在花栖枝报仇那日,柏凝根本没有出现过。
或许,月息早早的,就该死在花栖枝的傀儡术下。
是自己强行介入因果,搅乱一切,所以报应都加诸她身。
这是理所应当的。
柏凝不再怨恨那些背刺自己、伤害自己的人。
不过是因果轮回而已。
对方无可指摘。
当然,曾经被她救下,还不懂感恩之人,也得偿还一部分的东西。
柏凝垂下眼,像是一只兔子,乖乖地待在残破的半月山庄里面。
她看着半月山庄的人手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几乎有三千人,一直驻扎在半月山庄里面。
她也看见,被随意堆放在地上的尸体,开始化脓、溃烂,蛆虫从他们的体内冒出来,密密匝匝的,看得人直泛恶心。
没有人愿意收拾,没有人愿意处理。
他们只是嫌恶地看着这一切,捏着鼻子,离尸体远远的。
脓水、血水汇聚,渐渐流淌在一起。
它们的颜色开始发黑、浑浊,尸体腐化冒出的冲天气味,一直萦绕在半月山庄的上空,久久不曾散去。
渐渐地,黑色的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几乎汇聚成海洋,将整个半月山庄围绕。
而笼罩在半月山庄上的瘴气,则渐渐散开来,朝着四周扩散。
最初,是一两个巡逻的人,突然暴毙身亡。
渐渐地,五个、十个、二十个……
越来越多的人,不明不白地死亡,叫半月山庄内部人心惶惶。
终于,在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之后,他们终于离开半月山庄。
还带走了其他人的尸体。
半月山庄恢复寂静,瘴气环绕,生灵死绝。
又过了很久很久。
柏凝突然听见,从地窖的位置,传来“砰”得一声巨响。
她看见,一个形同枯骨,头发脏污不堪、发丝之中都是蚤子的小姑娘,摇摇欲坠,从残破的院落里面走出来。
她站在半月山庄残破牌匾下,一双眼睛看着陌生的一切。
眼里几乎没有光芒。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喊人。
只是沉默地,用自己瘦若枯骨的身躯,在半月山庄里面游荡。
她搬开石头,小心翼翼捧起半片棉布碎片。
“好像是小姑的衣服?”
面无表情地说着,已经不见伤痛和绝望。
花栖枝将碎片小心收起来,而后,像是幽灵一样,在半月山庄里面忙碌。
“堂哥的剑。”
“小白的骨头。”
……
她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柏凝面前。
瘦弱的小女孩,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拨开上面的碎石,将浑身是伤的兔子皮捧在手心中。
对,兔子皮。
兔子肉都被扒了去,刷上油,让那群人饱餐一顿。
好在柏凝没有痛感,不然的话,可不得气得想杀人。
只是当柏凝看见花栖枝破碎的眼神光,和摇摇欲坠的身形后,还是很想杀人。
这兔子,是花栖枝的父亲,留给花栖枝的东西啊。
怎么就这么被夺走了呢?
而且——要吃,你将皮扔远一点不行吗?
偏偏留一张被开膛破肚的兔子皮在半月山庄里面,当真是残忍又恶毒。
可惜柏凝现在已经死掉,不能去安慰花栖枝。
她只能看着花栖枝红了眼眶,一语不发地,将兔子皮和其他捡来的小破烂一起,妥帖放起来。
花栖枝依旧什么都没说。
她又起身,去找其他人。
她几乎翻过半月山庄的每一寸土地,终于,在不知道多少天之后的某一个夜里,她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娘……”
许久没有说话的花栖枝,嗓音已经不像是孩童那般清脆,
她声音沙哑,跪在石块上面,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已经碎掉的玉佩捡起来。
身体弯曲,将其紧紧贴在心口处。
她似乎是想要哭的。
可是,她眼睛里面,渗出来的,却是血泪。
花栖枝隔着已经残破的玉佩,试图感受曾经的温暖时光。
“娘,蜜枣粽子不好吃,我不要吃蜜枣粽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泣不成声:“你给我做其他的好不好,只要不是蜜枣粽子,其他的什么都好。”
偌大的山庄里面,没有人回答。
就连风都不曾掠过。
只有花栖枝颤抖抽泣的声音,证明此地还有活人。
花栖枝捧着玉佩,跪了一夜。
而柏凝,就在旁边,看了一夜。
她看着花栖枝小小的身体,浓重的夜色将她包裹其中,巨大的痛苦压得这个小小的孩子喘不过气来。
她想流泪,却只能流血。
她想要得到娘亲的安慰,却只能抱着娘亲的遗物,遥寄哀思。
甚至于,连她娘的尸体都找不到。
如果说老天偏爱谁的话,或许是韩绛蟾、月息……和自己。
如果说老天亏待谁。
那毫无疑问,是花栖枝。
悲惨的事情接连不断地发生在她身上,似乎总想要击垮她,让她就此认命屈服。
而小小的花栖枝,瘦骨嶙峋。
在黑暗与瘴气之中,用残破玉佩割破自己掌心,郑重地,许下誓言。
“我会让月家付出代价。”
“我会杀了他们。”
“杀光他们。”
“我会为你们报仇,会用他们的,祭奠你们的在天之灵。”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声音带着哀伤。
“到时候,幺幺儿再来找你们好不好?”
她祈求着最宠爱她的人,小心翼翼。
“你们不要嫌弃幺幺儿杀过人好不好?”
“我只是报仇,报仇之后,我便来找你们。”
“我们在地府里面团聚,再做一家人,好不好?”
第76章
柏凝看着花栖枝, 从废墟里面花了许久的功夫,找出另外一半的玉佩。
毫无疑问,这是她爹的。
这一次, 花栖枝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没有再哭泣。
她沉默地收集好所有东西, 在后山用自己小小的手臂, 开垦出一片空地来。
随后, 她跪在地上, 用双手刨出坑来, 挖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土洞。
将她从各地捡来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全部放进土洞之中,再将泥土覆盖上。
花栖枝忙活完了几乎所有的工作后,这才将掏出她贴着心口珍藏的两块碎玉佩, , 连带着被扒了皮兔子, 一起放进最大的洞穴里面。
做完这一切后, 花栖枝跪在土坑前, 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良久无言。
终于, 她动了。
她解开自己脖颈上的长命锁, 将金晃晃的、饱涵父母爱意的长命锁,和那两个碎玉配一起, 放进挖出来的小小墓穴之中。
她把自己也埋葬了。
柏凝看着花栖枝沉默地, 同小小的手捧起灰,轻轻挪到土坑里面。
泥土渐渐增多, 那泛着金光的长命锁,逐渐被泥土掩埋, 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土包,立于最前方。
而花栖枝,郑重地,在每一个土包前面,嗑了三个响头。
她起身离开,再没有说一句话。
而柏凝的意思,骤然回归。
眼前的景物变得暗淡,就连花栖枝摇摇晃晃离开的小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耳鸣不止,头晕目眩。
柏凝猛得睁开眼。
看见的,是花栖枝眼角落下的泪珠。
滴入她苍白发丝之间。
柏凝缓缓抬起头,看着她面上的泪痕,许久之后,食指弯曲,勾去她那一抹泪痕。
冰凉的。
她看着花栖枝苍白的头发,后知后觉地想到。
原来当初,花栖枝是打算报仇之后,便自戕的吗?
她早早将自己埋葬,只为了杀光椒华小榭的人后,便去和亲人团聚。
是自己阻止了一切。
强行延长了她的寿命,延长了她的痛苦。
柏凝的手指摩挲着花栖枝的眼角,那一瞬间,只觉得心疼不已。
这么算来,柏凝也是花栖枝的仇人。
可她,却将自己救了回来。
为什么?
柏凝目光沉沉,看不懂花栖枝这个人。
毕竟她总是沉默,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与所有人保持距离——过去柏凝不明白,现在却是知晓了,她不想与人有交集,不过是因为早就打算去死。
老天总是亏待花栖枝。
如此简单的心愿,都一波三折。
柏凝心情复杂,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对花栖枝是什么样的心态。
感恩?
愧疚?
自责?
心疼?
或许都有,也或许还不止这些。
她只觉得所有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困在她的心口,让她觉得非常难受。
可又没有舒缓的办法。
只能逃避。
柏凝好似触电一般,收回自己的手,人也不再站在床边,而是回到自己的床上,盖上厚厚树叶被子,双眼放空。
脑子里面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她不受控制地将视线落在花栖枝身上,可是不一会儿,又反应过来,快速移开,往旁边看过去。
她躺在床上,时而翻身、时而坐起来。
偶尔还要下床走两步,甚至好几次,柏凝已经走到门口,打算出去散散心。
又因为担心花栖枝,硬生生忍住想法,回到屋子里面干坐着。
就是坐了不一会儿,眼睛又黏在花栖枝的身上。
她看见,花栖枝的脖子上面,空空如也。
没有什么长命锁。
她看见,花栖枝的脸颊清瘦,眉目之间,隐约藏着几抹愁绪。和过去那肉乎乎、脸颊红红的小娃娃,几乎没有半分相像。
她还看见,花栖枝满头华发。
……愧疚感更重了。
柏凝轻声叹了一口气,又躺回床上。
她两眼望着白云搭出来的房顶,大脑空空如也,什么也不想思考。
鸣春涧是悠闲的,安逸的。
时间流逝无知无觉,和生死海似乎是两个极端。
纯黑与纯白。
约莫过了一天整,花栖枝都没有什么异样,就在柏凝以为,一切安全的时候,夜半之时,花栖枝的身体猛得抽动起来,她闷哼一声,似乎极为难受。
熟悉的膨胀感再度充盈柏凝的身体。
柏凝立即从床上翻下来,一刻不曾迟疑,冲到花栖枝的床边,她坐在床边,单手按在花栖枝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简单的唇与唇相碰,就好像是手与手相贴。
柏凝的意识再度消散,她已经熟悉这种感觉,非常快地便进入花栖枝的世界里面。
一睁眼,流云掠过身侧,锁链与悬崖之上。
她低头,发现自己变成一只鹤。
此刻,在悬崖旁边梳理羽毛,淡定自在。
而在悬崖之间的锁链上,一道漆黑的身影,便站在此前。
是花栖枝。
一身黑袍,将她整个人都遮了起来。
她沉静地站在锁链之上,像是一尊雕塑。
熟悉的场景。
这是鸾鹤谷的入口必经之路,而花栖枝现在站在这里,估计是为了围堵月息。
就是围堵了许久,一直没能成功而已。
柏凝慢悠悠地在悬崖边乱晃,故意踢在石头上面,发出响动,站在锁链上的人,也没有一刻时间分神,将注意力落在她身上。
“喂,花栖枝。”
突然响起的女声,吸引了柏凝和花栖枝的注意力。
只见得云雾之中,一道青色身影,如逐云踏月一般,翩翩然而来。
她手中没有拿剑,长发挽起,随意扎了个马尾,斜插着一根树枝,便是她头顶上的全部装饰。
而现在,她脚尖轻点,落在锁链之上。
锁链晃动。
她却没有拔出佩剑,反倒笑眯眯看向花栖枝:“别动手,这次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柏凝看着过去的自己笑眯眯的,从身后,掏出一连串的粽子。
她提着粽子,缓缓往上,被线串起来的粽子,摇摇晃晃,而提着粽子的人,则笑弯了眼睛,带着洒脱不羁:“喏,今儿端午节,给你送点粽子。”
这莫名其妙的举动,不仅仅是花栖枝震惊。
就连柏凝,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一茬。
是的,有一点端午节。
韩绛蟾让人送来了粽子,只是柏凝不喜欢这个味道,觉得太过甜腻,所以在想办法引开花栖枝的时候,“顺手”,将多余的粽子全部扔给花栖枝。
……偏偏是端午节。
偏偏是蜜枣粽。
柏凝感觉心已经被揪起来。
它扇动着翅膀,朝着曾经的自己飞过去。
随后,被对方轻飘飘躲开。
甚至于柏凝提着粽子,直接飞到花栖枝面前,勾肩搭背的,十分强硬,将粽子往花栖枝怀里塞。
“不用担心我下毒,我没这技术。”
花栖枝的头埋低。
此时,她已经被黑袍罩得严严实实的,柏凝看不出她的表情,只能勉强听出来,花栖枝是在难受。
“为什么给我粽子?”花栖枝问过去的柏凝。
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柏凝回想了一下。
哦。
管他什么原因,先胡乱编一个,不然的话,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都要自己吃这玩意,太受罪了。
柏凝才想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想。
而不远处的自己,已经笑眯眯开口,没个正形:“这不是看你天天苦大仇深的,让你吃点甜的,高兴高兴么。”
“甜的?”花栖枝问。
“嗯。”勾搭着花栖枝的人,语调散漫:“蜜枣味的,很好吃。”
才怪。
当时柏凝心里面想的是:天底下最难吃的味道,就是蜜枣味。
为了让花栖枝将东西带走,柏凝也是煞费苦心。
她见花栖枝没有动作,又好说歹说了好一会儿。
软磨硬泡,终于让花栖枝成功收下粽子。
“你一个人,应该很久没吃过粽子了吧。”过去的柏凝随口一问。
问出的话像是刀子一样,不仅仅扎在花栖枝的心口,也扎在自己的心口。
难怪——如此多的人讨厌自己。
再砍下去,柏凝也要自我厌弃了。
她本来还想搅散花栖枝和柏凝的事情,可到现在,柏凝已经不愿意再看这一切。
仙鹤逃避般闭上眼,居然有朝一日,也当起了鸵鸟。
只是她虽然看不见,声音却能清楚传过来。
“嗯,很久没有吃过。”花栖枝说。
自她父母死后,她再也没有吃过粽子。
更别说是蜜枣味的粽子。
柏凝恨不得把自己锤成聋子。
可哪怕她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那些声音依旧源源不断地,传进她的脑海里面。
“那你今儿就给自己放一天假,煮煮粽子吃吧。”
花栖枝没有回答柏凝。
柏凝再接再厉:“天天这样,你也不嫌累得慌?”
