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无限流的路人炮灰12
金色的骑士穿行在山道上, 随着为首的圣殿骑士抬手示意,骑士小队勒紧缰绳,马车上的囚笼在惯性之下往前冲了冲, 囚笼里的恶魔一时不慎撞在栏杆上,发出一声浅浅的痛嘶。
以圣殿骑士的耳力,自然是都听到了, 但没人敢多加理会。
只用了半刻钟,便整理出一块用于修整的干净地面。
蒙着黑布的囚笼被安置在树下, 离众人有一段距离,但不至于脱离视野。
黑夜降临, 林地上燃起火光,圣诞骑士安静地进食,偶尔说些闲话,气氛轻松而和谐。
起因是一位年轻的骑士蓦地停下动作, 看着自己手里的食物愣神,半晌问了一句, “你们说, 它也需要进食吗?”
这一句话如在水中放入了一颗滚烫的铁球,众人齐齐看向他,眼神惊愕,“你刚刚在说什么?”
“什么?我?”之前说话的人摇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什么嘛, ”说话的人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像休斯廷的那些人一样,被那个恶心的黑暗生物诱惑了。”
“为什么说它恶心?混乱和黑暗只是它的生存方式, 就像死亡是死亡的本质。”
“你是在为它辩解吗?光明的信徒。”
“不,我没有, 我什么都没说。”他终于认输。
“呵,最好是这样。”
凯恩擦拭着自己的重剑,没有加入这场谈话。
他性子沉稳,沉迷修行,不爱跟同伴玩闹。
直到听到熟悉的字眼,他抬起头来,问道:“它怎么了?”
“凯恩,你怎么也……”
“噤声。”骑士队长忽然开口,打断了他未尽的话。
男人凌厉的目光扫视过每一个人,“身为圣殿骑士的一员,时刻谨记不要背叛自己的信仰。”
“凯恩,还有刚刚参与讨论的人,去旁边默念骑士守则一百遍。若有其他人,跟他们一样动摇了对光明的信仰,你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凯恩默然放下重剑,对于上级的惩罚不置一语,步伐坚定,心里默念早已背了上万遍的箴言。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也告诉其他人,他的信仰一如既往的坚定,他从不曾为任何事物动摇,也绝不会背叛光明。
在他之后,跟随着他的步伐的,是一开始提出问题的青年,他不如凯恩眼神坚毅,低着头,脚步沉重。
凯恩两人走开后,再没人提起类似话题,骑士小队短暂的恢复平静。
牢笼里的恶魔有着恐怖名声,短短数月就侵染了数百人,一开始这群圣殿骑士也戒心十足,但运送它的这段时间里,它一直很安静,只夜里偶尔从牢笼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有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还能听到牢笼里锁链摩擦碰撞的细微声响,不难让人想象出,被锁链缚住手脚的恶魔是在囚笼里艰难移动的。
也许它也曾轻轻依靠着囚笼,好奇地听着外面他们的谈话,像个真正的人类那般。
凯恩从河边回来,打了一壶清水。
回来的路上,他惯性的抓住时机修行起来,默诵他昨夜没有背完的一千遍光明神创世录。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他的信仰依旧坚定,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是光明神最忠诚的信徒。
等来到黑布笼罩的囚笼旁,他紧了紧手里的水袋,用从未有过的轻柔声音问道:“夜深了,他们都休息了,你要喝水吗?”
没有声音传来,半晌后,囚笼里响起细微的金属磨蹭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凯恩面前。
凯恩不由扬起唇角,问道:“今天他们放下笼子的动作太粗鲁了,你疼不疼?”
笼子里许久没有动静,凯恩他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凯恩,凯恩.法斯特,是我将你从主教那里救出来的。”
这次恶魔终于有了回应。
它细声说了句“谢谢。”
虽然只是两个字,已经足以让凯恩振奋起来。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听到恶魔的声音,恐怕也是对方第一次开口说话,低缓而有磁性,带着胸腔共鸣,让他耳朵微微发热。
凯恩已经记不得要念他的箴言。
他将水袋递过去,再次问道:“喝水吗?我用神术净化过,很干净。”
“我把黑布掀开一角,你伸手出来。没事的,他们发现不了。”
虽然恶魔不需要进食人类的食物,但是凯恩想要这么做。
“凯恩,我记住你的名字了,谢谢你。”
凯恩笑起来,原本坚毅的面孔此时如阳光般灿烂,“我掀开了,你伸手吧。”
他低下脸,看着囚笼的一角。
阴影中缓缓伸出一只手来,手掌大部分隐藏在黑袍之内,只露出半截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浓重的黑色的映衬下,更是夺目的白。
凯恩想起冬天落在枝头上的细雪。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恶魔的指尖。
……………………
换了新的油灯,房间里确实更明亮了一些。
席言坐在床脚,丝毫没有睡意的眼盯着某个角落,听到了系统的机械音。
【宿主,之前的查询有结果了。】
席言半侧着头,看向系统所在的方向。
系统并没有实体,他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席言收回视线。
有时候他近乎产生一种错觉,也许系统真的站在他身旁,它真的存在着,以一种他可以理解的方式,但他什么都看不见。
【你查到了什么,那些声音的来源吗?】
席言语气轻缓,问道。
【是的,程序出现了一点错误。】
【这个世界,本该是你之后要前往的另一个世界。】
【你在此地的身份是因血脉低劣而被逐出深渊的半血恶魔。】
【我忽略了不同世界时间流速的不同,导致出现了一些异常现象。】
【一些对你而言是未来的东西,在这个世界成了过去。过去已定,无限流世界的主神在构筑任务背景的时候,会截取特点时间点之后的一段历史,所以你来到的,是已经经过你改造后的世界,那些人是在向你祈祷。】
【至于原主缺失的记忆同样与此有关。】
【这具身体的原主来自于某个灵异复苏的现代世界,同样是你未来要前往的任务世界,在你接受该任务之前,你无法获得原主的记忆。】
席言听懂了。
他觉得自己被系统坑了。
季若很明显是原主在灵异复苏世界里的旧相识,现在席言没有那些记忆,根本不知道他跟季若有什么旧怨。
季若跟个被主人抛弃的疯狗一样,逮着原主使劲咬,原来全是系统的锅。
随即他想到一个问题。
【系统,这里既然是另一个任务世界,为什么会出现在无限流的世界里?】
它们本应该毫不搭界,却奇妙的混合在了一起。
系统向来是有问必答,此时却在极短的停顿后,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因为程序出现了一点错误。】
【为什么会出现错误?】
席言很少追问一件事情,此时却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他能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摸到了一些东西。
系统沉默得更久。
【因为你的存在,导致了错误的发生,这是唯一的解释。你是这两个世界重要的关联。】
席言指了指自己。
【我?一个炮灰吗?】
席言觉得好笑。
系统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一样,竟然影响到了一个世界的发展。
系统的声音很快响起,但这次是拒绝回答。
【我暂时无法向你解答这个问题。】
【我无法确定是否该向你解答这个问题。】
【或许这个世界,包括所有的世界,你都可以把它看作正在运转中的巨大程序。它们因巧合而存在,因不可知的原因而运行。它们会产生很多错误,但是无关紧要,只要它们还没有彻底崩溃。】
【……它们,很珍贵。】
系统的话,让席言想到一个流传已久的程序员的笑话。
这些世界就像是充满bug的电脑程序,只要还能动,就不要管它。
仿佛它们十分脆弱易碎似的。
系统不肯再说更多的东西。
显然席言的问题已让它十分为难。
【也许不久之后,你会愿意告诉我答案。】
席言转移了话题,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来。
【这个世界身为半血恶魔的我还存在吗?】
大抵是不存在的,席言如此想到。
果然,系统给了他否定的回答。
可惜见不到两个世界的席言面对面站着的场景,席言有些失望,忽然觉得那一幕应该会十分有趣。
离开前,系统给他留了一句话。
【也许不久之后,我会愿意告诉你答案。】
这是对他之前那句话的回应。
席言在床边坐了会儿,忽然站起身来,立在房间中心,朝屋内四周望去。
他在思考,以他的习惯,如果留下什么东西,那么他会放在哪里。
几秒钟后,他忽而陷入自我怀疑。
未来再次来到这里的自己,真的会留下什么吗?
如果这是一场通关游戏,而自己已经站到了出口处,当看到刚刚参与游戏的过去的自己,是会留下通关的线索,还是玩笑似的留下只言片语,将过去的自己带进沟里。
席言并不反驳自己有这样的恶趣味。
但随即他又觉得自己庸人自扰。
恶趣味是恶趣味,他绝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
他目光凝在一处,细看了几眼后,抬步朝一面墙走近。
而后蹲下身,手指抚摸过略显粗糙的墙面,在一处停下。
屈指敲了敲后,发现了一处异样的地方。
墙灰簌簌落地,席言手心多了把钥匙。
第142章 无限流的路人炮灰13
骑士小队的速度并不慢。
返程后的第十天, 路程走到一半,原本该被送去主城受审的休斯廷主教却追了过来。
他一身白金神袍已经凌乱不堪,身上的伤只经过简单处理, 眼珠猩红,眼窝深陷,用光明神术唤起漫天金色的雨。
半天天空都被照亮, 如同燃起了不灭的焰火,在升到最高处后, 彗星般轰然坠落,一切都在这光雨中无所遁形。
极致的绚丽之中, 主教额上的伤口再度崩裂,眼眶流下两行鲜血,凄声喊道:“还我!把他还给我!”
为首的圣殿骑士反应极快,迅速从这禁忌的壮丽金雨中回过神, 大喊道:“举盾,御敌!”
战斗并未持续多久。
敌人本就重伤未愈,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 全凭一口气撑着,再加上不要命的用了这等禁忌的神术,没有坚持多久,便颓然地仰躺在地,口鼻溢出血沫, 胸口起伏微弱, 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
骑士小队井然有序打扫着战场,从战斗到恢复宁静只有短短十几分钟, 造成的破坏却极大,原本平整的地表如被犁过一遍, 滚烫的岩浆还在流淌,地面如有呼吸般涌动,金色的火焰蔓延开来,土壁旁有晶莹闪烁,那是在剧烈高温下凝结而成的水晶,一旁的树枝上还燃着未熄的火星,树干内部已经被烧空。
黑布遮盖下的金属囚笼安静地伫立在战场边缘,与眼前这沸腾的景象泾渭分明,仿佛这场因它而起的战争与它无关,静谧而安祥。
不管是敌人还是守卫者,都默契地避开了这个方向,就连一颗溅起的石子都不曾触碰它分毫。
凯恩直到深夜才有机会去看恶魔。
他在战斗之时一直注意着这边,知道囚笼里的它并未受伤。
但凯恩还是忧心它是否被战斗的动静惊扰。
水袋里装着他昨夜特意收集来的花瓣上的露水,当他来到囚笼旁时,却发现这里早已有了另一个人。
对方显然专注于与囚徒的互动,并未察觉到凯恩的到来,那张英俊的脸上带起温柔的笑容,说着讨巧的俏皮话,将手里的鲜果与花露递到黑布之下。
没有立马把手收回,反而抓着什么东西不舍的摸了两下。
凯恩捏紧水袋,感觉是自己精心饲养的宠物,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忽然有了其他饲主。
囚笼旁的青年还在不知死活的笑着,一脸期盼的说起跟恶魔的以后。
光明神以怜爱众生登神,即使对深渊下的黑暗生物依旧怀抱怜悯之心,光明教会谨遵禁令,这次押送恶魔前往圣城,也并非为了处死,而是要借圣城浓郁的光明之力彻底净化它的灵魂,使它成为光明的眷属。
“等我们到圣城之后,我就带你去见我的阿父阿母,他们都是好人,肯定会喜欢你的。”
“如果你不喜欢城里的生活,我就带你离开,我不做圣殿骑士了……”
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他没有注意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听到凯恩严肃的质问声,他才猛然回头。
“你要背叛光明堕入黑暗吗?跟它……那个黑暗生物一起?”
“凯恩。”青年猛地一惊,本想掩饰自己深夜来此的目的,听见凯恩的问题,知道他什么都看到了。
沉默片刻,他抬头坚定道:“既然你听到了……是,我想带它一起走。”
“收回你的话,别忘了你的信仰。”凯恩厉声喝道。
“信仰,信仰。大陆上信仰众多神殿林立,光明本就不是唯一,我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愿意跟我走,我会带他离开!”
凯恩额角青筋暴起,抓住青年的领口一扯,手指用力到发白,怒喝道:“你在说些什么!你明明知道,是我把他从休斯廷的神殿带出来的,也是我,保护了他一路!”
“我当然知道,我当时就站在你身后,我也救了他。”
“但是,”青年语气急切,没有在意自己被弄皱的衣领,激动地解释道:“这是不同的。不是你对他好,他就会跟你走。”
凯恩磨着后牙,愤怒地看着青年,原本俊朗而光辉的面孔,此时在气愤之下显得有些阴翳。
他忽地推开青年,拔出背负身后的武器,指向面前曾经的队友,“话不多说,拔剑吧。”
青年的表情变化了几秒,情绪复杂至极,最后长出一口气,“既然你这么说,好吧。”
“凯恩,我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不管这场战斗谁输谁赢,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呵,朋友。”凯恩冷笑出声。
如果对方当他是朋友,就不会明知他早已倾心恶魔的情况下,还每夜卡着时间在他之后到这里来。
他默诵光明神的神谕,骑士的准则,家族的教导,一遍又一遍,全都不能浇熄他心中的怒火,最后全都化为一句:“杀了他!”
长剑交击的一刹,两人齐齐顿住,朝同一出看去。
这场发生在双方之间的战斗忽然多了个不速之客。
“抱歉,我刚刚听到了你们的话。”
“我想,他并不想跟你们走。”
“那边怎么了?”
“凯恩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快住手!”
“光明神在上,我们无法阻止他们,凯恩受伤了。”
“队长来了,准备好治愈术。”
一场毫无留手的对战之后,三人都精疲力尽,被匆匆赶来的男人压制在地。
“你们三个怎么回事?离开圣殿太远,就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
“凯恩,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战斗!向光明神立誓,告诉我实话!”
“……没有。”凯恩脸被压在地面上,闷闷回应道。
“凯恩。”男人又气又无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是如此看重面前的年轻人,对方不只是自己的下属,更是自己的后辈,他无儿无女,只想着培养这个唯一的子侄继承他的衣钵。
“凯恩,自从你从休斯廷出来后,就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光明神指示我,这一切,”他语气一厉,伸出一指指向囚笼的方向,“这一切,都跟这个恶魔有关。”
“也许圣殿的决定就是个错误,这个该死的黑暗生物,本来就不该存在,它该滚回深渊里去。”
“不!”凯恩脸上骤然变色,“跟他无关,是我的错。”
他挣扎起来,力道大的差点让以力量闻名主城的男人都压制不住,要知道他们的实力可差着一个等级。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男人加重了力道,“你为它发疯,它对此有一点反应吗!黑暗生物就是如此,混乱、无序、毫无人性,它们只会把周围的一切拖入深渊,你不能将它当做同类。”
凯恩挣扎的力度减弱,表情逐渐恢复平静。
男人见状叹息一声,“好好想想吧,凯恩。这次我不追究你们,如果有下次的话……”
临走前,他环视一圈,与他对上视线的人,有几个低下了头去。
他在心里想道:这个恶魔果然是个祸害,明明身上披着黑袍,囚笼也被黑布盖上,却还是无声无息地影响了其他人。
月亮静静挂在天上,照着底下的山脉,树林,以及关押着恶魔的黑色牢笼,白色月光照在黑布上,反射不出一点微光,如同一张吞噬万物的巨口。
月光静默,囚笼静默,一切如常。
那只骑士小队却悄然起了变化。
……………………
我的舅舅,是一个英雄。
无人知晓的伟大英雄。
昏暗的光线下,尤里用鹅毛笔在纸上写到。
写完这两行字,他咬着手指想了一会儿,继续写了下去。
信仰是一种可怕的疾病,对恶魔的信仰更是绝症。它让人疯狂,让人失去理智。
我的舅舅不幸感染了这种疾病。
他很坚定,独自一人抵抗着疾病给他造成的伤痛。但那时的他绝想不到,这不只是无法治疗的顽疾,更是一场拥有可怕感染力的瘟疫。
尤里笔下用了力,笔尖划破了薄薄的职业,他下笔的速度快了起来。
那只恶魔,那只可怕的恶魔,舅舅已经将它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可是已经感染上疫病的主教释放了他,冠冕堂皇地说要将它净化。
我知道的,我知道他们在光明神的雕像下做着什么恶心的事。
不是光明净化了恶魔,而是光明同恶魔一同堕落。
雪白的纸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字眼。
尤里用火苗点燃了纸张一角,一点点看着它燃成灰烬,忽而转头朝门外看去。
寂静的走廊里,响起细细脚步声,从走廊那头一直到这头,最后消失在楼梯旁。
咔擦一声轻响,二楼的铁门被人打开了。
他的舅舅,又犯病了。
……………………
席言在落灰的墙角找到一把钥匙。
它藏得并不严密,只是没人会多此一举,蹲下身来细细观看一面墙的风景。
至于为什么会藏在这里,因为席言刚刚想象自己藏东西的时候,第一眼看的就是这里。
他也完全不担心会被其他人发现。
既然未来的自己会藏,就表示现在的自己确实成功拿到了钥匙。
结局已定,藏在哪儿都一样。
席言盯着钥匙看了半晌,感觉好像被未来的自己给拿捏了。
他端详着钥匙,发现与自己这间房间的是一套。
是旅馆其他位置的钥匙?
不会是连轲他们的房间,应该是那几间已被锁上的空房。
二楼的走廊空空荡荡。
席言站在隔壁房间门前。
木门吱呀吱呀的转轴声响了一声,被他伸手扶住。
手中的油灯照亮了房内的景象。
第143章 无限流的路人炮灰14
男人站在高处, 俯视底下的骑士小队。
就连擦身而过都无人说话,所有人都情绪紧绷,好像空中有一根无形的线, 也许是一句话,一个动作,都可能让这只曾经配合默契的队伍分崩离析。
即使他不再追究那一夜的事, 不想让队伍与那只恶魔产生更多的联系,但曾经发生在休斯廷的那些事还是无可避免地在他的队伍之中重演。
男人知道自己的想法没错。
那只恶魔, 果然不该存在。
“凯恩,你带领一半人去前面探路。”
“其余人, 清除杂草,暂时修整。”
“把囚笼运到树下,别离它太近。”
等到安排完一切,男人握剑, 朝囚笼走去。
今天他要了断一切。
他的脚步声很轻,但很沉稳, 车上的囚徒却听到了。
恶魔缓缓坐起身来, 袖袍水蛇般游曳,他仿佛感受到了恶魔那湿润的呼吸,扑打在他冰凉的耳廓上。
“你过来了吗,凯恩?”
他语气中的暖意蓦地沉下,“还是, 其他人?”
“是我。”男人没有停顿, 用剑挑开了囚笼上的黑布。
笼里的囚徒虚着眼睛看向太阳,这是他半个月来第一次看到阳光。
“光明, 真刺眼。”
恶魔伸手试图抓住一缕光线,再松开手掌, 掌心空空荡荡。
它终于用正眼去看囚笼外的男人。
坐在地上,视线从他手里握着的重剑一直上移,它的脸越仰越高,直到看到男人的眼睛。
身上黑袍的兜帽在重力作用下落到脑后,它似乎不知危险将临,神态天真地问道:“你要杀了我吗?”
那张秾丽的脸终于显现于人前,这是男人第一次看清它的脸,如同被血浇灌出的艳丽的深渊之花,美丽的令人恐怖,锁链成了他身上无用的装饰品。
他紧闭上双眼。
他五感敏锐,囚笼里偶尔的叹息声,衣物摩擦声,在他听来都无比清晰。
每次他都紧闭住双眼,封闭五感,摒绝一切。
虽然觉得这恶魔该死,但还是从心底吐出一声抱歉,更加握紧了手里的剑。
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下去,拖的越久,他就越发觉得囚笼里的恶魔无辜可怜。
所以,“你只能死。”
“哦。”恶魔依旧从容惬意,看向男人身后,不甚在意地应了声。
“噗嗤”一声,是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
感受到胸口的痛楚,男人半晌回头,眼神沉痛道:“凯恩。”
凯恩的一头金发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辉,如珍宝蒙尘,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对不起,叔叔,我要带他走。”
“呵,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男人竟毫不意外,只觉得这一天来得太快。
在他第一次为亲手杀死恶魔而犹豫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感到自己会失败。
凯恩一边说着对不起,用力搅碎男人内脏的手却丝毫未停。
男人摇头,安抚道:“不全是你的错,凯恩,是我疏忽了它。”
“但是凯恩,你现在还以为你能带走它吗?”
男人痛笑出声,看向凯恩背后慢慢围过来的人。
眼神平静,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
铿然的武器碰撞声如同这世上最美妙的乐章,在恶魔的周围交响。
一滴温热的血溅到它的脸上。
那滴血来自凯恩。
他是这场混战最后的胜者。
以囚笼为中心,地上躺满死去的骑士,在不久之前,他们还都是鲜活的生命。
凯恩用自己仅剩的力量斩开牢笼,终于无力倒地。
骑士的荣誉不允许他跪着死去,他艰难杵着折断的武器缓缓站起,看了囚笼里的恶魔许久。
“你自由了,走吧。”
他想笑一下,至少给这无心的魔鬼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忆。
看向恶魔的脸时,他皱了一下眉。
脸颊上的那滴血太过显眼,像是纯白无暇的宝物上多了一点瑕疵。
他伸手想要将它擦掉。
于是他跪了下去。
死亡不能折弯他的膝盖,恶魔可以。
恶魔歪了歪头,躲开了他的手,不解地望着他。
“好吧。”凯恩无奈笑着,“就这样吧,我的血不脏。”
说完这句话,他颓然倒下。
恶魔的眼神并没有变化,从凯恩手下扯出被压住的黑袍,自己擦了脸,推开已经被打开的笼门。
动作顿住,朝前方看去。
金色,又是金色,太阳一般耀目的金色,如同一团不灭的火焰。
光芒越来越近,恶魔虚着眼睛,看清了光芒之中的景象。
那是一个男人,已经越过青年的界限,真正成为了一个男人。
他的面容坚毅,眼神更坚定,是与凯恩一群人只经历过生死,却没体验过太多世事的坚韧完全不一样的眼神。
这个男人,他不用念诵所谓的箴言,不需遵循任何准则来行事,因为一切都出自他的本心。
光明只是他的选择,而不是他的皈依。
他身体内浓郁的光明之力昭示了他的身份,王国总共只有十二位的圣骑士。
要晋升为圣骑士,只有得到光明神的许可。
这个男人真的见过神明。
随着走近,他周身的光辉逐渐暗去,变得普通至极,仿佛一个随处可见的路人。
恶魔却缩紧了它的竖瞳,警惕着男人的不断靠近。
“你也想要杀了我吗?”恶魔问道。
男人古井无波,眼中无爱无欲无悲无喜,他弯腰捡起缚在恶魔手腕上的锁链,另一端绑在自己手上,将恶魔扯下囚车。
“跟我走。”男人声音沙哑,吐字清晰,每个字都像是用锉刀锉出来的。
恶魔嘶了一声,“痛。”
男人没有理会,扯动锁链,带着恶魔朝圣城走去。
……………………
打开房门,席言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陈腐潮湿是木头死亡的味道,空气中静止的尘埃则是时间死去的味道。
席言静声走进屋里,抬手将门锁恢复原样。
推门的瞬间,他的手一顿。
如果未来的席言有过与现在同样的想法,那么他是否给自己留下了关于那个系统未曾解答的问题的答案。
未来的席言又是否已经知道答案?
