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一天
◎公道自在人心◎
【仙界一盘棋, 帝王自为子。】——《西漠·国师列传》
白字落在棋盘上,发出啪嗒一声响。落子无悔。
年幼的储君穿着厚重的衣袍,小脸紧绷地看着棋局, 额间细汗连连。
坐在他对面的短发少年手里把玩着两颗白子,懒洋洋打着呵欠, 露出尖尖的虎牙。
“孤不如龙君矣。”半晌, 储君弃子认输, 拱手行了一礼。
桌面上的棋局十分玄妙, 可以看见白子前期连连败退毫无章法, 后期却诡变莫测神鬼难料,反之黑子前期步步相让和和气气,后期却竭力挣扎仍如溺水之人。
笼统来说, 前期下棋的双方像在打假赛,后期倒是你来我往争了一通,但实力相差太大, 结局已定。
穿着国师袍的黑发少女坐在旁边观战, 她眉头微皱, 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盯着残局的眼睛炯炯有神。
下棋的储君和龙君都不敢看她, 合力捡起棋子放回原处, 客气道改日再战。
储君对国师拜了又拜,慢慢后退离开, 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
刚刚一局棋下得太艰难了, 难怪父皇不肯自己来, 把可怜儿子推过来替死。
储君不是第一次拜访国师府, 却是第一次被留下下棋。
小孩非常激动!西漠王朝谁人不知, 当朝国师已在任百年, 历届君王变动皆要她首肯才行,地位极其尊贵。
国师让他陪自己下棋,岂不是变相认可了他储君的身份?再无兄弟姊妹敢与他争锋也!
储君斗志昂扬地上了,他聪明得很,记得父皇陪国师下完棋后一脸忌讳莫深的模样,父皇定是在棋局中学到了仙家本领,如今也轮到他了。
不知国师的棋艺何等精湛,他又要使出多少本领才不至于输得太惨?
小孩严肃地落下一枚黑子。
坐在他对面的国师动作飞快地落下白子,似是连思考都不用,局面了然于胸。
储君一颗心高高提起,他愈发谨慎,每一次落子都要思考良久,反观国师,落子大气潇洒,说下就下,白子七零八碎也不见她皱眉。
储君下着下着,惊恐地发现:他要赢了!
他竟然要赢了!还是一边倒的胜利!
国师的棋艺之烂,连他三岁时都不如啊!
“这难道是国师的考验?”储君热汗津津,“考验我是否有容人之道,懂得进退分寸?”
否则堂堂神仙,怎会是个臭棋篓子?
“不应该啊……”令梨低声说,她一脸不懂,“我要输了吗?白子从来没输过呢。”
储君手一抖,指尖的黑子掉落在棋碗里。
他听父皇说过,历代皇室都执掌黑子,白子属于国师。
怎么办!储君无声呐喊,孤坑儿子的父皇啊,打假赛的事你怎么事先不告诉儿臣呢?
小孩绝望间,龙君来了。
英俊明朗的少年快步走来,神态自若地弯腰拿走国师手中白子,他看了看棋局,隐住嘴角轻微的抽搐。
阿梨下了一百年的棋,怎么还是这个水平……他救场救得好艰难啊。
伽野笑容不变,将白子置于棋盘一角。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压力来到了储君这边。
备受朝臣推崇的储君神色一凛,半晌才落下一子。
伽野一边下棋,一边把带来的点心推到令梨手边,哄她:“阿梨尝尝,厨房送来的,用的是新摘的桂花。”
令梨拈了块桂花吃,道:“不如缥缈楼。”
“西漠太过偏远,缥缈楼没有分店在此。”她咬着酥软的点心,“是时候回宗门了。”
伽野:“回去吃点心?”
令梨嗯了一声,平淡道:“顺带送一口锅回去,打磨数年,黑得发光。”
伽野笑了笑,显然明了她话中深意。
储君边下棋边竖着耳朵细听,他听不懂“锅”相关的话题,却听得懂“回宗”二字。
“仙师要回仙界去了吗?”储君小心又惶恐地问,“可是我等有哪处招待不周?”
“非也,尔等十分周全。”令梨咽下点心,拍了拍手,“说是要走,总要支会宗门一声,派人即位。以我们那位好宗主的心肠,我怕是还要留个十几年。”
她吃完点心口渴,让出座位去找茶喝,伽野顺势坐到储君对面,几步棋杀的小孩溃不成军。
“你该多向你父皇学学。”伽野压低声音,“阿梨留你下棋,你怎么不知道派人支会我一声?万一我再来晚点儿,这局棋神仙难救。”
储君深以为然,牢牢记下龙君的教诲。
小孩离开国师府后求见他的父皇,向皇帝报告今日之事。
“……国师仅泄露了只言片语,儿臣不敢多问国师回宗之事。”储君俯首道,“若下回有幸再得国师传召,我定先派人拜访龙君。”
“不必。”皇帝出言指点傻儿子,“龙君终日与国师形影不离,你能单独和国师下棋许久才是怪事。”
怕是国师下棋下了百年,把自己下飘了,想着面对一个小孩她肯定能赢,悄悄瞒着龙君来和储君对弈。
她的棋艺不说也罢,看着伤眼。
龙君行事野性洒脱,却是个黏人的性格,一时半会儿看不见国师人影就要起身找人,暗中吩咐储君不许和国师独处。
“国师下凡许久,想回仙界亦是人之常情。”皇帝沉声道,“只是龙君必然随她离去,不愿久居我朝。”
可恶,以前的国师都没有买一送一的好事,折扣怎么突然就要没了呢?心痛。
“龙君与国师感情甚佳。”皇帝回忆道,“那是你祖父时期的事,你祖父登基前极不受宠,前任皇帝昏庸,竟命他祭天召唤真龙,若无龙吟则下令杀之,百般折辱。”
“国师慧眼,认定你祖父是一代明君,于是唤真龙应之。”
皇帝感叹道:“我朝年年祭天,哪有皇帝唤得出真龙?唯有国师怜惜你祖父,又嫌弃孤身寂寞,邀龙君下凡相陪。”
“一晃便是百年。”皇帝眯了眯眼,“朕年幼时拜访国师府的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时过境迁,神仙容颜依旧,不见衰老垂败之态。”
不仅容貌没变,下棋的水平也一点儿没变,真真是百年如一日。
“百年来我朝风调雨顺,无灾无祸。”皇帝叹息道,“从前的国师可没有这般本领,不知仙界是怎么想的,把这样厉害的大人物派来凡俗。”
皇帝也是很有自知自明的,现任国师的水平高出前任数百倍不止,他起先狂喜,而后满肚疑惑。
“仙界此番作为就像朕命令大将军去做马夫,大将军自然能完美胜任马夫一职,可这不是折辱人吗?”
国师还老老实实上任了百余年,迟迟不见接班之人赶到。
仙界的管事人是怎么想的?
是啊,宗主是怎么想的?远赴西漠来接令梨班的周贤大为不解。
他是筑基后期的外门弟子,抽签抽到了苦差事,一边安慰自己说不定西漠有他结丹机缘,一边磨磨蹭蹭来上任。
西漠王朝国师一职练气后期弟子就可当之,但为了避免意外,除非实在抓不到人,都是让筑基的外门弟子上任。
凌云剑宗距离西漠极远,周贤抽签前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候在西漠等他接班的同门定像盼替死鬼一样盼他来吧。
“听说宗主已经尽力了。”周贤的师兄告诉他,西漠王朝国师一职谁都不肯上,说好五十年的任期,宗主拖也要拖到一百年才放人,若是碰到软柿子,拖一百五十几年都有可能。
“我们既没有修为也没有背景,哪敢和宗主作对?”周贤的师兄拍拍倒霉师弟的肩膀,“你入宗时候不短,还未看明白宗主黑心资本家的本质吗?”
“宗主这般行事,迟早有人受不了,若是有人学隔壁小明师兄毅然叛宗,看他的脸往哪儿搁!”周贤愤愤然,御剑上任。
他一路飞一路吃灰,总算到达西漠王朝国师府。
“外门周贤前来上任,不知在下要接哪位师兄师姐的班?”
国师府门户大开,周贤收剑入内,脚踏入庭院中自自然然行了个平辈礼:“师姐安好——卧槽!”
周贤连滚带爬狼狈地把平辈礼换成晚辈礼,舌头都打结了:“见、见过道君!请恕晚辈冒犯之罪!”
他满脸写了见鬼二字:这不是练气筑基弟子都不乐意上任的活计吗?宗主是吃了哪颗熊心豹胆,敢把化神道君放逐到西漠!
“无知者无罪,你起来吧。”道君师姐声音轻缓,眉目间有些倦意,似是看透了无常世事,不再对人性抱有期待。
周贤战战兢兢缩着脖子起身,不敢抬头,内心激流勇进,波涛汹涌。
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他内心狂吼,定是宗主故意把道君师姐放逐到西漠,折辱她,压榨她,把人家的任期从五十年拖延到一百年,又故意不催周贤早点上任,拖拖拉拉。
化神道君来给凡人王朝当国师,闻所未闻!谁听了都是赤.裸.裸的羞辱!
“你来时,宗主可有嘱托?”沉默良久,道君师姐轻声问。
“并、并不曾有。”周贤冷汗打湿后背,“按照流程,我接任后师姐便可回宗了。”
“回宗……”周贤听见道君师姐呵了一声,心灰意冷的声音,又像深埋岩浆的火山。
“宗主怕是没想到我能突破化神罢。”黑发少女懒怠地说,“若是知道一个好用的化神道君、一个宗门招生活招牌流落西漠,怕是早就急吼吼叫我回去了。”
周贤把头埋得更下,以他对宗主的了解,道君师姐说的绝对是事实。
“这凌云剑宗弟子身份不要也罢。”她的声音低得像一阵风,落入周贤耳中却如千斤重,震耳欲聋。
“算了,总该回宗一趟。”令梨扶起冷汗狂流的新任国师,微微一笑,“且安心,你我仅一面之缘,又怎会攀扯你之罪责?”
罪责?周贤心跳一跳,他用力眨眼,不让汗水打湿睫毛。
连系前辈话语中的怨怼和不忿,她即将犯下的罪孽呼之欲出!
捉拿叛宗者人人有责,欺师灭祖之徒不需要怜惜,可、可前辈她事出有因……
换成周贤自己,他断断忍受不了宗主的折辱,修仙修得是洒意快活,从没有化神道君受委屈的道理!
隔壁上清仙宗小明师兄叛宗,宗主长老大怒,其余弟子可是半点儿不记恨他。
半晌,周贤微微躬身,声线压得极低:“公道自在人心,是是非非同门自有定夺,前辈慢走。”
令梨挑了挑眉,了然颔首,道了声:“借你吉言。”
背锅一事,稳了。
作者有话说:
小梨:全世界的打工人站了起来
第162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二天
◎叛逆双杰◎
舆论是群众的战争, 令梨深谙此道。
虽然她的朋友不到五指之数,但客服小梨的客户囊括凌云剑宗百分之九十的外门弟子和一大部分内门弟子,口碑极好, 回头客极多,是宗门打工业中一座不朽的丰碑。
坚实的群众基础是令梨最有力的后盾, 西漠的百年间她日复一日打磨为宗主准备的黑锅, 磨得又黑又大, 誓要他背上再翻不了身, 做一只起不了身的大鳖。
十年磨一剑, 百年磨一锅,何等敬业的工匠精神!