她问花栖枝:“难道端午佳节,你就没有想要见的人,没有想要做的事情?”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花栖枝。
她默然片刻后,提着粽子缓缓离开。
看着花栖枝离开的背影,柏凝当时是开心的。
因为花栖枝离开后,自己就能够带着月息、羽梨一起去人间玩,看龙舟,过节日,好不自在。
而现在,柏凝心情更加沉重。
她拍打翅膀,跟在花栖枝的身后,紧紧跟着。
她在半空中飞行,发现花栖枝离开的方向,正是生死海的方向。
她回家了。
柏凝也跟着花栖枝,回到生死海上。
在柏凝降落半月山庄的时候,花栖枝微妙侧头,看了它一眼。
停顿片刻,似乎在估量它是否有威胁。
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移开视线,提着粽子,往残破的半月山庄里面走去。
绕过满地残垣,她沉默地前进,居然在角落里面,找到一处还未完全损毁的灶台。
灶台缺了一个角,却也能够支撑起来。
花栖枝从半月山庄里,找来残破的贴片,将其搭在灶台上。
而后直接将粽子放在已经生锈的铁片上,便不管不顾地去灶台后面,非常不熟练地点火、添柴。
期间,那火灭了五六次不止。
浓烟从残破的角落里面涌出来,不少飞火悉数落在花栖枝的黑袍上面,好似霜雪落满她的脑袋。
她却没有说什么。
火灭了,便重新引燃。
柴不够,便去随机找一些木头,扔进来当柴烧。
花栖枝在小而破败、长满荒草的厨房里面忙碌着,终于,那翠绿的粽子叶,逐渐变得枯萎、焦黄,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碳化。
怪异的味道从灶台前面传来。
花栖枝这才结束和火相斗,她抖了抖黑袍上的灰,不假思索伸出手去,抓铁片之上的粽子。
随后,又猛得松开手。
太烫了。
那粽子被她加热许久,一直放在火上炙烤,温度自然不低。
而花栖枝却只是思索片刻,随机又伸出手,毫不迟疑地将所有粽子全部抓起来。
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而是就这么提着粽子,一路到了后山。
花家冢。
花栖枝自然地走到蒲团面前,径直跪下。
她只给自己留了一个粽子,其他的,则全部摆在墓碑前面。
“爹、娘,端午节到了。”
花栖枝终于说话。
她端正地跪着,声音好似怀念,又好似悲伤:“你们尝尝,粽子好不好吃。”
“她说,粽子是蜜枣味的。我记忆里面,蜜枣味似乎很难吃,但是你们好像很喜欢给我煮。”
花栖枝一边说,一边解开绑在粽子上的线,慢慢剥开粽叶。
而后,滚烫的糯米,根本未凝结成一块,就粒粒分明、这么从她手指缝里面漏出去。
花栖枝看着几乎洒了一半的糯米,片刻后,将剩余的糯米,一粒一粒地,塞进她的嘴中,慢慢咬着。
“粽子一点都不好吃。”
花栖枝说。
但她还是一粒一粒的,将根本算不上成熟的粽子,完全吃完。
“我讨厌吃粽子。”
她将粽叶放回地上,随后,又对着墓碑磕了个头。
“但是,如果你们愿意给我包,我一定会吃的很开心。”
说完这句话后,她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将黑袍拢紧,离开生死海,再度回到鸾鹤谷的外面,站在锁链上。
她想见的人,根本见不到。
子母分离兮意难怪,同天隔越兮如商参,生死不相知兮何处寻。
柏凝看着花栖枝孤寂的身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
花栖枝就这么站在锁链上,一直站了许久,直到月上柳梢,才有一点点动静,从外面传来。
是柏凝带着游玩归来的月息和羽梨。
啊,不对。
是过去的柏凝。
不知怎么的,柏凝突然心虚不已。
哪怕她知道这一切,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
可是她还是尽可能的,将过去的自己同现在切割。
不然的话,她会喘不过气来的。
晚归回来的一行人,兴致高昂。
她们声音带笑,兴奋地讨论着刚刚看见的场景。
“龙舟居然能划得如此快,也太厉害了吧!”
“可不是,像是飞船。”
“灯会也好玩。”羽梨笑着撒娇,全然看不出在未来,她杀人不眨眼的模样。
此刻,全然的小女儿姿态:“师傅,明年我还要出去玩!”
柏凝依旧是那么懒散。
她可有可无地点头,漫不经心道:“行,到时候看情况吧。”
没有直接答应,因为嫌麻烦。
而月息听出了柏凝的弦外之意,轻声一笑,眼波流转,十分敏锐地,看见了远处的花栖枝。
柏凝是第一次,在月息面上,看见这种表情。
似嘲讽。
似不屑。
似厌恶。
又似深恶痛绝。
只见得月下美人的唇缓缓勾起,嘴角的弧度,令人心寒。
“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她轻声慢诵,就这么莫名的,将另一个未曾开口、打破她们美好的人,生生扯进其中。
也是在这时候。
柏凝才意识到,这一句话,堪比所有的利器。
它可以轻易刺透花栖枝的防御盔甲,不费吹灰之力,将她的心脏狠狠摧毁。
理智全面坍塌。
花栖枝这一次,没有像是以前一样,等到柏凝准备好再出手。
她五指冒出密密麻麻的丝线,居然召唤出五个傀儡,齐齐冲向月息。
杀意蓬勃,几乎恨不得将月息立即杀死!
可是,月息身边,还有柏凝。
在傀儡出现的瞬间,柏凝抽出竹枝,手中剑诀绽出,衣袍猎猎作响。
那是花栖枝下手最狠的一次。
也是柏凝过招最畅快的一次。
当时柏凝还有些纳闷,怎么那一次的花栖枝,好像是发了狂,莫名其妙的,情绪激动,招招要人的命。
现在柏凝才明白。
花栖枝在听见那句话的时候,心里究竟有多苦。
自己亲友分离,独自飘零。
而她的仇人却活得潇洒自在,甚至还在父母忌日如此出言讽刺。
……柏凝当初,不该救月息。
浓浓的悔恨,将柏凝包裹。
死而复生这么久,哪怕知道月息在背后诋毁自己,柏凝也没有像是现在这样,坚定地认为——
自己不应该救月息。
她应该冷眼旁观这一切,毕竟这一切,本就应该与她无关。
柏凝看着花栖枝和过去的自己交战,刀光剑影,而声音却渐渐消散。
她又回到鸣春涧之中。
柏凝这一次,并没有立即移开。
她保持着接吻的姿势,却什么的都没有想,只是轻垂眉眼,看着与自己没有一丝距离的花栖枝。
片刻后,方才挪开。
柏凝往后退了两步,而后,掸出几滴水滴,便毫不犹豫化去身形,消失在鸣春涧之中。
她回到了生死海上。
破败不堪,承载这花栖枝快乐、痛苦的地方。
柏凝此行的目的地,却不是这里。
她将双脚注满灵力,快速向前。
一日千里。
不过瞬息的功夫,柏凝便来到城镇之中。
脚程是过去的十倍还不止!
看来在鸣春涧里面,虽然吃了一点苦,收获也不小。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柏凝左右打量,很快进了一间点染明火的店铺里面。
烈火熊熊燃烧,用来驱逐柏凝的建筑,现在却已经不起任何作用。
柏凝淡定站在火焰旁边,轻声问:“掌柜的,你们现在还有粽子卖吗?”
“粽子?”掌柜满头都是汗,一刻也不停地擦拭着:“端午节已经过去好久,根本没有粽子。”
“卖剩的也没有吗?”
“这放久了的东西,我也不敢卖啊。”
柏凝想了想,也是。
若是吃坏肚子,掌柜的也为难。
她思索一番,又问:“那有没有做粽子的原料?”
“糯米、豆子什么的都有,可是没有粽叶。”
“粽叶哪里有呢?”
“现在这个季节,都没有。”掌柜的摇头。
柏凝想了想,又问:“除了粽叶,其他叶子行吗?”
“这,我没试过,你要实在想吃的话,可以试试。”掌柜的回答道。
“好,那我就买一些糯米,再添一些蜜枣。”柏凝仔细地嘱咐:“越甜越好,最好蒸出来能够流蜜。”
掌柜的见状,乐呵呵为柏凝挑选货物。
在将东西交给柏凝的时候,还不忘轻声感叹:“这么大费周章,是想自己吃?”
“没,给我朋友做了吃。”柏凝接过东西,随口回答。
“你朋友要是吃到嘴里,肯定很开心。”他乐呵呵地说。
柏凝也回之一笑:“我也这么希望。”
她将东西收起,付了钱后,并没有在人间久留,而是快速回到鸣春涧之中。
花栖枝还昏迷着,并没有太大反应。
柏凝将糯米和蜜枣放在旁边,正打算出门,却见的古柏奶奶推门而入。
“你方才离开了一趟?”
“对。”柏凝说:“我出去买点东西。”
古柏奶奶看向桌子上的东西,语气有些不确定:“粽子?”
“嗯。”
“怎么没有粽叶?”
“现在不是生产粽叶的时候。”
古柏奶奶想了想,轻声道:“你等等,我找一找。”
她的手,直接伸进自己藤蔓似的头发里面,摸了好一会儿后,摸出一沓新鲜粽叶来。
“够吗?”
“够了,谢谢娘亲!”柏凝欢喜不已。
她本来都已经打算,自己用竹叶给花栖枝包粽子。
现在有粽叶,那自然更好。
“你会包粽子吗?”古柏奶奶笑着问柏凝。
柏凝有些尴尬:“不会。”
“我教你吧。”
古柏奶奶在庭院里面,用云搭起小架子,将糯米浸泡好一会儿,自己和柏凝坐在院子里面,手里都拿着粽叶,开始现学。
“你先将它们对折……对……”
看着柏凝的成果,古柏奶奶违心道:“形状如何不重要……吃到嘴里都一样。”
随后,她指着旁边冒水蒸气的云灶台,对柏凝道。
“现在,下锅煮吧。”
“好。”
柏凝提着奇形怪状的粽子下了锅,不多时,粽味飘香,糯米清甜。
记忆中的味道,像是钩子一般,萦绕在花栖枝的鼻尖。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
而后,缓缓下地。
光着脚,踩在云层上,顺着气味往前,走到门框边缘的时候。
看见在不远处,穿着一身青衣的女子,手里提着翠绿粽子,诧异转过头来。
“花栖枝,你醒了?”
她笑起来,并将手中粽子举起。
“来,吃粽子,蜜枣味的。”
第77章
“你这是在干什么?”
花栖枝光脚踩在白云上, 面上没有表情。
她的白发犹如瀑布一般,几乎到脚踝的位置,和白云融为一体。
那总是苍白的脸上, 不知何时,脸颊浮现淡淡红色纹样, 却不显得妖冶。
柏凝瞧见, 有些好奇, “你脸上是什么?”
她手里拎着一个粽子, 快步走到花栖枝面前, 将粽子递给花栖枝后, 又才自然地,伸出手去,在花栖枝脸上擦拭着。
她的动作是如此自然, 花栖枝浑身一僵, 都来不及躲避。
而柏凝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甚至在看见花栖枝脸上的纹样擦不掉后, 还加重了一点力气。
“这是什么, 渗血了吗?”她纳闷地说着。
全然不顾已经石化的花栖枝。
还是一旁的古柏奶奶, 实在是看不下去。
她将剩余的粽子, 从滚水里面捞出来, 放在一旁纳凉。
又招呼来小黑小白后, 这才慢慢悠悠给柏凝解释:“这是凤凰图腾。”
“这样啊。”柏凝闻言,这才将手挪开。
随后又看着花栖枝, 带着期待。
“快尝尝着粽子味道怎么样?”