这个问题难以回答。
不过席言想,既然未来的自己还有闲心留下线索,未来的景象也许并不糟糕。
席言勾了勾唇。
这大概也算是某种程度的预知吧。
一点火烛照亮这个漆黑的房间。
这里的一切仿佛停留在十几年前被封锁的那一刻。
被木板封好的窗户那面墙的墙角处,盘踞着一条粗长的铁链,上面沾满已经干涸的血迹,以至于让它看起来呈现一种近似于黑色的光泽。
铁链的一头,连接着床脚,依次为固定,而另一头,则拴着一具白骨。
白骨森森,呈坐姿靠坐在窗下,张开的上下颌骨犹能看出生前的惊恐和求饶。
在他身下及身后,墙面及地面已被血迹染黑,远看像是一团不停生长的毛茸茸的霉菌。
席言持灯走近了些,将焰苗凑到白骨表面细细查看。
在灰白的骨质上,他看到了一条条长短深浅不一的划痕。
这昭示了白骨主人的死因。
门窗被封的死紧,屋内无风,白骨却似受到了震动那般,在席言移开油灯的时候,伶仃手腕一歪,从里面掉出个东西来。
那是一尊木雕小像。
不过十几厘米的高度,雕像的面貌却栩栩如生,好像随时要抬起眼睛,睨向面前的人。
席言用黑袍的一角裹住手指,将它从地上捡拾起来,细细打量,发现那张眼眸半阖宜笑宜嗔的妖异面容,雕刻的竟然是他自己。
怔愣时,席言收到了来自主神空间的提示。
“叮~恭喜你,获得隐藏任务道具——恶魔雕像(恶魔分身)
道具品级:低
使用方法:献祭祭品,念诵祷词,可召唤恶魔真身降临,使用积分提取到主神空间
使用次数…滋滋…三…滋滋”
“数据出现错误……滋滋……正在重新计算”
“滋滋……数据已更新”
“道具数据已更新,请注意查看”
“轮回者信息已更新,请注意查看”
“恶魔雕像(恶魔分身,已与本体绑定)
道具品级:高
使用方法:无
使用次数:无限”
席言听着脑内叮叮当当一通响,喊出了自己的系统。
【系统,如果我召唤恶魔真身,也就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我降临,这里是否会同时存在两个我。】
系统给出的答案并不肯定。
【理论上不会,你是唯一的,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在你还未前往那个未来之时,你口中的恶魔只是概念性的存在。】
【只要你触碰你手里的雕像,概念性的恶魔将变为真实,与现在的你合为一体。】
【怎么样,看你很感兴趣,要试试吗?】
席言擦拭着雕像上的灰尘,抬头问道【嗯?你在怂恿我?】
【……看你很好奇的样子,我以为你想试试。】
系统委屈。
席言默了一瞬。
【你也说是理论上,你还说我是两个世界重要的关联,整个世界都是充满bug的脆弱而珍贵的程序,我不敢轻易尝试。】
【……我也说过,做会让你高兴的事。】
系统没想到,席言会将自己说过的话记得那么深。
【程序只是程序,程序可以再生。】
【只有你是重要的,最重要的。】
席言看着手中的雕像,感觉自己有一点点心动了。
他凝视雕像半晌,终于伸出手去。
第144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15
门窗紧闭的房间, 不知从何处起的一阵风涤荡尽尘埃,带走屋子里的陈腐味道,带来窗外更久远苍茫的气息。
席言瞳孔微震, 短暂的怔愣后,视线透过洞开的窗户框,看向更远处。
他看到地上蚂蚁般拥挤穿行的人群, 中心广场耸立的高大神像,以及更远处翻涌着黑色浪花的海洋, 一如西顿从海里捡起那本奇怪的书时的模样。
这就是休斯廷的真实样貌。
他将小雕像收好,有些唏嘘。
【系统。】
【嗯?】
【休斯廷曾经是个好地方。】
系统疑惑地从席言刚才的角度看过去, 忽然明白了什么。
休斯廷的天亮得很早。
尤里一大早就起床准备早餐,充满活力的笑容就像休斯廷早晨初升的太阳。
席言今天下楼慢了一些。
见到席言过来,季若立马从凳子上站起,往旁边让了一步。
他昨天在席言面前打了成邺的脸, 自以为讨了席言的欢心,两人的关系比之前更加亲近, 便厚着脸皮喊他过来。
季若低头用才换上的干净衣服的衣袖使劲擦拭过桌面和板凳, 直到上面连粒灰尘都看不见,这才轻声细语喊席言过来坐下:“席言,你来这里,我都擦干净了。”
席言径直走过他身旁。
季若被他抛在身后,半晌无奈地笑了笑, 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地又跟了上去。
等席言坐下后, 他又把自己的板凳搬到席言另一侧,手撑着脸解释道:“我坐你旁边, 早上天气凉,我坐门边给你挡着点儿风。”
“队长。”跟连轲打过招呼后, 席言看向正对面的张龙。
张龙并没有注意到席言的到来,两眼无光,神情比昨天从神殿回来时更加恍惚。
似乎一晚上没休息好,脸色苍白,下眼窝上挂了一层青灰,就连撕着面包的手都在隐隐发抖。
而且走神的厉害,跟周围人隔着一层距离似的,过了半晌才忽然抬起头,虚着声音问道:“连哥,今天还去神殿吗?”
连轲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直看得张龙讪笑着扭开脑袋,眼中划过一丝心虚,不敢看人,这才简洁道:“去。”
张龙脸上有了点光彩。
“那,我跟您一起去?”
见连轲没有反对,他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手上动作快了许多,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餐盘中的食物,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他今天吃得格外的多。
席言看着他面前空荡荡的餐盘想到。
尤里怕他们去吃不饱,每次都会多准备一些。
昨天张龙只吃了餐盘里的一半。
席言看向对面的张龙。
他感觉不到似的,拍了拍手,催促般的对连轲说道:“连哥,我吃完了。”
说完后自顾自打了个饱嗝。
张龙摸了摸鼓胀的肚子,脸上看不出半点儿难受的迹象。
席言吃东西的时候,一旁的季若就一直没移开过视线,一手拿着块干面包,慢吞吞的嚼着,另一只手撑着脸,两颗眼珠子都快凝在了席言脸上。
瞅见席言没理他,自己又厚着脸皮坐近了点儿,席言瞥他一眼,他又慢腾腾的往后退去,过了会儿又殷勤地笑着挨过去。
手指攥住了席言黑袍的一点边边,黏糊糊的夸道:“席言,你今天穿的真好看。”
“好看?”席言看都不看他,伸手把自己的黑袍扯出来。
黑袍只是普通的黑袍,没什么款式,穿上就连脸都看不清楚。
但季若的语气真诚的可怕,甚至眼睛更亮了一些,见席言终于理他,忙不迭就开始表达自己的真心,“真的,别人穿上都没你好看。”
“嗯。这儿怎么少了个人?”
季若看他看得入神,听见他的问题,脸色霎时间阴下来,随口道:“你问成邺?不知道,昨晚上也没回来,死外边儿了吧。”
话一出口,季若察觉自己的语气太过于冷硬,他在席言面前似乎总是难以控制情绪,听到席言问起其他人,便忍不住嫉妒起来。
他忙站起来,身后的凳子都快被他弄翻,他一点没在意,为自己刚才的失言惶恐道歉:“对不起啊席言,我不是凶你,我平时不这样的,你知道的……我是怪成邺,大早上的就让你担心,他可真该死。”
谁知就在这时,成邺刚好从外面回来,手扶着大门听见了这句话,半晌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季若!”
成邺一晚上没回来。
他昨晚被季若指着鼻子骂了一顿,半点脸面都没给他留,就差明说他是条舔狗,成邺又气又怒,甩手就出了旅馆。
季若骂的难听,几乎是往他心窝子戳。
他把季若当恩人,当白月光,当一个需要保护的对象,季若说的话虽然难听,但也有一句对,他确实享受被季若需要的感觉,那极大的满足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和自尊感。
他也不过是个虚荣的小人而已,只不过戴上了保护弱小的正义面具。
这假象却被季若一下子戳破了。
正义的面具被揭开,一下子露出了底下那丑陋的实质。
他一时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不敢相信季若真的骗了他,但又不能对季若长久以来的异常置若罔闻,心情复杂的厉害。
他暂时不想见到季若,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竟然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去酒馆喝酒。
在任务当中分心已经算是找死的行为,但成邺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
更何况这只是个E级任务的世界。
成邺神思不属的走在街上。
休斯廷的夜里安静地厉害,家家闭门闭户,半点光都投不出来,别说酒馆,就连一只活着的老鼠都没有。
只有头顶清寒的白色月光,照得他心里更加难受。
没走多远,便撞见一队夜间巡逻的佣兵,见了他便厉声喊他回去,不许他在外面再瞎逛。
成邺转身之后,还能感受到他们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深沉的目光,连忙加快了脚步,一进门就听见季若正咒他死呢。
连轲去了神殿,张龙惶急地跟上,生怕被丢下了。
席言也准备去外边看看。
看看过去的休斯廷。
经过成邺身边时,成邺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想起什么后又急步追了上去,喊道:“席言!”
他跑了几步,来到席言身侧,“我始终无法相信小若会变成这副模样,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如果你是在报复我之前的行为,你已经成功了。我求你……”
他表情扭曲着,仿佛觉得这三个字烫嘴似的,十分艰难地挤了出来,刚说完便松了一大口气,“把以前的小若还给我。”
他握紧拳头,神情低落,第一次对着席言低下了头。
“蠢货。”席言毫无动容。
“什么?”成邺一怔。
“蠢货,我在救你啊。”
成邺有些听不懂他的意思。
席言问道:“你觉得他变成这样是我的原因?”
成邺没说话,但看他眼神分明就是这样想的。
“啧,季若。”席言喊了一声。
“欸!”季若噔噔噔跑到席言身边,一脸甜蜜的笑,绕着席言转了几圈,“席言,你喊我呢!”
成邺心情复杂。
如果以前的他是犯贱,那现在的季若就已经贱到没边儿了。就连站在席言身边的时候,他都下意识的落后半个身位,腰隐隐勾着。
这是个潜意识又深入骨髓的动作。
季若在席言面前是卑微的。
一直都是。
“季若。”席言语气淡淡的,瞥了成邺一眼,成邺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的朋友,觉得是我把你给带坏了,是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满。
季若愣了一愣,敏锐的听出他情绪上的微妙变化,明白了席言想要让他做的事情。
“不是。”他盯着席言,慢慢说道:“我就是坏,我天生就坏,我坏的没边儿了,坏的天地不容,我既爱骗人又爱演戏,成邺这个傻子不就被我骗了吗?我坏成什么样都是我自己乐意,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成邺他也不是我朋友,我只是单纯利用他而已。”
他笑了起来,瞳孔反射出光来,“席言,我这么说可以吗?”
他边说边观察席言的反应,发现对方并没有表示出满意,一时有些犹豫。
当着席言的面,他也只能放放狠话,到时候还能说是顺着席言的话说,但却不能真对成邺做点什么。
席言现在什么也不记得,好不容易对他有点儿好印象,不能因为成邺给毁了。
成邺一口牙都快咬出血来了,“季若!”
他长出一口气,“好好的人不当,你非要给席言当狗是吗?”
“他逼你说这种话,把你当人看过吗!”
季若沉默许久,成邺以为是自己的话点醒了他,眼睛一亮,谁料季若却问道:“席言,你一直把我当成你的狗?”
“是。”席言回答的干脆。
在季若逐渐呆滞的目光下伸指挠了挠他的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就是我的狗吗?会咬人的。是吧小若?不然你还想到哪儿去。”
被他的动作惊到,季若长吸了一口气,眼睛都瞪大了,感觉自己一阵眩晕,呼吸都变得急促困难。
他嘴角咧开到极限,两手抓住席言的手指,把脸更往前凑,眼睛黏糊糊盯着席言不放。
“当然,我就是你的小狗。”
“唯一的。”他补充道。
席言笑了一声,在他把脸蹭过来前收回手,“乖小狗,你现在该干些什么?”
季若眼神暗了下去,喉结滚了滚,半晌声音沙哑说道:“小狗,要蹲在主人脚边汪汪叫。”
他慢慢蹲了下去,双脚分开,两只手撑着地面,吐出舌头,自下而上的看向席言,迫不及待地张嘴“汪汪”叫了几声。
第145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16
成邺到底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抖着唇来回看了两人半晌,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垂着脑袋像是遭到了生活的连番毒打。
席言也想离开, 刚抬起脚,就感觉到了阻力。
低头一看,季若仍蹲在他脚边, 牙齿咬住他黑袍的一角,咬得紧紧的, 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含糊着声音问道:“主人, 不能带乖小狗一起去吗?”
席言俯视他,心如止水,“演上瘾了?”
季若叼着袍角不放,闻言使劲摇了摇头, 甚至有些委屈,“才没有演。”
季若松了口, 舌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 眼神暗示道:“我不可以做你的小狗吗?小狗会很听话的。主人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让我咬死谁就咬死谁。”
他仰躺在地,露出柔软的肚子,四肢弯曲在身前,真像一只撒娇的宠物狗一般, 用濡湿的眼珠子看向席言, 哈着气说道:“小狗不会反抗的,主人。”
看着地上的季若, 席言眼神微妙。
季若这人虽然没脸没皮,但当真豁得出去, 半点脸面都不要,大白天的躺地上也不怕人看见。
见席言没有反应,季若身体扭来扭去,时不时碰碰席言的脚,急得眼珠子都快红了,一迭声地喊着他那个羞耻的称呼。
席言踢了他一脚。
“滚远点,别在我跟前碍眼。”
季若没有躲,但还是矫揉造作地露出痛楚的表情。
席言力道不重,他并不觉得多痛,只是觉得被他碰到的地方又痒又麻,让他忍不住想去碰一碰。
“主人是想让小狗滚开吗?”季若眨了眨眼睛,用不太高明的语言陷阱引着席言继续去玩这个羞耻的主宠游戏。
季若一点也没觉得不自在,甚至有些急不可耐。
在曾经无数个难眠的夜里,他曾幻想过离席言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做他鞋底的一粒尘埃,做跪在他脚下的狗,任凭他牵着锁在自己脖颈上的锁链。
哪怕他用满是倒刺的鞭子抽打自己,哪怕自己被他伤得奄奄一息。
但直到最后,席言就连这个机会也不肯给他。
席言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季若有些失落。
他从地上爬起来,抖抖身上的灰尘,脸上重新恢复往日的宁静,朝周围一脸惊奇的镇民笑了笑,说道:“见笑了各位,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
张龙紧紧坠在连轲身后。
他昨夜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从神殿回来之后,他不时想起当时看到的那尊雕像。
当时他被墙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就跑了出去,其实并没有看得多清楚。
然而当他离开神殿后,脑子里却时不时的浮现出那时的画面来,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悔意,像是本能促使着他要去补全什么一样,让他抓心挠肝地想要将那雕像彻底看个清楚。
他想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一安静下来,各种混乱的画面浮现在他脑海,由不得他假装看不见,入了魔一般。
这一辗转反侧就捱到了天亮。
神殿依旧凄清。
连轲远远就看见门外多了一匹骏伟的白马,脖子上一圈洁白鬃毛纤尘不染,正踢脚打着响鼻。长着一撇小胡子的镇长站在马旁,与面前的主教交谈着什么。
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话题,镇长的表情越来越亢奋,语气激昂,两只手下意识的挥舞起来,而主教却一脸平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镇长气冲冲走了。
路过连轲两人身边时,连轲拉着张龙往旁边让了让,朝他点了点头。
镇长却没从他让出的空隙走过去,反而停下步子阴恻恻看了两人一眼,半晌发出一声冷笑。
“来找主教?”
不需要连轲回答,镇长已经确定了答案,两撇小胡子动了动,抬起下巴一脸不屑道:“去吧,去看看那个目中无人,自以为被祂所眷顾的男人!我就不奉陪了。”
“唉~”镇长走后,主教叹息着摇了摇头。
“让两位见笑了,镇长他是来和我商量满月之夜的祭祀仪式的。”主教主动解释道:“休斯廷被神明抛弃的太久,我们都太想再次见到祂,镇长想要亲自主持这场祭祀,但我拒绝了。”
他不再多说,“两位,请进吧。”
“说来古怪。昨天两位离开之后,神殿吹起一阵大风,把东西吹得四处散落,就连神像上的黑布都掉落在地。”
张龙听着这话,心虚的笑了笑。
附和道:“确实怪得很。”
主教笑容温和,闭目祈祷道:“光明神在上,愿今日也庇佑着祂的信徒。”
“连哥。”张龙刚刚坐下就站了起来,扭捏道:“我肚子不舒服,我去趟厕所。”
“坐着。”连轲伸手按住他肩膀,沉声说道。
张龙状态不对劲,想必是昨天在这里遇到了什么。神殿作为主教的据点,即使是连轲也不敢擅闯。
满月之夜即将来临,他自然不会再放任张龙乱跑,以免影响他的计划。
张龙“哎呀”了一声,急忙解释道:“我就是去上个厕所,马上就回来。”
说话时试着推开肩膀上的手。
连轲纹丝不动,又重复了一次:“坐着,别乱跑。”
张龙有些急了。
他现在一心想着雕像的事,好不容易来了这里,怎么能被连轲拦下。
情急之下,他连一直以来的对连轲的忌惮都顾不着了,提高了音量道:“我说了就是去上个厕所,你这都要管?哎呀我不跟你说了,我肚子难受,你放开。”
他猛地推开连轲的手,头也不回地朝之前的地方跑去,举动鲁莽又大胆。
连轲刚站起身,祈祷完毕的主教正好返回,他只好又坐下。
现在只能希望张龙运气不够好吧。
……………………
张龙觉得自己运气很好,没走多久就来到了昨天的房间外。
他悄悄地进了屋,从背后把门关上,看向房间最深处的位置。
雕像上的黑布被盖上了。
主教果然发现了。
张龙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然而就在这时,他蓦地听见一声沉重的叹息,吓得他立马停下脚步。
一道沧桑的声音从墙后传来:“你果然又来了,可怜的迷失者。”
后半句话,他的语调沉了下去,仿佛夹杂着深重的悲切。
张龙瞬间心脏狂跳,身体僵硬,声音发抖地问道:“你,你是谁?昨天装神弄鬼的也是你吧!我、我不怕你,滚出来!”
张龙握紧拳头,勉强保持着腿不发抖,用越来越高的音量来给自己壮胆。
这方法似乎真有点效果。
张龙觉得自己没那么紧张了,反而对连续吓了自己几次的神秘人感到恼火。
男人沉默了。
“我吗?”短暂的停顿,大概是在思考如何介绍自己,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回忆自己到底是谁,最后他给出答案:“你可以称呼我为监管者。”
“我在这里孤独的坐了十多年,监视着整个休斯廷的所有人、所有事,包括你们一行人来到休斯廷的那天,都在我的眼下。”
他的声音并不苍老,抑扬顿挫,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执剑的骑士,刚毅而坚忍,只是如今他的语气里带着隐约的厌倦,仿佛这句话已经对无数人说过无数次。
监管者?
张龙只疑惑了一瞬,便不再关注。
他现在只想看看那雕像。
他两眼直直地看向前方,指向黑布遮盖着的那东西,随口敷衍后问道:“那神像,是敬奉的哪位神明?”
男人再次沉默。
遥遥地看着那个方向,半晌才以沉缓的语气道:“他不是哪位神明。”
“他是恐怖的魔鬼,是黑暗,深渊,是死亡。是混乱的肇始,是感染一切的可怕瘟疫,是避无可避,是无处逃离。”
“他是……”
第146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17
在休斯廷小镇之外的这片大陆上, 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或者称呼它为一段结局令人唏嘘的陈年旧事。
故事最初的讲述人,那位曾是光明圣子守护者之一的强大的圣骑士, 如今守着一块破败的墓碑,向偶然间误入此地的吟游诗人讲述了这段往事,或是出于警示, 或是出于铭记。
常年流浪于各地的吟游诗人有着天生的浪漫气质,在他的叙说之中, 那段令光明教会无数高层齐齐闭口不语的禁忌往事也多了几分缠绵意味:光与暗,圣与恶, 深渊与神国,你我的灵魂在死亡间交织,灵魂不朽,爱意不朽。
当然, 后世人可以肯定,这绝不是那位圣骑士讲述这个故事的初衷。
因为直到如今, 他仍守在那位叛出教会的前光明圣子的陨落之地, 为自己没有履行好守护圣子的职责而向神明日夜忏悔。
视线回到故事最开始的休斯廷小镇。
那是很平常的一个午后,一个名为西顿的青年捡到了一本来自深渊的书,召唤出了真名为“**席*言**”的恶魔,随后它的存在如病毒一般扩散开来。
光明教会低估了它的破坏力,在主教和圣殿骑士相继沦为傀儡, 对光明神的信仰接二连三让步于对恶魔的痴迷之后, 他们终于开始正视起这只血脉浑浊、被他们视为低等物种的肮脏生物,并且传令附近的圣骑士将它带往圣城。
在那里, 这只黑暗生物将受到最为严厉的审判,被绑在圣架上, 被炽热的光明之力灼烧至死。
这个过程会持续很久,也足够痛苦,久到就算住在圣城郊外的老人都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走来观看处刑,痛苦到受刑的恶魔发不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只能无力的痛恨起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
这就是这只名叫席言的恶魔将要遭遇的未来,只是它现在对一切还一无所知。
鉴于恶魔之前的那些战绩,一些好奇的听者可能会提问:在前往圣城的途中,难道恶魔就没有试图蛊惑过圣骑士?主教和神殿骑士都被引诱成功,圣骑士即使坚守了本心,难道就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吗?他们最后是否成功到达了圣城?