令梨可是筑基期就敢偷宗主峰网线、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法外狂徒,她太清楚凌云剑宗普通弟子心中浓浓的怨气了。
谁年少的时候没有做过炸山头的梦呢?每当期末考核划重点划满整本书的时候, 课外实践学分被执事克扣的时候,打游戏打到一半却因为没到金丹期而被防沉迷赶下线的时候——
倘若活人怨气能化鬼,凌云剑宗已经是一座鬼门关了。
弟子们之所以咬着牙忍耐, 只敢在人后拍桌大骂, 是因为实力太弱无法反抗, 只好憋着气气成王八。
黑心资本家宗主心知肚明,他泰然自若地挥一挥衣袍, 自觉十分大度:吾不爱虚名, 只要吾之弟子为宗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吾倍感欣慰也。
骂就骂呗, 大义站在他这边!
“宗主太傲慢了, 傲慢是他的原罪。”令梨冷笑。
作为曾经的基层弟子, 令梨十分理解大多数外门弟子的心理活动:他们没有实力, 没有背景, 凌云剑宗的上岸门槛又高得让人付不起退学的沉没成本, 唯有忍耐——忍耐到成为金丹真人,或者再敢梦一点,成为元婴老祖,就能摆脱黑心资本家的压榨了。
令梨将残忍地碾碎他们的妄想。
成为元婴老祖就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想得美!
令梨运指如飞,一篇篇宏伟巨作在她指下成型。
《教你看清宗门黑暗真相:宗主pua门下弟子的十种技巧(绝密资料)》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化神道君流放西漠的真相竟然是——》
《一百年!你知道这一百年我是怎么过下来的吗!》
除去白纸黑字句句血泪外,令梨呆在西漠期间一直没忘记她通讯录里的客户,每逢代打、代划重点的生意上门,她总有意无意透露她人在西漠的消息,若客户追问,她又换上不可说的语气,发去一张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
欲言又止,半遮半掩,让人好奇得抓心挠肺,无比主动热情地关心令梨,旁敲侧击想听八卦。
令梨这么善解人意的人,怎么好吊老客户的胃口呢?
她支支吾吾地含糊两句,说话藏一半漏一半,将谜语人的作风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步步引导客户自己查明真相。
人永远不会怀疑自己查证出的真相,客服小梨的客户倒吸一口凉气:你化神了?你在西漠?宗主竟然派一位化神道君驻守西漠那个鬼地方,整天和凡人为伍?
令梨不歧视凡人,但修真界崇尚清净之气,凡俗红尘气息有碍道途,越是得道高人越爱住高耸孤冷的山峰。
令梨身为化神道君,凌云剑宗竟没有一座山头写上她的名字,与他们招揽客卿长老时说好的待遇截然不同,排挤之意溢于言表。
人心都是肉长的,客户们推己及人换位思考,立刻义愤填膺起来。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跳出屏幕,令梨扫了眼他们或安慰或劝阻的话,淡定地把手机递给伽野。
论茶言茶语,她身边这位才是高手。
伽野不满地嘟囔着抗议了好几次,打字的速度却一点儿不慢,措辞柔弱又坚强,点点滴滴的幽怨勾起对方的同情心,站在道德至高点挥斥方遒,大杀四方。
不愧是顶着【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网名的男人,绿茶这一套没人比他熟练。
令梨好好和伽野学了几招,果不其然,周贤一个照面就被彻底征服,不假思索地站在了令梨这边。
令梨带着新任国师走了一遍换任流程,皇帝和储君依依不舍,口中却道:“惭愧,让仙师久居污浊之地。”
“非尔等之过。”令梨摇头,目光遥望虚空,“经年不见,不知宗门是否还记得我这号人物。”
众人:仙师/前辈怀才不遇流放边境,好可怜。
“生是宗门人,死是宗门魂。”令梨轻轻叹息,“若抗宗主令,不知多少规矩要压到我头上。”
众人:仙师/前辈受限礼法不得自由,好可怜。
国师越可怜,越衬得宗主可恨,人家要实力又实力,要勇气有勇气,凭什么就不能反了他!
自此,令梨彻底拿捏了舆论。
她维持着半幽怨半愤懑的表情御剑离去,直到再看不见西漠王朝的影子,才轻快地踩着剑尖转了个圈,快乐起飞。
“小明师兄实乃我辈楷模。”令梨开心道,“前有上清仙宗明朗真人怒斥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弃仙入魔;后有凌云剑宗令梨道君愤恨黑心资本家无耻,离宗叛逃。”
“上清仙宗和凌云剑宗是姊妹宗门,我和小明师兄也是情投意合的好姐妹!日后人们称呼我们的名字,他们将叫我等——叛逆双杰!”
多好听的称号,正适合一身反骨的令梨。
哎,令梨想,她真是个大方的好人,不仅允许仅有金丹修为的小明师兄和她并称双杰,还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了他曾经出卖小梨师妹的种种劣迹,天底下上哪儿找令梨这么宽宏大度的人?
“宗主也该感恩我的宽容才对。”令梨眨巴眼,“牺牲他一人,保全了整个宗门的名声,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吗?”
宗主:你问过我的意见吗?(拳头硬了)
令梨不问,她只和与她同流合污的伽野商量。
伽野自然不会说什么反驳令梨的话,他思索道:“凌云剑宗宗主莫约是不知情的。”
连宿回云这位亲传弟子都几经迂回才得知无心剑尊旧事,宗主很难知情。
“是这样。”令梨点了点头,“舆论应该已经在宗门内扩散了,宗主知道后指不定气得跳脚想去击鼓鸣冤,可惜他平日里心肠太黑,越解释越像事实。”
令梨料事如神。
中州和东海的交接中,坐落在层层山峰间的巨大宗门今天也一如既往地运转着。
凌云剑宗门下弟子杂役极多,其中以外门人数之最,小道消息传播迅速。
凌云剑宗宗主徐宣阁每天忙得像颗陀螺,不是揪着招生办执事的衣领逼他改宣传词,就是给弟子们上思想教育课,培养他们“宗门是我家,一切靠大家”的集体荣誉感。
“凡吾宗弟子,没有一粒辟谷丹是可以白吃的。”徐宣阁傲然道,“唯有大毅力者可成仙,弟子们就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日日修炼不辍。”
他是为他们负责,绝不是企图压榨干最后一滴劳动力,绝对不是。
徐宗主今天也欣慰地看向勤勤恳恳如小蚂蚁的弟子们搬砖。
小蚂蚁们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非常复杂的眼神,含着三分愤怒三分不解三分幸灾乐祸和一分天道好轮回的意味,徐宣阁努力阅读理解,依然不懂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他,想造反不成?
徐宣阁威严地清了清嗓子,命令执事去查。
执事的效率很高,或者说这事只有上层的大人物们不知情,毕竟妄议宗主是大不敬之罪,大家都偷偷摸摸地骂。
徐宣阁一目十行扫过执事递上来的报告,仿佛看见一口凌天巨锅哐当砸在他头上,敲得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几乎晕过去。
“吾、吾哪里得罪了她?”徐宣阁手都在抖,“驻扎西漠的任务不是她自己接的吗?吾记得她结婴大典的请帖过期才一百年啊,上哪来的化神修为?”
天地良心,令梨是宿回云亲口认的师妹,宗主根本使唤不动她啊!
“弟子们都信了她的鬼话?”徐宣阁瞠目结舌,“吾劳心劳力为宗门办事,她在外游历浪得不肯回宗,弟子们凭什么信她不信吾?”
执事:因为宗门弟子都是黑心资本家受害者,打工人不骗打工人。
他同情地看了宗主一眼,没敢说舆论完全是一边倒,半个替徐宗主说话的人都没有。
“去请宿回云过来。”徐宣阁沉着脸说,“让他管管他的好师妹!玩弄舆论,抨击宗主,再过分一些是不是要离宗叛逃了?”
徐宣阁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猜中了真相,在他眼里令梨怎么会有叛宗的想法?
首席弟子对她另眼相看,态度称得上溺爱,她又是非凡的剑修,与凌云剑宗何其匹配?
“连师叔祖都有几分欣赏她,那可是求都求不来的殊荣。”徐宣阁羡慕又不解:凡是剑修,哪有不憧憬沈无的?凌云剑宗的追捕令可比魔域通缉令更恐怖,渡劫期剑尊坐镇在此。
……尽管按舆论分析,大多数弟子竟然是支持令梨跑路的。
白衣剑修踏入宗主峰,见宿回云来了,徐宣阁立刻抒发了自己对令梨的诸多不满,暗示他管管师妹——起码得挽回宗主的名声,他不要面子的吗?
徐宣阁喋喋不休的声音被宿回云屏蔽,他敛目扫过报告,依稀窥见汹涌舆情后黑发少女亭亭而立的影子。
师妹突破化神了。
她言语间对徐宗主十分怨怼,似有诸多不满,隐约透露出想要叛宗的迹象。
徐宣阁满腹冤屈,不懂令梨久不回宗,一回来就将矛头对准他的理由。
宿回云看着报告上的字字句句,字字都不提他,却字字都在提醒他。
‘与师兄的化神之约,我做到了。师兄想要告知我的事,我也知道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门恩情不可轻易割舍,我不欲为难师兄。’
‘此事本就与师兄无关,是我牵连了你。师兄既是凌云剑宗首席弟子,就请一直是,万莫因我众叛亲离。’
‘凌云剑宗非我归处,我为欺师灭祖而持剑,自该驱逐出宗,孑然一身,以自由身了却这段因果。’
‘还请师兄成全。’
‘如果师兄愿意帮帮我,那就更好了。’小师妹语调轻快地展示了她的鬼主意,‘我羽翼未丰,实在不想在无心剑尊外再多出一宗门的仇家。’
‘瞧我找的借口,多好,众望所归,只需要宗主牺牲一下。’少女狡黠道,‘好大好大一口黑锅,师兄可愿助我给宗主背上?’
青年捏着报告的手指收紧,白纸抓住道道褶皱。
他抬眼看向徐宣阁,黑沉眼眸中压抑风暴,又被轻轻收敛。
不知为何,徐宗主忽然觉得肩上好重,仿佛生活的重担将要压垮了他。
作者有话说:
小梨:世人会铭记你的牺牲(深情)
第163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三天
◎披麻戴孝◎
令梨回宗回得非常高调。
她没有带人, 伽野留在山下接应令梨。
一是因为他的身份太敏感,很容易上升到人族妖族外交问题,二是因为令梨回宗是为了搞事, 怎么能不留个接应的人做后手?
“不严谨的坏蛋都被抓捕了。”令梨认真道,“我可是要犯下欺师灭祖之罪的人, 怎能没有同伙?”
伽·罪人小梨的同伙·野:好有道理。
他寻了家干净的酒肆坐下, 让店小二切了热牛肉和清酒送来, 附赠的花生米炸得酥酥脆脆, 伽野用筷子夹了两颗, 抬起筷尖送到令梨嘴里。
“杯酒赠英雄。”伽野笑道,“阿梨既然不能喝酒,吃颗花生米意思一下, 讨个吉利。”
“我要干的可不是什么吉利事。”令梨吃掉花生米,仔细整理纤尘不染的衣袖。
她难得换了一身纯白衣服,十分素净的衣料, 一点儿多余的装饰都无。
女要俏, 一身孝。伽野多看了好多眼, 稀奇之余忍不住问:“你穿一身白,是提前为无心剑尊披麻戴孝吗?”
若无意外, 令梨应该是沈无的独女, 某种意义上她确实可以替对方守孝。
令梨一脸你怎么会这样想的表情:“师兄天天一身白服,岂不是从入门起就在给师尊戴孝?哪里来的大孝子, 感天动地。”
白衣可是剑修最吹捧的时尚, 一人一剑遗世独立, 谁没有过剑仙的梦想呢?
“纯白, 白莲花的白。”令梨抖了抖袖子, 隆重介绍道, “别忘了,我回宗是以苦主的身份回宗!”
她站在道德至高点!
