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叶青很意外,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真正的知情人。
他的话勾起了身边这些人的兴趣,吴泉也追问:“什么情况?梁总,您看着不像会认识苗医啊。”
梁叶青不想透露太多,打着哈哈:“说来话长。最近朋友想投资民族文化的电视剧,我也跟着了解了一下,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梁叶青朋友多人脉广,娱乐圈内也多的是合作伙伴,大家对他这句话深信不疑。
陈晓明捏起花生嚼了几下,脸上复杂的情绪还是没有淡去。
梁叶青见他不开口,继续问:“曲服他老先生医术怎么样?”
看着陈晓明的表情,梁叶青心里咚咚打鼓。
他内心一直对曲庆父子潜藏着不信任,不仅仅是因为那疗法太过扯淡,也是因为他没有看到什么病例背书。
治病,尤其是治重病,并不像菜市场买菜,觉得不错就放到框子里,就算切开后发现这个瓜里面是烂的,横竖也不会亏多少钱。
那可是以谢闻的生命做赌注啊。
他不敢赌。
陈晓明长得五大三粗的,横肉四溢,把眉头拧紧时有点不好惹的感觉。
他半天不说话,只是倒了大半杯酒,仰头喝了个痛快,再把杯子往桌面上重重一砸。
再开口时,眼睛里已经有了水汽。
“唉!”
这声极大,还惹得附近桌子的人频频回头看。
陈晓明摇摇头。
“说来都是缘分,都是我太自以为是。”
场上的人微微变了脸色,不好意思催他继续说。
陈晓明扯开袖子,露出里面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我之前得了一种怪病,背痛得不行,疼得我只能在家趴着。我又不能这么一路趴着去省城,所以我老婆就帮我打听。”
“试了好几个医生都没用,我老婆打听到最后,听说隔壁坞江寨有一个传承百年的苗医世家,于是我就派人把曲服老先生请来了。”
他嗓音压低了一些,继续说:“曲服穿着一身苗族服装,看起来干干瘦瘦的,很普通。我当时就很失望,我心想,就这小老头也能把我病治好?”
这句话引起一小阵哄笑,陈晓明等笑声停了才继续说:
“但是他一走过来,我就感觉不对劲了,他眼神特别……怎么说呢,莹润深邃,让我感到一种智慧。”
陈晓明的声音带着敬畏,“曲服没有像其他医生那样给我开药,或者催我去京城做手术,他用的是特殊的草药和他自创的疗法。”
他朝着大家展示那道淡粉色的疤痕,继续说:“他让我亲自养蜈蚣,养大了的蜈蚣泡在菜籽油里面,然后拿这个药液来浸泡我的背。你们看,我手臂这里就是被蜈蚣不小心咬了一口,现在都还有疤在。”
他这个治疗方法太玄乎,甚至听起来有点不卫生,大家纷纷露出了诧异为难的神色。
有人问:“这真的有用啊?”
陈晓明点头,皱紧眉头道:“要是没用,我现在还能生龙活虎坐在这里?说句老实话,最开始我听见他的疗法,把我气了个半死!我觉得他在耍我,正常人谁他妈去碰蜈蚣?”
“而且还要泡在我老婆做饭的菜籽油里面,神戳戳的,要不是我老婆拦着,我肯定让他滚了。”
陈晓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结果后面痛啊,痛得没办法,连路都走不了,就更不方便去省城了。我觉得死马当成活马医吧,就又把曲老爷子请了过来,这次他儿子曲庆一起来的,帮我做了第一次药。”
“结果我居然感觉身体在好转了!背也没那么痛了,之后他时不时来复查,我可能花了一个月不到,就彻底好了。”
在场的人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听到这样的故事,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陈哥,我要是你我也跟你一样的反应,咋可能用蜈蚣嘛!”