然而这里没有诸多听者,只有一间破旧木屋,一块石碑,一个手持锈剑的男人和他面前落魄的吟游诗人。
“他确实尝试过这么做。”男人坚毅的面容上,一双历经沧桑的眼为他添了几分风霜,但并不显得苍老,他垂下眼,手掌细细摩挲过横放于膝盖上的满是锈迹的武器,缓缓说道:“我们也确实成功到达了圣城。”
其他的,他不愿多说。
“既然如此,它最后怎么又回到了休斯廷?”吟游诗人问道。
“因为光明圣子。”男人下颌肌肉绷紧,“他本是光明神在人世的代行者,教皇的接班人,却可耻的有了私心。”
“那一日,我站在广场上,看着炽烈的光明之火燃起,身为祸乱之源的恶魔即将被烧为灰烬,一切都将结束,一切都将恢复平静,圣子却忽然终止了审判。”
“他说:光明神并未赋予我们杀戮的权力,神教我们仁慈。”
圣子将恶魔从圣架上解救下来,治好了他的伤,允准他以黑暗生物的特殊身份留在神殿,不受其他神职者的打扰,唯一的条件就是留在自己身边,直至自己彻底完成对他的教化。
圣子做了和休斯廷主教同样的事,出于不同的目的。
教会高层认为他太过自大,竟然忘记了主教和神殿骑士的前车之鉴,觉得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拯救无可救药的深渊恶魔。
圣子无视了所有自以为是的指教。
他从不觉得自己能拯救什么,他要的是恶魔的出现能给他带来一点什么。
在成为地位尊崇的圣子前,他只是个普通的农夫之子,因为出生后与光明之力极高的契合性,仅出生三天就被教会高层从母亲身边抱走。
从此他不再是农夫的儿子,他成了光明之子。
光明,到处都是光明。放眼望去,一切建筑都是浅金,布置的好像他们的神会随时降临。
这里的人也很无趣,严肃、板正、一丝不苟,他从记事起就再没哭过,似乎也没笑过,因为他们离神太近,神明面前,不能有一丝亵渎。
这里太平静了。
他尊崇光明神,发自内心的尊崇,只是偶尔也会对这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感到无趣。
直到恶魔在他的潭心抛下一颗石子。
他屏住呼吸,久久移不开眼睛。
涟漪从石子落下的地方一圈圈泛起。
他有了一种冲动,对于一个从未真正想要拥有过什么东西的人来说,这种冲动是可怕的,几乎是自毁性的。
他将恶魔留在身边,几乎是卑微的跪求着面前的劣等生物来摧毁他所拥有的一切,引诱他犯戒,引诱他背叛神明,犯下渎神的罪行,带领他滑入禁忌的深渊。
这不是一时的狂热,他很清醒。
正如光明奔赴黑暗,黑暗向往光明,光与暗是彼此的齿轮,永远的寻找着与自己啮合的另一部分。
现在,他找到了。
他也逐渐理解了主教的疯狂,神殿骑士为何战斗至死。
他相信,他确信!他的爱人,给他带来全新生命体验的爱人,那只他人口中可怕而残忍的魔鬼,他的席言,即使在惧怕和痛恨光明的同时,也曾有某一刻试图去拥抱光明的所在。
因为他们是彼此的齿轮,是磁石的南北两极,木质构件的榫与卯,是光暗永远互相奔赴互相交错直至最后混乱不清难分彼此的黎明与黄昏。
光明神无疑是宠爱这个孩子的,竟然放任了他将黑暗生物安置在自己神殿之中的大胆行为,对恶魔在自己神像前的放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神对人世间的大部分事都漠不关心,虽然也曾警示过自己在人间的代行者收敛行为,但真正令祂发怒的导火索则是圣子体内被彻底沾染上深渊气息的光明之力。
失去了洁净之身,也就失去了圣子的资格。
祂给了圣子两个选择:一是净化他体内的深渊气息,他亲手杀了恶魔,继续做神的代行者;二是净化他体内的深渊气息,恶魔将由神带往神国亲自看管,他的过错将被宽恕,一切如常。
圣子拒绝了,而神不会再给出第三个选择。
祂命圣子闭门思过,不可出自己的殿堂一步,至于蛊惑了圣子犯下大错的恶魔,则一日三遍为神擦拭神像,早晚念诵颂神之歌,以博取神的欢心,祈求神的原谅。
然而第三天一早,圣子就突破了守卫,带走了正枕着神像膝头打盹的恶魔。破开门的一瞬间,他看见一道带着神性的光辉迅速退去。
圣子大胆的行为昭示着他已堕落。
光明神罕见的动了怒。
他命教会立即追捕叛逃的圣子,带回神殿永远的监禁起来,至于恶魔则就地格杀,只将其头颅带回,放置于圣子可望而不可触及之地,使其日复一日的痛悔于对神的背叛。
教会高层难以理解光明神忽然的失态,只当是对于自己最受宠爱的孩子的堕落的痛心。
十二位圣骑士出动了一半,全都一无所获。最后还是那位最初的圣骑士凭借着对圣子的了解,来到了一切初始之地休斯廷。
圣子已经隐去自己的真名,难怪教会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法找到他,他抛却了曾经尊贵的身份,亲手搭建了几间小木屋,和恶魔一起在休斯廷的某个偏僻角落,像一对平凡夫妻一样生活。
“我见到圣子时,他是港口渔船上一个最普通的渔夫,手忙脚乱,动作僵硬,会因为船长嫌弃他笨手笨脚而挠着头发腼腆的笑。”曾经的圣骑士说道。
“我在圣子不到十岁就成了他的骑士,从未见过他如此真心的笑容,但我还是要带他回去。可他已经看到了我……”
“他一定请求你放过他。”吟游诗人点着头,提出自己的看法。
“不。”男人握住了剑柄,“他要我救他。”
“他说,他已经将恶魔铸成他生命的另一半,他不能离开他的爱人,否则他会死的。他求我救他,这是一个孩子对看顾了他十几年的长辈的请求,我迟疑了。”
想起往事,男人闭上了眼睛,“几天后,当我再次见到圣子,他已经陨落。”
“我不知道圣子死在谁的手上。”
“也许是黑暗教会的人,也许是其他深渊生物,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他已经被自以为的柔情蜜意消磨了警惕,以至于对自己的死亡毫无预料。至于他所谓的爱人,早在他死去的那一刻就离开了。”
“它根本就不懂得人类的感情!”男人握住剑柄的手开始用力,语气中带上了痛恨的味道:“我不该相信的,恶魔永远不值得信任。它摆脱不了自己恶劣的本性,它就是要搅乱平静的水面,要人们为它疯狂,为它献出生命,它乐得见到这混乱的局面。”
男人缓缓松开手,长出了一口气,面容平和下来。
“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有违自己圣骑士的职责,我已向光明教会说明,将永远守在圣子的陨落之地,再不离开一步。”
吟游诗人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明白了他自称“守墓人”的原因。他守着的不只是前圣子的墓碑,也是将困囿自己余生的坟墓。
至于前往圣城的路途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圣子到底怎么死的,男人为何忏悔至今。对于这些问题,吟游诗人心中仍有疑问。
但男人已低下头,沉默不言,如同他身旁的冷寂的墓碑。
第147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18
这个故事的结局太过冰冷, 天性浪漫的吟游诗人并不喜欢,他凭自己的意愿,重写了其中的一些细节。
他以此为生, 知道什么样的题材能迎合听众的兴趣。他是流浪的诗人,不是历史的记录者。
圣子与恶魔的故事经他流传各地,在他的诗歌中, 没有恶魔引诱圣子堕落,只有一对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恋人, 被命运无情的分开。
有好事者为此询问过教会中人,得到的只有缄默, 只有少数教会高层严正声明,前任圣子已在抵抗深渊入侵的战争中牺牲,他的灵魂已被光明神接引入神国。
一位新晋加冕为圣骑士的剑士也说道:在加冕仪式上,他的灵魂曾短暂的进入过神国, 在神的身后,确实看到了一位特殊的天使, 天使黑色的翅膀与光明的神国格格不入, 看他的模样,与前任圣子别无二致,只是天使低眸不语,似在垂泪。
教会高层解释道:那是圣子在为人类之间永不消弭的战争哀泣。
圣骑士和吟游诗人两个版本的故事连轲都曾听过。
现在他的背包里还有一本叫做《吟游之歌》的古本,那是他在通关一个以王国战争为背景的S级任务世界时, 完成了某个与黑暗教会有关的支线任务时所得到的奖励。
当时他并没有在意, 直到后来将其中的人物与之前经历过的某个任务世界联系起来,才惊觉原来部分世界之间有所关联。
至于圣骑士那个版本的故事, 连轲是从他口中听到的。
作为资深轮回者,这不是连轲第一次来到休斯廷。
准确的说, 是第五次。
轮回者成长到一定程度后,便能挑选下一次任务的难度等级,但不能挑选具体的任务世界。
相同等级的世界数量虽多但终究有限,连轲长期徘徊于E级任务中,不过是想凭借自己进入的次数够多,再次进入某个特定的世,那是他的来处。
因此他才会自荐为队长,不过是想节省时间,迅速通关前往下一处。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连轲还是个新人,他的运气还算好,队伍里有一个二次进入的资深者,带领小队找到了线索。
在神殿的某处,当触碰神台上被黑布遮盖的雕像时,圣骑士就会出现。
他就像某种特殊的NPC,大部分时间只会驱赶不速之客离开,只有当轮回者说出特定的词汇,比如诚实、守护、骑士的荣耀之类,他便会主动提起这件往事。
他向吟游诗人自称“守墓人”,却在轮回者面前称自己为“休斯廷的监管者”,连轲无法理解他的异常行为,但最后圣骑士会教授他们一种特殊的骑士技,并告诉轮回者离开这里的办法。
只有等到满月之夜,主教才会离开神殿前往中心广场,去主持他的祭祀仪式。只有那个时候,轮回者才能通过神殿的出口离开休斯廷。
连轲知道还有其他方法,但他并没有尝试过。
事实上,他一直觉得小队内的季若带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像极了某个S级任务中,使劲给他使绊子差点把他给背刺死的某个老冤家。
如果真的是他的话,以对方的性格应该会选择另一种通关方式。至于具体的,等他回到旅馆应该就有答案了。
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即使张龙见到了圣骑士,也会一无所获。
圣骑士会像挑选继承者那般挑选令自己满意的目标,很明显张龙并不是那样的人。
事实正如他猜想的一样,当张龙再一次问起神像的事情,对方却忍无可忍地将他驱逐了出去,并关闭了神堂的大门。
当他试图再次进入之时,发现自己已经迷迷糊糊走了老远,不远处正是交谈中的连轲和主教。
…………
“小老板,在忙吗?”
正在后厨准备晚餐的尤里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被忽然出声的季若吓了一跳。
他低头加快了备菜的速度,平静道:“确实有点忙。客人今天没出去吗?这样的好天气可不多了。”
季若轻笑一声。
尤里年纪不大,看人却挺准的,在几个人里偏偏挑中了席言作为目标,却对自己态度冷淡,应该是察觉了什么。
见门边的人不肯离开,尤里停住手上的动作,转过头,如往常那般热情地笑着问道:“还有什么事吗?客人。”
“当然。”季若卷着发丝笑道:“我想知道你几次三番在席言门外弄出动静,是想告诉他些什么呢?”
“为什么不肯对我说?这不是你惯常的把戏吗。等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被恐吓住,主动找到你要一个解释,你就会告诉我们离开这里的方法。不是吗?休斯廷的救世主。”他的话带着讥嘲的味道。
笑容从尤里这张清秀的脸上消失。
他握紧刀柄,冷着声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在害怕吗?小老板。”季若一转话题问道,看着尤里皱眉警惕的模样,他笑了笑,说道:“等一等,再等一等。事实上,我对于你自以为是的使命感并不感兴趣,我只是不想输给连轲那个蠢货。再等一等吧,你会愿意告诉我答案的。”
尤里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他只是单纯的厌恶季若的态度,好像什么都算到了,就等着他往圈套里跳。
尤里刚张开嘴,就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推倒了,接着是成邺的怒骂声:“妈的!你神经病吧,拿刀来捅老子!”
尤里在短暂的怔愣后面色巨变,他下意识看向季若,发现他表情如常,终于明白对方等待的是什么。
季若往旁边让了让,“楼上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小老板,不上去看看吗?”
尤里狠狠剜了他一眼。季若毫不在意,慢悠悠跟在他的身后。
如果说休斯廷是个造景真实的游戏,那么尤里和圣骑士就是其中的两个特殊角色,分别代表着两种离开休斯廷的办法。
与圣骑士一样,尤里也会被特定的事件触发,其中包括家人,亲情,救赎。
之所以不选择圣骑士那条路,是因为季若早就被对方拒绝过,对方甚至明言他与光明格格不入。更何况,他不会和连轲做出同样的选择。
…………
成邺自从与其他人分开,便独自回了二楼的房间,心情一直不怎么好。
任凭谁当了这么久的大冤种,心情都好不起来,他现在只觉得臊得慌也气闷得慌。
他一回房间就看见屋里放着的季若的东西,想到与对方还要住在一起便烦闷得很,于是立马收拾起东西来。
说是收拾,其实来的时候也没带上什么,只有尤里给他们一人抱来的一床被子。
今天晚上他就跟其他人换个位置,哪怕是去跟连轲他们三个人挤一挤,哪怕是跟席言一起住……算了,这个也不太行。总之,他是暂时不想再见到季若了。
但他抱着被子刚转过身,便惊觉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人。还没看清,肩膀便挨了一刀。
凭借几个世界锻炼来的反应力,他迅速的往旁边一滚,险之又险地躲过了男人的下一次攻击。
男人身量很高,看上去消瘦,眼窝都陷了下去,力气却出人意料的大,似乎陷入了某种狂热的状态。哪怕连轲在他的腹部重击了数下,对方也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
成邺的腹部,胸口,脖子上接连捱了几刀,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对方完全是抱着将他弄死的目的在下手。
“你是……尤里的舅舅,为什么……”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成邺还是认出了对方。可惜男人似乎完全听不懂他说的话,低着脑袋在他身上嗅闻了几下,而后双手更加用力,就连眼珠都变得猩红,用撕裂的嗓音问道:“你的身上,有祂的味道。你见过祂?”
“祂在哪?祂在哪?告诉我祂在哪!”
成邺无法回答,眼睁睁看着男人疯狂的嘶吼起来。
之前男人要杀他的时候,动作冷静的像个老练的猎手,现在却像个陷入迷乱的狂信徒,为抛弃了自己的神明而哭泣。
匕首再次毫不留情地刺入胸口,大量失血之下,成邺缓缓失了力气。此时房门被人重重推开,撞击在墙上再被反弹回去。
满脸焦急的尤里撞开了男人。
成邺艰难偏过头,看到了尤里身后缓缓跟来的季若,他面色平静,眼中既无慌乱也无关心。
他心里又响起了那道可怕的声音:如果我们当中有人死了呢?
原来死的竟是他。
长期处于虚弱状态的男人并不是尤里的对手,或者说,在年复一年与男人的争执中,尤里早已有了应对的手段。
只是这次男人挣扎得尤其久,嘴里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尤里低下头凑过去细听,才发现男人不停地说着:“祂来了,祂来了……”
尤里咬紧嘴唇,眼睛一下子红了。
“你住口,别再说了。”
尤里试图捂住他的嘴,却听见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机警地看了过去。男人也瞬间安静下来,朝某个方向不停嗅闻,直到看到某个不停走近的身影。
季若在距离两人几步外蹲下,漫不经心的说道:“小老板,原来你的舅舅是个疯子啊,疯的可真厉害,真可怕啊。”
尤里眼眶几乎溢出血来,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反驳:“他不是疯子,他是英雄,与恶魔的蛊惑抗争了十几年的伟大英雄。”
“哦,是吗?”季若看着他,眼里带着讥诮的笑。
尤里终于是跳进了圈套。
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受伤的客人身上,有恶魔的味道,我的舅舅只想清除他。”
第148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19
受伤的成邺做了简单的包扎, 被放置在一旁,是生是死就看他的造化了。
“休斯廷是个巨大的孵化场。”尤里如此说到。
只是它孕育出的不是生命,而是欲/望和疯狂。
这里没有商业, 没有政治,没有宗教,更没有所谓的神明。
主教是个可怕的骗子。
他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言, 将整个休斯廷笼罩在他的骗局之中。
他鼓动休斯廷的居民去信仰他那至高无上的神。可是他那可笑的神呢?只是一个卑鄙的恶魔而已。
那些镇民,他们根本不了解自己信仰着什么, 尊奉着什么,如同没有理智的蛆虫, 在主教的控制下向他们自以为的信仰奉献一切。
他们所要的财富,权势,爱情,最后全都是一场空。主教说:你们的信仰不够虔诚, 你们献给神的还不够。
于是他们献祭了自己的生命。
可是依旧不够啊,恶魔还要更多。
祂太贪心了, 哪怕休斯廷已经变成了屠宰场, 仍吝惜于向祂卑微的信徒们投注来一道怜悯的目光。
仿佛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献祭或祷告换不来祂的一丝回应,但祂最狂热的信徒——曾经光明神殿的主教仍不肯放弃。
这一次,他选中的祭品是季若几人。
“我的舅舅曾独自抵抗着恶魔的蛊惑,他几乎要成功了, 可是长久的凝视深渊使他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面对着这个日益扭曲的世界, 他终于疯了。”
“他是固执的猎人,孤独的屠“神”者, 穷追不舍地追寻着那一点点线索。在彻底失去理智之前,他要杀了那只恶魔, 那位客人身上的味道刺激到了他。”
床上躺着的成邺呼吸微弱,尤里从他的身上移开目光,看着季若的眼睛慢慢说道:“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只是休斯廷仅余的清醒者,我做着我舅舅没有做完的事。”
味道?
季若心中有过瞬间的疑惑。
这是在之前不曾得到过的线索。
他对尤里口中的恶魔了解不多,那不是他的任务范围,克制自己的好奇心是一种宝贵的品质。但他猜测那个恶魔应当具有某种强行扭曲认知的能力,并且这种认知扭曲具有高度的污染性,这是即便现在的季若也不能轻易触碰的领域。
休斯廷的人变得如此异常,大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只不过,对于尤里敝除认知污染的能力有些兴趣。
或许是看出他此刻的想法,尤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第一次露出一个不符合他性格的肆意的笑:“很简单,但你不会想要尝试的,哈哈哈!”
季若忽然感到一种被面前的少年轻蔑了的恼怒,但转瞬间,嘴角勾起一半的冷笑消减了下去,抱着手臂,大度地原谅了少年的冒犯。
何必呢?
在错乱的世界生活得太久,他真的还能保持彻底的清醒吗?自己懒得跟一个即将跌落悬崖的人计较。
尤里依旧在笑,笑得久久停不下来,季若听着听着便生出一点可怜。
尤里有一条小船。
这条船真的很小很小,只能载得下几个人,任谁看见都会说上一句简陋。
但这条小船,是尤里躲避着所有目光,于清晨无人的森林里伐木,在寂静的夜里用小刀切割木料,在阴冷的海雾里摸索着组装,花了几年的时间,终于攒齐这条简陋的小木船,像拉扯大了一个极脆弱极珍贵的婴孩。
也许他该感谢主教,毕竟对方自大的认为不会有人背叛他那尊贵的主,无视了尤里一次次的异常。
尤里把小船藏在无人能到达的地方,将那些无意闯入休斯廷的可怜祭品送出这恐怖的地狱。
有时送走了一个,有时送走了两个,有时他们全死了。
尤里不会表达他的哀悼。献祭恶魔的时候,他也是站在万千信徒中的一员,他连一个悲哀的眼神都不能有。
为什么这么做?他在坚守些什么?就连尤里自己都开始记不清楚了。
或许不是每一次冲动都有理由,但人总该为自己的存在寻找一点意义。
尤里就是这样活着的。
海边的风总是要比岸上更冷一些的,席言拉了拉几乎快要被风吹落的兜帽。
翻涌的海面卷起黑色的浪花,其上笼罩着一层视线不可穿透的雾气,海水冰冷,就连海雾都是冷的。
席言卷起衣袖,蹲下身去,一只手伸进水里。
手指接触到海面的刹那,他的手指僵了一下,片刻后才适应这刺骨的阴寒,细细地在水底摸索着什么。
在看不见的海面之下,有一道裂缝联通了休斯廷小镇和恶魔席言所在的深渊,当时的席言就是通过这道裂缝流亡到休斯廷的。
直至现在,裂缝依旧存在,微弱的深渊之力顺着缝隙蔓延开来,缓慢地改造着整个休斯廷,直到将它变成一个微型深渊。
这个过程或许会持续成千上万年,但现在显然已经不需要了,休斯廷早已变成了另一个炼狱。
召唤恶魔席言附身的状态下,他同时拥有了恶魔席言的记忆,明白了自己当年离开后发生在休斯廷的事情。
虽说并不由他直接造成,但席言也不能说与他毫无关系。他只得承认,身为恶魔的自己是有一点恶劣的性格在身上的。
在恶魔席言所在的世界里,原主只是一个最不受欢迎的、最低等级的混血恶魔。
有多不受欢迎?他直接被赶出了以力量为尊的深渊,不得不流亡到现世的休斯廷小镇,靠着蛊惑普通的镇民而活。
混血恶魔在深渊本就是异类,更何况原主混的种族太多,又大多弱小,更是DEBUFF叠加。至于混了哪些,连原主自己都不清楚,他只能凭借自己的技能特性猜测,这其中应该有一小部分的魅魔血脉。
恶魔世界的主角攻是高高在上的光明神,主角受则是不通人事的光明圣子,在长久的伺奉神的过程中产生了畸恋,而他的感情在一次次虔诚的祷告中传递到神的耳边。
要知道圣子可是又被称为光明之子,神的儿子,就主打一个禁忌。
至于原主……原主胆子小得很,在流亡到休斯廷后,便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生怕那些神职者会发现自己。
直到他见到主角受。
身为圣子的主角受容貌精致,浅金色的头发,笑容明媚,还有着与深渊完全相反的温暖的气息,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是原主胆小啊,他根本不敢走上前,只敢躲在阴暗的角落,小心又渴望地看上一眼。
他也只想看这一眼。
但圣子身旁的光明神化身却似感到了冒犯,祂迟疑着,第一次伸手搂住身旁的少年,在对方惊讶又喜悦的目光中,弹指将原主烧成灰烬。
圣子问,在他们身后哀嚎着的是什么。
神说,只是一只意图玷污光明的肮脏的恶魔。
席言来到这里后,不可避免的受到其身份的影响,这放大了他性格中恶劣的那一部分。
对于西顿等人的不幸遭遇,他只能说,正如猫掌上的爪子生来就是要破坏某些东西的,恶魔的天性也如此,席言只是放任了而已。
席言表现得比原主还像个真正的恶魔。压制住身体内的最后一丝人性之后,蛊惑别人对他而言变成了极为容易的事。
就连最厌恶他们这些深渊生物的光明神都不可避免的受到一些影响,更别说不谙世事的光明圣子。
对方误以为的完美爱情,那只是在他蛊惑之力下产生的一种错觉,至于对方因此失去了生命,席言为此稍感抱歉,反正他毫无负担。
总得来说,成功被他蛊惑的人某种意义上将沦为他的傀儡,情感和理智都会受到他的影响,圣子就是死在席言的另一个傀儡手上。
有意思的是,圣子死后,对方隐约开始后悔了。
在意识到席言似乎并不打算兑现承诺跟他一起离开之后,他终于清醒了过来,摆脱了席言对他的影响,选择抛下席言独自离开。
第一次有人摆脱了席言的控制,这人可比光明神还要难搞呢。
终于,席言的手顿住,他摸到了什么东西。
大约手腕般粗壮,表面粗糙,很长,席言往前摸了摸,离另一端还很远,凭手感像是一条麻绳。
他将另一只手也伸进水里。
两手前后交替用力往后拉,水面波动数秒,一条尖尖头的木制小船出现在岸边。
这是尤里的船。
他把木船藏到了深渊的裂缝里。
席言能够想象对方每次是忍受着怎样剧烈的痛苦,抵抗着深渊对他理智和□□的侵蚀,才能将这条小船从深渊拖出来,不愧是休斯廷最后的清醒者。
他手轻轻一推,小船再次飘进海里。
晃悠了几下后,沉入了水底,再次藏进它已经呆了十几年的深渊裂隙。
席言拍拍手站起身,该回去了。
连轲和季若都找到了离开的办法,但席言有自己的通关方式。
祷告声再度响起。
广场的最中央,海风吹动遮盖在巨型雕像上的黑布,黑布边缘不时翘起,像是有人正要揭开它的面纱。
第149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20
离满月之夜越来越近, 小镇的运转几乎陷入停滞,席言几人进入休斯廷那天热闹繁荣的场景,如今再也看不到了, 那位曾为几人画过画像的青年画师也不再出现。
小镇的居民纷纷走出家门,簇拥在广场中心的雕像下,安祥地向他们的神明做着祷告。
席言逆行在拥挤的人群中, 如同一尾灵活的游鱼,身侧的行人未能阻拦他的脚步半分, 身上的黑袍是这近乎灰白的世界中唯一的色彩。
“香味。”一名信徒睁开了眼睛,转过头去, 试图去追寻刚才让他心头一颤的味道,却一无所获,目光所及只有蠕动着的人群。
席言再度拢了拢身上的黑袍。
在他经过的路线上,不止一个信徒在迷茫间停下了祷告, 本能般的转身朝向某个方向,直到往前走了几步后才缓缓停下, 又于迷惑间回到了之前的地方。
从席言的角度看去, 就像是他在人海中掀起了波浪。
出于一个世界只能有唯一的席言存在的原则,他并未呼唤恶魔席言的真身降临,只是借木雕小像召唤来一道投影,相当于某种特殊的附身状态。
这种状态维持的越久,这具身体也将出现更多的奇特变化, 直到最终完成从人类到深渊恶魔的转化。
所幸在这之前, 席言足以做完自己要做的事情。
等席言回到旅馆,季若已经在门口等了一段时间。
见到席言, 他从地上蹦起,使劲朝席言面前凑, 就真像一条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正嗅闻着主人身上令他安心的味道。
在席言伸手推开他的脸之前,季若真的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气。
这香气在之前还没有的,至少季若偷摸进席言房里的时候没有闻到,早已在多次高危任务中凝炼的强悍精神力几乎瞬间就向他传达了警告,然而就在他退开前的这极短的时间内,他的思绪不符合常理地空白了一刹,刚才感受到的那点危机感消失殆尽。
他甚至更往前进了半步,扯着席言的袖子说好香。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于敏感了,这香味明明就很正常。
季若完全无法将席言身上的味道与尤里所说的味道联系起来,此刻他连思维都变得缓慢起来,哪怕强行打起精神试图去思考些什么,得到的答案也只有一切正常。
“席言,主人,”季若摇晃着他无形的尾巴,笑着问道:“乖小狗今天从老板那里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主人想听吗?”