“还有比白衣更适合喊冤的吗?”令梨以袖遮脸,眼睫垂下,默然不语。
好一个氛围感凄苦美人,让人顿时心生怜惜。
“我穿一身白回去,舆论先站我三分。一方是孤苦伶仃坚强小白花,一方是狼心狗肺黑心资本家,高下立现。”
徐宗主喜好着青衣,雅淡的青竹纹道袍披在他身上,看模样的确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可惜他心太黑,黑透了,透过青衣也看得清清楚楚。凌云剑宗弟子一般不穿青色道袍,生怕被某个怨气十足的同门当成宗主替身,套麻袋狠打一顿。
以一己之力残害了宗门服装市场十分之一的利润,宗主真乃万恶之源也。
令梨换上纯白道袍时还曾仔细思索一番,要不要以鸡血在衣服前面写个大大的“冤”字。
血色的冤屈印在惨白的布料上,令梨不必多发一言,她所到之处定如海水分开般左右让道,往来弟子们的眼球紧紧黏在她身上,生怕下一秒道君前辈就因怨气过重原地变鬼,血洗宗门。
“多好的主意。”令梨砸吧嘴,“正适合早已社会性死亡的我。”
只要她不怕丢脸,丢的就是别人的脸。
令梨心动不已,鸡血都买好了,但她左想右想,觉得不该把“冤”字写在身上。
小梨已经很冤种了,再冤上加冤,万一天道看不下去,欲降下雷霆收服她可怎么是好?
令梨不怕雷劈,但站在宗主峰上遭雷劈会让她感觉自己像根避雷针,她不是很喜欢这个比喻。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令梨摇着头把鸡血凝固切片,加姜、蒜、花椒爆炒,炒熟后拌上米饭,撒上葱花,再淋一层香油,美滋滋扒干净两碗饭。
炒饭的锅又大又圆,恰似令梨打磨百年为宗主量身定做的那一口黑锅。
如今,她总算要把自己极富匠人精神的传世大作送出去了。
仙门乃清修之地,凌云剑宗伫立的山域云雾飘渺,往来弟子御剑穿梭于云层中,如一滴水汇入溪涧,无人高声宣语。
一队自山下回宗的弟子行至护宗阵法前,为首弟子从怀中掏出弟子令牌。
他正欲祭出令牌,刹那间,一道磅礴如山的灵气横扫凌云剑宗入口阵法!
沉沉威压如积云压坠,铺天盖地而来!
云中仙鹤收敛羽翼俯首落在潺潺溪水边,林中鸟雀寂静,山谷间唯清风簌簌。
沉寂的护宗阵法骤然大亮,一点剑芒落入阵心,打出长老令牌。
“剑修令梨回宗。”令牌的主人声音淡淡,“请开山门。”
手握弟子令牌的青年仰头看去,只见云雾尽散,白衣少女负手俯视阵法。
纯白道袍披在她削瘦的身躯上,风声猎猎,少女面容含着一丝倦怠,似是赶了许久的路,风尘仆仆。
她不由分说威慑四方,神态却并不傲慢,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当力量如呼吸般掌握在股掌之间,一切出格的惊世之举都不过是随手为止的即兴之作。
轮守护宗阵法的弟子不敢迟疑,连忙作揖:“恭迎道君回宗!”
往来弟子齐声唱和,年轻的道君轻轻点头,剑锋转向宗主峰。
直到威压随着她的背影一同消失,弟子们之间的议论声才猛然爆发。
“我知道那位前辈!”弟子甲脸泛红光,“我是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忠实读者!前辈是周刊了不起的流量密码。”
“周刊周刊,你脑子里只有八卦周刊。”弟子乙傲然道,“前辈是我们凌云剑宗的前辈,宗门论坛的消息才是最第一手,近期闹得沸沸扬扬,群情激愤呢。”
“方才的威压,你们感受到了吗?”弟子丙悄声道,“百年前我有幸听闻十里桃源前辈结婴大典盛况,前辈百年后再现人前,竟已是化神道君了!”
“前辈莫不是闭关闭了百年?”弟子丁奇怪道,“为何不在宗门闭关?我宗灵脉一向令世人艳羡。”
弟子丁此话一出,弟子甲乙丙同时陷入微妙的沉默,彼此对视:懂得都懂。
“师弟,你的消息有些落后啊。”弟子乙勾住弟子丁的脖子,附耳道,“你瞧道君前辈的脸色,是否有一丝疲惫?”
弟子丁点点头,疑惑不解:“区区御剑,化神道君怎会劳累呢?”
弟子乙:“若是从西漠一路御剑回东海,一刻不得停歇呢?”
“这——”弟子丁瞠目结舌,“换做是我,体内灵气怕不是要被抽干。”
“道君的能力自然撑得住。”弟子乙道,“不瞒师弟,西漠王朝新上任的周贤是吾之友人,他前天才发消息给我,说终于到了西漠。”
“三天。”弟子乙竖起三根手指,“道君赶路三天两夜,风尘仆仆回宗。堂堂化神道君却要一路御剑回来,仿佛宗门设立在各个城市中的传送法阵像个摆设一样,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弟子丁傻傻地问。
“当然是因为国师工资低!”弟子乙一锤定音,“西漠王朝虽会供奉金银,可我们修士最需要的灵石他们拿不出来!宗门又一向视西漠的任务为外派放逐,工资低得连宗主峰一条狗半年的骨头都买不起。”
“没有工资,上哪儿供养传送法阵?用不了法阵,岂不是只能自己御剑回来?”弟子乙叹息道,“太苦了,这竟然是一位化神道君过的日子,太苦了。”
唯有贫穷永远能引发共情,弟子丁心有戚戚,顿时同情起可怜的前辈。
“元婴期被放逐西漠,拿了百年微薄的工资,突破化神后风尘仆仆赶回宗门,接替她职位的竟只是个筑基后辈。”弟子丙咂舌,“宗主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
“我听闻前辈从前只是一位外门弟子,行事颇为低调,从不出头掐尖。”弟子甲加入群聊,“她今天回宗却声势浩大,不知其中有何深意?”
“不仅声势浩大,还穿了一身素白。”弟子乙神色一凛,“难不成、难不成道君是来给宗主送葬的吗!”
弟子乙的猜测宛如流感蔓延,瞬间占据了凌云剑宗百分之八十的弟子的思想。
就连徐宣阁见到令梨第一想法也是:好白的孝服!
……令梨不该嘴馋吃掉那锅鸡血拌饭的,她就该在衣服上写个血红血红的冤字。
宗主没有误会太久,白衣剑修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宗主峰,黑沉的眼眸看向百年不见的师妹。
徐宣阁:懂了,你们两个是一伙儿的。
为什么宿回云一身白衣给人高岭之花凌然不可侵.犯之感,令梨却怎么穿怎么像要把人送走的孝服呢?
徐宣阁久久思索,只能归结于令梨的个人气质。
一种魔性的气质。
魔性到徐宣阁次次见她,她不是在搞事,就是在预谋搞事的路上,受害者不知凡几。
“弟子令梨。”徐宣阁先声夺人,“汝在西漠百年,突破化神为何不告知宗门?”
令梨瞅了他一眼,翻出手中的长老令。
徐宗主:“……”行,他重来。
“令梨长老。”徐宣阁咬重尾音,“汝久不归宗,眼里可还有吾这位宗主?”
他问得直白,令梨爽快回答:“没有。”
徐宗主被她的直白哽住,令梨不紧不慢地挽起袖子,抖了抖身上雪白的衣衫,语调陡然转为凄凉。
她一甩袖袍,纯白衣衫衬得令梨宛如一朵经历风雨捶打仍然顽强不息的小白花,配上没有技巧全是感情的控诉,令人肃然起敬。
“自入凌云剑宗起,我日日练剑不辍,在外门百般磋磨,不忘大道之心。”
令梨以袖掩面,悄悄摸了两滴露水在眼角:“谁曾想风云变化,一朝不测竟沦为魔域通缉罪人。我自知宗门绝不肯保我,只得体贴自行离宗,去寻一线生机。”
“寻寻觅觅,兜兜转转,我匿名拿下金鳞城风云会魁首,侥幸回宗。宗主您明知我不好暴露身份,却还是企图把我献祭给那年招生办的宣传部门,我以死相逼,又得师兄劝阻,才勉强保留清誉。”
“为躲避魔尊追杀,宗门指引我前往南疆谋夺仙府,谁曾想薄念慈竟亲自前往蜈城,我宛如羊入虎口般自投罗网。幸得魔尊与我十分投缘,没有发生无法挽回的惨案。”
“好不容易结婴,我又领了宗门任务独自前往偏远荒凉的西漠,与凡人王朝厮混了百余年,终于等来接班人,却发现百年的加班费不够本命剑做一次保养的花销。”
令梨一口气把藏在袖子里的露水都洒到脸上,又借着袖子掩盖狠狠揉红眼角,用力掐了两把大腿,语气愈发如泣如诉。
“我如何待宗门,宗门又是如何待我?”
“凌云剑宗,究竟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她抬起脸,湿漉漉的黑眸光茫微弱,眼角红痕醒目,周身的气息动荡不安,似有入魔征兆。
徐宣阁胆战心惊,刹那间,他仿佛回到了许久之前,徐宣阁收到隔壁上清仙宗宗主的传信。
信中极为激烈地说上清仙宗门下有一个叫明朗的弟子公然弃仙入魔,他叛宗时高呼:去死吧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这破宗门我不待了!
“……去死吧没有人性的黑心资本家,这破宗门我不呆了!”
过去的声音和现在的声音融为一体,撕拉一声,令梨毅然决然斩断雪白的袖袍,将白布抛到徐宣阁面前。
“以此袖代作席,我等割席绝交。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凌云剑宗所属再不与我是同路人。”
白衣少女抬高下颌,化神道君强盛的气势横扫整座宗主峰,林间树叶纷纷落下,凌乱不堪。
她的声音经由灵气放大,回荡在整个凌云剑宗中,再无挽回的余地。
宗内弟子渐渐停下脚步,放下手中事,仰望鸟雀飞绝的宗主峰。
徐宣阁被当场镇住,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刺了令梨两句,她的态度竟如此激烈不留余地,说叛宗就叛宗——这可是叛宗死罪啊!
我没刺激她啊!徐宣阁不安地想把自己头都打掉,他忍不住陷入令梨的逻辑:莫非真是我压榨弟子太过,惹得天怒人怨,她忍无可忍,决心一走了之?
不,不行,宿回云还在这儿呢,快劝一劝你的倒霉师妹,只要她肯给个台阶下,老夫愿意一笑泯恩仇。
徐宗主急得额角冒汗,又急又快地碎碎念:宗门声誉、吾的名声、正道第一宗威信何在……
他的碎碎念落进令梨和宿回云耳中,前者表情不变不为所动,后者眼眸微微黯淡。
大张旗鼓叛宗,毁的分明是令梨的名声,被保全清誉的一方却至始至终不得知情。
宿回云喉咙微动,落在少女身上的视线又沉又烫,他在第一个音节卡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令梨。
师妹?道君?阿梨?
令梨替他做了选择。
“徐宗主,宿道友。”令梨声音平静,剑锋寒芒闪烁,“你们可以发布追杀令了。”
作者有话说:
小梨:从今天起开始做孤狼玩家
第164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四天
◎扬名逢君城相亲市场◎
此话一出, 再无回转的余地。
徐宣阁没忍住,大喝道:“糊涂!汝以为正道第一宗的追杀令是小儿玩笑不成?一经发出,汝在正道再无立足之地, 为万人耻矣!”
令梨面容冷酷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眼角眉梢都写满轻蔑。
区区追杀令, 岂能动摇令梨坚如磐石的心灵?