花栖枝面对如此坦诚炽热的视线, 一时之间,有些不熟悉。
她垂眼, 避开眼前人莫名其妙的热情,而后垂眼, 看向手中的粽子。
说它是粽子,多少有些为难“粽子”。
毕竟花栖枝虽然许久没有吃过这东西,料想和记忆里面差不多,要么似三角形、要么似个桶,但没有哪一个粽子像眼前这玩意儿一样,奇形怪状,鼓鼓胀胀的糯米从各个缝隙里面挤出来,白白胖胖的,紧密贴合在一起,哪怕已经没有被粽叶包着,也并未全部滑落下去。
花栖枝看着手里的粽子,又看向柏凝。
好一会儿后才问:“你包的?”
“嗯。”柏凝立即点头,骄傲极了:“就这个粽子,里面我放了五颗蜜枣,肯定甜。”
说着,她又开始心虚:“不过味道和样貌,肯定不能兼得。”
花栖枝又垂眼。
许久之后,才慢慢开口:“可是我不喜欢吃粽子,尤其是蜜枣粽。”
她面无表情地说着:“这粽子是酸的、苦的,很难吃。”
柏凝闻言,略微有些噎住。
“不是,它是甜的。”
“酸的。”
“甜的。”柏凝还在尝试:“你试试,不就知道是酸是甜?”
“不。”
花栖枝摇头,将粽子交给柏凝,“我不爱吃,你吃吧。”
柏凝一脸天塌了的表情。
“这甜甜腻腻的味道,我也不爱吃啊。”
花栖枝的眼珠子微动,又望向柏凝:“你不爱吃蜜枣粽?”
“太甜了,我不喜欢。”柏凝说。
花栖枝看向远处一兜子的粽子,轻声问:“其他的味道呢?”
“全是蜜枣。”
花栖枝嘴唇微动。
还是没有把心里面的问题问出口,她垂眸,“慢慢吃吧。”
“真不吃吗?”柏凝绝望地尝试:“看在我辛苦这么久的份上,赏个脸,吃一个?”
花栖枝的眼睛飘过柏凝的手。
上面还粘着几粒生糯米。
她思索许久,就像是老僧入定那般,许久后,这才晃动着僵硬地脖子。
“只吃一个。”
她说,坚定着自己的立场:“我不爱吃蜜枣粽。”
“好!”柏凝笑起来,将手上的巨大的、奇形怪状的粽子,塞进花栖枝手里。
“就吃这个。”
吃了这个后,其他的,柏凝在另外想办法。
柏凝朝着花栖枝笑起来,眉目生动了许多。
花栖枝瞧着,良久之后,方才问:“你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还行吧。”柏凝顿时有些尴尬。
她有些犹豫。
在一个心事重重的人面前,心情太好,会不会也是一种炫耀?
柏凝担忧地收回自己的好心情,尽量克制着,照顾花栖枝的情绪。
“别站着了,快来坐着吧。”
古柏奶奶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亲热地招呼花栖枝和柏凝。
柏凝回头,发现小黑和小白已经拆开一个粽子,就像是小虫子一样,钻进粽子里面,大快朵颐起来。
柏凝也是这时候,才想着对花栖枝介绍这里的人。
她指着古柏奶奶,正色道:“这是古柏奶奶,传闻中无搜不住、无所不能的上古灵木。就是因为她,所以你才能够醒过来。她也是……”
柏凝正想说古柏奶奶和自己的关系,可是话到嘴边,又变得犹豫。
要说吗?
在花栖枝面前,告诉她同样孑然一身的自己,现在有了家人、有了朋友、有了栖息地。
而花栖枝本人,却还是“拣尽寒枝不肯栖”的状态。
柏凝犹豫了一下,给古柏奶奶投以抱歉的眼神后,将两人之间的身份关系隐藏。
古柏奶奶回以包容慈爱的一笑。
柏凝这才放下心来,带着花栖枝走到云桌边缘,而后非常自然地,接过花栖枝手上的大粽子,开始拆解起来。
那熟练的举动,叫花栖枝有点诧异。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柏凝,当柏凝将大粽子拆完后抬头,猛得和她对上视线。
刹那之间,柏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她干巴巴地笑起来,为自己解释:“我那粽子绑得比较复杂,一般人拆不开,得我自己来。”
她尴尬地将粽子推到花栖枝面前,生硬引开话题。
“你尝尝,好不好吃。”
花栖枝这才收回视线。
她以粽叶为纸,托着粽子,轻轻一要。
黏糯、清甜,蜜枣的香味融化其中,和粽叶香、糯米香缠绕着,将她记忆最深处的味道勾起。
好像,蜜枣味粽子确实不是酸的。
可为什么她记忆里面的蜜枣味粽子,总是如此难吃,酸得难以下咽呢?
花栖枝细细咀嚼着嘴里面的糯米,几乎每一粒糯米,都被她仔细品尝。
她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过这种东西了。
上一次,也是柏凝给自己的粽子。
不过自己不会这些,居然将它做成那般样子,将柏凝的心意给糟蹋。
连累着父母,也没吃上新鲜粽子。
花栖枝陷入沉思之中,面上没有一点表情。
但是,她很诚实的,又咬了一口。
咀嚼未停。
柏凝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后,她笑着看向古柏奶奶,正要开口喊人,“娘”这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又想起身边的花栖枝,硬生生憋回去,只是笑着问:“你怎么不吃?”
古柏奶奶笑起来:“我乃草木,不吃这些。”
“可是还有这么多粽子。”柏凝面露痛苦。
“我吃我吃!!”
小黑像是米虫一样,从熟透的粽子里面冒出个脑袋来。
它漆黑的眼珠子睁着,欢喜不已:“我喜欢这个味道,甜滋滋的,好香!”
一向对柏凝没有好脸色的小白,此时也勤勤恳恳地吃着,并没有专门来挑柏凝的刺。
而这一幕,落入花栖枝眼底。
她看着,没有说话。
只是捧着手里巨大的粽子,吃得慢条斯理。
视线,却落在柏凝身上。
柏凝被看得有点心虚:“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花栖枝说。
“那就别看,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柏凝道。
花栖枝闻言,便移开视线,双眼放空,机械地进食。
那状态,也看得柏凝毛毛的。
而柏凝又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所以成为现在的状态,一时之间,心里好似针扎的疼。
谁知,刚刚还在吃粽子的花栖枝,蓦然皱眉。
她抬起手,捂着心脏。
“怎么了?不舒服?是不是凤凰蛋没有融合好?”柏凝见状,有些担忧。
“不、不是。”
花栖枝立即摇头,随后缓缓道:“刚刚不知道为什么,心有点痛。”
她面无表情地说着;“很快就消失了,现在已经没感觉。”
而柏凝立即反应过来。
是刚刚自己的情绪,被花栖枝感受到了。
她一时之间有点尴尬,不敢再胡思乱想,甚至于,她主动剥开一个粽子,一粒米一粒米地吃起来。
在吃到第七颗蜜枣后,花栖枝终于吃完了那巨大的粽子。
她缓慢整理粽叶,随后轻声问:“你刚刚说凤凰蛋?”
正在吃米的柏凝,闻言头都不抬:“嗯。”
“什么凤凰蛋。”
柏凝淡定道:“你不是挖了一半心脏出来吗?”
花栖枝睫毛微动,没有说话。
而柏凝见她哑巴症又犯了,不似以往一般没有耐心,而是自顾自地解释:“所以搞了点凤凰蛋,帮你补齐了心脏。”
说罢,还指了指花栖枝脸颊上的纹样。
“你脸上的纹路,估计也是因为凤凰蛋。”
花栖枝抬起手,摸上自己脸颊。
她似乎还能感觉到,柏凝指尖的温度。
“我感觉,我的修为精进了很多。”她说:“比过去最强的时候,还要强上许多。”
“那是自然,凤凰蛋可是好东西。”柏凝道。
“既如此,你为何不留着自己用?”
“我用不上啊。”
“我也用不上。”
听见花栖枝的回答,柏凝有些许无奈。
她放下扒拉粽子里面的糯米,看向花栖枝:“那你说,你能用得上什么,我去给你搞来。”
“我只要月息的命。”花栖枝说。
“那你去杀呗。”
轻松的语气,毫不迟疑的态度,叫花栖枝愣了愣神。
她眼神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我说,我要月息的命。”
“我听见了的。”
花栖枝蹙眉,加重语气:“我现在的修为,完全可以闯入清源宗,将月息杀死。”
“现在就出发吗?”柏凝毫不在意,甚至又往花栖枝面前,放了两个粽子。
“一来一回很费劲,吃饱了再去吧。”
花栖枝匪夷所思。
“你不在意月息了?”
“嗯。”
“她是你的道侣。”
“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
柏凝轻描淡写地提起月息,再没有过去的执念。
花栖枝甚至开始觉得玄幻:“你……”
“再吃一个吧,这粽子热着的,很香。”
柏凝说着,又塞给花栖枝一个粽子。
和之前的一样。
奇形怪状,但是肉眼可见的,有许多蜜枣。
一看就是出自柏凝的手。
花栖枝惊疑不定地看着柏凝,到现在为止,她已经不懂柏凝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再吃一个?”柏凝却好声好气地和花栖枝商量。
似乎刚刚谈起的月息,根本不重要。
至少,没有让花栖枝多吃一个粽子重要。
花栖枝狐疑地接过粽子。
而柏凝见状,笑起来,继续和她面前的粽子缠斗:一粒米一粒米的吃。
古柏奶奶也不说话,就这么在旁边乐呵呵地坐着,好似一个吉祥物。
等到柏凝实在是吃不下去的时候,终于放弃。
她看了一眼花栖枝,也不避讳对方,开始问正事。
“对了,我找凤凰蛋的时候,发现了一些问题。”
“我知道。”古柏奶奶说:“你在想岩溶炼狱第一百层的禁制。”
“是。”柏凝点头。
她毫不犹豫,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在提到岩溶炼狱的时候,花栖枝吃粽子的动作,陡然慢了起来。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柏凝,似乎回忆起来什么东西。
但,也只是似乎。
她不会将自己想起来的事情,告诉柏凝。
她沉默地吃着,而古柏奶奶瞥了她一眼,笑意更深。
她刻意提起:“你是想问我,第一次从岩浆里面出来的时候,我为什么不提醒你,让你将那禁制毁掉?”
花栖枝咀嚼的速度变慢。
一口粽子,她要吃好多下。
“嗯。”柏凝还在回答。
“因为我知道,这件事情不过是时间早晚,无论是先去岩溶炼狱,还是求凤凰蛋,你发现其中秘诀,只是时间早晚得问题。”古柏奶奶笑着说,不留痕迹的,将接下来的话,加重了一点:“就像我知道,你回去寒冰地狱,问骨龙找万年冰魄一样。”
花栖枝视线一颤,味同嚼蜡。
原来一切,是真实发生的啊。
她缓慢地吃着粽子,已经尝不出来任何味道。
柏凝还想着自己的问题,没有注意到她。
“所以这一切,就是杜鹃一族搞的鬼?”
“嗯。”
“可是我不明白,如果只是‘鸠占鹊巢’的话,似乎不用波及到如此深的层面?”她拧起眉头,犹豫着,说出自己的猜想:“不仅仅是凤凰一族参与其中,甚至连您,也出面阻止。”
“是,我当时出门,确实是怀疑它们有所图谋。”
“那证实了吗?”
“并未。”古柏奶奶耐心说:“有些事情,是不能等它被证实的,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可我毁掉了禁制。”柏凝说:“如果接下来,杜鹃一族图谋的事情发生了,怎么办?”
“孩子,这是你应该操心的问题。”
柏凝万万没有想到,古柏奶奶居然给出一个堪称“不负责任”的回答。
她笑呵呵的,“你有能力起死回生,逆天道而行,那我相信你,定能解决这个小小的、算不上麻烦的麻烦。”
柏凝听了,有些头痛。
“不算麻烦的麻烦?”
“是。”古柏奶奶依旧是笑:“我知道,你能解决这一切。”
“这也是你所预见的吗?”
“不,我是绝对相信你、认可你。”
古柏奶奶说。
柏凝也不得不正色起来,她思索一番后,缓声道:“最近,可有杜鹃回到鸣春涧?”