“不想。”
“为什么?”季若看上去有些失望。
“没有必要。”席言说道:“由他人转述的故事总是不真实的。”
“他们贬低他人时总是不遗余力,对那些不利于自己的内容却存心隐瞒。”
进入旅馆大门后,席言忽地顿住,似有所觉地向上看去,却看到了正站在二楼走廊上的尤里。
他安静地站立,脸微微垂着,与楼下的席言目光对视,满是活力的笑容消失在了他的脸上,如同一尊静默的雕像。
季若顺着席言目光看去,“是小老板啊。”
他勾了勾唇,看向席言说道:“忘了跟你说了。今天你们走后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成邺受了伤,跟小老板的舅舅有关。我已经跟老板商量过,这里不适合再住下去了,我们今天就得另找一个住处。”
“我知道了。”席言点了点头。
他并不觉得意外,反而一直看着尤里。
在季若提到舅舅的时候,尤里的眼中有过一瞬间细微的波动,而后迅速沉寂下去,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朝席言点了点头,而后转身朝走廊深处走去。
没有道别,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说什么都多余。
成邺确实伤得很重。
经过简单的治疗后,他在当晚醒了过来,这多少让季若觉得有些失望。
“咳咳……咳”成邺咳嗽了几声,一张脸苍白无比。
尤里舅舅的那几刀刺伤了他的胸肺,他现在喘气都费劲,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口剧痛。
濒临死亡时季若那漠然的眼神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他现在已经无比确信对方是真的想让他死了。
真可笑,他之前竟相信了一条豺狼。
成邺握了握掌,眼神冷的可怕,而后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了主神商城。
之前他已经通关过两个世界,攒下了一点积分,一直忍着没有动,为的就是这样的危急时刻。
虽然少得可怜,但已经足够买下一颗最低级的凝血药丸。
接下来就看自己的运气了。
想到这,成邺苦笑了一声。
想来自己的运气应该是极差的吧,不然也不会遇上季若。
主神商城里商品玲琅满目,成邺一眼没敢多看,直冲自己的目标。一颗最低级的药丸就几乎要了他的命。
成邺咬了咬牙,按下购买键。
装着药丸的小瓶子落到他手心,瓶身冰凉。
成邺用力握紧瓶身,忍耐到这一波咳嗽结束,他强撑着坐起试图拔开瓶塞。
就在他几乎快要成功的时候,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瓶子落到地上,黑溜溜的药丸从瓶口滚了出来,滚到了离他几米远的地方。
这一幕来得如此巧合,巧合得差点让成邺觉得老天爷就是想弄死他,此刻他近乎要绝望了。
求生的本能如此强大,成邺把自己摔下床,用手支撑着向前爬去。
嘎吱一声,有人自外推开房门。
成邺抬头看去,随即愣住。
席言站在门口,视线向下,看到了趴在地上阴暗爬行的成邺,一时没有动作,大概也有些意外吧。
成邺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耻辱,这种奇怪的情绪让他下意识扭过了头,不愿去辨别席言此时的反应。
想到自己之前因为季若而误会过席言,甚至还数次差点真的动手,虽然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成邺还是为此感到歉疚,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短暂的静默后,他察觉到席言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东西。
那是他的药。
他立刻回过头来,眼神紧张地注视着席言的动作,却什么都没说。
他之前对席言的态度那么差,所以几乎下意识地便认为席言此举是要报复他。偏偏席言的报复又是合理的,他本就该这么做,如果他真的想,成邺不会反抗。
然而席言却只是将药瓶重新放进了他手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在成邺怔愣间,席言已经站起身来,退出房间,并重新关上了房门,将成邺浑身的狼狈留在了房间。
这是个极为贴心的举动。
至少让成邺狼狈的模样没被更多人看见。
成邺长久地凝视着手心的瓶子,久久回不过神,直到许久过后,才低着声说了句“谢谢。”
他把药丸吞进肚子,眼神不像之前那般冰冷了。
既然爬不上床,他索性不再尝试,就这样躺在并不算干净的地面上想到:好在现在,又找到了一点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另一边,席言迅速地离开了成邺的房间,直到走得老远后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心里想道:好险,还好自己走得快。
不然成邺就要让自己帮忙把他扶上床了。
成邺身上血淋淋的,席言不想弄脏手。
席言几人搬出了尤里的旅馆。
对此连轲虽然有些疑惑,但并未表示反对。
这原本并不是什么大事,却不知为何惊动了镇长。镇长先为成邺受伤的事表示了歉意,又以保护伤者免再受伤害的理由,派遣了一只队伍守在房屋四周。
搬出旅馆的第二天早晨,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
一夜未眠的张龙神色恍惚地走出大门,他的前方不远处,陆陆续续走过几个涌向中心广场神像的小镇居民。
居民口中念念有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似乎是在做着祷告。
张龙表情一片空白,移动脚步,慢慢跟了上去,汇流进了人群里,与他们一起朝神像下走去。
他的嘴唇蠕动着,慢慢的发出声音来,仔细听去,与他周围的人群别无二致。
第二天中午,张龙没有回来。
第二天晚上,张龙依旧没有回来。
之后他再也没能回去。
天上的月亮越来越圆了。
那一天一整个白天都没有见到太阳。
光线早早地暗了下去,今天的夜晚来得格外得早。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消失在天际,休斯廷所有人等待了许久的满月之夜终于来到。
此时的神殿,主教已经沐浴完毕,换上了新的神袍,对着光镜仔细地观察着身上的每一个细节,不厌其烦地整理着每一根发丝,却怎么都不满意。
他已为今日准备了许久。
至于为何选择满月之夜这天来进行献祭……
没有任何理由。
这只是他为再次见到他所做的无数次尝试中的最平常的一次。
没有满月之夜,也有红月之夜,蚀月之夜。
这次失败了,还有下一次,直到他死亡的前一刻为止。
在此之前,他已经失败过无数次,献祭了他所能奉献的一切,早已变成了比恶魔还要恐怖的魔鬼了。
第150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21
客人离开后, 旅馆空了下来。
尤里不用再为谁准备一日三餐,彻底闲下来的他打了水,仔仔细细地清理着前一批客人留下的痕迹, 每一下都擦拭得极为认真。
他的计划已经完成,等到满月之夜,客人们就会乘坐木船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按理说他该感到松了口气,可是他的心里总梗着一点东西, 说不出也吞不下,甚至辨不清。
这让他没了继续工作的欲/望, 天一暗就早早上了楼,进了房间。
在书桌旁坐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有了动作,随手拿起一支笔, 在纸上写下他已经重复过千万遍的句子:我的舅舅,是一个英雄, 无人知晓的伟大英雄……
最后一笔却迟迟无法落下。
他的手空悬着, 视线空茫地落在某处,墨水顺着笔尖在白纸上印出污点,不远处房间内响起一阵阵闷响,像是有人正不停地撞击着房门。
尤里听到了嘶吼声,一声又一声, 如同充满愤怒的困兽。
那是被尤里用铁链绑住的舅舅在挣扎。
嘶吼声再次响起, 尤里猛地回过神,刷刷几笔, 在刚刚写好的东西上划出一个巨大的叉。
尤里将废纸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再次扯过一张。
这一次他没有停顿,一行接着一行写了下去。
我的舅舅,他得了一种可怕的绝症。
我想要治好他。
尤里也曾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那个家里,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个舅舅,还有他自己。
从尤里刚开始有记忆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就住在一起。舅舅对他极好,总是带着他到处跑,山里海里,哪里都去,等他走累了,就把他扛在肩膀上带着他回去。
舅舅的肩膀,是小时候的尤里睡得最安稳的地方。
那时家里并不算富裕,舅舅怕他羡慕别的孩子,就自学了一点木雕,笨拙的给他雕出一把丑陋的小木刀,让他被其他孩子笑了好久。若是打零工攒了一点钱,也总不忘给尤里带回来一点新鲜的糖果。
尤里五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花了许多钱都不见好,他的母亲为此日夜哭泣。
为了孩子,也为了日益穷困的家庭。
舅舅第二天便辍了学,为了他疼爱的小外甥,在外做了一年的码头工人,攒下的钱全数寄回了家里。
尤里艰难地挺了过来,这其中不能说没有奇迹的存在。
当时他的母亲将他拉到面前,郑重地对他说:你的命是你舅舅救回来的,以后你要像对待你的父亲那样对待他。
尤里认真地点点头,记下了这句话。
而后不久,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改变了一切,舅舅变得不再是以前的样子。
他很少出门,沉默寡言,眼神阴郁,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在做着什么奇怪的事,家里人因此与他争执过许多次。
年幼的尤里不懂,为什么在听到小镇上接连有人失踪之后,母亲的眼神会变得那么担忧,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尤里……不,不会是他,可是他变得太陌生了,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是我的弟弟。
年幼的尤里真的不懂,他只是隐约地感觉到舅舅不再疼爱自己了,他不再带着自己到处疯跑,也不会再给自己雕丑丑的玩具。
甚至因为尤里不小心进了舅舅的房间,碰到了桌子上一个奇怪的木雕,舅舅便大发雷霆,拎着他的脖子将他扔了出去,满脸暴躁地警告他的母亲,让她将这个惹人厌烦的小杂种看管好。
更令尤里感到不安的是,有时他一回头,便撞见舅舅看过来的阴鸷的目光,如同一个屠夫在打量着砧板上的一块肉,而且似乎快要按捺不住。
尤里的感觉没有错。
那天他回到家,没有一个人迎接他,空气中充斥着不祥的死寂,屋子里传来血的腥气。
尤里躲在门口,看到了他至今无法遗忘的画面,那一幕幕如今仍在他每夜的噩梦里回旋。
他的父亲,那个正直温和的老实男人,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地上,血流了满地。而被他看作亲弟弟的人,正单膝跪在他身边,用匕首剖出他的心脏。
他的舅舅献祭了亲人,去召唤一只恶魔。
尤里从此失去了父亲。
很快的,他又失去了母亲。
两位老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病不起,很快与世长辞。
尤里在葬礼上哭得不能自已,旁边的舅舅却只冷漠地说了一句“可惜”,就连一眼都没有多看,转身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时的尤里心里真恨啊,心里只剩一个想法:杀了他,他早已成了恶鬼,再不是自己的舅舅了。
可是想法还未实行,休斯廷却已悄然变化。
镇上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曾是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父亲,现在却只是寻人启事上一个毫无意义的名字。
更多如尤里舅舅一般的人出现了,杀戮、恐惧、绝望充斥着这个曾经平和的小镇,整个休斯廷混乱一片,镇长却对此毫无反应。
尤里为他们眼中的疯狂感到心惊,这里的镇民一半是屠夫,一半是猎物,休斯廷成了屠宰场,他的舅舅在这群毫无理智的野兽中显得如此普通。
慢慢的,尤里在仍旧仇恨和厌恶着的同时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怜悯。
这群早已失却了人性的恶鬼,他们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如果他们尚有一丝理智存在,面对着这样的人间地狱,他们真的能够无动于衷吗?
如果是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疫病,他们都只是些可怜的病人,他们是,舅舅也是,只是病人而已。
尤里望着面前的日记出神。
良久,他闭上眼睛,不断地告诉自己:我会治好他的,会有那一天的。
至少卡尔也曾为自己的失控痛苦挣扎过,尤里的存在,是他还未彻底无药可救的最后证明。
尤里没想过成邺受伤的事能瞒过主教。
对方向来对他珍贵的祭品看得极重。
这次成邺受了重伤,还是因为尤里的舅舅才受的伤,哪怕尤里平时受主教看重,这次也不得不接受惩罚。
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如果成邺真的死了,哪怕他皮再厚,这次也不得不去掉半条命。
好在这种程度的痛苦他已经很习惯了。
尤里捂着手臂,艰难地回到了小旅馆,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到片刻安心。
三楼的走廊依旧黑暗,舅舅房门外的餐盘依旧没有动过,尤里抿了抿唇,还是敲了敲门。
“舅舅,出来吃点东西,听话。”
门里没有动静,只有悉悉索索的细微磨蹭声传来,尤里再次敲了敲门,“舅舅,卡尔,吃点东西吧。”
依旧没有回应。
屋内的男人坐在地上,身旁只点着一只蜡烛,只剩下短短的一节,快要燃尽了。
他一手拿着一块木料,另一只手拿着刻刀,小心翼翼地在木料上剐蹭,神情专注而投入。
哪怕是听到门外的声音,他也没有分出一丝注意力,只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
而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满满当当摆了一排又一排的小雕像。
尤里疲惫地放下手,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气我把你绑起来,但是卡尔,你也应该明白我的苦心。”
尤里低垂着眼睛,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疲倦,发丝无力地搭在脑袋上,“这十几年来,我为你处理了多少次这种事情,你总是失控,我也是会累的……卡尔,你在屋里干什么?我进来了。”
尤里径直推开门,然后便僵立在了门口。
“卡尔,你……”看着这满屋满桌的雕像,尤里的声音哽住,半晌后才接上了话,“我明明将它们全都烧掉了,该死,为什么你从火堆里又将它们捡了回来!”
他随手拿起一个小雕像,雕像底部黑色的痕迹昭示着它曾经受过火焰的烧灼,以至于有一小块已经缺失,看上去有些怪异。
尤里握紧了手,声音激动起来,“你明知道,我为了烧掉它们付出了多少代价,你疯了吗卡尔,你还想继续受到那该死的恶魔的控制吗!”
卡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朝他看来,中指竖在嘴唇前:“嘘。不要提起他的名字,会被他听到的。”
“会被他听到的。他的信徒,有我一个就够了。”
卡尔喃喃说着,刻刀再次动了起来,“我会为祂献上我的忠诚,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还需要更多的祭品,雕刻更多的神像,让祂看到我虔诚的心。”
“祂一定会再次出现,祂从未抛弃过我……”
嘎吱嘎吱——尤里握着雕像的手不停地用力。
“啊!够了!”尤里尖叫了一声,将手里的雕像扔在了地上,“我已经受够了!”
在卡尔豁然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怨毒的目光中,他一脚踢翻了桌子,任凭满桌的雕像滚了一地。
“我受够了为你无穷无尽地收拾烂摊子,我受够了这种没有尽头的日子,我受够了为你恕罪,我受够了你这个疯子!”
自席言几人离开之后一直强压着的情绪,此刻终于崩溃了。
尤里几步走到卡尔面前,踩住了对方正慌乱捡起雕像的手,一只手拾起地上的刻刀,语气恍惚地说道:“我错了,我妈妈也错了。”
“你根本就不需要救赎。”
“你本来就是个疯子,从来就无可救药。”
第151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22
黑夜迫近, 黄昏落下帷幕,银白色的满月破开云层,将小镇笼罩在明亮的月色中, 天地一片透亮,就连空旷的街面都隐隐泛着一层光,一切的黑暗在此时的月光下都无所遁形。
广场中心, 地上已被画上繁复的阵图,一座巨大的雕像耸立入天空, 光影变幻间,雕像的全貌映入张龙眼中。他仰望雕像, 眼神痴迷,献祭般张开双臂向前走去。
高达数米的大理石底座铸成祂的王座,王座之上,祂闭目安眠, 面容安详美丽。冰冷坚硬的大理石被刻刀雕琢得线条柔软,肌理分明, 就连被睫毛投下阴影的眼窝都如此栩栩如生。
祂似乎只是睡着了, 此时正传来轻而细微的呼吸声,只需要轻轻一触碰,祂就会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祈祷声越发急促,汇聚成声音的河流。主教抚摸着冰冷的雕像, 如同抚摸着宿世的爱人。他等这一天等的太久, 几乎耗尽他半生光阴。
“信仰以灵魂为食,忠诚以血肉铸就, 祂已经沉睡得太久,满月之夜终于到来, 该是时候,为我们的主,献上最后的祭品。”
他的手贴着冰冷的雕像,试图让它沾染上掌心的温度,目光不曾有片刻移开。
“镇长。”主教抚摸着大理石说道:“是时候将我们尊贵的客人请过来了,在此之前……”
他看向已被雕像吸引了全部心神,满脸狂热的张龙,脸上带上一点虚伪的怜悯,“就以阁下作为开场。”
他掏出一把银色的匕首,递到张龙面前,张龙看着手中的利器,脸上不见恐慌,只有迫不及待与兴奋。
他解开外套,露出胸膛,将匕首对准自己的胸口,没有犹豫,匕首朝胸口刺去,剧痛使他的脸下意识抽动了一下,随即便被激动和满心充斥着的喜悦所掩盖。而后两只手握着刀柄用力划下,在自己胸口拉出一道十几公分长的伤口。
他的手不时因痛楚而颤抖,嘴角不停地抽动,即使如此,他的动作却丝毫未停,甚至越痛苦他便越兴奋,只有足够的疼痛,才能证明他的虔诚。
“我做到了。”直到感觉到已经差不多了,他手一松,匕首落在地上,嘴角夸张地咧开,脸上的笑容因极度的亢奋而显得狰狞。
张龙伸出两只手,手指探进胸腔,用力一扯,本就深长的伤口再度撕裂,他就借着这样的姿势,缓慢而坚定的挖出了自己的心脏。
随着胸膛失去温度,他的状态一下子萎靡下来,抖着手将心脏递给了在一旁等待的主教,喃喃道:“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他脚下踉跄了两步,脸色瞬间变得灰白,不顾自己仍在流血的伤口,摇摇晃晃朝前方走去,伸出手想要触碰雕像,却轰然倒地。
台下所有人探着脑袋,目光热切。
这样的场景他们已见过无数次,尝试过无数次,也失败了无数次。
“成功了吗?”人群里传出声音。
“成功了吗?”又有人问道。
“没有,他还是没有出现!”
“该死的,又失败了!”
“我就说了,这种方法不可行!”有人站起身,烦躁地甩手。
“主教骗了我们,他在利用我们。”另一人语气悲观。
“也许卡尔才是对的,我要单独举行献祭,如果他真的会出现,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分享?”
身旁有人站了起来,给了说话的人狠狠一拳,“住口,你这混蛋!卡尔总是私自对那些外来人下手,如果不是尤里帮他,那个自私的家伙早被我弄死了,你也想变得跟他一样吗?”
“来啊你这家伙!我会让你也成为祭台上的一滩血肉!”
人群躁动起来,渐渐失去控制,哀嚎声、怒吼声交杂在一起。
每次他们都要来上这么几遭,心底的愤怒需要得到释放,主教已经习以为常,他只关注地凝视着雕像,希望得到一点回应。
扣扣——有人敲响了大门。
季若打开门,看见镇长带领一队骑士堵在门前,见门打开便说道:“几位客人,我受托邀你们前往广场观礼,跟我走吧。”
对方强硬的态度和手里的武器分明没给人拒绝的机会。
“看来这次我们是不得不去了。”席言语气平静,忽而回头看向屋内,喊了声连轲的名字。
“连轲,带上成邺。”
连轲下意识应了声,随后才察觉怪异。
席言从没喊过他的名字,叫他时多是“队长”二字,客气又疏离,可是今天席言的语气中透着不容拒绝,近乎于一种命令,却让连轲讨厌不起来。
哪怕他早已独来独往惯了,可是刚才席言说话时带给他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他在短暂的沉默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本来不打算带上成邺,轮回者的世界就是这样,冷酷残忍,死在任务途中很正常。
但他最后还是去了后屋,将成邺背在了背上。调整了一下姿势,使他不至于影响自己的行动。
见此情形,季若脸色阴沉了下来,他想过席言可能会带成邺走,但没想到凭席言和连轲之间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关系,连轲竟会答应这个有些过分的要求。
大约席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连轲会拒绝。
嫉妒,季若握紧拳头。时隔多年,他再次感受到了疯狂的嫉妒。
哪怕席言什么都忘了,哪怕连轲根本没认出他来,但这该死的青梅竹马间的默契和莫名其妙的信任,还是将他这个后来者排挤在了两人的世界之外。
他松开手,压下眼底的负面情绪,蹭到了席言身边,低声道:“待会儿跟着我,我带你走。队长还要照顾成邺,顾不上你的。”
季若伸手去抓席言手腕,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他会趁此机会将席言与连轲分开,避免他们更深入的接触。他得感谢连轲那莫名的固执,让自己有了更多机会。
席言按下他的手,摇头道:“你一个人走。”
“什么?”季若愣住。
“你们先走。”席言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我还有事要做。”
连轲和季若身为资深轮回者,这里能给他们带来威胁的其实少之又少,至少不包括镇长和他的骑士。
如果不是离开休斯廷需要特定的方式,他们不会滞留到现在。
离开前,连轲忽然回头看向席言。
自从感受到那种冥冥中的熟悉感后,他总是忍不住地关注对方,连轲摇摇头,压下心底那奇怪的情绪。
不可能是他的。
不可能那么凑巧。
他不会出现在这里,他明明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
席言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解开了黑袍,第一次毫无克制地释放出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随着状态的变化,他的外形也开始朝着神话生物的方向转化,面容精致到妖异,就连头顶也探出两只小巧弯折的角,皮肤苍白如雪,唇色却鲜红。黑袍的下端动了动,探出一根灵活的带尖角的尾巴。
席言瞥了眼自己的状态栏,看见名字后的括号内已经多了四个大字“恶魔真身”,并未多在意。
此时呈现在他眼前的休斯廷是最真实的样子。
破败,荒凉,满目废墟。
小镇的半空笼罩着一层灰色的雾气,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领域,使得小镇的所有居民——如今已是失却了记忆的亡灵,仍重复着生前的生活,仿佛他们并未死去。
休斯廷早已是一片死地,一个巨大的坟墓。
失去爱人后彻底丧失了理智的主教遍阅古籍,试图找到唤回爱人的办法,可是无数次尝试全都失败。
极度绝望之下,他做了一个令他彻底堕落为恶鬼的决定——献祭整个休斯廷。
那天,金色的光雨流星般泄流而下,轻而易举地毁灭了休斯廷。
杀死圣子后仍徘徊于小镇外的圣骑士察觉异样,看见了眼前的惨状,片刻后恍然大悟。
他并未上报光明教会,沉默地追杀了主教许久。
直到某一天,他发现废墟之上再次建起一座城市,街道上人流穿行,一切都与往常无异。
圣骑士终于明白,是主教强大的执念影响了这个已被深渊之力改造过的小镇,这个虚假的幻境依凭他的存在而存在,他是虚幻中唯一真实的所在。
更何况,凭借主教对休斯廷的掌控力,自己再也无法轻易找到他了。
圣骑士退出了休斯廷,监管着小镇的每一个变化。
虽然受到监视,但主教仍不肯放弃,他需要更多的祭品,活着的祭品。
张龙的尸体还躺在地上,嘴角带着扭曲而满足的笑。
主教垂下眼睛,献祭再次失败了。
有人跑上高台,向他禀报道:“主教,那几个外来者跑了。”
主教嚯地抬起头,眼神冷戾,“去追……等等,尤里呢?”