隔壁上清仙宗又不是没有发过小明师兄的追杀令, 缴文写得文采飞扬:先是唾骂小明师兄网瘾太重、不懂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伟大, 骂他罪孽滔天罪不容诛, 再写愿门下弟子引以为戒,齐心协力捉拿宗门罪人,大大有赏。
令梨看过明朗追杀令上的赏金, 连令梨身价的零头都没有,寒酸得可怜。
她当初张贴在魔域的通缉令走的可是薄念慈的私库,一夜之间身价过亿, 家底不够丰厚之辈压根没资格悬赏令梨。
抠门黑心如徐宗主, 能拿出几文钱悬赏她?怕是连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一篇投稿的稿费都比不上。
令梨八卦周刊流量密码的身份岂是说说而已?
为万人耻也更是无稽之谈!君不见无耻如小明师兄在上清仙宗也是有追随者的吗?
他捍卫未满金丹修士上网权益, 不惜弃仙入魔追求自由的事迹名扬中州。八卦周刊甚至特意给明朗做过一个专栏访谈,深挖他叛宗行为下的心理活动和社会因素。
报道中小明师兄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自信张扬的照片刊登在周刊上, 一时间大街小巷都贴满他的靓照,扬名逢君城相亲市场。
令梨对扬名相亲市场不感兴趣, 她占据头版头条已经太久了, 不愿再抢新人风头, 但若一次访谈能帮助同门们摆脱黑心资本家的无情压榨, 令梨决不吝啬。
徐宣阁吼出一番话后才发现没人理他, 令梨目光流连在凌云剑宗的群山峻岭间, 宿回云眼中只有白衣凌然的小师妹。
徐宣阁:我是谁我在哪有没有人理理我?
三个人的电影只有他一个人在念台词就算了,好歹来个人和他搭搭戏啊。
徐宣阁不是个蠢货,他一点儿不认为令梨叛宗是因为他。
当然,这并不是说令梨叛宗的理由不可靠,这年头修士叛宗的理由五花八门,明朗珠玉在前,正道宗门的宗主们已经看开了,心态非常好。
即使门下弟子以“我师兄脚踏八条船却不肯承认我是他的真爱,我要离开伤透我心的宗门”、“师姐师妹都是猫派!犬科妖修的我忍无可忍,我要叛宗”、“隔壁菩提寺可以组团下山化缘,宗门为何不许我乞讨为生?我说走就走”……等等理由叛离宗门,经受过大风大浪的宗主也只会端起茶杯小抿一口,幽幽道:行,尔等自去罢,走之前交三十万字检讨上来。
令梨的理由一点儿不离奇,只是污蔑了徐宣阁的名声而已,他不生气,他真·的一点儿都不生气呢。
……至少给他交三百万字检讨上来,休想用标点符号凑数!
徐宣阁想不通令梨叛宗的必要性。
他门下这位弟子的经历非常传奇。
传奇到要不是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头号撰稿人被薄念慈吓破了胆子,令梨将包揽近百年内每一期周刊的头版头条,一期不漏。
自得到令梨被薄念慈邀请去九重宫做客,住在红枫殿侧殿的消息时,徐宣阁就做好了仙魔两道联姻的准备。
正道第一宗弟子和魔域的主宰者,何等门当户对和谐友好的一对。
明朗离开上清仙宗在魔域定居被视为叛宗,同样的行为令梨照做却是仙魔两道友好外交的凭证,同人不同命。
不必久居宗门山脉,不必强领宗门任务,不必听从宗门受招,令梨除了身上挂着凌云剑宗人的名头外,宗门对她毫无限制。
她为什么非叛宗不可?
还是以如此广而告之的方式,大张旗鼓离开?
徐宣阁的目光在令梨和宿回云身上来回移动,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是……”徐宣阁倒吸一口凉气。
他一直知道宿回云有多关注这个小师妹,全宗门的女修都算他的师妹,他自己认下的偏偏仅令梨一人。
这份关注几乎占据了宿回云全部的温情,他为人冷淡,漠然寡言,只在见到令梨时神色怔松,言语中含着关切之意。
冷心冷情之人的心动往往如暗流汹涌,浮出水面的仅冰山一角,水面下沉重的黑暗令人不敢细观。
徐宣阁:难道、难道是因为宿回云不满仙魔联姻之事,强令师妹不许定居魔域。令梨又是个执拗性格,认为师兄无故干涉她的自由,她十分不满,迁怒凌云剑宗,欲离宗出走斩断和宿回云之间的师兄妹关系,叫他不能再管她的私事?
哎呀!一边是最重要的首席弟子,一边是传奇女主角,叫徐宣阁如何取舍!
青衣修士狠摔袖子,决定不继续为难自己,他要把难题抛给提出问题的人。
“汝与她谈。”徐宣阁撑着宗主的威严对宿回云说,“此乃汝等私事,吾无话可说。”
徐宗主不知道,他用完全错误的推理得到了正确的结论,引得令梨都多看了他两眼。
徐宣阁说完就走,他挥手凝出一道结界笼罩宗主峰,峰中只余令梨和宿回云两人。
结界遮挡了视线和声音,令梨表情缓和下来,她笑了笑,唤了声:“师兄。”
宿回云迟了一秒才回道:“师妹。”
“今天来势汹汹,可有惊到师兄?”令梨轻快地说,显摆她的衣服,“我特意换了白衣,是不是更像来找宗主讨债的小可怜了?”
身为化神道君说起“小可怜”一词毫不羞耻,端的就是堂堂正正。
宿回云看了眼两人相似的白衣,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师兄肯定的令梨愈发昂首挺胸,深信舆论和人心都站在她这一边,徐宗主大势已去,黑锅不背也得背。
“宗主是猜到了什么,才留下师兄和我交谈吗?”令梨疑惑皱眉,“不可能,他怎敢质疑无心剑尊?”
千错万错都不可能是沈无的错,徐宣阁愿意背起山一样大、龟壳一样重的黑锅,都绝不可能动摇凌云剑宗的根基。
“并未。”宿回云摇头。
徐宗主只是思想误入了歧途而已,他天天追更八卦周刊,脑补了许多当事人都不知情的怪东西,陷入自己的妄想不可自拔。
但凡徐宣阁消息网再强大一些,知道山下有位妖族少主等着令梨,他都不会把今天的事联系到仙魔联姻上,属实想得太多。
“竟是误打误撞。”令梨笑了下,“也好,正巧给了我和师兄说话的时间。”
她正色道:“今日是我最后一次以凌云剑宗弟子身份回宗。承蒙师兄照顾多年,若说我对凌云剑宗有何留恋,唯师兄一人。”
衣着素净的剑修站在微风徐徐的峰顶,令梨的眼眸明亮依旧,仿佛回到了许久之前,她站在队伍的最后方,和其他人一同仰望领队的宿回云。
筑基期的外门弟子和金丹期的首席弟子。
宣告叛宗的化神道君和留守宗门的元婴老祖。
曾经被宿回云拎着衣领一起御剑的女孩子已经走得很远了。她呆在凌云剑宗如一片树叶藏匿于林,直到狂风吹过,树叶席卷于天际之上,她遥遥望着栖息过的森林,道:这里并非我的归处。
但她终究会回来,了却一段因果。
“自入凌云剑宗门下起,师兄一直是弟子们追逐的明月。”令梨笑弯了眼,“说来惭愧,好些同窗向我安利宗门偶像,学师兄剑法、学师兄辟谷,我一直当作耳旁风。”
她的剑道天赋与无心剑尊是一个等级,世人吹捧的剑道天才实在不能入令梨的眼,她神色不显,内心却是傲然的。
“然师兄屡次助我,不计前嫌。我在宗门多年,竟只在与师兄同行时感受到了同门情谊。”
令梨是真的认为宿回云人美心善,一字一句发自肺腑,真切不已。
“明月就该高悬于天空之上,不坠凡尘,不染污浊。”
白衣少女看着宿回云的眼神,认真道:“我的因果也好,无心剑尊的旧事也罢,都不干师兄的事。”
“你既不该为我难过,亦不该为沈无愧疚。”
所以令梨来了,大张旗鼓地来了,不由分说地叛离宗门。
宿回云和沈无的师承关系无法断绝,他和令梨的师兄妹身份却有办法斩断,由令梨动手,干干净净地把宿回云摘出去。
“疏远我才是师兄最好的选择。”令梨主动道,“不难的,刚好宗主误会了,又给了我们独处的机会,只要演一出戏给他看就好。”
“我的剑太锋利了,你受不住。”令梨挽起袖子,在胳膊上自顾自比划好位置,向宿回云伸手:“借师兄流云剑一用。”
宿回云站在原地,仿佛凝成了一具冰雕。
令梨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她什么都考虑到了,各方各面都极稳妥,甚至格外偏爱宿回云,替他选了一条不损名誉的、好走的路。
今日要演的戏名叫《反目成仇》,她带着染血的白衣离山,两人不和的消息自然传遍修真界。
待令梨堂堂正正站到无心剑尊面前,世人知晓这对父女仇深似海的因果时,宿回云和她的旧交才不至于遭人诟病,让他背上不孝师尊的罪名。
她连亲口告知真相这一步都不要宿回云做:令梨是自己猜到的,不是凌云剑宗首席弟子背叛师尊私自告诉她的。
不要为她难过,不要为沈无愧疚,像空中明月般游离俗世地看着这一切吧,做个见证者。
令梨摊手借剑,眼中笑意从容。
她的手心没有碰到流云冰冷的剑锋。
宿回云紧紧攥住令梨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能听见骨头呻.吟的吱呀声。
“不要难过,不要愧疚?”他黑沉的眼眸如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压抑沉郁的情绪如阴暗的积雨。
“在你眼里,我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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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五天
◎如天上明月般◎
师兄……师兄这是怎么了?
令梨的手腕被攥得生疼, 但她很怕刺激情绪不稳的宿回云,只稍微蜷了蜷指尖。
冤,令梨好冤。
没有心的怪物?她怎么可能这样想师兄!
令梨指天发誓, 人美心善四个字她只用来形容过宿回云,连兄长大人都得不到如此光明正义的评价, 真的是独一份。
她心中的宿回云上奉冷血渣男师尊, 中对黑心黑肝宗主, 下护离谱搞事师妹, 有情有义, 义薄云天,肝胆相照,一个人撑起凌云剑宗良知一片天, 是人世间尚有真情存在的有力证明。
令梨敬佩不已,又觉得宿回云实乃无妄之灾:明明是第一次拜师的师尊,明明是第一个想好好照顾的师妹, 明明是双倍的快乐, 为什么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只剩下悲剧了呢?
沈无这个渣男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眼里只有他自己,心疼师兄的事还得靠令梨来做!
她冥思苦想, 在西漠筹划了百年之久, 终于想到了万全之策。
只要和师兄演一场反目成仇的戏就好,令梨胸有成竹掏出她精心策划的剧本。
她认真浏览了修真界有史以来叛宗者的人物传记, 他们许多曾是宗门风云人物, 曾是呼风唤雨被长老们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
这样的人物叛宗往往大张旗鼓, 昭告天下, 不仅言语间与宗门恩断义绝, 还会从倒霉同门中挑出一个典型, 当场杀之,以证明自己叛宗的厉害。
被挑出的典型有以下几种:如师如父的师尊——令梨没有,她心中的爹是个死鬼;心生爱慕的师兄弟姐妹——令梨是反杀妻证道协会终生制会员;有所龌龊的同门——和气生财,打工人小梨从不和活人急眼;以及,宗门偶像。
令梨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她为合理叛宗找理由是无法忍受黑心资本家宗主的压榨,无法忍受化神道君的尊严被践踏,遂怒而出走,辞宗不干了。
按以上逻辑,令梨深深记恨宗主,临走前打伤宗门活招牌,迫使今年凌云剑宗招生数量大减,岂不是完全合理?!