“啧啧,听着我都害怕,他还是有点本事。”
“曲服曲庆他们父子俩就是有本事啊,名气都传到我们这了嘛!他们收费还很便宜,我听说他们一个疗程,最贵最贵都没有超过三百,人家病人能吃一两个月。”
“好人啊……”
大家不断感叹道。
梁叶青神情凝重地吟着药酒,心里一阵咋舌。
蜈蚣和菜籽油,这种配方听起来既古怪,又令人难以置信,
他想到曲庆那离谱的治疗方法,好像跟这个疗法差不多。
但看到谢闻在服用后病情明显稳定,梁叶青不得不重新评估自己的看法。
曲庆和他的父亲,作为坞江寨有名的苗医,他们的治疗方法虽然显得非主流、玄乎,甚至貌似很离奇,却收获了众多患者的肯定和信任,这么久了,上门求药的病人都络绎不绝。
听着这个真实的反馈,他对于曲庆,好像真的挑不出任何毛病。
回想起曲庆那张朴实无华、认真负责的脸,梁叶青的心中涌起了一丝愧疚。
也许过去是他过于急切地,用现代医学知识标准来评判曲庆的方法,忽视了这些本土疗法背后深厚的文化根基。
也许是他一直抱有偏见。
也许……这个世界上不是非黑即白。
他不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
到这个时候,他好像才明白,什么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梁叶青静静地抿着酒,桌上的人已经将话题转到更玄乎的方面,更有甚者,干脆直接讲到了蓬莱鬼话那种论坛里的诡异事件。
见梁叶青一直不开口,吴泉不想他受冷落,笑着把话题再次引到他身上。
“怎么,梁总,听了我们这些故事,你那朋友还想投资吗?”
梁叶青笑笑,“听起来是挺不错。看来蛊也许是真的咯?”
旁边的人压低声音,“我外婆也跟我说过蛊呢。”
桌上很多都是这个省份的土著,又围绕着蛊的话题聊了个尽兴。
梁叶青的心情复杂而深沉。
随着刚刚那些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他对曲庆已经信任了许多。
而采阳补阳这种治疗方式,可能正如曲庆说的一样,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现在,他更多的是担忧和不安,担心如果曲庆所言属实,那么谢闻确实需要这种治疗。
他略有无措地摩挲着杯壁,眼前的食物仿佛失去了味道。
很快,服务员将菌菇火锅上了过来。
数十种菇类放在竹编篮子里,被放到了他们面前。
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形态各异,非常有趣。
梁叶青这顿饭吃得有些没滋没味,他心里牵挂着人,不断思考着谢闻的事情。
吊脚楼下的小巷,烟火气浓郁的市集,山间的云雾,以及那些只属于这里的菌菇……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想到谢闻。
谢闻从小身体不好,也就不爱出远门,他错失了很多本该见到的美好。
如果谢闻没有生病,如果谢闻可以活得长长久久,他可以带着他一起来到这座城。
说不定还能再去一趟坞江寨,看看弟弟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他们能走过小城的木桥,眼前是远处轮廓分明的山峦,也可以坐在江边,说不定谢闻会得到更多的灵感,雕刻出更多有灵气的作品。
无尽的思索中,唯独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他舍不得。
真的。
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谢闻,在这么小的年纪孤独地死去。
梁叶青匆匆吃完饭,不顾他们的挽留,踏上了回家的车。
等到达省城已经是夜里九点,回到家估计也十一点多了。
梁叶青给谢闻发去消息。
“我今晚就能到家。”
他刚刚发过去,谢闻就弹出一个视频通话申请。
梁叶青打开了车里的灯,接通视频,对方好像刚刚洗完澡,裹着浴袍,领口敞开,露出一截精巧的锁骨。
谢闻将手机架好,似乎放得有点高,开始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随着他的动作,浴袍里如白玉一般的身体微微晃动,梁叶青甚至能看见他浓密睫毛上氤氲的水汽。
谢闻对镜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哥,几点能到家?我想等着你。”
梁叶青顿了顿,那个笑纯洁得犹如带露珠的百合花,可他一看见谢闻这幅模样,想到未来要做那种事,脸上就烧得慌。
他垂下睫毛,遮住眼睛里的情绪,感觉脸颊真的有点发烫。
梁叶青道:“可能十一点多。你困了就睡,不要等我。”
谢闻将沾湿的发撩倒脑后,露出漂亮的额头。
“好,我去哥哥床上,把位置给你留好。等你洗漱完,掀开被子就能睡。”
“……!”
梁叶青顿时就慌了,那双桃花眼瞪成圆溜溜的形状,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
他无措半天,有点歉意地道:“这、这么快吗?我没有做好准备……”
“嗯?”谢闻眨眨眼睛,迷茫道:“什么?”
他费力地理解着梁叶青的意思,半晌才无辜道:“最近这段时间,我们不都是一起睡的吗。”
“我看哥哥睡得那么香,以为今晚也想和我睡呢。”
“……”
梁叶青不敢面对谢闻那清澈的眼神,用手捂住脸,露出一点苦恼的眉毛和眼睛。
好吧。
好吧。
好吧。
他弟没说错,是他想太多。
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