“在旅馆。自从昨天回去后他一直没有再出来,卡尔也没出来。”
主教刚要说话,忽地心头一颤。
乌云遮住了月光,一瞬间的黑暗过后,视野恢复光明。
他抬头看向雕像之上,一道身影剪着月光。
人群中有人问道:“他来了吗?”
似乎想要看得更清,他站起身,一步步往前走去,直到撞上一样东西。
看向身侧,与同样目光渴慕的同伴对上视线,片刻沉默过后,他们齐齐扑向了对方。
第152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23
广场上一片寂静, 如同被人按下了停止键,无人说话,人群齐齐仰头, 仰望着雕像顶端,仿佛凝望这灰暗世界中唯一的太阳。
银色的满月下,他安适地坐在雕像上, 一只手撑着脑袋,视线微垂, 静静地看着底下的纷乱,黑袍之下, 一只赤裸的小腿轻轻摇晃,好像底下这一场因他而起的混乱与他无关。
这里的风景与之前看到的并无不同。只是站得更高,视野更广,但是除了废墟还是废墟。
席言抬手掩住唇, 轻轻打了个哈切。
低头看向雕像底下,用尽全力想要攀爬上来的人群。有人艰难地前进了一两步后, 又被身后的人伸手扯下, 毫不留情踩在脚底,成了台阶的一部分。尸体在雕像下堆叠了一层又一层,如同一座尖尖的高塔。
“让我上去,滚开!他是我的。”
人堆里伸出一只手,试图拨开压在身上的其他人, 再度爬上去。
然而下一秒便被滚落下来的人群重新压住, 手指在半空无力地挣扎几下,而后再没了动静。
席言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他在等人, 一个亡灵的国度中唯一的活人。
忽然,席言放下手, 看向前方,他等的人来了。
主教踩着脚下扭曲的肢体拾阶而上,白色的神袍纤尘不染,席言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愉悦激动的味道,心跳声很快,血液在身体内鼓噪。
然而奇怪的是,虽然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尚存,但其身体的某一部分却传来死亡的味道。
看来主教不止献祭了休斯廷,他还献祭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除却心肺之外,他的身体内部早就空了。
真疯啊。
席言歪了歪脑袋,他记得自己和对方曾经发生过一些有趣的事,但遗憾的是,他已经记不清了,他甚至没问过对方的名字。
恶魔的记忆里遇到过不少有趣的人,不是每一个都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更何况主教并不是剧情中出现过的人物,也就是说并不是他的任务目标。
“你……终于回来了。”主教停下脚步,停在了席言面前一两米的距离,垂在身侧的手隐隐颤抖,是一种想要接近却不敢接近的矛盾态度。
“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尝试着寻找你,并且一度陷入绝望之中。”他几乎是急切地诉说着自己的过去,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痛苦与心情,然而话到一半,却又突兀地顿住。
他并不确定面前的恶魔是否想要听到这些事情,恶魔的心思太过飘渺,如烟雾般难以捉摸,他也从来没看透过。
“嗯。”席言轻轻应了声,朝他伸出手。
穿着神袍的男人身体僵直,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最后一次突破极限的跳动之后彻底平静下来,陷入一种久违的安宁。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跪倒在席言面前,额头贴住了恶魔的膝盖,努力维持着平稳的声音中再也掩饰不住情绪。
“我确实早已离开。”席言垂眸,伸手拨了拨他耳侧的头发:“可是听说了一点有趣的事。”
他语气随意,哪怕这是自己和面前的男人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也半分不觉得尴尬,态度自然地做着这种近乎亲昵的事,“休斯廷的变化真大,是吧?我记得它之前是个不错的地方。”
主教抬起头,神色痴迷,“你看到了?这只是我为了寻找你所做的无数次尝试中的其中之一。”
“嗯。看上去,你给我造成了一点小麻烦。”席言并未回应他的期待,说了句另外的话。
主教没有作答,他看着恶魔的眼睛,一时弄不清他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恶魔的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不可捉摸的笑意,手指拂过他的眼角带来些微的麻痒,主教听见恶魔说道:“虽然我并不是很在意,但我也不想因为休斯廷的事情,让我被莫名其妙的人记恨上。”
“我讨厌现在休斯廷的样子。你明白的吧,就像以前一样,再为我做一件事。”
长久的沉默。
主教嘴唇动了动,想道:果然是恶魔啊,他不会在意有谁为他做了什么,他只想解决麻烦,而现在自己也成了他的麻烦之一。
他坐起身,看着恶魔说道:“休斯廷与我共存,如果休斯廷消失,我也会死。我背叛了光明神,灵魂再无法进入神国,我会彻底消散……”
“那听上去真叫人遗憾。”席言打断他的话,叹了口气,疑惑问道:“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还是说,你要拒绝我吗?”席言轻声问道。
“……不。”主教闭了闭眼睛,脸上重新带上笑容,低头吻在他的手指尖,“如果这是你的要求,我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他站起身,缓缓朝后退去。
在他脚下,一道道暗色的阴影蔓延开来,连接向休斯廷的四面八方,这如脐带般的东西链接着休斯廷和他的生命。
随着他的后退,链条一根根断开,他的身影随之黯淡下来。
咔擦——咔擦——耸立的雕像上出现一道道裂缝,藤蔓缠绕着立柱向上生长,破碎的大理石雕像里,探出一朵倔强生长的小花。
不远处的旅馆三楼,最角落的某个房间,尤里蹲坐在地上,捂着脸一脸失魂落魄。
在他的脚边,是卡尔之前用过的刻刀,更远一点的地方,是安静躺着的卡尔。
只是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这十几年来的痛苦,被尤里亲手了结。
尤里没有参与献祭,卡尔死后,他在这里呆坐了一天一夜。
咔嚓声在耳边响起,尤里转头看去,在他的视野中,高大的雕像轰然倒下。
仿佛这一瞬间已过了几十年,休斯廷消失在了风中。
…………
【阶段任务一:休斯廷小镇命案
任务描述:休斯廷小镇上发生了一起离奇命案,身为轮回者的你以旅客的身份来到小镇,却发现了小镇的异样。夜里门外的奇怪声响,小镇居民的奇特行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任务等级:E(危险等级低)
任务进度:可提交】
席言听到了主神的提示音,看着那个写着“可提交”的按钮,没有动作,一分钟后,提示音再起。
【恭喜你,你的队友在规定时间内提交答案,任务成功。小队存活人数4/5,获得基础积分100,存活奖励加成80%,阶段任务二开启,请注意查看。】
屏幕上的字迹消失,换上了新的。
【阶段任务二:逃离休斯廷
任务描述:在调查命案真相的过程中,你发觉了更多的异常,旅馆的老板尤里,管理小镇的镇长,留守神殿的主教,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秘密,你的行为似乎已经引起了他们的关注,在他们下手之前请及时逃离休斯廷。
任务等级:B(危险等级高)
请注意,此危险等级下你的死亡风险大幅度提高,利用环境中的有利条件,可提高你的生存几率。
任务进度:已完成
隐藏任务已开启。隐藏任务难度较高,可选择性接取。】
【隐藏任务三:埋藏于历史中的休斯廷
任务描述:在休斯廷小镇之外,有一位自称“守墓人”的古怪男人,他年复一年地守在一块墓碑前,向偶尔经过的吟游诗人讲述自己的故事。他是谁?他讲述着什么?休斯廷的历史需要一位见证者。
任务等级:S(危险等级极高)
请注意,此危险等级下你有随时陨落的风险。
任务进度:已完成。
副本背景故事已解开,隐藏中,可随时查看。
你已获得特殊奖励物品:恶魔之书原本。
物品介绍:从联通深渊的裂隙中漂流而出的神秘之书,被名为西顿的青年从海水中捞出,其上带有恶魔席言的一缕气息,装备可抵抗一定程度的精神污染。】
席言正在查看三个任务的通关奖励,忽然再次听到了提示音。跟之前不同,这次的提示音急促了许多,发布任务的屏幕边缘闪烁着红光,预示着某种紧急情况的出现。
【注意!注意!该副本唯一隐藏任务已完成,副本boss已被击杀,不可生成。休斯廷副本已不具有完成条件,将在轮回者离开后永久性关闭,通道将于三分钟后打开,请随时做好准备。】
副本永久性关闭了?
席言想了想,主神的副本选择真实的世界为背景,休斯廷消失后,以休斯廷为背景故事的任务再也进行不下去。
他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他这样想着,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这具身体的感知太过敏锐,他能很轻易地分辨出脚步声来自于谁。
季若谨慎地行走在满地废墟之间,他没有离开,在看见连轲离开休斯廷后就返回了这里。
只是还没找到席言,却先目睹了休斯廷的巨变,在那座倒塌的雕像之下,他看到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主人,乖小狗来找你了。”季若慢慢往前走了两步,试探着开口喊道。
主神的提示音他当然听到了,明白发生在休斯廷的变化跟那个隐藏的任务有关,只是还来不及查看具体情况。
面前的陌生身影转过身来,季若警惕地停下了脚步,仔细地感受着什么,而后眼前一亮,“真的是你,主人。”
席言没有说话,朝他招了招手。
确定过对方的身份后,季若眼中警惕尽失,顾不上去思考他这么做的目的,只知道席言在叫自己去他身边,兴冲冲地便跑了过去。
“主人,你现在的样子……”他的视线在席言头顶的尖角上流转了几圈,舔了舔莫名干涩的嘴唇,声音干哑道:“比之前更好看了,小狗很喜欢。”
席言低着脸轻笑了声。
季若目光灼热,视线追随着对方垂下的脸移动,他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兀的眉头一皱,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在恶魔强大的□□力量下,席言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季若的肋骨,将他的心脏捏在了手心。
“为什么?”季若嘴角溢出鲜血。
就在这时,席言两人脚下出现一个闪着蓝光的圆环。
离开副本的通道开启了。
席言视而不见,面色平静的捏碎了季若的心脏,引起对方一声带着痛意的闷哼。
“为什么这么对我?主人。”季若还算冷静,只在心脏被捏碎的那一刹皱了皱眉,他看着席言,眼神委屈,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
“我以为你知道的。”席言轻声说道,深渊的力量顺着他的经脉游走,毫不留情地摧毁着他的生机,“杀死我的未婚夫,又抢走了他身份的小偷先生。”
季若瞳孔微缩,而后慢慢的笑出声来。
“哈!原来你早就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因为连轲?”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爱你了而已,别怪我。”
“糟糕,好像来不及了,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季若看着脚下,歉意地对席言说道。
通道彻底开启,莹莹的蓝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席言“咦”了一声,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空无一物。
他已经感受不到季若的存在,明明他还在自己面前,但已经失去了实感,好像一团触摸不到的空气般。
“还真是危险。”季若捂住胸口的大洞,面无血色,但眼睛仍在笑着:“如果不是我有着足够的积分,紧急买了点保命的道具,恐怕我就真的被你害死了,好狠心,咳咳……”
他的身影越发虚幻起来,近乎透明。
季若继续往后退,直到退到身后的通道里面,才终于抬起一只手,向席言作出一个飞吻的动作,“那么主人……亲爱的,下个世界再见了。”
随着他的身影消失,休斯廷副本彻底关闭。
席言觉得可惜。
他本来没想动手的,可是一见到季若就实在没忍住。
未婚夫什么的他不怎么在意,毕竟在他和季若所在的剧情线里,他的未婚夫根本不止一个。
他只是单纯的想把季若弄死而已。
不过,下个世界再见吗?
与此同时,系统空间里,沈寂看着彻底灰暗下去的副本封面图,疑惑地询问着自己的破坏者系统。
“系统,为什么这个任务世界忽然进不去了?”
“该任务世界已经遭到破坏,无法进入。”系统回答道。
“无法进入?是有其他的破坏者前辈先行完成了任务吗?‘’
“算了,进入其他世界吧。”
可惜了,沈寂这么想着。
这次任务的积分很丰厚,失去了这次机会,他不知何时才能攒够足够的积分,回到悲剧发生之前,改变一切。
第153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24
席言在一间小屋里睁开眼睛。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带着独属于人类的温度, 不是恶魔那双苍白纤细的手。
回到主神空间后,他退出了恶魔附身的状态,好在那些记忆并未一并带走。他从沙发上站起身, 打量着眼前这个神秘房间。
房间不大,布置得很简单, 只有一张长条桌子,桌子一端摆着一个白色花瓶, 花瓶里插着两朵蓝色小花,是这纯白的空间里唯一的色彩。靠墙的地方,是席言刚刚坐着的沙发,是这房间里唯一可以休息的地方。
除此之外再没有了, 只有液体般流动的白色墙壁泛着银光,为房间提供着微弱的照明。
不是主神抠门, 实在是作为一个新人的原主手上没什么积分。在这里主神积分是唯一可用的货币, 不仅可以购买生活物品,还能在主神商城里换取想要的一切。
比如提升力量的药剂,某种特殊能力,神话生物的血脉,或者一些普通轮回者不敢想象的神奇物品:逆转时间以及复活亡者的道具。
这些都离现在的席言太远了。
他估摸着这次任务奖励下来的积分, 打开主神商城, 给自己的简陋小屋添置了几件家具。
他不是会让自己受苦的性格,要是积分再多点儿, 他本打算将小房间升级一下,扩充下空间, 至少要摆得下他刚刚看中的那张两米宽的柔软小床。
做完这一切,席言打开门,门外喧哗的人声穿进耳朵里。不时有陌生的男女从他门前走过,绕着环形的走廊走进自己的房间。
这里是低级轮回者的集中住宿区之一,不讲舒适度,主打一个性价比,这里的每一扇门都一样,仅靠门上的数字门牌区分,远远看去,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
这样的蜂巢不止一个,主神空间划分为数个区域,住宅区,交易区,训练场……更多的原主就不知道了,也从没去过。
席言在交易区买了一份最新的报纸。
很神奇,在主神空间这样科技含量过高的地方,还有报纸这种古早的东西,不过轮回者——哪怕是最低级的轮回者,也总是有某种程度的好奇心,而报纸无疑是性价比极高的东西。
又或许,轮回者们正试图以这种方式来重新触摸人类社会的文明。
席言展开报纸,看到头版页面写着几则消息,仔细看了起来。
第一则消息是某资深轮回者从低级任务世界回来后受了重伤,几近陨落,不知是遭到了队友的背刺,还是不幸遇到了敌对阵营的破坏者那群疯子。
第二则消息是久未出现过的S级隐藏任务被人触发,但具体情况不知,不知是哪个任务副本,更不知道触发人是谁,至今仍在收集资料中。
第三则消息是休斯廷副本的永久性关闭。虽说只是个E级副本,但永久性关闭这种事情,即使是资深轮回者一辈子都不一定遇到一次。
看完最重要的三则消息,席言顺便瞅了瞅其他版面的内容,不出预料都是些八卦闲谈以及求交易。
主神限制了任务副本相关讯息的交流,报纸上能写的东西并不多,席言把报纸重新叠好,起身准备离开这里,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带着面具、腰间配着一把短刀的连轲从一间店铺里走出,脚步不停地离开了这里,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并未注意到一旁的席言。
席言理了理黑袍的兜帽,没有凑上去跟他攀谈的意思,转身换了另一个与连轲相反的方向,随即离开了这里。
“白狼,你从任务副本回来了?”
回到自己位于资深轮回者聚集区的住所外,连轲听到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喊道。
他转过身,看向面露惊喜、朝自己走来的两男一女。
白狼是连轲的外号,因为他脸上的面具是白狼的模样,而且自始自终都没取下来过,被人笑话其实他的本体是脸上的白狼面具,于是这群人便如此称呼他了。
“有事吗?”连轲问道。
他跟这些人不是太熟,不过一起参与过几次超大型的团体任务,对方便自觉跟他成了朋友,平时碰见也会打声招呼。
对于这种自来熟的人,独来独往惯了的连轲不是很适应,好在他们碰面的频率并不高。
“真的是你,刚刚娜娜说在交易区看到了你,我还不怎么信,你不是又去低级任务副本里炸鱼去了吗?”三人里相对年轻的男性开口问道。
连轲沉默,他想说那不是炸鱼,却不知要如何解释,或者说没有解释的必要。
看连轲不回答,青年还待再说,却被一旁的娜娜撞了下手臂,对方给他使了个眼神,低声问了句“你是不是傻?”
青年愣了下,随即想到连轲频繁进入低级任务副本的真实目的,双手合十做出个抱歉的动作。
“我说错了,说错了嗷,白狼你知道我说话向来不过脑子的……卧槽!娜娜你特么别再拧我了,我这被吸血鬼血脉强化过的身体都快被你拧散架了。”
唯一的女性娜娜闻言,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连轲。
笑着说道:“你别听他的,他这个人向来夸张得很,比山上的猴子还跳呢。”
青年听见了,却敢怒不敢言,暗自揉着自己青紫的腰肉,嘴里低声抱怨着什么。
娜娜再次不动声色地踩了他一脚,看青年终于老实下来,这才有空问连轲道:“白狼,你是刚从休斯廷副本出来吗?”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连轲点了点头。
“看来真是你。”娜娜说道:“我就说休斯廷副本怎么忽然关闭了,还刷出个隐藏任务来,原来是你的原因。”
资深轮回者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副本不会轻易关闭,总有一个理由,再结合隐藏任务的事情,他们便有了猜测。
她叹了口气,表情遗憾:“之前我们也经历过这个副本,可是没刷出隐藏任务来,听说任务是S级,怎么样,任务奖励很丰厚吧?”
奖励丰不丰厚,连轲并不清楚。
他听到提示音的时候,已经带着成邺离开了小镇,根本没有触发任务的时间,能够这么做的除了季若就是席言。
他偏向于季若。
对于席言,他并不怎么了解,但如果季若真的是他的老熟人的话,能做到这种事就不意外了。
想起席言,连轲皱了皱眉。
对方带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太像了,以至于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到了某种道具的影响,直到如今,他仍不敢细细回想那天席言的模样。
听主神的任务结算音,这个副本的存活人数为四个,这就代表席言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以后也许还会碰见吧。
连轲不再多想,摇了摇头说道:“不清楚,在那之前我就已经离开了小镇。”
“不清楚,怎么会呢?”对面的三人皆是一愣,“难道不是你吗?”
随即他们反应过来,这样穷追不舍地问属实是不太礼貌,每个人都有秘密,也许连轲只是不愿意说呢。
“那这个人还真是运气好,这么难的隐藏任务都被他给碰上了。”娜娜如此说着,随即转移了话题,“对了白狼,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有个资深轮回者在低级任务世界里受了重伤,差点死了。”
连轲疑惑摇头,便看见对方脸上带了些兴味,故作神秘地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就是那个在团体任务中背刺我们的毒蛇,差点害死你的那个。”
“听说他的心脏被人捏碎了,”娜娜翘了翘嘴角,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得意的笑,“可真是活该啊,就是可惜咋没把他给弄死呢。”
跟白狼这个外号不一样,叫毒蛇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个跟连轲几人做对了许久的资深者真的像是条阴冷的毒蛇一样。
因为没人知道他的真名,久而久之,毒蛇这个称号便传了开来。
跟连轲的独来独往不同,毒蛇善于利用他那无害的外表盘绕在其他人注意不到的地方,等到对方一松懈便是狠狠一口。
至今被他害死的人不知多少,以至于他的名声不太好听,平时也不与谁交往,看上去孤僻阴郁的很。
虽然毒蛇下手不挑对象,但连轲就像被刻意盯上了一般,至今为止,连轲已经记不清吃了对方多少次亏,但让他疑惑的是,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对方针对他的原因,好像自己抢了毒蛇的老婆一样。
连轲不是蠢,只是对于这种人际关系的处理不太擅长,大概是有些低情商。
记忆中那个人也总是说他笨,连轲是同意的,甚至觉得有些失落。他不像其他人一样,可以轻而易举讨那个人欢心,他甚至不清楚那个人为什么有时会不高兴。
但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连轲眼神黯了下去,摸了摸脸上的白狼面具,只有这面具,是现在的自己唯一还拥有的东西。
“白狼又在想他的初恋了。”看着连轲离开的背影,三人中的青年说着,摇了摇头一脸感慨:“妈的,真够痴情。”
娜娜叹气,“是这样,他无数次进入低级任务副本中,不就是想着再回到自己的世界,再看他的心上人一眼吗。”
第154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25
【欢迎来到F级任务世界, 轮回者。】
一辆列车之上,空旷的车厢里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乘客,分布在座位四处, 大概是这场旅行来得太过匆忙,他们明显来不及准备些什么,有人还穿着拖鞋和睡衣。
乘客们的年龄都不大, 从十几岁的少年到三十出头的青年,此时听到了这奇怪的声音, 尽皆起身慌乱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这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儿?”
“我明明在家里睡觉来着,梦游了?”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忽然出现在陌生的地方, 周围又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哪怕再心大的人此时都不免有些焦躁起来,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绑架了。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不是每个人都会畅想自己是小说中的主角, 总有一天会穿越到其他世界。
“安静。”就在众人惊慌时,一道张扬的男声响起, 尽头的车厢门打开, 一个左耳打着耳钉的青年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耳钉青年环视了一圈,重点落在他们不安的脸上,抬起下巴傲然道:“你们就是新人?素质也太差了。现在都别说话,有什么问题先给老子憋着, 先听听主神怎么说, 别进了任务还什么都不知道。”
主神?新人们想到刚才听到的机械音,再看耳钉青年抱着双臂一脸倨傲, 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终于定下了点心, 安静地等着主神的播报。
【欢迎来到F级任务世界,轮回者。】
【世界性质:现代娱乐圈,主角:柏霖。请抽取你的任务,并及时查看。】
耳钉青年嗤笑了一声。
F级任务?还是现代娱乐圈?瞧不起谁呢。他都已经是完成过好几次任务的老手了,哪怕是E级任务副本都勉为其难通关过一次。
自然是比不过那些资深轮回者的,但在耳钉青年自己看来,他跟那些人差得也不是很远,至少比这群新人懂得多得多,足够他在人前显圣了。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他的提点,青年得意地想道,转过头恨恨看了眼自己身后的两人。
不只是这群新人,就连耳钉青年自己,都是在毫无准备之时被主神强制传送到这里来的。
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车厢里已经多了几个人,跟他一样,都是些已经完成过几次任务的老手。
凭借自己完成过E级副本的宝贵经验,他很容易跟其他人搭上了话,并隐隐当上了队长的职位,但偏偏有两人不给他面子。
其中一人,是坐在靠门的位置,披着一身黑袍的男人,虽然看不清脸,但莫名有种吸引人的特质,耳钉青年在跟其他人搭话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不过对方似乎并未发现他的视线,只转头盯着另一个带白狼面具的男人看。
至于第二个不搭理耳钉青年的,就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欠了人钱没还,在黑袍人看过来的时候,戴面具的男人下意识移开了脸,躲闪着对方的目光。
大概是真的心虚吧,面具男人本来打算跟他抢队长的位置,还特意介绍自己经历过五次任务,不算新人,结果一抬头看见倚在门边的黑袍人,愣了一下后,就低下头去什么都不说了。
耳钉青年冷笑一声,他还打算看在队友的情份上提醒对方两句呢,现在看来是不用了,只能便宜这群新人了,不过享受享受他们艳羡崇拜的目光也是极好的。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却听到了滋滋的电流声。
主神出毛病了?他惊疑不定的想着。
【开始抽取任务……滋滋】
【滋滋……数据未知错误,数据未知错误,正在重置剧情,正在生成新的任务,请稍等。】
【再次检测到数据错误,正在清查。】
“这是怎么了?”