当然,令梨不能真的打伤宿回云。
一来她如今修为高出宿回云一个大境界,很怕一不小心力气没控制住,真把师兄打出个好歹。
二来令梨要顾忌舆论,她不想自己前一秒打伤宿回云,后一秒被看见大师兄破相而红了眼的同门撕成面饼渣渣。
“所以我才想用流云在胳膊上划一道。”令梨为自己伸冤,“白衣染血,鲜红刺目,一刀两断,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师兄走师兄的阳关道,令梨走令梨的独木桥,他再也不必替胡来的小师妹收拾烂摊子,只需好好做他的首席弟子,与从前一样。
“我只是希望师兄不被我牵连。”令梨轻轻地说,“像从前一样不好吗?做人人敬仰的天之骄子,年轻一代的剑道魁首,有最高的地位、最好的师尊和许多崇拜师兄尊敬师兄的师弟师妹。”
“若因我之过,让师兄失去这一切,我实在愧疚不已。”
宿回云和伽野、薄念慈不一样,他的身上纠缠了太多人的因果,太多无法舍弃的责任。
伽野能偷溜出族群和令梨在西漠住上一百年,薄念慈随心所欲至极无人胆敢置喙,宿回云呢?
他有太多事情要做。
首席弟子不仅是地位的象征,也是责任的证明。
他可以在带队时把其他人丢给轩晓,和令梨单独行动,哪怕轩晓的抱怨堆积成山,宿回云都可以当作耳旁之风。
但他终究不能彻底抛下凌云剑宗一群嗷嗷待哺的师弟师妹,责任如蛛网细细密密穿插其身。无论宿回云去往何处,凌云剑宗都是他必须回来的归处。
“师兄。”令梨握住宿回云攥紧她手腕的手,轻柔但坚定地慢慢扯开。
“我不能顶着凌云剑宗弟子的名号报复宗门支柱无心剑尊,这是令梨和沈无的私人恩怨,与其他的一切都无关,都不必牵连。”
令梨浅浅呼气,望进青年深潭般黑沉的眼眸:“把话再说得直白一些吧——谁都知道,师兄不可能和我一起走。”
“你会为我叛宗吗?”令梨逼问道,“会为我给沈无下毒、暗算他、背刺他、伤害他吗?”
“沈无是你的师尊,你会为了他杀死我这个叛宗者吗?”令梨又问,“你会不遗余力地追杀我、防备我、害死我吗?”
不需要宿回云说话,令梨替他给出了回答。
“不会。”白衣少女笑了笑,黑眸明亮如昔,没有丁点儿失望和责备的意思,“师兄哪种都不会做。”
“会那样做的人就不是师兄了。”令梨轻快地说,“不是我认识的宿回云。”
她勾住宿回云的袖子,像以往一样摇了摇。
“我想师兄好好的,像月亮一样两不相帮,孤傲高洁地见证一切。”令梨说,“再没有比师兄更适合的见证人了。说来可笑,我与无心剑尊血出同源,链接我们共同的羁绊竟然是师兄。”
她的声音温柔轻缓,如清风徐徐而过,血海深仇好似化为清风明月,脉脉安宁。
宿回云保守了百年的秘密,从与令梨定下约定的那一日起,煎熬如小虫啃噬他的血肉,他面无波澜。
他养成了夜间在竹林练剑的习惯,总在不经意间仰望空中高悬的明月。
遥远的西漠,是否也有人夜间兴致勃勃地练剑,笑着高举剑尖,直指高不可攀的月亮?
洒脱快意的女孩子,认真地生活,认真地修炼,她心里惦记着失去的脊椎骨,吃饭时啃到鸡骨头都要多嗦两下,很有些执念。
宿回云想,他是有些畏惧的。
畏惧他亲口告知令梨真相的那一刻,笑吟吟的小姑娘失去了表情,她漠然地、冷淡地看着他,眼中浮现一丝极细的恨意。
令梨不是敌我不分的人,她很快能调整好情绪,语气温和地说些“不怪师兄”、“不是师兄的错”、“多谢师兄愿意告知我真相”的话,真心实意地感激他。
宿回云模拟了很多种对白,他不知道令梨最终选择走向哪一条路,她的想法如迷雾般令人捉摸不透,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太过被动。
人会被出乎意料的事物吸引,越是不受命运和常理束缚的人,越显现光彩夺目的灵魂。
令梨让宿回云不要难过不要愧疚时,久违的怒火几乎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流云在剑鞘中嗡鸣,想替主人剖开这个女人的心,瞧瞧里头是不是空无一物。
怎么敢说出这样残忍的话?仿佛她在宿回云心里没有一点儿分量似的,极轻易地舍弃了自己,且并不为此伤心。
我在她眼里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吗?
她当真一点儿察觉不到我对她的心意吗?
疯狂恐怖的念头如乌云遍布,宿回云表现出的却只是手中力道加大,仿佛他依旧冷静,依旧听令梨说她的道理。
他确实在听,小师妹一张嘴总是很能说,没人打断时能叭叭一下午,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净是些歪理,只顾自己高兴,肆意忽视别人的心意。
干脆换个方式让她闭嘴,低头吻下去的话小姑娘怕是会惊讶得不得了,不自觉地张开口唇,正巧方便被他侵占领地。
“师兄像月亮一样。”令梨说。
她用月亮比喻宿回云,极高洁,极美好的意向。
见证人,见证师尊或她死亡的人,如此残忍的职责在令梨口中如明月皎洁,殷殷托付到宿回云手心。
仿佛人世间的月光是否愿意继续照耀在她身上,只在宿回云一念之间。
他可能拒绝吗?
宿回云被轻易的说服了,又一次,再一次。
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未曾赢过令梨,从第一次比较剑术开始直到现在,输得一塌糊涂。
宿回云动了动手指,流云剑浮现在他双掌中,寒光凛凛。
“师兄想亲自来吗?”令梨思忖着,很大方地伸出胳膊,“划一道就好,两道也行。”
反正舆论掌握在她手中,只要拿出丁点儿证据,令梨叛宗又和师兄反目成仇的传闻就会变成既定事实。
她忍耐疼痛的本领很强,也从不在意流血和伤口,就算师兄心生不满多划她两道也没事……
湿润的触感划过肌肤,仿佛过了电般令人战栗。
疼痛迟了一秒才传来,细密的鲜血打湿素白衣袖,狭长的血痕贯穿小臂。
令梨嘴巴微张地瞪着宿回云,手臂僵直。
流云剑上的血珠顺着剑尖垂下的弧度滴落在地,白衣剑修安静垂首,舌尖舔过顺着令梨小臂流淌的鲜血。
他的动作轻柔缓慢,令梨却无端看出了一丝让人恐惧的狠意,仿佛下一秒便要啃食她的血肉,留下永久的疤痕。
血痕被湿润的水痕取代,宿回云平静地放开令梨,任由她不知所措地后退两步。
“如你所愿。”青年淡声道,“我会签署你的追杀令。”
“躲到哪里都好,躲到天涯海角去吧。”宿回云轻声说,“别让我抓到。”
作者有话说:
小梨:师兄公然放水(感动)
第166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六天
◎《我和我冤种的一生》◎
“我的人生圆满了。”令梨说。
她揭下一张贴在城门口任人拿取的凌云剑宗追杀令, 仔细叠好收进乾坤袋,和魔域的通缉令放在一起。
“念慈颁布了我的通缉令,师兄签署了我的追杀令。”令梨感叹道, “世间怎会有我这种同时在正魔两道不受待见的罪大恶极之辈?”
令梨如今可以被统称为修真界罪人,她的罪行罄竹难书——但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很乐意大书特书, 他们的撰稿人殷切联系了令梨, 希望为她出一本自传。
“自传的标题我都想好了。”令梨道, “《我和我冤种的一生》, 如何?”
“文采飞扬。”伽野赞道。
令梨心满意足地和伽野离开城门口, 围绕着布告栏讨论八卦的人们并不知道,一位高调的逃犯低调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凌云剑宗的追杀令遍布东海,正如九重宫的通缉令遍布魔域, 无论什么时候,令梨永远享受顶流待遇。
她如今的心态比从前好了很多,毕竟薄念慈早已收回了通殪崋缉令, 师兄又公然放海, 追捕令梨的稽查队有气无力, 在路上四处摸鱼,公款吃喝。
放眼凌云剑宗, 谁不知道令梨道君是因为抗议宗主压榨弟子的黑心行为才怒而叛宗的?
她是同门们的英雄!是打工人的代表!是人民群众站起来了的表现!
令梨聊天列表中的好友纷纷上线鼓励她的义举, 连稽查队的队长都曾是客服小梨的客户,天天暗度陈仓偷偷告诉令梨稽查队动向, 让她配合着逃跑, 一起研读糊弄学的精髓。
“我知道宗主不得民心, 但不知道他如此不得民心, 我都有点心疼他了。”令梨给稽查队队长发去一个猫猫谢恩的表情包。
她的聊天列表总是很热闹, 凌云剑宗的人以妙青仙子和轩晓最为活跃。
轩师兄和令梨已经很熟了, 得到她叛宗消息后狂轰乱炸,一边大喊着“不要啊不要啊,你不要走,不至于如此啊”,一边又暗戳戳道:“我懂你,是个人就有不能忍的时候,公道与你同在!”
妙青仙子更实在一些,二话不说给令梨狂发优惠券打折券,拍着胸脯道日后都用员工价给她拿货。
令梨忍俊不禁,她耐心地一条条回复消息,目光掠过灰暗的流云头像。
唯独宿回云没有联系她,他的消息宛如大海中的磐石,在起伏的波浪中亘古不变。
知道真相的人总是少数,就像如今许多人认识令梨,知道她波澜壮阔的生平,细数她的种种经历,好似比令梨更了解自身。
好似——被她划进自己人范围的存在少之又少,不过五指之数。她提起自己时依然会说:我的朋友很少,所以每一个都弥足珍贵。
“尽快离开东海吧。”令梨伸了个懒腰,宽大的袖袍落下,露出她的手臂。
流云剑划出的伤口只剩一道浅粉色的红痕,素白的衣衫被令梨换下,鲜血干涸。
令梨不把流血和伤口当回事,在山下等她的伽野被吓了一跳,极不赞成地看着她。
“苦肉计而已,意思一下就得了,怎么还动真格的?”
少年小心翼翼地挽起令梨的袖子,朝伤口轻轻吹了吹,拧干湿帕擦去微微凝固的血渍。
令梨把手伸给伽野,另一只手摸出手机点来点去,敷衍地嗯了两声,一副你说我没在听的架势,叫人拿她没办法。
伽野看着可恨,心想若他的原型还是狻猊,定然变回原型用生着倒刺的猫舌重重舔过她的伤口,让她又痒又麻又痛,还因为是在疗伤而没法推拒。
令梨手臂上的伤被伽野督促着涂药,没一会儿就好得差不多了。
她自在地抖了抖袖子遮住白皙的手臂,地图上搜索导航:“离开东海的路有好些,中州修士专属列车我是逃犯坐不了,我们最好的去处是南疆。”
南疆令梨熟得很,她有座仙府留在南疆,遇事不决带些食材往仙府里一钻,闭关闭个天昏地暗。
“提起南疆,我父皇回信的时候提到了一则传闻。”伽野道。
妖皇一天到晚呆在妖皇宫里,好大儿不在他身边尽孝,好儿媳还没从人家家里拐来,老人家寂寞如雪,靠八卦度日。
“什么传闻?”令梨很感兴趣地问,脑袋凑到伽野旁边。
她和伽野离开凌云剑宗后一直漫无目的地东走走西走走,寻凡人客栈住宿。
也不知道运气不好还是什么玄学原因,令梨每次订房间都被掌柜告知只有一件上房,但上房宽敞,两位客官挤挤也无妨。
“省钱也是好事。”伽野安慰她,“从前阿梨带着我,不也只要一份花销吗?”