“暂时还没有。”
古柏奶奶笑着:“不过也只是暂时。”
“当时您觉得,它们是想要谋划什么?”
“孩子,你没有猜出来吗?”
古柏奶奶反问柏凝,叫柏凝再度意识到,眼前的人确实是无所不知。
柏凝轻声道:“只是设想而已。”
“那你可以慢慢探索,刚好,你也需要去哪里取第三样宝物。”
古柏奶奶的视线,终于落在花栖枝的身上。
“要去金翅六翼鸟处?”柏凝问。
“是。”古柏奶奶回答。
果然。
和柏凝猜测完全符合。
先是骨龙、再是凤凰、最后是金翅六翼鸟。
这不仅仅是在帮助自己救花栖枝,也是在帮自己了解鸣春涧的过去,进一步探索鸣春涧,甚至于是熟悉里面的各方势力。
柏凝缓缓松了一口气,“我要去找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你俩之前是见过的。”古柏奶奶笑着说。
柏凝表情微变。
“天圣灵果?”
“是。”古柏奶奶点头:“就是天圣灵果。
她看着花栖枝,轻声对着柏凝解释:“天圣灵果不仅可以帮助凡人修炼,还能祛除业障、免去因果。”
“这对于修炼天枢炼傀术,是必不可缺的灵宝。”
“不然,无论天枢炼傀术修炼到何等高深精妙的地步,也会因为业障缠身,功亏一篑。”
她轻声说:“而花姑娘浑身业障,已经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
吃粽子的花栖枝闻言,缓缓放下粽子,为自己解释。
“我并未杀很多人。”
“是,但你从阎王手里面抢人,并将其制作成天傀,所以业障缠身。”古柏奶奶道。
柏凝闻言,心底轻叹。
又是因为自己啊。
她的情绪过于显而易见,花栖枝垂眸,手指一勾,丝线从指头冒出。
不多时,一个穿着白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便出现在云端之上。
“因为他么?”
古柏奶奶看着花栖枝,慈祥的面上,都是笑容。
她没有回答花栖枝的问题,也没有戳破花栖枝想要掩饰一切的意图。
尽管她不清楚,花栖枝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她一个老婆子,本就不应该管太多。
而柏凝,更是诧异。
她睁大了眼睛,看向花栖枝:“他?”
花栖枝面不改色:“嗯。”
凌木此时还未清醒过来,入眼只见得渺渺白云飘过,几人的交谈声缓缓传来。
他又愣了好一会儿,思绪回神,偏头,看向旁边的几人。
绿头发的老婆婆?面善,看起来像是好人,但不认识。
白头发的……大美人!冷冰冰的,还瞪他一眼,看起来有点凶,也不认识。
青衣服的——师傅!!
啊!
是他的师傅!
他的再生父母!!
凌木一个滑跪,直接扑到柏凝脚边,抱住柏凝的小腿,哭得凄惨。
“师傅啊!你不知道!清源宗的长老们下手好毒,打得我好痛!!”
小白从粽子里面钻出来,不耐烦地探了个脑袋,“吵死了,能不能安静一点。”
“哪里来的小娃娃敢教训我?”
凌木立即精神起来。
他四处张望,不多时,和粽子里面小小的一条黑东西,对上视线。
“这什么?黑色米虫?”
凌木好奇地戳了戳。
下一瞬,小白从粽子里面跳出。
它飞出好一会儿的距离后,身形猛得膨胀。
巨大的触手在云层之间蠕动,上万颗眼珠子盯着凌木,其中一只出手抓住凌木的双腿,将之倒掉起来,在空中不停甩动。
“师傅——救我——!!”
凌木的声音听起来,和他这个人一样狼狈。
古柏奶奶心软,看着这场景,有些犹豫:“小白。”
她刚打算叫小白将人给放下来,谁知柏凝却凉飕飕地,打断了古柏奶奶的话。
“不用,他是天傀,小白只是和他玩玩而已,伤不到他的。”
说完后,刻意看了一眼花栖枝。
花栖枝低着头,沉默地吃粽子,似乎听不见柏凝的话。
倒是在不远处,被触手折磨的凌木,好奇地扯着嗓子问:“师傅,什么是天傀?”
柏凝故意戳戳花栖枝的胳膊,朝着花栖枝挑眉:“喏,你给解释解释,什么是天傀。”
花栖枝吃掉最后一口粽子后,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离开桌子。
“你要干什么去?”柏凝见状,立即也跟着站起来,问。
“吃饱了,去杀月息。”花栖枝道。
“不管你的天傀了?”柏凝问。
花栖枝的动作停顿片刻,而后冷声道:“他自求多福。”
“怎么如此冷淡,不是能够为了他,背一身业障吗?”柏凝挑眉,故意继续问。
花栖枝面无表情地转头,“你说这么多,是想拦着我,不让我去杀人?”
“可别污蔑好人。”
柏凝耸肩,随后正色道:“先去将天圣灵果取了吧。”
她说:“先祛除业障,再杀人。”
花栖枝冷淡看向她:“缓兵之计?”
“你就这么猜想我?”柏凝笑起来,有几分无奈。
“为了月息,你应当是能做到。”花栖枝说。
柏凝被堵得一时之下,不知道说什么。
她噎了好一会儿后,这才慢悠悠道:“可现在,我和月息,已经不是道侣。”
“嗯,她改嫁了。”花栖枝说,“但你还是在意她。”
“当然在意。”
柏凝轻笑,“她一碗接一碗的药,喂到我的嘴里面,害死了我,我怎么能不在意。”
月息眉目冷淡:“我以为你还对她深信不疑。”
“人是会变的。”
“你也会?”
“对呀。”
柏凝笑起来:“而且我现在也不是人。”
她在云层之上,视线磊落坦荡。
“我现在,不是你的傀儡么。”
你从老天手里面,抢回来的天傀。
第78章
花栖枝听到这句话, 视线略微闪躲。
她垂眼,不搭话,而是反问柏凝:“你还放不下月息?”
“我只是想先把你的病治好。”柏凝说。
“我不需要治病。”
花栖枝的声音轻飘飘的, 没有重量,也没有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我现在就很好, 施加在我身上的因缘孽障, 是我应该承受的, 不需要你管。”
难得花栖枝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虽然是拒绝的话, 但柏凝却没有生气, 她现在对于花栖枝, 有无限的包容和耐心。
“别胡说八道。”
柏凝轻飘飘的,制止了花栖枝的抗拒。
谁知花栖枝却抬起眼,一双带着愁意的眼眸, 就这么看着柏凝。
眼眸之中虽然满是愁绪, 却分外坚定。
“我没开玩笑。”
她冷静地说:“你现在既然已经恢复, 我也是时候离开。你放心, 之后我都不会再控制你,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告别的话, 轻而易举地从花栖枝的嘴里面说出来。
要不是柏凝知道, 花栖枝为自己剖出半边心脏。
她当真会觉得, 自己不过是和花栖枝萍水相逢、没什么交集的路人。
“你不是要我帮你杀人吗?”柏凝问。
花栖枝的身影决绝:“我现在可以自己去。”
好似她将柏凝炼制成傀儡,真的只是为了让柏凝保护自己、帮自己杀人一般。
面对自己的时候, 花栖枝总是沉默。
叫柏凝不得不感叹:“怎么死犟呢?”
她脑瓜子一转, 跳过这个话题,又问花栖枝:“你走了, 粽子谁吃?”
花栖枝的背影稍显犹豫:“我不爱吃粽子。”
“可是你不吃,粽子会放坏的。”
正在兢兢业业、大吃特吃的小黑, 闻言从粽子里面转出来,兴奋不已。
“我我我!我能吃!这个粽子好甜,我好喜欢!”
柏凝立即回头,带着恐吓意味,看了小黑一眼。
小黑大大的眼珠子转动,随后,又小声道:“不过我好像吃不了那么多。”
柏凝这才笑起来,又对花栖枝背影道:“浪费食物不好吧。”
花栖枝的身影顿住。
她的手指摩挲着,在思考柏凝这句话。
而柏凝见状,又添了一把火:“这粽子古柏奶奶也包了不少,你忍心老人家辛辛苦苦包出来的,全部浪费掉吗?”
“为什么不忍心,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花栖枝说。
“咳咳……”一旁的古柏奶奶见状,十分合适地,咳了两声。
将花栖枝拒绝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面。
花栖枝犹豫半晌,最后还是转头,看向柏凝:“粽子吃完,我就走。”
“好,没问题。”
柏凝笑起来。
她眼睛弯弯,绝口不提其他的事情。
只是指了指还被小白扔着玩的凌木,问道:“他,你打算怎么处理?”
花栖枝看着,垂眸,不语。
显然是不打算处理。
“嫌弃他修为不行?”柏凝笑起来。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他帮忙。”
“之前你也不见得需要。”
柏凝倒是淡定,她想了想,问花栖枝:“不然这样,我把他扔进鸣春涧里面,能够修炼成什么样子,就看他的造化?”
“可以。”花栖枝点头。
“岩溶炼狱?”柏凝问。
“嗯。”
“小白!”柏凝立即飞向巨大的虚影。
在柏凝靠近的时候,黑色的巨物身形逐渐缩小,失去触手缠绕的凌木,“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疼。
柏凝见状,将人给提溜起来。
“别嚎了。”
她开始忽悠凌木:“我找到一个修炼的绝佳场所,你去不去。”
凌木闻言,忙点头:“去。”
“好。”
她点头:“那你和我们一起出发吧。”
站在远处的花栖枝闻言,复述了一遍,“我们?”
“嗯,你也和我一起出门。”柏凝理所应当地说着:“我们去金翅六翼鸟那里,求天圣灵果。”
“我不去。”花栖枝立即拒绝。
柏凝的视线,落在凌木身上。
“你家花前辈,不愿意送你去炼狱修炼。”
刚刚还期待不已的凌木,立即悲伤起来。
他可怜巴巴地靠近花栖枝,语气满是受伤:“花前辈,你是讨厌我吗?我修为平平、毫无资质,你觉得送我去修炼是浪费时间吗?”
花栖枝躲开他的视线,沉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凌木的眼睛里面,几乎快要挤出泪水。
“柏凝一人便可以带你去。”花栖枝说。
凌木扭头。
柏凝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明显的,在假装听不见。
凌木只能眼泪花花地继续看花栖枝:“前辈,师傅不愿意。”
“那你去求她。”
“我不敢。”
“求我就敢?”花栖枝冷漠蹙眉。
凌木化身悲伤小狗,眼泪都快要飚出来:“我以为我是前辈的傀儡,前辈会对我的修为上心一点。结果你只管制作傀儡,不管傀儡的修为吗?”
那话说着,不知怎么的,越听越奇怪。
奇怪到花栖枝也受不了,只能先一步打断凌木的长篇大论。
“知道了,出发吧。”
凌木立即止住眼泪,高兴地朝着柏凝招手。
“师傅,走了。”
柏凝给予凌木一个肯定的眼神:不错,有能耐。
看来花栖枝这家伙,是吃软不吃硬。
凌木在,还好拿捏,凌木要是不在,花栖枝不愿意按自己的想法来,那又该怎么办呢?
罢了,之后再想。
柏凝和古柏奶奶告别后,头顶上顶着小黑,同花栖枝、凌木一起,朝着鸣春涧而去。
先去岩溶炼狱,将凌木给扔进去后。
柏凝并没有立即掏出缺德寻物,去找金翅六翼鸟。而是带着花栖枝,走进森林里面。
生命在此处萌芽。
自柏凝进入森林开始,藤蔓会伸出枝条,朝着柏凝摇晃示好。
所有的花儿都对着柏凝,随风摇曳。
蝴蝶流连她身侧,鸟儿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歌唱。
哪怕偶尔遇见大蛇,它懒懒瞥柏凝一眼后,便立即让开路,虽然不算殷勤,却可以称之为恭敬。
花栖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往前走着,表情没有变化,“你在这里,似乎很自在。”
“还行。”
“倒是不用和人打交道。”花栖枝说。
“确实。”
“既然如此,就一直留在这里吧。”
她语气冷淡,叫人一时半会儿,琢磨不出来,她究竟想说的是什么。
柏凝侧过头,看她眉眼淡淡,对一切都了无生趣的模样。
哪怕这里长满珍奇灵宝,花栖枝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想到这里,柏凝突然有些好奇。
“花栖枝,你之前来鸣春涧,是为了什么?”
“闲着无聊。”花栖枝说。
一看,又不打算对自己说实话。
这抗拒交流的态度,让柏凝有些恼火。
她停下脚步,看着花栖枝的背影,那些不好的情绪,本来已经翻涌,能够伤人的话,也酝酿成功。
可在一头白发的花栖枝回头瞬间,又消失于无形。
柏凝一肚子气,自己先消化了。
“我说,你为什么每次和我说话,都这么……言简意赅。”柏凝无奈地看花栖枝:“我承认,我过去说话嘴巴是贱了一点,可现在也没有再冒犯你了吧?”