“主神也会出错吗?”
这忽然的变化让几个老人脸色难看起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但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最后的结果。
一旁的新人更加迷惑,心底重新染上不安。
车厢被一种紧张的氛围充斥着,除了最角落处的席言。主神检测到错误的原因,他隐约能猜测到。
同一个世界,只能存在一个席言。
刚刚主神抽取任务的时候,席言已经将任务描述简略看了遍,而后发现,这个将要去往的任务世界竟让他感到有些熟悉。
不管是柏霖这个名字,还是主神发送的大致剧情,分明就是他之前做炮灰任务时曾经去过的地方。
他想到娱乐位面的自己离开前听到的那些声音,轮回者,任务,都对上了。
曾经经历过的世界,成为了主神的任务副本之一,看来席言运气不怎么好,再次遇上了系统所说的bug。
不知道这次主神会如何处理。
其余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几分钟后,主神的声音彻底平静下来。
他们收到了新的指令。
【欢迎来到D级任务世界,轮回者。】
【世界性质:现代科技,主角:柏霖(已重置)。请抽取你的任务,并及时查看。】
【列车将于三分钟后靠站,目的地:主角柏霖所在城市,请带好你的行李。】
F级任务变成了D级,这显然不是个好消息。
咔哒一声,列车停站,耳钉青年抱着双肩包,看着脚下的大地深吸了一口气,隐藏住心里的忐忑,伸脚踩上了地面。
在他背后,是一群更加忐忑的新人。
连轲握住腰间的短刀,下车前刻意回头看了一眼,车厢里已经没有席言的身影。
对方什么时候离开的,连轲并未注意到,握着短刀的手紧了紧。
一个D级任务而已,连轲并不在意,就像定位E级任务副本的休斯廷小镇能刷出B级和S级的隐藏任务一样,某个副本的任务本就不止一个,全看主神如何分配。
就比如他曾参与过的某个以王国战争为背景的任务副本,资深任务者能接触到的自然是能影响整个战局的S级任务,至于那些新手轮回者,能做的不过是选择某个阵营,当当炮灰,这些任务等级再高也不过E级。
真正令连轲忧心的是主神检测到的错误数据,这是他在成为轮回者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事已至此,希望席言能像上一次那样运气好吧。
…………
“席少,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人。”
“小霖,”男人拍了拍柏霖的背,将他往前推了推,使了一个眼神道:“还不快跟席少打招呼。”
柏霖脚下踉跄了下,来到席言面前,却怎么都不肯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他。
席言仰靠在椅子上,双臂展开,动作肆意,右手指间夹着根未点燃的烟,左肩靠着一个年轻男人,正紧张地抱着席言的腰,正是柏霖的前男友越光。
席言没能跟其他轮回者一起下车。
他只记得意识恍惚了一瞬,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席言。
看着面前明显与之前不太一样的柏霖,席言将指间的弹到垃圾桶里,抬了抬下巴,示意柏霖道:“不敬我一杯?”
腾的一下,柏霖的脸红了起来。
第155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26
今春第一场高规格酒会在本市最豪华的酒店举办, 一楼大厅内酒香袭人,灯影摇曳,来者都是些商界名流, 酒杯轻碰,谈笑间又是一笔生意。
席言独自坐在角落,任凭场上气氛热烈也懒得去凑这个热闹, 只手撑着头摇晃着酒杯。感谢他有个在商界举足轻重的小叔叔,一时倒也没人不长眼地去打扰他。
窗外月亮慢慢地爬上来, 夜渐深,天空从夕阳燃尽后的橙红变成深邃的墨蓝, 几颗星子缀在月亮旁,勉强充当一点点缀。
柏霖站在灯火明亮的酒店大门外,手上端着托盘,良久深吸了一口气, 伸手扯了扯制服的衣角,拨了拨胸口的红色领结——今晚他的身份是酒会的侍应生。
自觉准备好一切后, 柏霖这才昂首阔步的向前走去。
这仔细又繁琐的准备工作让站在一旁的耳钉青年看得焦急不已, 恨不得魂穿到柏霖体内代替他进去,手都捏成了一个泛白的拳头。
眼见柏霖终于有了动作,耳钉青年不免睁大了眼睛,流露出一点兴奋与紧张来,就连上半身都不由往前倾了倾。
然而这兴奋没能持续多久, 因为柏霖不过走了几步路, 脸上就现出一抹迟疑来,而后越来越不自信, 就连挺直的胸膛都再度佝偻起来。
最后柏霖卸了气般停下脚步,看向一旁的友人, 耷拉着眉毛一副可怜味道,在友人踉跄了一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逼视下,柏霖舔了舔干涩的唇,低下头去,小声道:“我,我有点紧张。”
这话说完,他脸上微微发烫,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了脸。
这实在不是他的性格,他向来是游刃有余,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哪怕在高位者面前也绝不失控,如今做出这种赧然表情却也自然得很。
柏霖曲指刮了刮自己发红的脸颊,“张扬,你说我今天就这么进去是不是有点鲁莽啊?”
柏霖压着眉头,脸上呈现出有如实质的忧心,“我们毕竟只正式见过一次,他都不一定记得我,而且……”
柏霖扯着制服的衣领,嫌弃道:“扮成侍应生什么的混进去,我觉得这个计划还是太蠢了,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的话。”
那你当时就不要答应啊!
耳钉青年,也就是柏霖口中的张扬眼角抽了抽,硬生生把自己要脱口的话憋住了,他弓着腰,两手合在胸口处,小心谨慎地询问道:“那,我们今儿先回去?”
话未说完,便发觉一旁的柏霖投来一道凌厉的视线,冰冷的刀子一样,张扬头皮发麻,背后立时出了一身冷汗。
“你说什么?”柏霖冷声问道。
“没,没有!”张扬连连摇手,额头的冷汗都甩到了地上,大声道:“我说!我们再想办法!”
“……哦,是得再想想办法。”柏霖移开了视线。
张扬松了口气,等他艰难地平复住心跳,满脸后怕地看向柏霖时,惊觉对方已经恢复了之前那副焉头耷脑、一脸失落的可怜模样。
“草。”张扬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没有发出声音,怕面前的人听到。
哪怕看再多次柏霖的变脸过程,他依旧习惯不了。没别的原因,因为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就是这个D级高危任务世界——对张扬而言是无可置疑的高危——最大的关底boss。
原谅他用如此游戏化的名称来称呼柏霖,他实在没其他办法了,面对随时可能的死亡危机,他只能如此苦中作乐。
在看到主神发布的任务描述时,张扬已经骂不出声了,他一个只完成过F级任务的小喽啰,就连E级的任务都要蹭大佬的顺风车,现在直接破格到D级……如果不是轮回者数据不收集幸运值,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幸运E了。
当时跟他一起下火车的一批新人,有的已经走散了,不知道在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有的已经死了。
是的,就是死了,在他们对自己的命运惶恐不安试图一劳永逸对面前的柏霖下手之后。
张扬回想着自己看到的任务描述,试图从中找到一点破局的可能性。
他可不是那些慌不择路的新人,越高难度的副本任务,所依靠的越不是那所谓的力量,而是智慧,加上一点点的灵性。
这次任务的名字是“时间行者”,顾名思义是穿行于时间洪流中的人,很符合主神对这个副本现代科技的定位。
任务描述就更有意思了。
柏霖原本是某个现代娱乐圈世界中的主角,准确的说,是主角受。这个描述让向来自诩直男的张扬呲了呲牙,不过主神手底下的副本那么多,总有些基调不太对的,他得习惯。
柏霖的未来轨迹很清晰,因为男友越光为了在娱乐圈出人头地榜上了某款二代,惨遭抛弃的柏霖一怒之下黑化,走上了打脸渣男、成为影帝、嫁给豪门老男人的人生巅峰之路。
然而不知哪里除了差错,柏霖并未按照即定的命运走,他不止退出了娱乐圈,还暗地里组织起一批科学家,试图发明出可以倒转时光的机器。
当时的柏霖已经成为商界首屈一指的人物,除了一生没有伴侣外,成就已经超过世上的绝大多数人,然而当旁人问起柏霖为何如此做的原因,他只说:“人生有憾。”
无人知道他的遗憾到底是什么,也无人知道他的所求是否实现,张扬猜测大概是失败了,因为在那不久之后,柏霖就癫得要毁灭世界了。
按照主神给出的信息,柏霖曾多次回到过去,试图弥补那些遗憾。然而无数次尝试都不能使他满意,反而引起了时空的失衡,导致这个世界出现了一些糟糕的变化。
柏霖不管不顾,一心想着再次回到更遥远的过去,于是这个倒霉催的世界就在柏霖回到过去和濒临破碎之间循环往复,无法挣脱。
主神发布的任务是:阻止柏霖无休止的拨动时间线,简言之就是快救救这个可怜的世界吧。
这个任务听上去很难,做起来却也不简单,至少张扬完全想不到一点办法。
来到这个世界的轮回者不止张扬这一批,其中不乏一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人,其中有一个脾气比较暴的,扬言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于是找到了症结的所在柏霖。
张扬虽然讽刺对方头脑比草履虫还要简单,但是在那人带着刀埋伏在柏霖的必经之路上时,他还是悄悄地躲在了身后不起眼的地方,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结果。
虽然知道完成任务的方式不至于如此简单,但是万一呢?万一主神就是本着“既然人人都这样想,那我就是要打个出其不意”的想法,把通关方式设置得让人意想不到呢?
结果显而易见的失败了。
柏霖被一刀捅倒在地,再起不能,然而第二天张扬醒来时,发现时间再次回到了昨天早上。
等张扬慌忙冲下床,穿好衣服来到柏霖楼下,看见柏霖好端端站在垃圾桶旁,手里提着一袋正要扔的垃圾,脸上是这些日子以来常有的愁绪。
柏霖的死导致了时间回溯,他就说这个任务不会如此简单。
而那个暴脾气的新人,此后就再没有看到过。
张扬虽然人如其名,性格比较张扬,但能苟的时候决不含糊。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没有开始行动,就苟在其他轮回者背后看他们如何操作。
他不知看过多少次柏霖倒下,然而第二天,相同的柏霖又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对着张扬惊恐的眼神面露疑惑。
次数多了,张扬忍不住就在想:难道那时间机器就那么神奇吗?竟然可以让一个人死而复生。既然如此,它又为什么无法弥补柏霖的遗憾呢?
【时间机器并不神奇。】
同一时刻,席言也问出了这个问题,但与张扬不同的是,他得到了系统的回答。
【哦?能回到过去的东西,难道不神奇吗?】
席言一边批阅文件一边问道。
再度返回现代社会,拿上钢笔在纸上唰唰签字的感觉,激起了他工作的热情,这可比做任务有意思多了。
系统一时无声,系统在思考,片刻后,给出了自认为更准确的回答。
【世上并没有能回到过去的东西,那只不过是心有遗憾的人所能抱有的最后的幻想。】
系统顿了一下,再次出声时,语气清晰可辨得低沉了些。
【即便是有,也一定附带着极大的副作用,以及无法想象到的代价,如果真的简简单单就能拥有,我也不会……】
【宿主,你有遗憾吗?】
系统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席言不觉它的转变生硬,略微思索后放下了笔,抱着手臂认真地思考起来。
【我的遗憾啊……】
席言的尾音散落于空气中,系统屏蔽了周围的一切噪音,专注于仰靠在真皮椅上的男人,认真而仔细的听着。
系统打开了备忘录,试图记录下什么。
第156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27
最后系统还是未能得到一个答案, 或许连席言自己都不清楚,他这辈子到底还有什么遗憾。
人生的前十几年也经历过一些风浪,但他早就知道世间事难有一个圆满, 所以从不苛求。更何况在他原来的世界中,他凭借自身努力——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一些好心人的鼎力相助,他轻易就成为了商界的新贵。
虽然轻易两个字听上去有些讨嫌, 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的命运出现转机之后,做什么都轻而易举, 仿佛是世界将他想要的一切东西推到他的眼前来,不管他是真的想要还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哪怕死于意外后被逆袭系统选中, 系统也并未如何严格要求他,主打的就是一个任务爱做不做,反正没有惩罚。他若再说有什么不甘心之处,就属实有些不知好歹了。
不过缺憾啊……席言再度拿起了笔, 将桌上的文件翻了一页,这次翻阅的速度慢了许多, 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扒拉出一件小事。
席言并不清楚他曾于自己所在的世界中占据着如何重要的位置, 但他觉得自己就像游戏新手村中玩家刷的小怪,不过是出村前的最后一道试炼,只是通关的条件是他的好感度。
攻略者们蝗虫一般闯进他的世界,高高在上地试图赐予他温暖和爱,试图成为他的独一无二。
席言能想象到一旦好感度满值后他们会怎样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去, 就像那个为了成为他的白月光而刻意死在他怀里的攻略者一样, 席言的心情并不如何重要。
哪怕他们之后动了真心,席言也只觉得厌烦透了。所以他的好感度永远飘忽不定, 今天高兴明天就不高兴,并且吝啬严苛得可怕, 连一个及格的分数都不肯给出。
然而在那段逐渐远去的回忆里,席言不太确定的记得,自己似乎给过一个人满100的好感度,而且是在一个极其混乱的情况下。
他已经忘了对方是如何骗取走他的信任了,但是在那之后,那个人就消失了。
席言稍微有点在意。
事实上,对于那时的他来说,随意更改自己对他人的好感度是件很容易的事。只要他乐意,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的“此生挚爱”,这是个不太特别的“殊荣”。
只是这个“殊荣”,他也只给过一个人而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人是不同的,但他之后再没出现过。
或许是任务完成离开了,或许是死了,席言记得不太清楚,只知道在那之后不久,所有的攻略者全都消失了,他的世界恢复了平静。
系统关闭了备忘录,空白的页面上什么也没能记录下来,这使它不免有些苦恼。
苦恼毕竟不是人类的专属,对于有智慧的种族而言这是常有的情绪,不值得稀奇,它甚至比一般的人类还要情感丰富得多。
窗外的星子闪烁,车流声渐渐淡下,系统不再开口打扰席言工作,离开前悄悄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席言顿了顿,刚刚他隐约听见,系统让他做个好梦。
…………
这场酒会对于席言来说到底还是无聊了些,他没能坚持到最后,在察觉到自己已经产生了厌烦之后,给自己的助理林羽发去了信息。
他现在的身份就是个不学无术,依仗着家里人的势力作威作福的富二代而已,任性是他的权力,这些人或直白或隐晦的打量也让他失去了交际的兴趣。
想回去了,有这时间不如去公司看看文件,再不济去看看柏霖的情况,那些轮回者应该已经想尽办法接近这个任务目标了吧。
席言指尖按着手机,仿佛屏幕上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半点也没有分出注意力给旁边的人。
也许是没看到吧,毕竟在那么认真地看着手机。一旁站得跟根木桩子似的金发青年这么想着,算是给自己找回了点面子。
扯了扯后脑勺头发绑成的小揪揪,他挺直胸膛,今晚上不知道第多少次假装无意地从席言面前经过,并且刻意弄出了一点动静。
恰好走到席言跟前的时候,他侧了侧眼睛,想要看看对方是否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然而结果却是完全没有,人家连头都没抬一下。
这个发现令他感到有些挫败,同时也更加的兴奋起来。
他为了今天晚上,早早就开始打探消息,特意从国外赶回来,为的就是和席言来个偶遇。
甚至在进门的时候,专门请了两个托以一种毫不刻意的方式念出他的身份,重点强调了一下他的背景强大、年轻有为、感情专一、至今仍是单身。
那两个托也是敬业,足足吹捧了他好几分钟,这一长串念出来跟念诵魔王的真名一样,金发青年即使不看周围,都能感受到来自其他人的鄙夷的目光。
显得他像个傻子一样。
丢脸是丢脸了点儿,但也足以让人印象深刻了。
根据他的调查,席言家里只有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岁的叔叔,还是个不良于行的瘸子。被这样一个人压在底下,不受重视,就连家里的生意都跟他没什么关系,只能委委屈屈地守着一个小小的娱乐公司,这种情况下,想必席言心里一定有许多不甘,早想自己闯出一番事业了吧。
金发青年想得清楚,单凭席言自己肯定是不行的,势必会寻找其他势力,自己花钱找那两个托打的就是这个注意。
他要让席言注意到自己,一旦两人顺利搭上话,他再展现出自己的背景优势,后面的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席言对他的身份并不怎么感兴趣,虽然确实多看了他两眼,但那眼神中的含义,绝对不是出于欣赏之类的目的。
完全打动不了他吗?金发青年舔了舔唇,眼神更加火热。
不是不能理解,抱有同样想法的肯定不止自己一个,这种事情对席言而言只是稀疏平常。
不过宴会已经进行到一半,自己再不想想办法,就真的一点收获都没有了,下次可不一定还有这样好的机会。
他垂着眼睛想了想,忽地眉梢一扬,眼中染上笃定的笑意,一只脚伸出,在席言看不见的地方狠狠踢向桌柱。
咔擦——他感受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脚背以一种扭曲的形状从中间挤出,身体完全无法再维持平稳,无法控制地向前倒去。
他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尽量使自己的举动不显得刻意,原本平静的脸上多了一丝痛苦难忍和慌乱,还抽空估量了下自己倒下的方向。
没问题,这方向这角度,控制的好会直接摔进席言怀里,就算运气不好,也能摔到席言腿上。
看着席言终于放下手机,抬起头惊讶地看向自己时,金发青年嘴角咧开,露出一个略显变态的笑。
就这样倒下去,他就不信席言还能逃掉。
金发青年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正当他要全身心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拥抱时,忽然听得身侧传来一句冰冷的怒喝:“你要干什么!”
还没等他睁开眼看看,就感觉腰侧传来一阵巨力,接着眼前的景象极速转换,耳边呯呯嘭嘭一阵响,脑子懵了一瞬,等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人一脚踢了几米远。
他坐起来,朝自己刚才的起点看去。
罪魁祸首此时正护在席言面前,看上去一身正气,眼神凌厉地指着他喝道:“你这混蛋,你要对他做什么!”
大厅猛地一静,席言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保护欲还是这么强烈啊,柏霖。
此时的大厅外,窗下的张扬看了看自己身侧的位置,又看了看里面的柏霖,来回看了好几次,眼神逐渐崩溃。
刚刚还在这里和他观察酒会情况、纠结到底要不要进去的柏霖,到底是怎么忽然之间出现在酒会上的,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是什么特定条件触发的NPC吗?比如满足英雄救美的情况时就会随地刷新?
第157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28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让整个大厅都静了一瞬,从天而降的柏霖成了视线的焦点。
他出现得太快,谁都没看清他是怎么进来的, 又是怎么一脚把人踢飞的。
短暂的寂静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你做干什么?保安呢!”
穿着制服的保安快速穿过人群朝这里靠近, 金发青年捂着自己的腰,白着脸扶着地慢慢坐起来, 嘴里低声骂了句旁人听不懂的话——腰子疼,刚刚那一脚踢他肾上了。
他怀疑对方是故意的。
发生了这种事, 席言也不好再假装没看见。
他收起手机,一抬头,就撞上堵在自己面前的柏霖那修长的背影,双手张开跟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
吊灯明亮的光投射在他身上, 将席言笼罩在他背后的阴影里,一根头发丝儿也不露出去。
这一幕有些熟悉。
柏霖好像天生就保护欲旺盛, 总将席言当作一个需要保护的弱者。后来还专门去学了泰拳, 彻底顶替了席言保镖的位置。
不知道主神对这个世界进行了什么改造,柏霖的命运线已经产生了偏离。
自从上次短暂的会面后,席言虽然没有主动接触柏霖,但也让林羽关注过他的消息,自然也知道柏霖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个曾在列车上大放厥词的耳钉青年张扬。
看着骚乱起来的大厅, 柏霖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有些过于冲动了。
金发青年的身份不简单。看着像是个外国人, 以前没见过,但从其他人将他小心扶起的态度就可以看出端倪。
但是柏霖不后悔, 哪怕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
席言那么柔弱单纯, 那个没用的助理林羽也不在他身边。就凭金发青年刚才那强行碰瓷的架势,他要是放着席言不管,那不是把席言往火坑里推吗?
虽说他之前因为越光的关系,对席言有些许……误解,误以为他也是那种以势压人的富二代。
但是自从见过席言之后,他就改变了想法。
席言长得那么好看,还有钱,他只是比较喜欢玩而已,他有什么错?都是不要脸的越光倒贴的。
不后悔归不后悔,但柏霖看着朝自己走近、面色不善的金发青年,也觉得有些麻爪。
他好像给席言惹了个大麻烦。
“你是谁?席……嘶~”金发青年趔趄了一下,扯动了脚上的伤。
“席言,你认识他?”他用阴恻恻的眼神看了柏霖一眼,而后看向席言时,目光倏的柔和下来,像条温驯的金毛犬。
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若是席言说认识,那他便不好再追究,更不好叫他千方百计才得见一面的心上人为难。
但若是席言说不认识……他也颇懂一点以力服人。
金发青年看着席言,预备着自己等会儿该有的反应。柏霖同样也在看着席言,心里有点乱,眼神半是紧张半是期待。
他既怕席言牵扯进来,宁愿他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又怕他是真的忘了自己。
哪怕那短短十几分钟的会面,已经以各种形式出现在他每晚的梦里,让他睡着了都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只是越回忆,柏霖的记忆就越模糊。他已经渐渐想不起当时的自己是何种模样。
衣着是否得体?举止是否大方?言语是否恰当?柏霖记不清了。只记得席言坐在椅子上朝他笑。
之后的那十几分钟里,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都忘了。只知道等他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越光给他发了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哪怕换了新的手机号,但柏霖还是从那逐渐气急败坏的语气里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越光警告他不要痴心妄想,还说可以再给他一笔钱,从此之后两人的事情两清,再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柏霖收了钱,同意了越光后半句话——他比越光还怕这段黑历史被席言知道。
至于另一个要求,柏霖全当做没看见。
这段时间一来,他一直在想办法再见席言一面,可总是不得其所。
后来遇上了现在的好友张扬,也是对方打探到席言的消息,出主意让他假扮侍应生到这里来的。
至于张扬哪来的能量知道这些,柏霖没想那么多,总归是不重要的事。
保安赶过来后本想动手,被金发青年抬手拦下。
“等等,他也许是席言的朋友,”金发青年想了一下,“席言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或许这只是我的新朋友跟我开的一点小玩笑。”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青年将以柏霖的身份来定义这件事的性质。
席言动了动唇,柏霖心中一紧,抢先开口道:“我认识席总,但席总大概并不认识我。”
他的话说得又重又急,堵住了席言未说出口的话,他决定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至于后果,他没有多想。
席言顿了下,看他一眼后说道:“确实没什么印象。”
柏霖松了一口气,只是当听到席言说不记得自己时,心底还是有丝微妙的失落。
柏霖被保安带走了。
酒店查出他并非入职的侍应生,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混进来的。
席言又给林羽发了条消息,借口有事先走。
金发青年还惦记着跟席言说上几句话,暂时没空去管被带走的柏霖,左右人也跑不了。
眼见人是真的要走,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东方人的含蓄,推开搀扶的人后几步拐了过去,热切地跟上去问道:“席言,席言,你是要走了吗?”
