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想到林乔会突然问这个。。

    错愕中,还是徐俪笑了笑,温声问:“怎么想起来说这个了?”

    “这次回去,我堂哥给我透了点口风。”林乔直视着季老爷子,目光坦然,“我叔叔婶婶说两家闹成这样,季家不可能还愿意要我,所以林家是不是真有对不起季家对不起您的地方?”

    她不是会把脓包烂在身体里的人,既然知道了有问题,就该早一点把问题说开。

    林乔一双眼明亮、坚定,像她父亲,更像当年季老爷子初次遇到,那个还年轻的林昌。那个打起仗来不要命,找他帮着写家书时又露出些笨拙的羞赧的林昌。

    那个挡在他面前,血染了他一身,跟他交代遗言的林昌。

    虽然后来人救回来了,可当时对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至今都还记得。

    季老爷子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算对不起,当初出了点事,我和你季奶奶、小叔都被下放了,你季伯伯也受到了牵连。那时候你季伯母正怀着小玲,每天担惊受怕,大人孩子都跟着不安生。我就想着你家偏,又是烈士家属,能不能让小泽去你家避避风头。”

    “我家里拒绝了?”

    季老爷子沉默,顿了顿又道:“你家那么做也正常,那时候闹哄哄的,谁不害怕?”

    这就是在帮着林家找补了,事实上林家不仅拒绝了,还明言不希望再和季家有牵扯。

    只是那个时候夫妻、父子断绝关系的又有多少?大家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季老爷子没和儿子儿媳说这事,只是从那以后也的确没再跟林家联系,一直到林乔找上门。

    没想到林乔闻言,突然去包里翻东西,“当年那件事,我爷爷奶奶可能根本不知道。”

    季老爷子一愣。

    她已经拿出一大叠信,“我奶奶不识字,但是有收藏信件的习惯,觉得哪怕看不懂,能摸摸心里也踏实。当初我爷爷写回来的家书,还有后来您寄给我爷爷的信,她都留着,还是按时间收的。我看过了,没有您说的那封。”

    “没有?”这回季老爷子是真错愕了。

    “的确没有。”林乔再次给了他肯定的回答,“所以我在想,那封信有没有可能被我叔叔截下了。”

    林老爷子能舍命救人,就不是那怕受牵连的,林老太太也不会这么不讲情面。更有可能的,反而是这信没到老两口手里,就被截下了,老两口根本不知道。

    毕竟他们不识字,读信,写信,都是林守义代劳的。

    林乔郑重将信件递到病床边,季老爷子接在手里,突然觉得有些沉重。

    “也有可能是我猜错了,不过我奶奶临终前,的确让我有难处就来燕都找您。以我对奶奶的了解,这事她要是真知道,绝对不好意思跟我说这话。”

    林乔只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疙瘩能解开最好,解不开她也不强求。

    见季老爷子望着信没说话,她决定把空间留给老两口,“时间不早了,不打扰季爷爷休息了。”

    信息有点多,徐俪也得理理,叫季铎:“你送乔乔回去,顺便在家歇歇,都累两天了。”

    这回季铎没再说要留下来陪护,扫一眼那些信,“您和爸也早点睡。”

    等两人走了,徐俪按按眉心,问季老爷子:,“要不要我帮你看?”

    季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是个急性子,现在虽然好多了,这事要是不解决,他今晚也别想睡着。

    没想到季老爷子抬起头,“我老花镜呢?”竟然要自己看。

    徐俪去抽屉里帮他拿了眼镜盒,自己也坐在床边,“看看也好,乔乔这丫头不像会说谎的人。”

    “她要是会说谎,之前说她叔叔婶婶那事,就该添油加醋。”

    林乔目的一直很明确,就是逃离那个家,从没想过要利用季家人给那两口子点报复。

    老爷子架上眼镜,打开第一封信,立即从那熟悉的字迹中回忆起久远的往事。

    当初林昌要被遣散回乡,他还以为林昌会来找自己帮忙。结果对方一声不吭就这么回老家了,等他问起,也只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回去种地正好,他要是想帮忙,将来可以多照顾照顾他儿子。

    后来林昌还真把儿子送来当兵了,信上却一句没跟他提。

    等他在部队碰到林昌来领儿子的遗物,才知道人就在自己手下,已经牺牲在了战场。

    季老爷子沉默地翻着信件,一时间病房内只剩纸张窸窣的摩擦声。

    好久,他才摘下眼镜,闭目捏了捏鼻梁,“是没有当初那两封信。”

    林乔不知道,当初他其实写了两封信,写到第二封才收到的回复。

    老爷子长长叹出一口气,“当初我也怀疑过,老林和他媳妇儿不像是这种人。可那时候看着不错的,有多少都跟咱们撇清关系了,咱们当时连自己都顾不上。”

    “是啊,我都没想过还能回来。”徐俪见他看完了,帮他整理信件。

    季老爷子就又叹了口气,“老林两口子都不错,守仁看着也踏实,怎么老二这样?”