花栖枝的眼珠子微动,最后还是沉默。
柏凝无奈上前。
只觉得又气又闷,情绪堵在心口,无处发泄。
索性快步向前,朝着花栖枝走去。
大步流星,站在花栖枝面前,双手好似钳子,将花栖枝脸颊上的肉,拧起。
花栖枝哀愁美丽的脸,霎时之间,变得好笑起来。
那总是如死水的眼睛里面,也满是惊愕。
柏凝拧着花栖枝脸颊上的肉,带着几分快意,笑起来:“不说话,惹我生气?”
她手指的力气故意加大一点,感受花栖枝脸颊软软弹弹,“之前问你我的死因也不说,现在问你为什么来鸣春涧也不说,你一天到晚,就会冷笑、阴阳怪气,旁的消息,是一点也不愿意透露。”
花栖枝伸出手,试图拂掉柏凝的手。
谁知柏凝居然轻易躲避开,而双手,依旧捏着她脸颊上的软肉。
“今天你要不说个什么,我便不撒手了!”
“你……”
花栖枝眼底的震惊逐渐褪去,到最后,只是反问:“我说了,你会信吗?”
“你说,我就信。”
花栖枝眼神颤动,瞳孔快速抖动着、摇晃着,几乎快要看不清倒影在瞳孔里面的、柏凝的身影。
“我不知道你怎么死的。”花栖枝说。
“哦。”柏凝面无表情,捏捏花栖枝脸颊。
软软的,虽然上面没什么肉,可是很好捏。
花栖枝瞥柏凝一眼,拍掉柏凝一只手,而后继续:“当时我听见一点动静,本来想告诉你,让你提高警惕的。只是被羽梨拦下,她……很强,并不像是平时表现的那样,需要你去照顾。我和她缠斗好几日,等到战斗结束后,你也死了。”
“你当初,听见了什么消息?”柏凝孽花栖枝另一边脸。
软、嫩、好捏。
花栖枝忽视柏凝作乱的手,“月息每日,在给你喂会让你修为倒退的药。”
说完这话后,她又看向柏凝,带着几分自嘲:“这种消息,你会信吗?”
“你说了,我就信。”柏凝还是这个答案。
花栖枝的眼神,却渐渐冷下来。
“不是我说的你会信,而是你已经验证过,我说的是实话。”
花栖枝拍掉了柏凝的手,后退两步,拉开与她的距离。
她视线冷淡,“不要离我太近,我不喜欢。”
直白地拒绝,明晃晃而防备,叫柏凝不得不收回手。
“不喜欢我便不这样。”
柏凝耸肩,她明白花栖枝心底的防御,非自己一朝一夕能够打破。现如今,也急不来。
比起这个,她更想要快点找到天圣灵果。
“走吧,我们去打探一点消息。”柏凝说。
花栖枝没有回答。
但她确实是跟在柏凝的身边,沉默地往前。
两人走在清幽道路之上,不多时,便见得一处秋千搭建在光源中心。
柏凝往前走,站在秋千旁边,又问花栖枝,“坐着休息一会儿?”
花栖枝依旧是摇头。
她拒绝了柏凝的所有提议,似乎怕柏凝和她的距离,逐渐靠近。
防御坚固,犹如铜墙铁壁。
柏凝只得放弃。
她抬起头,望向枝头的松鼠,笑着和它打招呼:“这是你休息的地方吗?每次来,你都在这里。”
“我知道你想要问我问题,所以我会早早等在这里,防止你找不到我。”
松鼠一溜烟,从树枝上蹿下来,跳在柏凝肩头。
它蓬松的大尾巴摇晃着,视线看向花栖枝。
“小果子,这是你的朋友吗?”
它有些好奇地打量对方。
而花栖枝,在听见这话后,也只是眼珠子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望向柏凝。
很快又收回视线。
“嗯。”柏凝点头。
松鼠笑起来:“脸上的凤凰纹挺明显,看来小果子,你将人给救活了。”
“嗯。”柏凝心情跟着好转。
“那现在,你是想要问什么?”松鼠问。
“我想知道,和金翅六翼鸟有关的事情。”
柏凝打算先了解金翅六翼鸟后,再想劝说对方的办法。
不能像是找凤凰那般,直接莽进去。
结果浪费了许多功夫。
“金翅六翼鸟?小果子,这可有些棘手啊。”松鼠坐在柏凝肩上,语气唏嘘。
“怎么了吗?”柏凝问。
“鸣春涧之中,只有两只金翅六翼鸟,它俩是伴侣,一直生活在一起。只是其中一只金翅六翼鸟,因为生蛋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并没有将蛋成功生出来,已经离世,所以说现在,鸣春涧里面,只剩下一只寡居的金翅六翼鸟。”
松鼠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本来金翅六翼雄鸟为冰属性,雌鸟为火属性,两相结合,还能压制其脾性,可是当雌鸟离世之后,雄鸟的冰属性便压制不住,越发孤僻冷傲,早早离群而居,不与其他鸟往来。”
说到这里,松鼠叹了一口气。
“也是,像它这种忠贞之鸟,伴侣离世,想来是难以接受的。”
松鼠感叹完之后,看向柏凝:“对了小果子,你是想要问着金翅六翼鸟要什么东西?”
柏凝正想回答。
结果松鼠想了想,先一步摇头。
“以那鸟现在的心情,你们俩现在进去,应该会被冻成骨头渣。”
看来,这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也是,不仅离群而居、伴侣死亡……而且,伴侣好不容易孵化出来的蛋,还疑似被柏凝这个外来人类给毁坏。
柏凝几乎能想象出来,这一次,会有多么艰难。
不过,再艰难也要去做。
柏凝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后对着松鼠道谢。
“松鼠爷爷,谢谢你。”
“和我客气什么。”
松鼠笑起来,视线又落在花栖枝的身上。
“对了,如果有空的话,你可以带你的朋友去凤凰那边瞧瞧,或许它们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快点孵化灵宠。”它开始提点柏凝。
柏凝闻言,有些诧异:“古柏奶奶说,要等到天枢炼傀术修炼至大成才行。”
“那是常规路子。”松鼠笑起来:“可是像我们这种做兽的,总有不常规的路子。”
它将手里的松果,交给柏凝,随后,自己一溜烟,跑回树上。
只依稀听见它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而且看见她,凤凰一族的族长,也会开心的。”
柏凝想了想,望向花栖枝:“去凤凰一族?”
花栖枝垂眸:“不是要去找金翅六翼鸟吗?”
“去是要去。”柏凝的声音里面,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忐忑,“可是你想想,我们之前,还大脑金翅六翼鸟的鸟巢,现在贸然前去的话,估计会被揍很惨。”
“那为何去凤凰一族?”花栖枝问。
“套套消息。”柏凝说:“都是同时代的鸟,总知道更多有用的讯息,不是吗?”
花栖枝看着她,没有回答。
“不说话,便是答应了。”
柏凝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缺德寻物,便照着指示标的方向,一路寻到凤凰栖息地。
巨大的梧桐树出现在柏凝和花栖枝眼前,一片祥云瑞意,好似到了仙境。
凤凰施施然,落在柏凝面前。
它美丽的尾羽,在光芒下泛着金光。
“你怎么来了?”声音优美而嘹亮。
柏凝笑起来,她指着一旁的花栖枝,说:“你看。”
凤凰闻言,果真瞧过去,只是一眼,激动不已。
“它成了灵宠?”
“嗯。”柏凝老实点头:“不过古柏奶奶说,需要等到天枢炼傀术大成,小凤凰才能孵化?”
“不不不、不用。”
突然得知,自己凤凰一族,又能够多一只小凤凰的族长,语气显而易见地激动起来:“你若是信得过我,便将她交给我,只需要两天时间,我便能够催动小凤凰孵化。”
它一边说,还一边抛筹码:“虽然过程可能不太舒服,但是,小凤凰孵化之后便会认主,对于它的主人会忠心耿耿、誓死相随。”
花栖枝听到这里,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随后,毫不犹豫地摇头。
“不、我不需要灵宠,也不需要有什么誓死追随我。”
拒绝得如此之快,令凤凰族长有些许诧异。
“可是灵宠会保护好你,你几乎不会有生命危险。”
花栖枝抿唇,片刻后才继续道:“我自己能保护好自己。”
"可是……"
凤凰族长眼瞧着机会就在自己眼前,可现如今,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毕竟对方,是小果子的朋友。
它只能将视线移回柏凝身上,期盼柏凝能够劝说对方。
柏凝轻声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和花栖枝说话,而是问凤凰族长:“族里剩下的、仅有的四颗蛋,已经孵化成功了吗?”
说话的时候,刻意加重了“仅有的”这三个字。
凤凰族长不解其意,但还是回答。
“已经全部孵化成功。”
“那现在加起来,你们凤凰一族现在,满打满算,也有快十只凤凰咯。”
她一边说,一边给凤凰族长使眼色。
终于,凤凰族长看懂了柏凝的意思,立即变得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孵化出来,不一定能够长大,唉,这可能是凤凰一族的命运吧,不受天道眷顾,逐渐式微,而我只能看着族群的数量越来越少,现在新生凤凰蛋数量,远远比不上即将死去的凤凰,我都想着,如果我也死掉后,那几只才生出来的小凤凰,会不会无人照顾,就这么凄惨死去。”
说得,还挺严重。
柏凝按住跳动的眼角。
转换语调,也跟着叹气:“孵化的凤凰太少,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大概是我们做错了什么,触怒了天道吧。”
凤凰族长叹气。
它不仅仅是叹气,甚至于召出巨大的凤凰巢,一时之间,清脆悦耳的凤凰啼叫声,便响彻整个空间。
“这么小的孩子,成长路途中,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磨难。”
它对着小凤凰,发出可怜又可爱的哀叹:我时常想着,若是它们的兄弟姊妹再多几个,成长路上少夭折几个,我们凤凰一脉,会不会能延续下去?
“或许吧。”柏凝也跟着哀叹。
而真正的观看者花栖枝,却是一语不发。
她只是在大戏已经落幕很久之后,方才幽幽一问:“可是没有父母族群庇护,生出来的小凤凰,也是万分辛苦。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阻止它们的降生,将一切不幸,扼杀在摇篮里?”
“这怎么可以?”凤凰族长猛得抬起头,看向花栖枝。
它语气严肃,纠正花栖枝的观念:“每一个蛋,都包含了父母对它的爱和期盼。所以我们费尽心思,想让凤凰蛋破壳而出,想看着它们成长为美丽耀眼的凤凰,虽然成长会有波折,但是,这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可当你们离开后,小凤凰能接受吗?”花栖枝问。
“我不知道。”
凤凰族长突然之间,听懂了眼前这个小姑娘,想要问的真正问题。
或许是她体内有凤凰蛋的缘故,对着这小姑娘,凤凰族长总觉得,自己看见的,就是一只柔弱的、可怜的、离家许久的小凤凰。
所以它用温柔的语调,对花栖枝解释。
“我不知道它们能否接受,但是我希望它们能够走下去,能够生存下去,无论我们在不在它们的身边,它们也要自在生长,成为美丽骄傲的凤凰。”
花栖枝良久无言。
她问:“这只是你们的期盼。”
凤凰摇头:“这是所有父母的期盼。”
“望孩子百岁无忧,愿孩子此生无虞。”
“可若是小凤凰,更想和你们团聚呢?”
“那我会很伤心。”
凤凰轻声说:“我会想,这个世界是不是太差,虐待了我的小凤凰,所以她没有留恋,想来找我们。”
“我会很伤心,很伤心。”
它连着重复了几句很伤心后,花栖枝眼底,似乎有泪光闪动。
良久,方才松口。
“我可以答应,提前孵化灵宠。”
我可以试着,和这个世界有更多的联系。
所以父亲母亲,不要在地下为我伤心。
第79章
花栖枝被凤凰带走了。
索性孵化的时间并不长, 所以柏凝没有去做其他事情,就在梧桐树下面等她。
偶尔和其他凤凰聊聊天,听听八卦, 也很不错。
柏凝坐在凤凰巢边缘,犹豫询问:“所以说, 就连你们, 也很久没有见到过金翅六翼鸟?”
“是啊。”凤凰巢里留了个凤凰, 正在给凤凰崽子喂食。
“这么说来, 要想从它手上拿到宝物, 估计是比登天还难?”