“你还记得我吗?我、你当年带着……”他的脸色扭曲了一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带着小男朋友,出国旅游,路过我所在的城市,我当时就在那里读大学。”
“当时你还指着尖顶的建筑,对你的、男朋友……”他表情再次扭曲了一瞬,“对他说这是国外顶尖的大学,你的叔叔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你们在大教堂合影的时候,就是我给你们拍的照。你还记得吗?”
“你说我拍照的技术很好,问我有没有兴趣做你的导游,还给了我你的名片。可是第二天你们就转道去了另一个国家。”
“这两年我一直在学习摄影,还去非洲的大草原上拍过狮群,就因为你当初说我拍出的照片好看。席言,你想起来了吗?”他眼神希冀,试图唤起席言的记忆。
可惜看到的只有对方夹杂着些许陌生的疑惑眼神,他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看着青年带着光泽的金发都黯淡了下去,忽地,席言恍然大悟般“咦”了一声,而后礼貌的笑了一下。
“原来是你,我当然记得。”
金发青年的眼睛刷的亮了起来,刚想随棍儿上跟他留个新的联系方式,就见席言低头看了眼手机,随即略带歉意地对他说道:“抱歉,我有点事情,先走一步,以后再联系。”
“……哦,以后联系。”金发青年张嘴,干巴巴地“哦”了两声,却也不敢上前阻拦,只能眼瞅着席言的身影远去。
而后忽地支愣起来。
席言回过头,漫不经心问他道:“对了,刚刚那个人,就交给我处理如何?毕竟这事因我而起,是我该向你赔罪。”
金发青年连他的话都没听完,便连连点起头来,生怕迟疑了一下惹得人不快,忙道:“好好,都听你的……赔罪?我不怪你,跟你没有关系……不是。我的意思是,席言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忙不迭给自己找补,也不知道都说了写什么。
再加上说的并非是自己的母语,一时间嘴里的话都有些烫舌头。
席言话才说了一半,见状也停下来,见对方吐词越来越乱,急得都快跟自己动手了,这才轻笑一声:“那就多谢了。”
敏锐的察觉到席言语气柔和了些,金发青年不再跟自己较劲,看着席言眼角浅淡的笑意,不由也露出个傻乎乎的笑容。
席言看了眼时间,遗憾地叹了声气:“我本该与你叙叙旧的,看来也只能改天了。而且你的脚伤得不轻,还是早点处理比较好。我就先走了。”
金发青年胡乱点了几下头,然后猛地愣住。朝着席言所说的地方看去,终于看到了自己那变形的右脚,整个脚背都向外拱起,以至于他只能用另一只脚歪站着。
奇怪的是,他刚刚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好像整只脚早已经离他远去。
可此时却有一种剧烈的疼痛,随着席言话音落下而清晰的浮现,让他一瞬间煞白了脸,整个人痛得往旁边倒去。
仿佛那种足以麻痹他痛苦的良药,正随着席言身影的远去而消失。
“先生,没事吧先生!”
金发青年背后浸出涔涔冷汗,用气音断续道:“送我……去医院。”
要去处理脚伤。
对,去医院处理脚伤。
刚刚席言是这么说的。
……………………
“哦豁,boss被抓,这一局保安完成绝杀。”
张扬鬼鬼祟祟躲在窗下,看着柏霖被人带走,自以为幽默地吐槽了一句。
柏霖被围住的时候,张扬并没有上赶着去救人,哪怕他知道这段共患难的经历会让柏霖对他的好感度大幅上升,使他的任务成功率提高到一定程度。
打不过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比起现在把柏霖救出来,他更想观察观察那个让柏霖一提起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席言到底是何许人。
这段时间以来,张扬明察暗访、旁敲侧击地收集了不少有关柏霖的线索。
发现他除了一个重置时间的被动技能以外,其他处处都与原本的设定无异。既无亲缘也无亲近的朋友,符合设定中冷心冷情的评价。
唯有一件事,就是柏霖对席言那异乎寻常的态度,几乎称得上是狂热。
当时张扬就是察觉到这一点,借此与柏霖拉近关系的。
至于怎么操作的,一言以蔽之:能与败犬产生共鸣的只能是另一只败犬,所以在张扬的自我介绍里,他也有个对他不屑一顾的心上人。
不过他比柏霖还要惨一点,因为对方对他全是负面印象,从来没有半点好脸。
柏霖当时听到这话,竟还对比出一丝优越感来,连说席言温和善良,比张扬的心上人好得太多,并反过来劝诫张扬赶紧换一个。
这革命友谊来得太快,张扬迅速成为了柏霖的狗头军师,相比起其他还找不到头绪的轮回者,张扬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这些日子除了每天看柏霖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想出一个个绝妙的偶遇计划又一个个掐掉,整个人颓丧又暴躁,张扬也一直在思考关于任务的事。
根据任务描述,柏霖一次次回到过去是为了弥补遗憾,但没人知道他想弥补的到底是什么。
但如果柏霖没了遗憾,也就没有了再重置世界的动机,张扬不就能通关了吗。
至于柏霖的遗憾,张扬曾经试探着询问过柏霖本人。
柏霖红了耳朵,沉默半晌后,非倔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遗憾都没有。
张扬又问:“席言也不想要?”
柏霖耳朵更红了,吭吭哧哧半晌,才低头小声说道:“那还是想的。”
“但也没那么想。”过了半晌,他又自顾自补充道。
“世人喜欢星星和月亮,却不会想把它们占为己有,我对席言亦如是。”他喃喃着,后面的话声音太低,张扬听不清楚。
大概柏霖也并不想让他听清楚,有些事情只需自己知道就行了。
事业、名声、财富……柏霖已经得到的够多,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张扬有个大胆的想法,也许……也许柏霖的遗憾就跟席言有关呢。
哪怕对于柏霖这个差点毁灭整个世界的大boss而言,男男之情听上去似乎有些没有格局,但真心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该被嘲讽的事。
喜欢一个人,哪怕犯些错又如何?张扬对此深有感触。
这也使他在之后的时间里更加积极主动的为柏霖谋划。
柏霖被带走后没多久,席言也离开了。
张扬看着席言的身影穿过人群,穿过疏朗的树影,披着一身皎白的月光,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往旁边躲了躲,将身体压得更低,直到席言走远后才重新走出来。没有靠近,更没有试图与他搭话。
在他看来,眼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席言可比现在的柏霖还可怕得多。
定定站了片刻后,张扬才拍拍脸,回神似的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是柏霖的方向。
虽然把人弄出来有些麻烦,但也不是毫无希望。
只是好像已经不需要他动手了。
张扬赶到的时候,才发现柏霖已经出来了。
他站在檐下,眉头压着,带着微妙的不悦,偏又顾忌着什么似的压制着情绪。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穿着西装、戴着平光眼镜的青年,青年的面容只能算是清秀,有了容貌昳丽的柏霖做对比,更显出他的平凡。
但他面无表情站在柏霖面前的时候,却生出一种莫名的气势来,仿佛商界精英正在教训某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
张扬认出那人是席言的助理林羽。
“柏先生,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今晚的事情就此结束,后续的赔付您也可以联系我,希望您不要借此打扰席总。或者我可以支付您一笔钱,彻底买断这件事,我的提议,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察觉林羽话里隐约的敌意,柏霖眸色渐渐暗了下去。
他抬起头问道:“这些话是席言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听见柏霖直呼席言姓名,林羽轻轻皱了眉,回答道:“是我的意思,也是、席总的意思。”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瞬,转而说道:“席总向来不管这些小事,这些事由我处理。”
“也就是说,他没说过这话了。”像是抓住了林羽话里的漏洞,柏霖眉梢一扬,心情好了起来。
林羽深深看他,“柏先生,自信是件好事,太过自信不是,在我看来您并不特殊。我言尽于此,告辞。”
看了眼不远处树下看戏的张扬,林羽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眼见后面是真的没戏看了,张扬这才现出身形,朝柏霖跑去。
边跑还边用熟稔的语气抱怨道:“我说兄弟,你今晚可真够闹腾的,我还在想法捞你出来呢,没想到你已经没事了。对了,刚刚跟你说话的是谁?”
张扬语气自然,也不怕柏霖发火。
在不涉及到席言的事情时,柏霖的脾气稳定的一比。
果然柏霖闻声松开眉头,摇头道:“我没事,是席言帮了我。”
他嘴角勾了勾,想起刚才林羽的态度,嘴角幅度又压了下去:“至于刚才那人,席言的助理,不用管他。”
“他跟你说了什么?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他让我离席言远点儿。”
“普通的助理会说这话?”张扬讶了下,“他是不是也对席言……”
话未说完,便见柏霖又拧了眉,张扬顿住话头,不敢再说了。
半晌后才缓和气氛般说了句玩笑话:“你的男神看来很抢手啊,有太多人喜欢他、爱他。兄弟,你这不好弄啊。”
柏霖没有回应他这句混话。
张扬也不求他回答,耸了耸肩道:“行吧,我们走吧。”
两人顺着脚下的石子路一直往外走,柏霖手插兜不知在想着什么,张扬左看右看,想象着之前走在这条路上的席言所看到的风景。
随后停下脚步。
一辆劳斯莱斯低调地停在路边,后座车窗半降,从里面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车门,在月光下似笼着层柔和的薄纱。
林羽站在车外,副驾驶的方位,见到柏霖两人,表情有些僵硬。
俯身说话时却又柔和下来,温声道:“席先生,柏霖来了。”
第158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29
“嗯。”敲击车门声停下, 车里的人应了一声, 说道:“让他过来。”
林羽睫毛颤了颤,正欲起身, 便听席言又道:“算了。你到一边去。他们已经过来了。”
这次林羽用了更长的时间沉默,良久后直起身,应答的声音却依旧平静:“是, 我在旁边的树下等您。”
他长久地凝睇着后座的男人,柔顺地低下了头, “还请您注意时间。夜已经深了,熬夜对身体总归是不好的。”
林羽没有走远, 距离席言不过十来米,他站在树下,自觉转过了身去,这下就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席言让他走开, 就是不愿让他听到的意思。
林羽面色平静,握紧的拳头却鼓起了青筋。
以前席先生不是这样的。
他可以吩咐林羽做任何事, 连自己那一大堆情人都交给林羽处理, 他对林羽极信任。
席言可以有很多情人,但陪着他最久的却是林羽。
这是一种殊荣,哪怕是以助理的名义。
所以林羽无法接受突然冒出来的柏霖。
他咬着唇,品尝着唇瓣上的血腥味想到:那个柏霖有什么资格?
不过与席先生见了一面,不知道用了什么腌臜手段, 竟让席先生对他上了心, 让他关注一下柏霖的情况。
席先生自己却不与柏霖相见,也不让林羽与他接触, 只是单纯地关注。
林羽有些迷茫,他忽然不知道席先生要做什么了。
如果看上了柏霖, 那就像以前做的那样,威逼利诱地让对方做自己的情人,这样的事林羽做过很多次,这次也一样。
林羽有些怕了。
他不怕那些所谓情人,他见过席先生看他们的眼神,与看一朵漂亮的花无异,宠与爱,只占了前面一个字。
但刚刚席先生让他走开了,只因为一个柏霖。
林羽仰头望着墨色的天空,恰逢一整朵乌云慢悠悠盖过月亮,又慢悠悠将它显露出来,半遮半掩如笼上一层淡纱。
林羽此时的心境也如这淡纱一般迷离。
柏霖看着面前的车,心跳渐渐加快,脚步却越来越慢了。
张扬推了他一眼,朝他使了个眼神。
柏霖嘴唇动了动,一开口才发觉声音竟在发颤:“席先生,你还没走吗?”
柏霖没想过席言在特意等着自己,他做梦都不敢做这么大的,本来两人就只是一面之缘的关系,席言能把他捞出来已经仁至义尽。他以为席言是有事要处理。
席言降下车窗,探出手朝他招了招。
“柏霖,过来。”跟唤狗似的。
说完这句话席言便收回手,坐回座位上,似乎从没想过对方有不过来的可能性。
听到席言叫他过去,柏霖心里先是一喜,又疑心自己是不是日有所思听错了,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张扬。
随即一斟酌,不管听对听错,能再见席言一面不就行了吗?
于是没等张扬回应,自己便颠颠儿的跑了过去,把后边儿的张扬都气笑了。
站在车窗旁,柏霖低下身,手撑着膝盖朝车里望去。
怕吓到了谁似的小声唤道:“席先生。”
“嗯。”席言没有看他,说道:“今晚上的事谢谢你。”
柏霖一下子笑弯了眼睛,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你不怪我给你惹麻烦就好。是我该谢你,特意让人救我出来。”
他语气拉长,语调听上去越发柔和。完全不觉得自己刚才做了回英雄,更遑论挟恩图报,只庆幸自己终于替席言做了件事。
面对刚刚才帮过自己的人,更何况他还如此真诚,再冷漠的人也不免缓和态度,于是席言也轻笑出声,终于转过头看向车窗外的柏霖。
青年的姿态放得极低,勾着腰,一点也不觉这姿势疲累,只为了跟他说上几句话。
“你很不错。”席言顿了下,又说道:“跟我以前见过的人不太一样。”
柏霖的心狠狠跳了一下,猛地怔愣。
他觉得席言这句话说得过于可怕。
不管这句话是真是假,他都已经为这句话动心。
仿佛对于席言而言,面前的他是特殊的。
也让柏霖更加确信了一件事:席言只是太单纯,又加之年轻爱玩而已。他的那些情人包括越光,有多少是主动靠上去的?
该是很多吧。
不仅仅是为了他的钱,他手里的资源,还有他这个人。
柏霖恍惚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席言时,越光紧紧抱着席言的腰,看着自己时那敌意又排斥的眼神,其中的独占欲让人心惊。
柏霖能理解。有几个人见了他对自己笑,又听了他这样有歧义的话,不为之心荡神驰的呢?
反正柏霖完全无法抵抗。
哪怕那笑里藏着的是毒,埋着的是刀,柏霖也会心甘情愿的吞下去。
在这一刻,他被完全的驯服了。
他已将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良心、未来……拧成一根足以夺走他性命的缰绳,温柔而驯服地递到席言手上。
席言察觉到他的变化,勾了勾唇。
“你的脸很有潜力,我不想让你做我的情人。”席言打量他的脸,说道:“你适合这个圈子。”
他递给柏霖一张邀请函:“我最近打算推出一批新人,如果你有意愿,就带着邀请函来找我。我会给你最好的资源,以你的资质,娱乐圈很快会成为你脚下的王土。”
“柏霖,我希望你会来。”车窗慢慢摇上,柏霖也缓缓站直身体,目光始终看着车里的人。
席言不需要柏霖的回答,他知道对方会来,一定会来。
操控他的缰绳紧紧握在席言手里,除了席言身边,他哪里都去不了。
至于为什么非柏霖不可……像柏霖这样动辄重置时间的重要人物,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比较放心。
席言不想在某一天早晨醒来时,一看手机,发现又回到了一天之前。已经做过的工作还得再做一遍,烦人且乏味。
那些跟席言一批来的轮回者也在寻找柏霖,光是他知道的就有好几个。
但后来他们都没再出现。
车窗上升了一大半,转头前的最后一刻,席言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另一人。
那人也正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倏忽交接。对方纹丝未动,席言却愣了一瞬,隐隐觉得那人有些熟悉。
防窥玻璃隔绝了两人对视的视线,席言顺势收回目光。
他想起来了,那个在列车上试图拉起一只小队、自视甚高的耳钉青年张扬,这段时间他一直跟在柏霖身边。
席言将那张看不太顺眼的脸与林羽递给自己的资料联系起来。
“他的名字,张扬吗。”席言合上眼,低语了一声。
林羽适时转过身,见车窗已经阖上,席言已无话再讲,便迅速走了回来,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顶配的汽车起步很快,没几秒就消失在柏霖眼中。
“欸,怎么这就走了?”张扬快步走过来,望着车尾气遗憾道:“光顾着给你创造机会了,都没来得及跟你男神说上话。”
“我还打算跟他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让他也给我介绍个工作的机会呢,可惜了。”
不像之前经历过的解密通关任务,既然是要弥补柏霖的遗憾,阻止他不停息地重置世界,张扬早就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
轮回者也是要吃饭的嘛。
当然他说想跟席言搭话也不只是这一个原因,他不能告诉柏霖的是,他同样对席言非常、非常的好奇。
这份好奇不全是因柏霖对席言的关注而起。
他怕说出口让柏霖知道,柏霖会当场发癫。
“会有机会的。”听见张扬话里的遗憾,柏霖摩挲着手里的邀请函,低声道。
硬质的、造型精美的邀请函被他小心放在胸口,他知道他完了,没得救了。
自从听见席言那句“我希望你会来”之后,他满脑子的想法就是尽快赶到席言公司。
事实上,自从在酒局上第一次见到席言后,他就变得不太像以前的自己了。
以前他有向上爬的野心,哪怕出身微末,他也有不屑于被其他人看懂的骄傲。被越光背叛后,他有短暂的心痛,更有被羞辱了的愤怒。
但现在,他的记忆如同被清洗了般,没了野心,没了复仇的欲/望。
所有的情绪都淡淡的,空荡荡的脑子里只容得下一件事,仿佛出生时就印刻在脑子上的烙印——席言,席言,全是席言。
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
“前天我们放出去的饵,又死了一个。”
“进入任务世界才多久,这批新人却已经损失超三分之一。”
“是啊,该怎么办?”
一间阴暗的小房间内,几个轮回者聚集在一起,语气沉重地讨论着。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通过了几次任务,自然知道对于这个D级任务副本来说,自己实在是太过渺小。
比起对不确定通关奖励的争夺,自然是活下去更重要,联手是他们现在唯一的机会。
至于那些新人,他们并不在意新人的死活,不过一群炮灰而已,而且是一群十分好挑动的炮灰。
他们不过隐晦地暗示了几句:任务的重点应该在柏霖身上,新人们便急不可耐地去替他们趟这道雷。
也不想想,能成为D级任务世界里最终boss,柏霖怎么可能是什么善茬。
果不其然,动了手的新人一个也没回来。
不过这也让他们得到了一些线索。
柏霖重置时间的时候,他们这群轮回者是不受影响的,仍可保留重置前的记忆;目前观测到的最长的重置时间是一天之前,最短的不过两个小时,暂时还没找到规律。
最重要的是,柏霖每次重置都在那些新人对他动手后,不排除是柏霖的死亡触发了重置机制。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只要保证柏霖不受到致命伤害,那么问题自然解决。
“我觉得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人群中,一个毫不起眼的中年人开口说道。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根据主神的任务描述,柏霖多次回到过去,次数频繁甚至造成世界崩溃,难道他死了这么多次不成?”
“这可是个现代世界,又不是什么高危异能,哪来那么多危险。”
“我赞同。”另一个大学生似的青年附和道:“你们难道都不仔细看任务描述吗?就跟教科书的导言一样,往往是理解全部信息的关键。”
“柏霖多次回到过去,是为了改变过去的一些事情。用柏霖自己的话说,他有遗憾。”
“他已经站在了巅峰,做到了大多数人的极致,我猜测他的遗憾应该与另一个人有关。与其紧盯着柏霖,不如查查他的人际关系。”
他的话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
“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正常状态下的柏霖比较无害,他的很多资料稍微一收集就能到手。”
说话之人拿出一堆打印出来的资料,说道:“这些东西很容易就能查出来,我也不藏着掖着,你们都看看。”
“据我所知,柏霖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人际关系简单。虽然与周围的人都交好,但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应该是那种面热心冷的人。”
“唯一比较特殊的,就是他在大学的时候交往过一个男朋友。”他从资料里抽出一张照片,介绍道:“他的男朋友越光。”
“两人交往了几年,期间没闹过什么矛盾。”
轮回者们观察着手里的照片,拿着话筒的越光站在舞台上,朝气蓬勃。
“柏霖的遗憾跟他有关?”
“不知道,后来他们分手了。越光为了在娱乐圈闯出名头,抛弃柏霖跟了个富二代,做了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
“至于那个富二代的消息,我只知道他是谁,但没查出更多信息,仿佛是被人刻意抹除了。”
众人都没说话,能查到这些已经不容易,更何况对方还不吝于与其他人共享。
“怎么说?”是那个中年男人开口了:“去越光那里试试?至于那个富二代……”
他沉吟着,试图揣摩柏霖的想法:“我要是被人抢了男朋友,哪怕我不喜欢他,估计也难吞得下这口气。那个富二代可能也是个突破的契机。”
“那谁去?”大学生似的青年问道,看向了提议的中年人。
见对方顿时不说话了,心里冷笑了一声。
话倒说得冠冕堂皇,但其实中年人也没什么把握,所以问到他时反而没动静了。
这时另一人解了围,说道:“还好这次的新人够多,应该不止我们见到的那些。可以再让他们帮我们趟趟雷。”
“还有,当初跟我们一个车厢的张扬,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成功混到了柏霖身边,我们可以找他合作。”
“合作?他会愿意吗?”
当初他们也是见过张扬那趾高气扬的模样的,现在对方占据了优势,不一定会答应合作的事情。
提议合作的人摇了摇头:“只要他不傻,就知道该选什么路。实在不行,就照他之前说的那样,由他当队长,积分多给他一些好了。”
商定了计划,屋子里的轮回者散尽,各去做自己的事情。
那个大学生似的青年人也正想着办法要去席言身边。
第159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30
劳斯莱斯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 将路灯和行道树远远甩在身后,特制的隔音玻璃围出一小块难得的静谧。
林羽坐得很正,头微侧, 盯着车内后视镜发呆。
从他现在的角度去看,可以很轻易地看到后座闭目小憩的男人,优越深邃的容貌此时显得安静而平和, 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树影和灯光在他侧脸上轮番掠过, 似在争夺停留在他身上的主导权。
林羽望着他眼下那一块儿阴影,心里在想:席先生到底跟柏霖说了什么?