    “生老二的时候老林已经上战场了吧?”徐俪说,“刚出生没多久老林就走了,家里担心他,难免对小儿子溺爱一点。不像老大,当时已经记事了,还得帮着照顾弟弟。”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还真难说父母什么样,子女就一定什么样。

    老爷子把眼镜放到床头柜上,突然转了话题,“小泽最近是不是要有假?”

    “好像听他提过一嘴,说是跟他那帮发小有什么事。”

    “那就让他抓紧时间和乔乔相处相处,林家这两口子真是什么都能干出来,不快点,我不放心。”

    故意把信截下来,回信跟他们断绝往来。

    明知道林乔有娃娃亲还把林乔卖了,甚至事情败露,季家找上门,还能舔着脸跟季家提要求……

    徐俪也觉得林乔一天不结婚,那两口子保不准还要闹什么幺蛾子,只是有些迟疑,“刚你还说强扭的瓜不甜……”

    “我那是说气话!你看老大哪是来看我的?分明是来给老婆帮腔的!”

    老爷子一想起大儿子和稀泥那个样儿就来气,“不提他,你看看乔丫头办这几件事,心思缜密又胆大,有分寸,小泽像她这么大,可没她这本事。她配咱们家小泽,说不定还是小泽捡到了,总比老大媳妇胡乱安排强。”

    提起叶敏淑,老爷子忍不住哼了声,“就老大媳妇那眼光。”

    有时候人越老,就越有些小孩子脾气,徐俪被他这一声逗笑了,“你看你这话说的,把小泽和老大都绕进去了。敏淑眼光不好,眼光不好还看上你儿子?”

    “她要是眼光好,就该看上老二。”

    论能力,季钧这个大哥的确赶不上季铎。同样进部队,季铎甚至没怎么靠家里,季钧顶着季春明儿子的名头,却只能干个文职,最后还早早转业回了地方。

    但这话老爷子能说,徐俪却不能接,“这就更没道理了,老二当初才几岁?”

    “老二要是年龄够,也不可能像老大那样。可惜老二跟乔丫头差着辈分,不然就凭小泽那天,我早让乔丫头跟老二了,挺大个老爷们儿还听妈的。”

    与其说是对孙子不满,季老爷子这根刺,还是在大儿媳身上。

    徐俪看破不说破,顺势转了话题,“那改天你好好跟小泽说说。”

    “知道。”老爷子显然有些累了,又捏捏眉心,“我岁数大了,又有旧伤,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没这层婚姻关系,她终究是外人,将来我不在了,谁还愿意照顾她?”

    这话不吉利,徐俪可不爱听,“才住两天院就想这么多,我还等着你给老二看孩子呢。”

    “他?”提起季铎的婚事老爷子就来气,“他不打一辈子光棍不错了!成天冷个脸,给他介绍对象也不看,我都怕他哪天真领个男儿媳妇回来,直接把我气死!”

    能把人气死的季铎此刻已经回了家,天色太晚,就直接在老宅住下了。

    林乔也回了住过一晚的房间,发现大概是知道她还会回来,暖水瓶里已经重新灌满了热水。她刚放下东西,保姆张阿姨还送了个热水袋进来,“听说你感冒了,这个拿着暖和。”

    不用想,这个听说应该是听季铎说的。

    这男人看着冷,但大概有很重的责任心,交到他手上的,他都会顾及到。

    林乔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人家的外套,赶忙脱下来,准备还给季铎。

    晚饭后又吃过一遍药,她烧已经退了,人也不那么冷了。这毕竟是制服,不管季铎是要穿还是要洗,早点还回去,都不至于耽误人家的事儿。

    季家这个四合院分两进,老两口和两个儿子的房间在前院,几个小辈和保姆住后院。

    这会儿别人都不在,只有季铎的房间开着灯,林乔穿过月洞门,很轻易便能找到。

    估计是准备睡了,房间的窗帘已经拉上。林乔赶忙加快脚步,正准备敲门,脚底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突然一滑,下一秒整个人都撞向了门板。

    这可是实木的,要是撞实了,不知道得有多疼。

    林乔用手撑了下,也还好这年代用的都是插销,男人没插门,这一撑直接将门推开了。

    她向前趔趄了两步,好歹扶着门板稳住了身形。

    只是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听到低沉冷厉的一声“谁!”

    季铎动作飞快,已经抓起了椅背上的衬衫。因为离得近,衣角甚至差点擦过林乔的鼻尖。

    林乔只是循声一瞥,就看到了男人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的后背。不止后背,男人腰带也抽了,军裤垮在腰间,露出极具力量感的腰线和内里一点纯黑。

    这……他怎么是在换衣服啊!

    林乔脸腾地涨红,赶忙别开视线,“我来还衣服,不小心在门口绊了下。”

    老天明见,她是准备敲门的,没打算夜闯闺房。

    季铎下颌线条紧绷,不过还是顺着她的话,在门口找到了一颗不起眼的石子。

    他一面冷着脸系扣子,一面伸手去接外套,正准备赶紧把人打发走,院门突然开了。

    “张阿姨!我今晚在这儿睡,不回去了……”

    一个半大小姑娘抱着书包,撅着小嘴哒哒跑进来,抬眼看到这一幕,猛地倒吸一口气。

    接着不等人反应,她转身就往回跑,“我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