令梨:那是因为养猫不费钱。
她纳闷地跟着店小二上楼,伽野回头瞥了眼掌柜,一条细长的尾巴从柜台中伸出,晃着和少主打了声招呼。
伽野:“……”
父皇真是他的好父皇,打助攻有一手。
过了太久令梨已经忘了,她和伽野的初遇是在星天城一家衣料铺子,铺子里的绣娘是一只狐妖。
妖族的族群意识极强,多年的磨合后他们自然地分散在人群居所中,但与本族的联系从未断绝。
定居东海的妖修一听到妖皇宫传来的消息,陛下命令他们帮少主追求少夫人,立刻摩拳擦掌拿出了看家本领,誓要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无孔不入,织就一张弥天大网。
令梨明明是随机选的客栈,却硬生生碰足了妖修,她每一次跟着店小二上楼,伽野余光都能看见影子里冒头的兽耳。
伽野:不能细想,不能细想啊。
他被迫和老父亲的联系多起来,听令梨说下一站去往南疆,立刻想起父亲信中的传闻。
“父皇提醒我们,小心南疆槐城。”令梨凑过来时碎发扫过伽野耳垂,他有点痒,却不想躲,“槐城以槐花蜜闻名,曾是南疆重点培养的旅游城市。”
令梨:懂了,一座把宰客刻在骨子里的消费陷阱大城。
“故而槐城多种槐树,多到城中几乎见不到别的树种的程度。”伽野道,“然槐树通鬼,主阴气,南疆又是一片闹鬼严重的地域,两两相加,槐城一夜之间出了大事。”
“那儿岂不是鬼修天堂、地府员工团建旅游首选?”令梨心动。
她对鬼修向往已久,是她心中的白月光。
“若是鬼修泛滥,父皇怎会要我们小心?”伽野摇头。
鬼修和阳间修士之间也称得上一句“道友”,彼此和和气气,没什么矛盾。
“父皇信中说,槐城白天并无不妥,生活在槐城的妖修也毫无异常,来去自如。可一到夜晚,城门便不受控制地自主关闭,凡是引气入体的修士,皆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转移到槐城郊外,城门在他们眼中犹如天堑不可翻越。”
“夜晚只有修士被赶出来了?”令梨问,“若是从别的城市临时来访槐城的凡人呢?”
“怪就怪在这里。”伽野缓缓道,“凡人走不出槐城。”
“无论是槐城本地居民还是路过槐城的凡人,一旦踏入城门,在城中过夜,再没有人走出来过。”
“他们在槐城行走、生活、与人交谈,保有神智,外来者知道自己不是本地人,还会告诉修士:小子只是临时落脚,明日便启程离开。”
“明日复明日。”令梨了然,“他们实则并未生出离开的心思。”
伽野点头:“即使修士强行带某个凡人出城,也会在踏过城门的一瞬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凡人的去向修真界并不关注,直到槐城折了太多人在里头,才慢慢为人所知。
“你方才说,凡人踏入城门,在城中过夜,之后再也不能离开。”令梨追问,“若是没有过夜,当天进当天出,可否离去?”
“可以。”伽野肯定地说,“槐城只会留下过夜的凡人。”
“不止是凡人。”令梨肯定地说。
“槐城会留下所有在城中过夜的生灵。修士与凡人唯一的区别,是前者在入夜前被赶出城了。”她说。
伽野下意识皱眉,他细细一想,令梨说得很有道理。
修士从引气入体开始与凡人切割开来,槐城中的力量以此区分人群,留下孱弱的凡人,驱逐强大的修士。
“这座城市对凡人来者不拒,胃口极大,足可见它非常需要人口。”令梨微笑道,“即便如此,它却连练气修士都要赶走,为什么呢?”
城市有地脉护体,练气修士想以一己之力毁灭一座城市是无稽之谈,一旦灵气耗尽,凡人一人一拖把也能戳死他。
“因为谁也不知道练气修士背后是否有强大的师承,是否有师兄师姐为他报仇。”令梨自问自答,“更因为若是有修士离奇折在槐城,修真界会判断这座城市极其危险有害,派遣强者毁灭槐城。”
针对凡人下手就不存在问题,风险极低,城中凡人看着并未死亡,只是不能出城而已,算得了什么大事?
连妖皇在信中提到槐城,也只是提醒好大儿不要选这里约会,半夜被赶出城很坏气氛,一点都不浪漫。
“旁人看槐城,看出它的诡异,因而避之。”令梨慢慢擦剑,“剑修看槐城,看出它的胆怯,看出……可杀之。”
“我很好奇,若是化神道君执意在槐城过夜,它真能将我们赶出城不成?”
令梨满意地看了看擦得光亮的剑身,她漫不经心地捏着剑穗扫了扫伽野的下颌,邀请道:
“槐城栽木为鬼城,这位少主,有胆子陪我闯一趟鬼门关吗?”
作者有话说:
小梨:作死吗亲
第167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七天
◎来都来了◎
“今日是槐城异变的第八十五年零一百二十七天。城中一切照常, 无凡人进出,无修士来访,无法确定城中凡人以何种生命形态存活, 槐花依然在不属于它的时节绽放。”
“记录人:天香山庄弟子姚黄。”
笔尖顿在纸张上,姚黄写完今日份的工作报告, 呼出一口气。
他存放好厚厚一沓工作报告, 拿了尊镇纸压在上面, 以免不知情的人把报告抱去后厨灶台烧火。
“毕竟槐城的报告和废纸没什么区别, 被人当作烧材节约柴火也很正常。”姚黄翻了翻前面的报告, 清一色的内容,除了日期之外全部复制粘贴,一模一样。
“槐城已经十几年没有外来者了, 山庄派人守在这里真的有意义吗?”姚黄忍不住发消息给自己的师兄抱怨。
师兄正好在摸鱼,回复得很快:“没辙,槐城在天香山庄的责任区里。我们还不是最惨的, 你看西漠离凌云剑宗多远, 他们还不是要派弟子去就任国师。槐城好歹离山庄近, 知足吧你。”
姚黄:“可西漠提供食宿!槐城都不许我过夜!”
师兄:“你只是可惜拿不到租房津贴吧……快入夜了,你还不走?”
姚黄收起手机, 他懒洋洋地走出天香山庄在槐城置办的小院, 城门离他只有十米远。
距离城门下钥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按理姚黄应该守到最后一秒被槐城强制排出。
“多少年都没人来, 早点下班早点回去打游戏。”姚黄哼着歌悠哉悠哉踏出城门, 他自言自语道, “仔细想想驻守槐城的工作不累, 没人管辖, 不考绩效, 每天踩着点上班下班,倒也清闲。”
他连明天工作报告的内容都想好了:今日是槐城异变的第八十五年零一百二十八天。城中一切照常,无凡人进出,无修士来访……
姚黄下班的脚步一顿,诧异地睁大眼睛。
通往槐城的主干道上,两道身影相携走来。
短发金眸的少年俯首低语,打磨粗糙的骨链缠绕在他小臂上,粗犷野性。
他身边站着的少女身负长剑,眼眸明亮,她抬眸打量黄昏中的槐城,饶有兴致。
“两位道友。”姚黄迟疑地迎上去,他看不出两人的修为,谨慎地说,“在下是天香山庄弟子,两位可知晓槐城异变?”
“天香山庄?”剑修女子歪了歪头,一副没听说过的表情,但还是态度很好地说:“知道,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的。”
落在姚黄耳中自动翻译成:我们是来作死的,懂?
修士是非常热衷于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的群体,姚黄果断道:“既然如此,在下不好阻拦,道友请。”
他让开路,却不急着下班了。
“我们庄主可是位元婴老祖,你们不尊重我可以,怎敢不尊重老祖?”姚黄冷哼,“我就在这儿等着,等着你们被槐城扔出来。”
金丹真人都无法在槐城过夜,天香山庄的庄主曾亲自来槐城查探过,老祖道他可以强行解决槐城的异常,以外部摧毁的方式。
庄主:“槐城异变的力量十分特殊,本座可从外部物理解决掉这座城市。只要出现问题的本体不存在了,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庄主没说如何留在槐城过夜,没说就是他也做不到,弟子们不敢多嘴去问。
姚黄没见过比他们庄主更强大的人物,他看不出两个人的修为,猜测他们或许是筑基大圆满修士,亦或者结丹不久的真人。
“总不可能比我们庄主还厉害。”姚黄嘀咕道,“来南疆旅游竟说不知道我们天香山庄的名声,好傲慢的家伙,当自己是凌云剑宗人吗?”
他看见了令梨背后长剑,正道第一宗乃剑修心目中的圣地,天香山庄在凌云剑宗面前就是个弟弟,他们尊敬的庄主连宿回云一剑都扛不下来。
“说起来,凌云剑宗最近闹得沸沸扬扬,有位化神道君不满宗主压榨弟子,公然叛宗。”姚黄向往道,“不知是何种人物,令我辈心神驰往也。”
他一边幻想,一边看见槐城沉重的城门无人推动,自身吱吱呀呀地合拢。
姚黄从容地理了理袖袍,准备好腹中揶揄的草稿:瞧,两位道友不听我劝,被槐城扔出来了吧……吧?
萧瑟的冷风吹过姚黄的头皮,主干道上冷冷清清,无人出现。
姚黄愣了一瞬,见鬼般跳起来。
“进城了?他们进城了?!”
他茫然又震惊地走到城门口,企图翻墙越过去,一头撞在城中力量未知的结界上,撞得他眼冒金星。
姚黄顾不得痛,睁着眼守在城门外守了整整一夜,只等第二天成门一开就冲进去找那两个人。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照亮紧闭的城门,开城的钟声响了一下又一下,城中一片死寂。
姚黄使出浑身解数,累得人快要虚脱,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可怕的事实:
槐城,封城了!
这座异变了八十五年零一百二十七天的鬼城,终于迎来了它惹不起的债。
……
城外的姚黄如何震惊不在令梨的考虑范围内,毕竟她连天香山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虽然令梨在凌云剑宗是个颇为朴素的人物,从不以宗门的名义耀武扬威,但能上岸凌云剑宗的人物天生和小宗门有壁,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令梨和伽野卡着城门关闭的前一秒走进了槐城。
南疆重点旅游城市诚不欺客,此处三步一槐树,槐花违背季节地开得极好,花香浓郁,仿佛浓稠的花蜜流淌在空气中,只稍抬手便能勾到丝丝缕缕的蜜糖。
“不如十里桃源花香浓郁。”令梨闻了闻,她常年被可怕桃花香熏陶的嗅觉自动屏蔽槐城营造的氛围感,不为所动。
伽野不大高兴地皱了皱鼻子,凑到令梨腮边嗅了嗅,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受不了。”少年郁闷地说,“阿梨帮我。”
猫猫的嗅觉真够娇气。令梨抬起袖子闻了闻,她身上的梨花香浅浅淡淡,不如槐花香气的侵略性。
“现在不是槐树开花的季节。”令梨摸了摸树干,阴森的冷意透过皮肤传来,“奇怪,这里的槐树怎不生灵?”
万物有灵,槐城气候得天独厚,该诞生一位本体是槐树的大妖才对。
可令梨掌下的槐树没有灵气,虽开花开得极美,却仿若一棵死树。
黄昏时分,城中街道上只有很少的行人,蜷缩着身体靠在墙根的乞丐脑袋埋在膝盖里,衣不蔽体的皮肤上隐隐透出青白色。
令梨抬头看向天空,夕阳的余晖被黑暗吞没,与此同时,一阵不容抗拒的力量裹着令梨,她耳畔有风声掠过。
如果不做抵抗,她将被排斥到城外。
令梨挑了挑眉,没有拔剑。
她脚尖用力,慢吞吞地踩在泥土铺就的土地上。
令梨施力的一瞬间,挟裹她的力量突然卡壳,似是不知所措。
“我建议你停手。”令梨好商好量地说,“不然我一脚下去,你城可能就塌了。”
令梨做了一个很简单的推理:已知槐城欺软怕硬连练气期修士都不敢留下,只敢对凡人下手,可以得出它胆怯和畏惧的内里。
槐城是对方的主场亦是对方的软肋,元婴期及以下的修士可以被它靠主场优势丢出去,但化神道君真的是它敢动的存在么?