席言对柏霖异乎寻常的关注, 令他不得不在意这个问题,只是他连询问的资格都没有。
陷入思索的林羽没有注意到席言眼皮动了动,自然也没听到对方叫他的名字。
司机目视前方,不着痕迹地碰了下他腿侧, 小声提醒道:“席先生叫你。”
林羽这才猛地回神,垂下了眼睛, 应道:“是, 席先生。”
“林羽。”席言睁开眼,看向车前一寸寸被车灯破开的黑暗,说道:“回公司后,定一套新的偶像打造计划,把柏霖拉进来。”
“……是。”林羽默了数秒, 眼见席言又要闭上眼, 终于忍不住问道:“席先生,如果只为了一个柏霖, 是不是耗费太大了?他……”
“他配得上。”席言打断林羽的话。
林羽面色涨红了一瞬,腮帮随之鼓紧, 两秒后才平复下来,用冷静的语气分析道:“可是柏霖是越先生的前男友,凭您与越先生的关系,我担心……”
“林羽。”席言第二次打断他,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今夜的话有些多了。”
察觉到席言眼中的冷意,林羽嘴唇抖了抖,低头声音干涩道:“抱歉席先生,是我多话了。我会尽快做好准备的。”
接下来的一路都没人再说话。
行驶到路口的时候,林羽提前下了车。他就住在这附近的住宅区。
林羽关上车门,看向后座。
虽然车窗关的严实,但他知道车里的席言能看到他。
他张口欲道别,谁料此时车里传来冷漠的一声“开车”,汽车起步极快,没有留给他再多说一个字的时间,转瞬走远了。
徒留林羽站在原地,落寞地望着那个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他知道席言是生气了。
他冷漠的态度,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
楼道灯次第亮起,空寂的房间里没有半点生气。
林羽按亮了灯,看着房间的每个角落都被灯光照亮,才终于觉得有了一点暖意。
他瘫坐在沙发上,一手放在额头上,面上是罕见的疲惫。
电话铃声响起,过了几秒后,林羽才收拾起表情,重新换上平时那副冷静模样。
他看着来电人,一时不太想接,却又不得不接。
“晚上好,林助理。”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对方平静的声音随之传来,没有片刻耽搁:“小言最近过得还好吗?”
“晚上好,席漠俞先生。”林羽舔了舔干涩的唇,莫名有些心紧。
席漠俞是席言的叔叔,席家如今的主事人,也是席言肆意妄为的底气。
因为不良于行的缘故,养成了他偏执阴鸷的性格,但偏偏对这个唯一的侄子宠爱非常,且十分在意,不放过席言身边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就像席言曾经的那些情人,席漠俞比席言还清楚他们的来历秉性,每个人的资料他都曾仔细研读过。只有他认可了,那些人才会被送到席言身边。
林羽能猜到席漠俞打这个电话的目的,但还是回答道:“席先生最近很好,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他的态度恭谨,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很多人都清楚,席漠俞是席言的靠山,席言手下很多人都与席漠俞有着各种牵连。哪怕以前没有,之后也会有。
林羽就是如此。
席漠俞不觉得厌烦。相反,他很喜欢席言借他的势、用他的人,去做各种事,似乎这样就能加深他们之间的联系。
所以席言调查柏霖的事情瞒不住他。
“呵,是这样吗?林助理。”席漠俞的语调听上去像笑,但质感却是阴冷的,林羽脖颈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即使相隔遥遥,他依旧能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致命的危险。
林羽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道:“那您认为呢?”
“小言年纪轻,喜欢玩闹,他要什么我都会给他……”
花园里,席漠俞坐在轮椅上,望着夜空,修长的手指碾碎了一朵开得正盛的月季。
指腹扎进一根尖刺,席漠俞无动于衷,拔掉那根刺的同时对林羽说道:“但我不喜欢小言身边出现别有用心的人。”
“柏霖就是那样的人。”
“小言只是一时上头,柏霖消失后,他也只会难过一阵子。很快的,他会把柏霖忘得干干净净。”
他仍旧望着夜空,望着月亮。
今夜月光太盛,星辰都暗淡了下去。
席漠俞抬起一只手,试图遮住那轮寒月。
太瞩目了,所以刺眼。
席漠俞宁愿他看到的是万千星辰中的一颗。
电话那头安静许久,席漠俞听到了对方的回话:“我不会背叛席先生,永远不会。”
既是说给对方,也是说给自己听。
电话被挂断,席漠俞脸上失了最后一点表情。
柏霖吗。似乎有很多外来人在找他的麻烦,虽然并不清楚他们的来历,但不妨碍席漠俞视他们为可用的工具。
………………
“你好,你们席总说如果我有意愿,可以带着邀请函来你们公司。”
星娱一楼前台,柏霖将邀请函展示给前台小姐看,当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时,前台小姐原本友好的表情稍显疑惑。
“你好先生,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太清,麻烦你再说一次。”
她看向面前的青年,对方身材高挑,腰细腿长,长相堪称漂亮,像朵妍丽的芙蓉花。一身白衣黑裤,留着碎发,应是精心打扮过的。
这里是星娱的总部,饶是前台小姐见过诸多长相出众的明星,此时也不免觉得青年的相貌有些过于优越了。
柏霖满心想着席言当时对他说的那句话,未曾发现前台小姐表情上的异样,只当对方是真的没听清楚,便用更慢的语速再次解释了一遍。
于是前台小姐更加纳闷了。
青年说的有理有据,还有邀请函作证。但她作为前台,却没听说公司最近又推出了新的偶像培养计划,也没有接到相关的文件。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柏霖,揣摩着对方是来碰瓷的可能性,思考着到底是想办法把人弄走还是先请示一下领导。
这下连柏霖也发现不对了。
“怎么?邀请函有问题?”他不再整理自己的衣角,眉头轻轻皱起。
不可能啊。邀请函是席言亲自交到他手上的,那句“希望你会来”也是柏霖亲耳听到席言说的,总不至于是一场梦吧。
哪怕席言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单纯看不惯他,想戏弄他,也不至于纡尊降贵,亲自演这一出好戏。
随便找几个人,套上麻袋打他一顿,也总比弄这一出容易。难道是席言觉得他傻乎乎的样子特别可笑吗?
柏霖没怀疑过席言,只觉得可能是传达消息的时候出了问题,他也觉得有些麻烦起来了。
这可怎么办?难道今天要先离开吗?
恰巧就是这时,前台小姐看见了什么似的喊了一声,“林助理,请稍等!”
而后便快步走了过去。
手拿文件的林羽闻声停下脚步,看见前台朝他走来,低声说了些什么,说话间不时看向站在原地的柏霖。
很快林羽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合上文件,朝柏霖看去,朝他点了点头,一点也看不出两人上次见面时对峙的样子。
柏霖的眉头却皱得越发紧了。
说实话,他对林羽的初印象并不好。哪怕上次对方帮了自己,但也只是碍于席言的命令,他更反感的还是对方试图插手席言的事、警告自己时的傲慢态度。
他有点担心起来。担心就算林羽知道了这件事的原委,也不会替他说话。
柏霖掏出手机,给陪着自己一起来、正等在不远处的张扬发了条短信:“我觉得我可能进不去了。”
对方很快回了一条短信:“冷静。”
虽然是句废话,但也让柏霖不安的心情平复了些。
不多时,林羽两人的交流结束,前台小姐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林羽却来到柏霖面前,朝他伸出右手。
“你好柏先生,欢迎你加入星娱这个大家庭。席先生特地吩咐过,所以你的待遇我们会尽可能做到最好,经纪人和助理也都会为你配齐,这些你都不用担心。”
“接下来我会带你熟悉熟悉环境,席先生的意思是,希望你尽快进入状态,星娱这两年都没什么像样的新人进来了。”
柏霖盯着他伸出来的手盯了半晌,才伸手跟他握了握。浅浅触碰一下就收了回去。
“谢谢,但我希望能带自己的经纪人进来。”
柏霖转身,朝着墙角招了招手,两米高的绿植底下钻出一个人影。
张扬穿着一件花衬衫,一副站在时尚圈潮流前线的模样,朝林羽自我介绍道:“你好你好,我是柏霖的经纪人——张扬。跟了他几年了,他什么毛病什么癖好我都清楚,习惯伺候他了。”
“实在不好意思啊,让那位经纪人兄弟白来一趟,但我这兄弟毛病多,换了人怕是不适应,您多担待。”
柏霖咳嗽了一声,在张扬看过来的时候瞪了他一眼。
他对经纪人是谁根本无所谓,但张扬正巧需要一个正经工作,而且他说自己暗恋经验丰富,能当柏霖的狗头军师。
柏霖一想也是这么一回事儿。
张扬虽然跟他一样是个败犬,他既然学不了张扬是怎么成功的,还不能学学他是怎么失败的吗?
到时候只要他反向操作一波,成不成功不好说,但至少不会失败的太难看。
张扬侧了侧身背对他,右手放在身后做了个OK的手势。
林羽静静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说道:“经纪人的人选随你高兴,之后我会让公司安排给你的助理去找你,有些重要消息毕竟需要通过助理向你传达。”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柏霖自无不可。
接下来就是签合同,介绍公司环境,带他熟悉工作流程。
与柏霖之前的预想不太一样。
他以为席言会推他进演艺圈,他擅长的也是这一方面。虽然之前拍的几部戏都没火,但这并不是他的实力不行,只是时也命也,被人压了而已。
他看着眼前宽敞的练舞室,万万没想到,席言想让他做的竟是唱跳偶像。
他年纪也不小了,做偶像已经是超龄,万没有想到这辈子还有如此活泼的时候。
看着练舞室一群扭屁股扭腰、满是青春活力的小少年们,他沉默许久,转头看向身旁的林羽。
“这、也是席言的意思?”
“他喜欢看我这样?”
他指着练舞室里一个白衬衣的少年,对方刚刚做了个滑轨的动作,挺着胸膛,伸手撕开了身上已经被汗湿的衬衣,露出底下经过锻炼的、紧实的蜜色胸膛。
他想了想自己做这种动作时的模样,再一想席言正在舞台下看着他,满眼欣赏,不禁觉得胸口微热,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行了。
………………
柏霖练舞有多辛苦,席言并不清楚。
他连柏霖正在为了作为唱跳偶像出道而努力的事情都不知道。
他的目的只是将柏霖留在星娱,至于具体细节则由林羽全权负责。
他知道林羽偶尔有些小心思,但也知道在没有自己指示的情况下,林羽不会犯那种原则性的错误。
在做他的助理这一点上,林羽是个很优秀的工具人。
席言端着咖啡返回办公室时,目光在敞开一条缝隙的玻璃门上顿了顿。
他记得自己离开时门并没有关。
席言一手端稳了咖啡杯,另一只手推开了门。
办公室里多了个不速之客。
是个长相俊朗阳光的青年。
他没穿鞋,赤着脚踩着木制的地板上,甚至没穿外衣,只披着一件白色的浴衣,上面露着半边肩膀,下面则露着一双劲瘦修长的小腿。
浑身透着粉,像是刚刚才沐浴出来。
他站在办公桌前,一手撩下肩上的浴袍,从裸着的半边肩膀处低眸回首,浅笑含羞,听见脚步声,缓缓抬眼,又倏地移开,加深的笑容在嘴角处抿岀梨涡。
“席少,你回来了。”青年用甜腻腻的声音轻轻抱怨道:“你好久没来看过我,我实在想你得紧,就自己过来了。”
“越光?”看着青年做作的模样,席言想起了他的名字。
随即疑惑道:“不是说你死了吗?”
越光脸上表情僵住了。
第160章 无限流的炮灰路人31
“我、我死了?”越光语调上扬, 磕磕巴巴问道。
席言端着咖啡,绕过他,坐到办公椅上, 随口答道:“嗯,听人说的。”
越光咬了咬牙,狠狠一跺脚道:“哪个不要脸的混蛋造我的谣!是那个姓卓的小贱人还是那个姓计的王八蛋?”
“我就知道, 他们嫉妒着我呢。”
他委屈异常,转身朝席言走过去, 一迭声道: “席少,席少~你可别听人乱讲, 我就是受了一点儿小伤。”
越光坐在地上,倚靠在席言腿边,伸出一条腿撩起浴袍,指着脚踝上的一块青紫说道:“你看, 都已经好了。席少,我伤一好就来找你了……”
那青紫半个拳头大小, 养了快一个月才消失, 不算小伤,但也不至于严重到快死的程度。
他眨了眨眼睛,手放在席言左膝盖上轻轻摇晃,暗示性地说道:“席少,我今天不想回自己家了。”
“衣服拉上来, 好好说话。”席言甩开他的手, “不然就出去。”
越光本来就是偏俊朗的长相,给自己打造的人设也是健气阳光型, 现在夹着嗓子说话还真有点怪异。
见席言始终无动于衷,即使不甘心, 越光也只得把衣服拉了起来,心里暗道可惜。
他辛苦锻炼出来的结实胸肌啊!他洗完澡后特地全身涂抹的美白粉啊!全白瞎了。
席少他不看啊。
越光轻咳一声,语调恢复了平日的清朗:“席少。”
见越光终于正常,席言抿了口咖啡,感受着黑咖啡特有的苦涩余味,问道:“说吧,来干什么。”
金丝雀来找他的金主,除了要钱要资源还能要什么?席言如此想到。
不过他记得,在进入任务世界后不久,他就因为嫌烦让林羽把金丝雀们都处理走了。
作为总裁,哪怕星娱只是席漠俞送给他的玩具,席言那也是很忙的。
这个情人今夜给他打电话,说卧室空荡荡,枕边没人心慌慌,问席言什么时候去他家小住一晚;那个情人在网上暗戳戳发帖“是的,我有一个男朋友。他很帅,我们很相爱”,而后装作不经意地给po出了席言背影照的帖子手滑点赞。
有时候也来个团队合作,几个电视上光鲜亮丽的小鲜肉约着打群架,各个鼻青脸肿的要席言给他们评理,一个一语不发背对着席言黯然垂泪;一个委委屈屈拉着席言衣袖不放;一个给家里人打电话,一句话哽咽一下,说自己心好痛好想回家。
一天天的,都不够席言烦的。于是让林羽都处理了,多给他们一些资源便是。
现在看来,林羽是没处理干净了。
“席少。”越光系好了浴袍带子,斟酌着说道:“林助理让我们所有人都走,合同提前结束,他说这是你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席言干脆道,将杯子放在桌上:“对补偿不满意,你可以跟林助理提。”
“不是这回事。”越光忽然有些扭捏:“席少,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是为了那些东西留下来的。”
“林助理给我的补偿我都不要,以前给我的,我也可以还回去。我只是想跟着你。”
他面上发烫,脖颈不用擦粉便红了,低声道:“要是席少喜欢,我以后赚的钱都可以给你。”
“席少。”越光直视着席言的眼睛,忽然兴奋地提议道:“你把他们赶走,把我留下吧!我常健身,身体壮实,比他们耐用。而且我刚接拍了一部新剧,能拿到上百万的片酬,我都给公司,就当我跟你续签合同的费用。”
越影说完这句话,心里也有些惴惴。
他不确定席少是否会答应。
做金丝雀做到他这个地步,不仅不要金主的资源,还得倒贴钱,也算是独一份了。
但越光肯定这么做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比如他刚才才骂过的姓卓的小贱人和姓计的王八蛋,还有姓程的姓苏的姓顾的,姓萧的姓叶的姓阮的,姓陆的姓秦的姓白的……
啊!可恶!这个世界好多王八蛋。
越光想起他们就气得牙痒痒。
当初林羽通知他们解除合同时,王八蛋们聚到一起开会,先是震惊与不可置信,而后是抗拒与焦躁,最后竟然开始互相指责起来。
姓顾的说姓计的脾气暴,说话太大声,在床上叫起来跟被人打了一样,不讨席少喜欢;姓陆的说姓顾的非要装高冷,席少一来就拉着个脸,想要显示自己的卓尔不群,但是戏不好,装得像个智商不高的面瘫;姓计的说姓陆的白练那么多肌肉,浑身硬邦邦,还把自己晒得黢黑,夜里一看见他不是萎了就是以为自己撞见鬼了……
就这么排列组合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后,不知道哪来的搅屎棍满脸严肃地问了句“席少是不是有新欢了?还是要定下来了?”
搅屎棍越想越有可能,满脸正直道:“嗯,一定是我给席少写的那箱子情诗被他发现了。各位,这种聚会以后我就不参与了,我跟你们已经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
他过于嚣张的话语引发了新一轮的骂战。
期间因为越光立场太灵活,输出频率太高,从而遭到了众人一致的针对,被生生按在地上打了一顿,他的腿就是那时候被打折的。
越光当即被送到了医院。
身为偶像明星,最怕的就是负面新闻,团队本来想把越光受伤的事压下去的。但是越光转念一想,他这伤受就受了,但不能白受啊。
于是通过媒体把他受伤的消息传了出去。
他想着:他都伤得这么重了,席少总不至于急着赶他走吧。
而且万一席少余情未了,来医院看他了呢?
到时候他展示一下自己的脆弱,泪珠子一落,兴许席少就不赶他走了。
越光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背刺。
毕竟是明星受个小伤都要被大肆报道的娱记,知道越光住了院那还不搞个大的?报道转载一圈,上个热搜,再被粉丝们心疼一波,事情越演越烈。
于是越光仅仅养个伤的时间,报道就发展到了“越光重病卧床不起”“问及越光病情经纪人黯然沉默”,再过几天新的洋葱新闻一出,得知越光已经死了两天了。
这里面没那几个王八蛋添乱,越光是不信的。
他们不止想借着这件事给席言上眼药,还想借此试探试探席言的态度,看看他是否真的郎心如铁。
谁料席言真的不闻不问,一群人试探了个寂寞。
这场戏里没有赢家,那群王八蛋不是,他们花了钱耗费了精力得到了沉默。
席言更不是,从始至终他根本没入场,林羽也不会拿这些事让他烦心。
只有越光,是真的被死亡了,成了真真正正唯一的输家。
听到越光的提议,席言扬了扬眉。
“想留下?”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想。”越光使劲点头,拍着自己的胸膛道:“席少你看我这一身肌肉,就是为星娱而生的。”
“失去星娱,简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席言被他的话逗笑了,看在他让自己心情不错的份上,席言松了口:“行吧。你去找林助理,让他安排。”
“现在你可以换上衣服走了。”
越光还没顾得上高兴,便听见席言赶他走。
嘴角只扬起了一瞬间又压了下去,砸吧嘴道:“好吧,席少,那我先走了。”
他捡起沙发背后的衣服,毫不顾忌地在席言面前换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走到门口时又转过身,想要说些依依惜别的话,好叫席少多惦记他一阵子,不料席言率先朝他抬了抬下巴,吩咐道:“出去把门关上。”
“好。”越光下意识应到。
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已经过了道别的时机,只好讪讪出了门,将门轻轻掩上了。
一抬头就看到经纪人在等着自己,见他出来立马走近,看了看办公室的方向,小声问道:“如何,席总同意把你留下了吗?”
越光重重点头,脸上带着一股喜气。
见状经纪人也松了口气。
笑道:“那就行,看来我又能带你一段时间了。”
她是越光跟着席言后,公司特地派给越光的经纪人,自然对他们之间的事一清二楚。在她看来这事儿不止影响越光的资源,也影响她未来的工作。
“那今天就先回去。至于之后的事情,我会去跟林助理交接。”
经纪人侧身看向楼道拐角处,喊了一声:“李哥,你过来。”
拐角处走出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自信的笑,一走近便先跟越光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你的新助理,我姓李。”
“姐,这是?”越光打量了男人几眼,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经纪人。
这个李哥看上去快四十岁了,他原来的助理才是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
倒不是嫌对方年纪大,只不过这个年龄段的男人大多已经成家立业,怎么会放得下姿态去做自己的助理。
经纪人也无奈,解释道:“原来的助理小王出车祸了,伤得很重,医院说是要截肢,短时间内肯定是不能回来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消息。唉~小姑娘家家的,还这么年轻,要是真截肢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他们这个小团队一起共事了不短时间,彼此关系都不错,一时间经纪人和越影的表情都有些黯然。
只有一旁的李哥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对了。”经纪人平复了心情,指着李哥道:“我刚好想着再找个人呢,还愁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结果我昨天去医院探望小王回来,路上遇见拦路抢劫的,刚好李哥出现帮了我。”
“我听说他刚失业,又有家要养,就问他愿不愿意来这儿当个助理。别看李哥这样子,身手是真的不错,三个混混儿围着他没擦破他一点皮。”
“是的。”李哥自信地笑着:“你放心吧越先生,有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可以交给我,你叫我一声李哥,我肯定帮你弄得服服帖帖的。”
越光皱了皱眉,感觉他这话说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太在意。
说话间,几人穿过一间练舞室,听着里面爆裂的音乐声,经纪人笑着说道:“听说这间练舞室是新建的,为了推出新的偶像团队,席总费了很大心呢。”
越光不太高兴,强调道:“偶像吃的就是一口青春饭,到最后还是要往演艺圈走,我已经开始接戏了。”
经纪人看出他心思,没有反驳:“你说得对,席总对你肯定是要更上心些。”
越影嘴角一弯,洋洋得意。
李哥跟在两人身后,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快要走过的时候,越光心念一动,忽然透过窗户看向舞室内。
里面的人刚刚结束了一场激烈的舞蹈,正呼哧呼哧坐在地上休息,互相递着矿泉水瓶。
越光盯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看见他耳后的一颗红色小痣,表情有些疑惑。
他觉得里面的人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怎么了?”就在他快要想起的时候,经纪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越光看向经纪人,又看向舞室内,白色的墙壁阻挡了他的视线,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于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喝空的矿泉水瓶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径直落在柏霖脚边,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被一只修长的手捡起。
柏霖拿着矿泉水瓶,抬眼看向缓步走向自己的少年,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半晌后,□□渴摧刮的嗓子发出沙哑的声音:“喝完的矿泉水瓶,应该丢到垃圾桶。”
说话间,他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垃圾桶旁,眼睛盯着少年的同时,将水瓶扔了进去,像是在向他示范。
“明白了吗?”柏霖拍拍手,面色依旧冷淡。
“什么?”少年一愣,随即怒道:“柏霖,你别在这儿装疯卖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柏霖只当没听见,切了另外一首歌,随着音乐节奏慢慢动作起来。
这些时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挑衅,足够做到置若罔闻。
“呵,你看他,那么努力做什么?”
少年见柏霖不理会自己,先是怒不可遏,冷静下来后冷笑了一声,看向身旁的其他人,背后蛐蛐道:“年纪也不轻了,骨头都硬了,还这么拼,是想让谁看呢?”
另一个少年也嗤笑着附和道:“还能给谁看呢。我们这里的人谁不清楚,柏霖可是皇族,我们这些小虾米,不过都是些陪跑的。就连这个练舞室,都是席总给他准备的呢。”
柏霖眉头拧了起来。
他不喜欢其他人用这样轻佻的语气说起有关席言的事。
“啊?真恶心。”之前挑衅的少年作出呕吐的表情,“不过席总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怕是有人扯着虎皮充大旗吧。”
想起林助理过来时特意找到柏霖,话语间透露出来的席总对柏霖的关照,少年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嫉妒的毒汁日日夜夜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拼命的练舞,挥汗如雨,肌肉拉伤了也不敢停息,为的不就是成为第一,让席总注意到他吗?
那个柏霖凭什么!
什么都没做,就让席总对他另眼相待,以至于林助理特意找到练舞室其他人,让他们多关照关照柏霖,话语间透露出柏霖与席总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从那之后,练舞室的人看柏霖的眼神就变了。
之前只是不熟悉不亲近,但也不曾刻意针对。
现在柏霖每过两天都要掉一件衣服,过了几天后发现在厕所垃圾桶压着。
柏霖也再不敢随便喝他们递过去的水,时间一长练歌的嗓子都劈了。
他们也不怕柏霖告状。
再说告状又如何,大不了挨罚。
挨罚之前都要把柏霖拉出来先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