“嗯, 要不然您回去问问古柏奶奶,看是否有什么可以替代的东西?”凤凰一族,知晓柏凝是它们的恩人, 对于柏凝的询问, 非常热心。
甚至于主动提供帮助:“哪怕东西更加难以收集都行, 我们还有几只凤凰, 只需要留一只孵蛋, 其他的, 都可以去帮您找灵宝。”
如此热心, 倒是叫柏凝受宠若惊。
“不用不用。”柏凝缓缓摇头:“这其实也是古柏奶奶对我的考验。”
她必须要自己看破, 了解当初的杜鹃究竟想要做什么。
而古柏奶奶,又是因为什么, 才参与其中, 将杜鹃鸟驱逐。
柏凝知道,杜鹃做的, 可能远远不止让凤凰、苍龙和金翅六翼鸟绝后,而是有其他的目的。
比如凤凰可以化作火焰的羽毛。
在这之前, 柏凝便在羽梨的身上看见过。
想到这里,柏凝灵光一闪,直接问凤凰:“你曾经,见过杜鹃吗?”
“那种黑漆漆又难看废物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凤凰想也不想,冷哼一声。
话里话外,都是对于杜鹃鸟的嫌弃。
柏凝挑眉:“你见过?”
“嗯。”凤凰点头,对着柏凝说道:“不过也是很久之前,像我们凤凰一族,其实不怎么和其他种族交流,它们看起来呆呆傻傻、长得也难看,没有交流的必要。”
听着凤凰的吐槽,柏凝有些怀疑。
自己追去嘴巴那么毒,是不是也自带了凤凰血统。
她淡定地思索,而凤凰还在继续吐槽:“所以其实和那些种群的关系,都不算密集,但是杜鹃这种鸟你是知道的,厚颜无耻又卑鄙,其貌不扬但是脸皮厚,每次上赶着往我们这里凑,看见我们鸟巢的时候,跟看见自己家一般,那垂涎三尺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犯恶心。”
凤凰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定,足以证明它对杜鹃鸟的厌恶。
而柏凝要问的,不是这个。
她说:“我没见过杜鹃鸟,它是长什么样子,听名字,似乎长得很好看?”
“好看?”百鸟之王的凤凰,冷哼一声:“一身灰扑扑的,稍微上乘一点的相貌,还能有点蓝。除此之外,我是想不明白它有哪点好看。”
说完后,凤凰还不忘讥讽:“还比不上乌鸦,至少颜色不花里胡哨。”
而后,又冷不丁来一句,“麻雀也行,小小的、圆圆的,看着乖巧。”
“这么一说,其实山鸡也不错,颜色花哨,还有几分像我们。”
凤凰说着,昂起它高贵的头颅,似乎希望能够帮助柏凝,更好的欣赏自己的美貌。
柏凝尴尬地笑起来:“呵呵,确实,凤凰毕竟是百鸟之王。”
凤凰的脑袋扬得更高。
而柏凝,继续问:“那杜鹃可有什么额外的本事?比如驭火之类的?”
“它们也配?”凤凰直接嗤笑。
“这种鸟,没有本事,唯一的防身手段,大概就是多生几只蛋,然后鸠占鹊巢。”
对于杜鹃,眼前的凤凰看来也是厌恶至极。
嘴下一点不留情。
但就是这样,柏凝才意识到,跟在自己身边的羽梨,究竟有多么奇怪。
她通体发红。
虽然是杜鹃鸟,可却有着好似晚霞一般的火焰羽毛。
她能够操纵火焰。
在前期,柏凝还是黑水形态的时候,有好几次,都差点死在她的火里面。
这是一只杜鹃应该有的能力吗?
与其说羽梨是杜鹃,倒不如说她是还未成型的凤凰。
就像是蛇修炼千年变成蛟龙、蛟龙修炼千年变成真龙一般。
羽梨现在,便是蛟龙形态。
柏凝对杜鹃一族曾经做过的事情,方向渐渐明确了一点。
至于更多的,可能需要去问金翅六翼鸟——又或者说,去问羽梨本人。
柏凝坐在凤凰巢旁边,轻声交代正在照顾小凤凰崽的凤凰:“不久之后,杜鹃可能会卷土重来,回到鸣春涧。在这期间,你们最好护好这几只崽崽,免得出了差错。”
“这是自然。”
喂食已经结束,凤凰看向柏凝:“而且我们知道,您也一定会像古柏奶奶那样,守护好鸣春涧内的所有生灵。”
在这瞬间,一股名为信任的力量,从柏凝的心头涌出。
她和凤凰对视。
凤凰不躲不避。
不像是过去一般,那些有求于她的人们,总是说着各种各样的好话,用眼泪和凄楚神色来伪装自己。
凤凰的眼底,只有信任。
柏凝笑起来:“嗯。”
“你们在说什么呢?”
突然,另一只更加高大、更加美丽的凤凰,轻飘飘地,落在旁边的枝干上。
在它落脚后,尾羽往下垂,翅膀拂过,花栖枝的身影,也跟着出现。
柏凝见状,从凤凰巢旁边跃出,轻轻一跃,站在花栖枝旁边。
她打量着花栖枝,“怎么样?”
“没什么事。”花栖枝脸色似乎有些白,不过气息稳健,更多的痛感,柏凝也没感觉到。
倒是她肩膀上,突然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头上顶着呆毛,用黑豆似的小眼睛,盯着柏凝。
“这就是小凤凰?”柏凝挑眉。
“嗯。”花栖枝点头。
“怎么感觉它比鸟巢里面的其他凤凰,要大上一些?”柏凝问。
“因为有这位姑娘的修为作养料。”凤凰族长低声解释:“它作为灵宠,主人的状态与它的形态息息相关,而这位姑娘功力深厚,所以小凤凰一化形,便会较之于其他小凤凰,会强壮许多。”
“原来如此。”
柏凝点点头。
而后,视线又落在花栖枝的脸上。
此时,她脸颊白净如新,光洁耀眼。
哪里还有凤凰纹?
“脸上的凤凰纹,也没了?”柏凝问。
“小凤凰是追随状态的话,便会消失。”凤凰族长继续很柏凝解释:“倘若是受了伤,又或者是单纯的不希望它跟在身边,便能将其收回,凤凰纹也会随之浮现。”
听得柏凝不住点头。
“不愧是凤凰,如此厉害。”
凤凰族长笑:“若不是你,世间哪里还有凤凰?”
柏凝会心一笑。
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做完,该大打听的消息也已经打听到,她便不再久留,而是反问花栖枝:“去找金翅六翼鸟?”
花栖枝淡淡瞥她一眼。
那一眼,似乎看懂了柏凝特意来此地的良苦用心。
她嘴皮微动,“好,”
柏凝笑起来。
她脑袋上顶着小黑,身边跟着花栖枝,和凤凰族长告别。
在离开的时候,凤凰族长念念不舍地看着花栖枝。
“小姑娘,要是无聊的话,欢迎来找我们。”
说着,一根美丽的凤凰尾羽,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花栖枝面前。
“只要你拿着它,无论在何地,都能快速回到这里。”
它的眼神流露出善意。
似乎在看凤凰一族的幼崽。
花栖枝伸出手,将尾羽放在掌心之中。
只见得尾羽触碰到掌心后,快速缩小,不多时,便化作一截小小的羽毛,不过羽毛流光溢彩,一看便是不俗之物。
她点头,“我会的。”
这才成功离开凤凰栖息地。
而已经了解了不少讯息的柏凝,现在,再问不出别的有用消息来,便只能掏出缺德寻物,去寻找花栖枝所需要的最后一味灵宝。
幽静的森林景象渐渐消失,身边不见得丝毫绿意,土地大块大块,变得漆黑。
地面都是砂砾,被风吹过,扬起飞沙漫天。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隔壁,枯死的树枝上面,偶尔飞来几只乌鸦。
它们停留在枝头,看着柏凝一行人经过,而后又飞远。
荒凉、破败。
和记忆之中的情形,大不相同。
柏凝感受着脚底的石子,随口问花栖枝:“你之前来这边的时候,是这个场景吗?”
“不是。”
花栖枝回答依旧简短。
不过片刻之后,她又补充道:“我曾经到此地的时候,这里的场景,和方才的树林并没有分别,都长得差不多。”
是了。
柏凝过去来这里的时候,也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山石草木、悬崖峭壁之间穿梭。
怎么现在,变成这荒凉景象?
因为失去了伴侣,又失去了孩子吗?
柏凝深深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自己日后有这一截,当初绝对好生朝着金翅六翼鸟解释。
她认命地跟着缺德寻物往前走,在走了许久之后,终于看见不同的景象——苍凉的隔壁上,一颗巨大的、遮天蔽日的树,拔地而起。
那树早已枯萎,树皮被风一吹,便简单吹落。
树身没有任何光彩,只是因为巨大,所以挺立瞩目。
仔细看来,其实和其他枯死之树,并没有什么差别。
在树枝的顶端,有一鸟巢。
而除此之外,便是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比起岩溶炼狱,柏凝感觉,这里才像是关押、流放一些鸟的地方。
她和花栖枝对视一眼,并肩向前。
“滚。”
懒洋洋的声音,从巨树最上方的巢穴传来。
那声音有如惊雷,却并未带杀意。
倒是有几分颓丧消沉,听着没有任何威慑作用。
是记忆里的声音。
柏凝深吸一口气,随后,对着鸟巢行礼:“在下晚辈柏凝,前来拜访前辈,是因为我好友受业障缠身,所以希望前辈能够赐下天圣灵果,助我好友。”
她的身形挺拔,像是戈壁滩中长出来的松柏。
花栖枝只听得柏凝声音在戈壁滩上面回荡,自己的视线,却死死黏在柏凝身上。
猛得,咆哮声皱起,天际传来一声闷雷。
“天圣灵果?!”
巨大鸟巢上面,突然出现一张狰狞的脸。
明明是极为正气的模样,金色眼神锐利,好似刀子,能够刺透人心。
此时,那双金色的眼睛,瞪着柏凝,弯曲且锋利的喙张开,口吐人言:“是你们!”
它的模样变化,周身的羽毛开始倒竖,凶悍的杀意凝聚。
天地变色,乌云大块大块地汇聚,瞬息之间,柏凝头顶是阴云密布。
“当年,就是你们抢走天圣灵果,害得我和她生死难见,现在,你们还敢上门来!”
“轰隆——”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巨大的金翅六翼鸟,从鸟巢里面爬出来,闪电照亮了它的身形。
它一跃而下,三对翅膀展开,遮天蔽日。
天际灵力汇聚,随后,拳头大小的冰雹,就这么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冰雹落地之处,冰冻千尺。
柏凝和花栖枝翻身躲过。
花栖枝第一时间,将小凤凰收起来,凤凰纹在她脸上浮现。
而柏凝则毫不犹豫地,将小黑给扔了出去。
小黑的身形快速变大,上万只眼珠子,此时不可置信地瞪着柏凝。
“你把我扔出来干嘛?!”
柏凝正色:“我要解释,不方便动手。”
“我也打不过啊!!”
小黑崩溃地说着,它巨大的、好似象牙白一般的身躯,骤然缩小。
原地给柏凝表现一个落荒而逃。
柏凝将它揪回来。
“你帮我缠住它,事成之后,我回去给你包肉粽子吃。”
“粽子还有肉的?”小黑有点犹豫。
也有点馋。
“有,很香,比蜜枣粽要香。”
“你没有骗我?”
“骗你我是王八蛋。”
“那好吧。”
小黑被美食收买,不情不愿地变化身形,膨胀到史无前例的大小。
那密密麻麻的眼珠子堆起来,看得柏凝心里毛毛的。
冰雹砸在小黑身上,快速凝结成兵。
柏凝却不急,而是看向花栖枝:“你试试让小凤凰出来,帮小黑融化冰块?”
花栖枝犹豫:“我可以自己对战,用不上它。”
“它总要成长。”
“好吧。”
花栖枝面上凤凰纹消失,而后一只才长了毛的小凤凰,便拍拍翅膀,飞到触手之上,小嘴一喷,喷出一点熄了火的黑烟来。
下一瞬,自己也被冻上。
柏凝无奈眨眼:“看来她的成长之路还很长。”
花栖枝瞥她:“它还小。”
“那你试试你体内的火炎龙晶?”
花栖枝见状,瞄她一眼,一语不发但是照做。
只见得火红色的灵力,从花栖枝的掌心流淌而出,漫上小黑庞大的身躯。
不多时冰块消融。
“真棒。”
柏凝嘴快给花栖枝肯定。
花栖枝移开视线,只是不咸不淡地嘟哝了两声。
“不是融合了岩浆么?怎不自己出手?”