令梨认为不是,槐城可以赶她走,被赶走的她心生怨气,一脚把槐城踩塌了,不是很合理吗?
“要么塌城,要么让我留宿。”令梨很好说话地道,“我虽然好奇槐城的秘密,但若秘密不存在了,我也可以不好奇。”
槐城异变了八十五年零一百二十七天,这段光阴足够让它理解剑修的霸道和嗜杀。
无名的意志在令梨脑海内响起,它不会人类的语言,含糊地传达一段段雪花状的影像。
令梨看见了光阴的河流,看见遗落在槐城中的记忆碎片,看见两个模糊人影巨大的执念依附在槐花上,随四季轮转生生不息。
令梨若有所思,她明白槐城的异变从何而来了。
在更久以前,有人在这座城市诞生了巨大的执念。那人不是修士,无法以怨气化为鬼修,执念被时光一天天消磨,依附在作为载体的槐树上苟延残喘。
按照常理,凡人遗落的执念如风中萤火,一吹即散。
偏偏槐城被南疆选中成重点旅游城市,城中居民大量栽种槐树,载体源源不断出现,依附在槐花上的执念竟一点点强盛起来。
槐树的树根蔓延至槐城每一寸土地,执念织就的网络笼罩了这座城市和城中居民。
强大的执念诉说着不甘,硬生生将槐城的时间拖回许久之前,以新人代替旧人,一次又一次演绎过去的故事。
直到执念消散之前,城中无数凡人的灵魂都不得入轮回。
“原来如此,竟是连投胎都不许人家投,好生霸道的执念。”令梨笑不及眼底。
她缓缓摩挲剑柄:“你如此坦诚,莫不是想我替你消除执念,圆你一个痴梦?”
无形的意志摄于令梨的气势,细细颤抖,紧闭的城门吱呀作响,似是下一秒便要开门送客。
令梨是可以离开的,她有个更好的办法,等第二天带人把槐城的槐树都砍了,执念尽消,岂不美哉?
出现了,只有南疆旅游业被害的世界.jpg
“我看到了两个人影。”令梨突然道,“执念的主人有两位。”
恰好,城中有她和伽野两个人。
“来都来了。”令梨笑了笑,松开剑柄,“让我瞧瞧,怎样的执念遗留千年还来害人。”
光影变化,视野模糊,槐城的景象翻天覆地变化,一座红漆褪色的府邸自令梨眼前闪过,淡淡的灰尘气味扑面而来。
令梨偏过脸轻微地咳嗽两声,她半坐半靠在偏硬的床铺上,盖在身上的被子花纹老旧不保暖。
“此处便是执念遗留的记忆?”令梨打量简陋的房间,回忆宗中长老的授课内容。
破解执念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剑修热爱的物理毁灭法,即只要我把你们都杀了,什么执念什么过往都是我剑下亡魂——此法也被称作莽夫无情法,暗指剑修不是人,都不关心执念苦涩的过往和凄惨的遭遇,一群没有心的东西!
另一种方法更人道主义,破解者进入执念的回忆中,扮演执念生成者本人,了解执念诞生的原因,替其圆梦。
“既然是执念主动邀请我入内,应该写明了进入记忆的规则。”令梨翻找了一会儿,从枕头下抽出一张女子字迹的信。
【恭请阁下暂替妾身的身份,请阁下牢记以下几件事项:】
【一,阁下是成王府嫡女,只有阁下具备嫡女身份,除阁下外一切自称成王府嫡女的存在都不值得信任。】
【二,阁下居住在南楼小院,请保证每晚至少有一位侍女在阁下屋外守夜。】
【三,守夜侍女手中灯笼不会在清晨来临前熄灭,如若灯笼熄灭,该守夜侍女不再值得信任,请阁下及时更换守夜侍女。】
【四,如若阁下想离开成王府,为了彰显嫡女的尊贵身份,请至少携带两位侍女一同出府。】
【五,带刀侍卫是可以信任的,前提是他独自一人。】
【六,隔着墙壁无法判断来客性别,南楼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七,以上规则永远生效,请阁下扮演好妾身的身份,并在阁下认为合适的时候回答妾身唯一的疑问。】
【从哪一刻开始,我不再是我,他不再是他?】
作者有话说:
在修真世界玩规则类怪谈(×)
第168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八天
◎格局打开,路走宽了◎
令梨握了握拳, 绵绵软软的力道,从锻体开始她就没使用过这样孱弱的躯体。
要不是知道现状,她还以为自己夺舍了。
“提前体验一下脊椎骨完好的生活。”令梨的手背到身后, 摸了摸削瘦的骨头。
她寻了面铜镜照了照,脸依然是她熟悉的模样, 镜中人眉梢间笼着淡淡的愁绪和家世熏陶出的优雅贵气, 一举一动宛如弱柳扶风袅袅走出仕女图的淑女, 端的是大家气派。
前提是不看眼睛。
藏锋敛内, 明亮如寒光粼粼的冰川之泉, 自在如荒芜天地的旷野之风,那是鲜血与光阴浇灌出的从容随性,绝非一位深闺千金可有的气度。
“规则上没说不可以自己加设定。”令梨琢磨, “我能拿根盲杖闭眼装瞎子吗?”
遇事不决还能挥舞盲杖痛击敌人,从柔弱小姐变成武打小姐,为执念主人开辟一条全新的道路。
令梨:格局打开, 路走宽了。
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愣是没找到一个棍状体, 令梨蹲在梨花木的书桌边,思索能不能掰断一根桌腿拿来用。
这位成王府嫡女的闺房面积不小, 屋内的摆设却空空荡荡, 很有几分家道中落的感觉。
令梨穿在身上的衣服不太合身,松松垮垮的, 内里的身躯削瘦得可怜。
要不是没有灵根, 令梨一定怀疑大小姐在悄悄辟谷。
“辟谷是那么好辟的吗?”令梨教育道, “我都化神期了, 不是照样百辟百败, 做人要学会放过自己。”
她自娱自乐地说了一会儿话, 目光盯着紧闭的房门。
不是令梨不想出去开辟新地图,而是天没有亮。
王府的天黑得异常,月亮吝啬于照亮这座城市,令梨视野内唯一的光茫是透过窗纸的橘黄色灯笼光。
她照镜子的时候只能拿着铜镜凑到窗纸边,借光朦朦胧胧打量自己。
灯下看人朦胧之美,令梨捧着脸仔仔细细盯着镜面,越看越觉得里面的人不像她,倒像一张空空荡荡的人皮。
五官大抵是相似的,但越较真越别扭,铜镜模糊的光仿佛融化的蜜蜡,隐有扭曲感。
令梨若有所思地摩挲铜镜,她挑了挑眉,额头猛地凑近铜镜,仿佛要给镜子一计头槌重击!
“啪!”
窗外的烛火激烈地跳动了一瞬,烛光大亮,铜镜中的影像清晰了不少,边缘融化般的扭曲线条消失不见,仿佛有什么东西飞一样地逃了。
令梨屈指弹了一下镜面,悠哉悠哉地把铜镜放回桌上。
她作了个死,但没有完全作死。
正常人谁深夜不点灯照镜子啊,连暗中藏着不怀好意的存在都没想过令梨踩坑踩得这么果断,一副第一夜都苟不下去的架势。
它同样想不到,看见镜中人诡异的违和感后,令梨的第一反应既不是尖叫摔碎镜面,也不是反手把镜子盖住,而是兴高采烈地一撞过来,非常愉快地问它:要不要比谁更头铁?
镜子和头盖骨的脆度较量,没有悬念。
屋外灯笼大亮,借光的铜镜也明亮了不少,瞧着像一面安安分分的好镜子了。
令梨托腮靠在窗边,距离灯笼光只有薄薄一层窗户纸的距离。
她指尖沾了沾唇瓣,濡湿指腹,慢吞吞伸向窗户纸。
只差一点,窗户纸就要被令梨捅破。
天色骤然大亮!
窗户突然被人从外头打开,明媚的眼光和新鲜的空气涌入屋内,开窗的侍女惊呼一声:“小姐?您已经醒了?”
令·早睡早起通宵爱好者·梨:“是啊,我一向起得早。”
“昨晚是你在我门口守夜吗?”令梨放下差点捅进侍女眼球的手指,问道。
“是婢子。”开窗侍女理所当然道,“我是南楼的侍女,自该为嫡小姐守夜。”
令梨点了点头:“你说是就是吧。”
她想捅破窗户纸看一看屋外的“守夜侍女”是什么,偏偏下一瞬间直接天亮,时间飞跃。
“婢子去为小姐准备洗漱的用具。”侍女小荷福了福身,恭敬离开。
小荷让开了窗户的视野,令梨眺望院内。
南楼小院草木萧瑟,只种了两棵树,一颗是槐树,一颗还是槐树。
“越是富贵之家越讲究风水。”令梨轻轻地说,“槐树又称鬼树,种在未出阁的千金院子里,多少有些不合适罢。”
偌大的院子,除了小荷之外连个鬼影都见不到,成王府嫡女待遇就这?
令梨是连桥洞都住得坦坦荡荡的打工人,当然不会嫌弃环境,她扫了眼寒酸的闺房、不合身的衣服和风水极差的院落。
要么成王府家道中落,要么这位嫡小姐除了出身,一无所有。
令梨由小荷服侍着洗脸漱口,慢吞吞跟着她去吃早饭,果不其然发现是第二种情况。
“妹妹起得可真早。”一位捂嘴轻笑的女子坐在左边下首第一位,姿态曼丽地和令梨打招呼。
她的衣服首饰起码比令梨贵了三位数不止,穿金戴银,珠玉飞霞。
“南楼小院离小花厅是远了些。”女子惺惺作态地提议,“不如妹妹搬到我的北楼小院去,咱们是成王府嫡系姐妹,姐姐的就是妹妹的。”
听到她的话,令梨陡然振奋。
狼人开局自爆,这局能玩。
【规则一:阁下是成王府嫡女,只有阁下具备嫡女身份,除阁下外一切自称成王府嫡女的存在都不值得信任。】
这人想用她的北楼小院换令梨的南楼小院,更是自爆中的自爆——什么人会喜欢种了两棵鬼树的风水不吉不利之地?只有比令梨更阴间的阴间人!
世上竟还有比令梨更向往阴间生活的人?难道她也社会性死亡太多次,不愿继续在阳间生活下去了吗?令梨好生亲切。
“不了。”她温和道,“仔细想想,你不可能比我更社会性死亡,靠近地府的阴间房还是留给我住吧。”
一边说话,令梨一边坐到最上首的位置,等待开饭。
姐姐脸色一僵,呵呵笑道:“妹妹,你坐的是父亲的位置。”
“不可能。”令梨一口否决,“你坐在左边下首第一位,比你地位高的只有这个位置,必定是我的座位。”
这是令梨依照凡人嫡庶尊卑的规律推理得出的结论,谁也别想质疑侦探小梨的推理能力!
姐姐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强撑着风度站起来,坐到左边下首第二个位置上:“是姐姐记错了,不小心坐了妹妹的位置,妹妹不会怪我吧?”