因为还处于战斗之中,柏凝妹听清花栖枝的声音,只能分神询问:“什么?”
“什么都没有。”花栖枝说。
“好吧。”
现在也不是追问的时候。
柏凝飞到小黑的头顶上,操控小黑:“将它的翅膀束缚住,让它无法再发起攻击。”
象牙白似得触手,“嗖”得射出,紧紧缠绕在金翅六翼鸟的翅膀上。
可是不过片刻,只见得它展翅,那些触手便被切成一块一块的、好似屠夫切肉那般,落在地上。
“好疼呜呜呜。”
小黑细声细气地哭起来。
柏凝见状,立即引动体内的木之灵力,将手指按在小黑身上。
绿光闪过,小黑的触手立即长回来,甚至于,看起来更加强壮。
“嗳,不痛了耶。”
它欢喜地扭动触手,而后扭头,将跟在旁边看热闹的小凤凰,轻轻一掸,从小黑的头顶掸飞出去。
落到一半,化成红光,飞向花栖枝。
花栖枝的面上,重新浮现出凤凰纹。
柏凝见状,彻底收心。
她指使小黑和金翅六翼鸟缠斗,自己给小黑治疗,花栖枝为柏凝和小黑化冻。
一时之间,倒是分工明确。
而柏凝也能够趁机,说几句话。
“前辈,过去我擅自闯入,带走天圣灵果,是我之错。倘若您心有余恨的话,我任打任骂也任您处罚,但是,我还是希望您的网开一面,再给我们一个机会,这颗天圣灵果,对我们至关重要。”
“重要?对我就不重要吗?”
金翅六翼鸟浑身几乎长满触手,它面容狰狞,处于暴怒之中。
“小偷、无耻的小偷,你要是有一点良知,就应该自裁在我的面前!!”
它狰狞地怒骂,尽自己可能发动攻击,希望能够伤到对方。
“前辈,我不能死。”
柏凝恳切地望向它:“但如果其他的事情,能够让你消气,我可以去尝试。”
“其他的?哈哈哈哈哈——”
它愤怒地大叫着:“你嘴里说着道歉,想要我原谅,可你看看,你现在有道歉的样子吗?”
金色的眼珠子变得浑浊。
它愤怒大喝:“你如果管这个叫道歉,那你一辈子,都别想要得到天圣灵果!!”
柏凝闻言,缓缓松了一口气。
“前辈,我知道了。”
说罢,她轻轻拍了拍小黑的脑袋。
“把它放开。”
小黑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变小吧,然后躲远一点。”柏凝说。
“为什么?”小黑不解。
“听话,回去给你做粽子。”
“那好吧。”
巨大的怪物,立即消失在天地间。
柏凝的身形飘在半空之中,任由冰雹砸在自己身上,不躲不避。
她看向金翅六翼鸟,扬声道:“过去,是我做错了事情,任凭前辈处置。”
“好、好得很!!”
金翅六翼鸟眼底金光暴涨,它的羽毛化作无数利剑,从身体脱离,而后全部刺向柏凝。
“铛——”
悉数被拦下。
柏凝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小黑,有些诧异。
“你出来干什么,快走啊!”
“可是它在打你。”小黑委屈地说。
“不是,是我过去做错了事情,现在在认错。”柏凝说。
“认错为什么要用这么厉害的攻击?”小黑愤愤不平:“它明明就是趁机报复,想要杀了你。”
“哈哈哈哈哈——”金翅六翼鸟大笑起来。
它巨大的翅膀扇动这,一点不避讳自己的想法。
“是,我就是在报复。我恨不得撕碎这小贼的血,挖出她的心脏,碾碎她的骨肉,让她变做肥料,被蚯蚓啃食。”
“你好卑鄙!”小黑不满。
“是有如何?”金翅六翼鸟一点也不觉得害羞。
毕竟报仇之人,不需要有更多的道德感。
“不行,你不能杀她。”
小黑依旧挡在柏凝前面,未曾让开。
“我做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吗?”金翅六翼鸟,再度暴走。
“她是古柏奶奶的孩子,是未来的鸣春涧守护者,你杀了她,是害了鸣春涧其它生灵!!”
“小黑!回去!!”
柏凝没想到,小黑平时奸馋懒滑,现如今,倒是愿意为了守护自己,和金翅六翼鸟正面交锋。
可是,这不是她想要的发展。
柏凝担忧地往身后看,只能看见花栖枝的身形在漆黑戈壁之中,风吹起她的裙摆,显得飘零无所依。
不应该是现在。
柏凝担忧不已,而金翅六翼鸟,也跟着狼狈大笑起来。
“我说呢,你小子偷了我的东西,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来找我。”
它咬牙,眼里的恨意几乎都要淌出来。
“好!我不杀你,但是!”
它面容狰狞,明明是想要把柏凝千刀万剐,可是依旧只能控制情绪。
它说:“只要你能受得住我三招不死,过去恩怨,便一笔勾销。”
话说得咬牙切齿。
柏凝毫不怀疑,这金翅六翼鸟,会在第一招的时候,就用尽全力,想方设法将自己给弄死。
但是主动权在对方手上,她也无法再讨价还价。
“好。”
柏凝说。
“小黑,让开吧。”
柏凝安慰小黑:“前辈已经让步,我们不能再咄咄逼人。”
小黑不情不愿,但也只能变作普通大小,脱离战场。
而柏凝,浑身一点灵力不曾运作,就这么站在金翅六翼鸟面前。
“前辈,请吧。”
“哼,狂妄的小子!”
金翅六翼鸟显然是恨极,它不带犹豫,伸出自己锋利的鸟爪,鸟爪上泛着银光和杀意,直直地,朝着柏凝心脏刺来!
柏凝感觉自己的胸膛被刺透,心脏被牵扯着,从胸膛里面掏了出来。
胸前空了一块。
金翅六翼鸟将柏凝的心脏攥在鸟爪之中,随后恶狠狠地,用指甲刺透心脏。
将柏凝的心脏,捏得稀烂。
心脏的碎块从指缝中,溢出缓缓落到地上。
金翅六翼鸟的脸上,带着复仇的快意。
“你也该尝尝,被掏去心脏的滋味!”
柏凝闻言,嘴角溢出血来。
但实际……她原型一颗果子,就算重新凝聚了身形,那也是水凝聚而成。
刚刚掏出去的,看起来是心脏。
可柏凝想了想,或许是果核?
不过她非常负责地,身形下坠,好似这一击,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脑子里面却飞速运转。
什么叫做“也尝尝,被掏去心脏的滋味”?
她掏了谁的心脏?
第80章
柏凝跌落在戈壁滩, 躺在碎石上思考了好一会儿。
可惜目前掌握的讯息实在是有限,一时半会儿的,根本想不出来, 自己究竟挖了谁的心脏。
她只能够撑着身体,装出力有不逮的模样,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对着天边金翅六翼鸟, 吐血道:“再来。”
“哼。”
金翅六翼鸟见状, 冷哼一声, 不打一声招呼。
只见得他的羽毛汇聚在天空之中, 随后渐渐凝成一把巨大的、有山那么高的长刀。
刀尖锋利, 刀背积累了无数的羽毛,此时羽毛发力,重重往下砍去!
雷霆劈在刀上, 为这不断下落的刀, 加注几分雷霆之气!
“砰!”
巨大的刀从柏凝的头顶砍断, 将她的脑袋一分为二。
而后, 有往下。
喉咙、身体、腿……
柏凝感觉到自己的另一半身体, 已经离自己而去。
她的意识飘在空中, 在巨大的钢刀化作羽毛, 回到金翅六翼鸟的身上后, 缓缓朝着两边倒下。
柏凝眼珠子转着。
看见的景象,已经完全不相同。
左眼传来的画面, 是小白侧着出现在她面前, 黑黑的大眼睛里面,满是泪水:“你还没有给我包肉粽子呢, 你不能死啊!!”
而右眼,是一双光着的脚。
来人并没有穿鞋, 就这么踩在满是碎石的隔壁上。
柏凝努力地将视线往上斜,却发现自己的眼珠子转动范围受限,最多,可以看见漆黑残破的长袍。
怎么没有想起来,给花栖枝换一条裙子呢?
这么久以来,居然一直穿着破衣服在鸣春涧流连。
她眼珠子动了动,而后,视线被黑袍所覆盖,本来站直的小腿,缓缓前倾,花栖枝蹲下身来,看着柏凝的半边身子。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花栖枝问。
柏凝眨眨眼,没有回答。
主要舌头和喉咙也被劈开,一时半会儿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柏凝还有手指。
她艰难地伸出手去,用自己的手指,在戈壁上面写写画画。
花栖枝见状,凝神看过去。
只见得不多时,戈壁上面,便多出现几个字来。
“脚疼吗?”
花栖枝抿唇,淡淡看向柏凝:“你在问我?”
柏凝眨眼,以示回应。
花栖枝冷声:“不疼。”
柏凝想点头。
不过自己半个脑袋都贴在戈壁滩上,此时,并不具备点头的能力。
她只能看着花栖枝,用自己剩下的半个嘴边,勾起笑容。
“疼吧。”
花栖枝说:“我刚刚能够感受到,你被劈裂的痛苦。”
柏凝笑起来。
她继续在戈壁滩上写字:不疼。
花栖枝沉默。
她好像是不认识柏凝那般,直愣愣地盯着柏凝,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最后,她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站起身来,朝着前方走去。
光脚踩在戈壁滩上,砂石硌脚,但她如履平地。
她站定,望着天边的金翅六翼鸟。
“天圣灵果是我要的东西,你不应该折磨她。”
“哼,你算什么,快滚?”
金翅六翼鸟充耳不闻,继续挑衅柏凝:“废物,死了没有,没死的话,就快些爬起来,接我第三招。”
“我代她承受。”花栖枝说。
“你?还不够格。”
金翅六翼鸟根本不理花栖枝。
花栖枝不再多言,十指冒出密密麻麻的丝线,而后渗入地底,整个地面都跟着颤动起来。
“够不够格,你说了不算。”
“哼,我选谁作对手,轮不到你个半死人来置喙。”
金翅六翼鸟说完这句后,根本不管花栖枝的动作,再度在天边展翅。
它冲入雷云之中,穿过乌云,直直撞向雷霆,,只见得电闪雷鸣,而它整个人的身上,都戴着雷电的气息。
每一个羽毛,都泛着雷光。
它隐入雷云,随后,天上的冰雹,渐渐慢了下来,甚至停止。
可是!
巨大的风暴凝聚,那雷云之间,居然开始落下带着雷电气息的羽毛!
密密麻麻,好似钢刀!
覆盖范围之广,别说是柏凝,就是花栖枝和小黑,也避无可避!
花栖枝见状,催动体内死气,顶着漫天的、极速落下来的羽毛,终于找到了在这片空间里面,与她相匹配的傀儡。
她五指成爪,猛得用力,将傀儡从地下扯出。
随后,直冲云霄。
雷云之中的金翅六翼鸟,见状,却渐渐红了眼眶。
它立即离开雷云,停止了所有的攻击,甚至在部分羽毛即将砸向傀儡的时候,先一步冲上前,用肉身挡住自己的攻击!
花栖枝新连接上的傀儡,赫然是一直金翅六翼鸟!!
是这鸟死去的伴侣!
花栖枝却不管这些,她操控着雌鸟,发动猛烈地进攻。
雄鸟不曾躲避,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由着对方攻击自己。
天空之中,金翅六翼鸟的羽毛纷纷扬扬落下,带着血。
“快收手!”
柏凝见局面已经扭转,顾不上躺地上装死。
她将自己的另一半身体凝集起来,快步走到花栖枝旁边,伸手,按在花栖枝的手腕上。
“先停手吧。”
她说:“我没事。”
这句话说出口后,天上的攻击,这才缓缓停止下来。
花栖枝手上的丝线消失,而和雄鸟缠斗的雌鸟,也随时消散。
得而复失的爱人再度消失在自己眼前,雄鸟难以接受。
它顾不上逼问,而是狼狈落在地面,带着满身的伤,求问花栖枝:“它去哪儿了?”
花栖枝语气冷淡:“地底。”
“什么地底?”雄鸟问。
“这片地方的最下面,你埋葬的地方。”
“可是它刚刚不是活过来了吗?”雄鸟闻言,有些崩溃。
“她只是短暂成为了我的傀儡。”
“傀儡?”
“我修炼的,是天枢炼傀术。”
“天枢炼傀……天枢炼傀……对了,我听说过,你是不是可以将已死之人救回来,哪怕没有尸体,只要有载体,都能让它死而复生?”雄鸟终于冷静下来。
他顾不上朝着柏凝发泄怒火,而是像看见救星一样,凝视花栖枝。
“是。”花栖枝说。
“那……”雄鸟带着期盼开口。
“不行。”花栖枝立即摇头:“我已救过一人。”
柏凝:不才,正是在下。
不过担心雄鸟暴走,柏凝就把这句话给咽下去,只是安静待在旁边,好像一无所知。
雄鸟闻言,也知道全然复活自己的伴侣,毫无可能。
但是……
它看着花栖枝,问:“如果自愿献出它的身体,成为你的傀儡,是可以逐渐恢复神志,拥有自己的意识的,对吧?”
花栖枝表情不变。
“是。”
柏凝停了,诧异。
这天枢炼傀术,怎么鸣春涧的说法,和修真界不一样?
不都是说花栖枝杀人后,将其炼制成傀儡么?
怎么现如今到了鸣春涧,居然成了香饽饽?
很快,柏凝便下了决断。
看来花栖枝和自己一样,不适合待在修真界。
鸣春涧就挺好。
她自顾自地想着,而花栖枝在这时候,再度开口,拒绝金翅六翼鸟。
“可是我不愿意。”
“为什么?”雄鸟见状,有些难以承受:“金翅六翼鸟是现存在鸣春涧里面,最强的战斗力。过去苍龙或许可以与之一战,自苍龙死后,便再无敌手,哪怕是吹嘘得厉害的百鸟之王凤凰,也无法超越金翅六翼鸟。”
它看着花栖枝脸上的凤凰纹,尽可能地推销自己的已死爱人。
“将她炼制成你的本命傀儡吧,她会保护你,生死相依。”
花栖枝语气淡淡:“凤凰也行。”
“它太弱小。”雄鸟不假思索。
可是花栖枝,依旧冷酷,没有松动的迹象。
这时候,伤痕累累的金翅六翼鸟,不得不将视线,放在柏凝身上。
“小友,刚刚伤了你是我的错,可是我的伴侣已经死了太久,如果再不能够有转机的话,它就要腐化。”
它的眼睛里面,流露出泪光来:“我可以为过去,因为鸟蛋碎裂而迁怒与你道歉,包括刚刚发生的一切,你如果有气的话,也可以还回来,我一声不吭。”
“但是,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救我的伴侣。”
威风凛凛的大妖怪,现在低三下四地求情,柏凝始料不及。
她思索着,问了几个问题。
“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您请说。”金翅六翼鸟现在,客气极了。
柏凝思索一番,“将羽毛脱离身体进行攻击的能力,是所有鸟都有的吗?”
她问了一个看起来风牛马不相关的问题。
倒是在很大程度上,帮助金翅六翼鸟放松。
“不是。”它认真解释:“每种鸟类,都有不同的攻击方式,这用羽毛化作武器的方式,便是金翅六翼鸟独有的。”
柏凝挑眉。
羽梨之前,也曾用过这种手段来攻击。
她默不作声,继续问:“可是我看你以前,嘴里面还能吐冰,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攻击方式?”
“是,不过这是我从苍龙那里学来的。”金翅六翼鸟说。
“攻击方式可以学?”
“可以,但是专属的能力无法学来。”
“比如说。”
“凤凰控火,我们其他鸟类,就学不会。包括凤凰,也学不会我们的化羽攻击的能力。”
柏凝闻言,缓缓点头。
这不应该被学去的技巧,可都是被羽梨学去了。
又或者说,是被杜鹃一族,偷学了去。
大概就是如此,所以古柏奶奶,决定将杜鹃驱逐吧。
柏凝想了想,不在追问杜鹃的问题,而是将注意力放在当下:“你刚刚说,我挖了谁的心脏——是你伴侣的吗?”
雄鸟闻言微愣,随后反应过来:是自己在对战的时候,无心说出口的一句话,居然被她捕捉到。
敏锐的守护者。
它点头,“是。”
“我当初,只带走了两样东西。”柏凝思索着,缓慢回答:“一颗晶石,是我在巢穴里面捡到的,还有一个东西,是在树洞里面采集出来的。”
她直视金翅六翼鸟的眼睛:“你伴侣的心脏,是天圣灵果。”
这句话,压垮了雄鸟。
它“噗通”一声,倒在地上,语气沧桑。
“是、是……天圣灵果是她的心脏,你们之前,已经带走了她的心脏。”它喃喃说着,好一会儿后,又挣扎着,抬起脑袋,恳切看向冷淡的花栖枝:“你不是要天圣灵果祛除业障吗?你让它成为你的傀儡,陪伴在你的身边,我可以挖出我的心脏,给你世间最后一颗天圣灵果。”
它语气接近于讨好,“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能将心挖出来。”
柏凝在听见这番话的时候,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设想了很多种可能,猜测到天圣灵果就是金翅六翼鸟心脏的时候,都没有预料到,眼前的这只雄鸟,会为了自己的伴侣,心甘情愿,掏出心脏。
如此痴情。
令柏凝钦佩。
柏凝看着浑身伤痕的金翅六翼鸟,随后,目光望向花栖枝。
她钦佩也没用,这种情况,得花栖枝同意才行。
自己的话,最多为其助攻。
柏凝轻声道:“债多不压身,反正已经有个小凤凰,还有个凌木,要不然,把它道侣也给收了?”
花栖枝闻言,冷飕飕看过来:“我修行之路本就多波折,他们跟着我,只能是受苦的份。”
“受苦也好过没命。”
柏凝说,随后又接上:“尤其是他们,都有为之牵挂的人。”
“是啊,它们都有。”花栖枝望向柏凝,平静的眼眸下,压抑着更深的情绪。
“你让我因为他们被牵绊住,不会觉得太过残忍了吗?”
她已经懂了柏凝的意图。
柏凝希望她有所顾忌。
希望她能够活久一点。
所以要有灵宠、要有已经身死的本命傀儡,要给她施加更多的羁绊,让她无法置身事外。
花栖枝嘴唇动了动,良久之后,轻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柏凝要这么做,她需要一个回答。
“因为这里很好,不是吗?”
“可这是你的家。”花栖枝说:“我的家不在这里。”
再好,也和她无关。
她声音坚定,“你做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冷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需要天圣灵果,也不需要本命傀儡。”
说罢,居然打着赤脚离开,一直未曾回头。
花栖枝坚定的态度,击垮了金翅六翼鸟。
它无力地跌倒在地面,许久未能回过神来。
“你且等着,我将他追回来。”
柏凝只能这么安慰金翅六翼鸟。
饱受打击,几乎看不见希望的金翅六翼鸟,现如今,也只能全身心地信赖柏凝:“多谢。”
柏凝朝它笑了笑,往外走了好几步后,又猛得转头,对金翅六翼鸟交代:“可以的话,你去找找有什么能够清除业障的宝贝吧。”
“你什么意思?”金翅六翼鸟未回过神来。
“你的心,我们不要。”
柏凝说着,顶着小黑,便离开这里。
是的,她不会要金翅六翼鸟的心。
哪怕是古柏奶奶告诉柏凝,这是花栖枝所需要的、最后一味珍宝。
但是,鸣春涧里面仅存了一只金翅六翼鸟,柏凝并不认为,古柏奶奶会由着柏凝挖出它的心脏。
找天圣灵果是假。
和金翅六翼鸟见面、解除过去的误会,并且找到金翅六翼鸟伴侣活下来的可能,才是古柏奶奶最终目的。
她安排的每一件事。
既是为了柏凝,也是为了鸣春涧。
难怪她是当之无愧的最高守护者。
想明白这些事情后,柏凝心底轻松了许多。
她几乎和过去所做的全部错事,都已经挥手告别。
接下来,就是要面对花栖枝——她对不起的人。
柏凝一路疾驰,没有发现花栖枝的踪迹。
等到她回到古柏奶奶住所的时候,古柏奶奶朝着她摇头。
“已经不在鸣春涧。”
“回去了吗?”柏凝问。
“嗯。”
古柏奶奶笑起来,听声音有些无奈:“这个丫头,脾气刚烈,直接撕了个口子,离开了。”
“在何处?”柏凝问。
古柏奶奶指了指柏凝腰间的缺德寻物:“让它带你去吧,它比我厉害些。”
柏凝点头,正欲离开。
突然又想到什么,立即朝着古柏奶奶道:“娘亲,我告诉金翅六翼鸟,我不会要它的心脏。”她视线笃定,已经是胸有成竹:“花栖枝最后一味药,应该不仅仅是天圣灵果最有效吧?”
“你很聪明。”古柏奶奶笑起来。
“那娘亲,我先去找花栖枝了?”
“好。”
古柏奶奶笑起来:“好孩子,路上注意安全。”
“嗯。”
柏凝说着,将一直趴在自己头顶的小黑,挪了下来,交给古柏奶奶:“我很快回来。”
“记得回来给我包肉粽子。”
“好,我回来会带材料的。”
柏凝在告别之后,操控着缺德寻物,在一望无际的天空兜兜转转,废了好一会儿的功夫,终于找到了古柏奶奶说的骷髅——还真就是个骷髅。
一望无际的云层上面,硬生生被撕出一个大洞。
像是棉花一般,还能看见云朵被撕裂的痕迹。
柏凝见状,毫不犹豫往下一跳!
她感觉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物快速变化,晃眼之中,一抹嫣红闪过,很快又消失无踪。
柏凝身形不住下坠,
不多时,只听得“噗通”一声,跌入大海之中。
柏凝将身体和大海融合,感受着整片海域里面,所有生灵——没有花栖枝。
花栖枝不在这里。
这时候,柏凝有些可惜,自己怎么就没有,在花栖枝身上,也留一点液体呢?
这样的话,瞬息就能找到花栖枝在何处。
她无奈地想着,却还是收回注意力,从水里面出来。
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踏在海浪之上。
柏凝正欲往前,谁知在这时候,一道嫣红的身影从天而降,直直落入柏凝的怀中!
她伸出手,搂住柏凝的脖颈,脑袋靠在柏凝的胸膛上面,火红的羽毛掠过柏凝脸颊,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柏凝眯起眼。
“下去。”
“师傅~你对人家好冷淡啊~”
从天而降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羽梨。
柏凝并未托着她,她却欢喜地抱着柏凝,双腿缠在柏凝腰上,好不亲热。
“师傅,徒儿找你找了许久,你看见徒儿,都不高兴吗?”
柏凝瞥她一眼。
而后,身形化作海水,融入海底。
不多时,又才凝聚在远处。
她戒备地抬起头,忘了眼天际的大洞,突然想起来,在自己坠落的时候,曾看见一抹红。
本以为是晚霞。
现在看来,就是羽梨。
她蛰伏在此处,刚刚的方向和自己不尽相同,看起来,是打算去鸣春涧的。
可现在,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柏凝想到鸣春涧里面的种种事情,意识到,自己这个“好徒儿”,一点都不简单。
她抬眼,问:“找我有事情?”
“我想你了嘛~”
羽梨黏黏糊糊地说着,见状,又伸出手来,打算去抱柏凝。
柏凝直接闪身躲避,气得羽梨不住跺脚。
“师傅,我又不是月息和韩绛蟾,联合起来杀了你,你躲我干嘛呀。”
她委屈地说着,似乎对柏凝很不满意。
而柏凝则心不在焉道:“他们联合杀的我?”
“是啊~”羽梨笑眯眯地说:“韩绛蟾炼制青木龙剑,吸你灵力,月息熬药,让你修为不得寸进。之前昏死,不过是月息药下得太猛,一时没有控制好,所以将你迷晕过去,结果他们将错就错,直接将你给杀了,多可恶呀~”
她笑眯眯地说着,根本看不出来,她觉得月息和韩绛蟾可恶。
而柏凝,听见这些的时候,居然恍若隔世。
哦,自己似乎还有一笔烂账没算?
居然让他们,逍遥快活了许久。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我自然会找他们算账的。”
“师傅,我帮你杀了他们好不好?”
羽梨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却要作出少女姿态,扮作天真无邪的模样来。
“我们将他们杀了,然后,我们一起归隐,再也不管江湖事情。”她圆溜溜的眸子里面,满是渴望:“好不好,师傅~”
“不好。”柏凝冷淡道。
羽梨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阴沉。
不过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控制好,“为什么呀,师傅,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呀~”
柏凝看着羽梨,像是看陌生人,那全然陌生的打量视线,叫羽梨的表情渐渐僵硬,笑容消失。
终于,柏凝大发慈悲开口:“灵羽仙姑,我还有事要去做。”
羽梨看着她,轻扯嘴角:“师傅,你对我,总是这么残忍。”
她叹了一口气,面色有些哀伤:“你为什么不愿意,多分给我一点视线,多看一看我呢?”
她眼底的痴念,已经流露出来。
“以前是月息,现在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