“怎会?”令梨好脾气地说,她从善如流换好位置,“座椅冰冰凉凉的,姐姐愿以身替我暖椅子,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多么伟大的姐妹情谊,让令梨回想起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对着兄长大人喊姐姐,被令桃冷笑没收零嘴的温馨回忆。
姐姐目光阴晴不定地盯着令梨和她的座次,眼珠一动不动。
令梨一心一意等早餐,丝毫不介意被人盯着看。
她悠闲的态度落在姐姐眼中更是可憎。
元夫人去世已久,嫡小姐除了嫡出身份外一无所有,她住在偏僻的南楼小院,身上的衣服和婢女差不了多少。
偏偏就是个身份,像一座山压在庶姐头顶,座次上永远高她一头。
若是她今日不争,老老实实坐在下首第二位,该多好……
怨毒的黑泥从姐姐的眼睛中流出来,令梨笑了笑,自顾自接过仆从送来的白粥。
吃个早饭的功夫,不值得信任的姐姐已经挖了两个坑给她。
“第一次是座次,第二次是住所。”令梨舀起白粥吹了吹,送入口中,“无论是下首第一位的座次,还是南楼小院,对应的都是成王府嫡女身份。”
“一旦我让了一步,座次颠倒、院落倒转,意味着嫡庶逆位,违背了第一条规则。”
令梨配着咸菜吃粥也吃得美滋滋,她吃得太香,姐姐喝着燕窝都喝不出滋味了。
姐妹俩吃饭吃了一半,成王姗姗来迟,当着令梨的面对姐姐嘘寒问暖,端的是父慈女孝。
执念原身在这儿肯定不自在极了,令梨却听得津津有味:这世上父女关系再扭曲,又怎么比得过她的经历?
吃饱喝足,不被允许进入小花厅伺候的侍女对走出来的令梨行了一礼:“小姐,该回小院了。”
【规则四:如若阁下想离开成王府,为了彰显嫡女的尊贵身份,请至少携带两位侍女一同出府。】
除了小荷之外,原身真的有第二位侍女吗?令梨很怀疑。
第一天而已,令梨不着急出门,她点了点头,跟着侍女往回走。
“今天新开了许多莲花。”她带令梨换了条路走,成王府景观极美,清澈的湖泊上碧绿的荷叶朵朵如伞,深绿宜人。
令梨停留在湖边欣赏了一会儿,侍女毕恭毕敬地候在她身后。
“日头有些晒了。”令梨说,“回小院吧。”
南楼小院衰败地孤零零地屹立在王府深处,令梨踏入院门前抬头看了眼门匾,“南楼小院”四个字掉了漆,但依然能看出原本的字迹。
嫡小姐没有任何娱乐可言,令梨在屋子里坐了一整天,午饭和晚饭都由侍女送来,或许是她早上识破了姐姐的暗算,也可能是姐姐见不得令梨座次比她尊贵。
“今夜我为小姐守夜。”临睡前侍女站在门外福身,准备关上房门。
隔着一道门槛,令梨站在门后看她,笑着说:“晚安,小荷。”
“请您早睡,祝您安好。”侍女毕恭毕敬道,合拢房门。
橘黄色的灯光隔着窗纸亮起,温暖人心的颜色。
令梨没有上床休息,她坐在昨晚的位置上坐了许久,莫约半夜时分,又一次抿唇濡湿指尖。
令梨指尖轻轻碰到薄薄的窗户纸,隐约的撕裂感从她指腹渐渐破开。
忽地一瞬,唯一的光源熄灭了。
泥潭般的黑暗笼罩了令梨,刺骨的凉意顺着她腿脚向上蔓延。
令梨感受着僵硬冰凉的小腿,她的指尖毫不迟疑地向外捅去,难以形容的滑腻感在手指上蔓延,怪异得让人想吐。
视野一片漆黑,令梨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她该做什么!
【规则三:守夜侍女手中灯笼不会在清晨来临前熄灭,如若灯笼熄灭,该守夜侍女不再值得信任,请阁下及时更换守夜侍女。】
“小荷。”令梨从窗户纸缝中抽手,拿出手帕平静地擦了擦指尖,“来换班。”
“顺便,把你被挖了一只眼睛的姐妹带走。”
嫡小姐平淡的声音打破了浓郁的黑暗,熄灭的灯笼幽幽亮起,拎着灯笼的小荷悄无声息出现在窗户。
隔着一扇窗,令梨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侍女脸紧紧贴着窗户纸,一个手中拎着点亮的灯笼,一个手中拎着熄灭的灯笼。
她们长着完全一致的脸,穿着完全一致的衣服,脸蛋密不可分地贴在窗户纸上。
唯一的区别是,手中灯笼熄灭的侍女贴着的窗户纸破了个洞,破洞的位置正好对着她的眼睛,那处变成了一个血窟窿,暗红色的血痕顺着侍女的脸淌下。
“遵命,小姐。”小荷呆板地说,“我这就处置办事不利的小莲。”
屋内,令梨嗯了一声,她专注于擦掉指缝中的血丝,并不在意窗外的是非。
“规则三说可以换侍女,规则四又说想出府需要至少两位侍女陪同。”令梨小声嘀咕,“暗示得很明显了。”
荷花又称莲花,用哪种称呼全看个人习惯。名叫“小荷”的侍女,向小姐介绍湖中花朵时怎么会用“莲花”一词?
“姐姐取代妹妹,小莲取代小荷。”令梨随意将沾血的手帕抛到桌上,“灯笼熄灭的时候,南楼小院大约也被北楼小院取代了罢。”
作者有话说:
该副本是侦探小梨的回合~
第169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九天
◎私会◎
第二天清晨, 小荷照例惊讶了嫡小姐的早起。
令梨:我根本没睡。
不仅她没睡,守夜的小荷也是熬夜冠军,大家隔着一层窗户纸一起通宵, 白天见面互相夸耀,何等感天动地的主仆情谊。
“我今天想出门走一走。”令梨舀起瓷盆中的清水净手, “早餐后让小莲回来, 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区分你们了。”
小花厅内, 坐在左边下首第一位的令梨照例喝白粥咽咸菜吃得很快活, 身着绫罗锦衣的庶姐带着一大群仆人浩浩荡荡地过来, 留在小花厅外的小荷和小莲福身行礼。
一模一样的卵生姐妹面无表情并肩而立,她们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完全相同,在主人察觉到她们是两姐妹之前, 小荷和小莲不会同时出现在人前。
但如今没人会将她们弄混了。
鲜红刺眼的血痕干涸在眼敛下方,小莲左边的眼珠凹陷下去,恰恰好是一根手指的宽度。
小花厅里的令梨一勺一勺舀着白粥, 她的食指抵在瓷勺上, 纤细美丽。
令梨喝完了粥, 放下瓷勺友好地和姐姐打了声招呼:“我今日出府散心,姐姐可要同去?”
“我要留在家中孝顺父亲, 妹妹自己去吧。”姐姐掏出手帕点了点眼角, “我瞧妹妹院子里的小莲受了伤,妹妹若是个善心人, 不如让她歇息一阵。”
【规则四:如若阁下想离开成王府, 为了彰显嫡女的尊贵身份, 请至少携带两位侍女一同出府。】
南楼小院一共只有两位侍女, 给小莲放假?想都不要想。
“无碍, 小莲只是没了一只眼睛而已。”令梨温和道, “人生来长了两只眼睛,正好用在这个时候。”
庶姐假惺惺擦眼泪的动作一顿,帕子遮住了她的嘴唇,但令梨可以猜到她在骂什么。
令梨:变成黑心资本家实在非我本愿,谁叫我叛宗前耳濡目染多年呢。
令梨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的带着小荷和小莲出门了。
她要去找自己了无音讯的队友。
成王府在槐城地段极佳的区域,令梨走出安静的胡同口,往来热闹的街市尽入眼帘。
如果姚黄在这里,他会发现街上的百姓十分眼熟。
挑着扁担叫卖胭脂的货郎五年前来到槐城,他本家在槐城不远的一个小镇,为了把自家的胭脂买个更好的价钱,他每天早起跑到槐城叫卖,又在日落时分离城回家。
直到五年前的某一天,货郎卖胭脂耽误了时辰,他想了想,索性放下担子,准备寻个酒肆坐一晚上,明天卖完货再回家。
天香山庄的弟子准时在城门落锁前离开,没有关注到这位小小的货郎。
一夜过后,槐城街市新多出了一位走街叫卖胭脂水粉的货郎,他货箱中的货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从日出叫卖到日落,周而复始,无止无尽。
某一天,一位眼带皱纹的娘子带着她的一双儿女找到槐城,她扯住货郎的袖子,苦苦哀求丈夫回家,儿子和女儿在父亲脚下哭喊。
货郎微笑着安抚了妻儿,道:你们同我在槐城住一晚吧,第二天我们就回家。
过了一夜,槐城街市上多出了一家四口。
丈夫挑着货箱叫卖,妻子收钱招待客人,一对童男童女跟在父母后拍手游戏,他们是快乐和谐的一家人。
令梨带着小荷和小莲与货郎一家擦肩而过,眼带皱纹的娘子殷切道:“小姐,我们家的胭脂水粉都极好,不如让您家下人买上一盒,遮遮丑处。”
“不用了。”令梨客气道,“小莲不丑,那叫有个性。”
货郎一家看了看独眼小莲,不是很懂贵人的品味。
“不愧是成王府嫡出千金,有品位。”
远远的,有人拍掌附和,话语中彩虹屁含量极高。
令梨回过头,眼睛一亮。
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摇着扇子带着数位仆从走来,他容貌俊美,举手投足间彰显世家气派。
“足下让我好生亲切。”令梨走了两步迎上去,态度好得像看见了金子。
事实上她的眼睛的确看见了金子。
南疆寻人寻物启示·凡人版:富商金二桂重金求子!老夫不成器的傻儿子不幸在槐城周围走丢,望知晓犬子踪影的义士相助老夫,若能将犬子完好无损带回,老夫愿奉上半数家产,救救孩子!
白底红字的寻人启示贴在南疆好几座主城的告示栏上,令梨每到一座城市都习惯去瞅一眼她的追杀令,顺带瞧见了富商金二桂重金求子的告示。
在一众富婆重金求子的小广告中,金二桂的告示是那样诚恳真挚,赏金又如此吸人眼球,令梨打工人的DNA忍不住动了,记下了傻儿子的画像。
行走的金子见成王府千金熟络地回应了他的赞美,欣喜地摇了摇扇子,大手一挥:“货郎,你家的胭脂水粉我全要了,你这就送去成王府。”
令梨立刻想制止他的败家行为。
不为别的,他爹承诺拿一半家产悬赏,傻儿子多花一分,恩人少拿一分,令梨怎能漠视此等惨案发生?
不等令梨婉拒,跟在金小桂身后的仆从低着头走到货郎身边,拿出钱袋。
这位仆从低着头也比令梨高出不少,他短发凌乱,肤色偏暗,敞开的领口内隐隐露出金色图腾,简朴的衣着遮不住精瘦的肌肉,身材极好。
最重要的是,他腰间挎了一把长刀。
令梨:“……”
带刀侍卫,原来是你啊!
【规则五:带刀侍卫是可以信任的,前提是他独自一人。】
伽野抬了抬眼,金色的兽瞳流光溢彩。
他温顺地付钱给货郎,又主动挑过货郎肩上的担子。
“我有些乏了。”令梨掩嘴打了个呵欠,“许是昨夜没睡今天早起的缘故。小荷,小莲,你们也困了吧?”
守夜整晚的小荷:“是,小姐。”
守夜守到一半没了只眼睛的小莲:“……是,小姐。”
“那我们就回去吧。”令梨从善如流,她轻飘飘地看向绞尽脑汁想挽留她的金小桂,“多谢公子慷慨,不知公子的仆从是否愿意送我等一程?”
金小桂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清了清嗓子,对伽野道:“你,把胭脂水粉送到成王府去。”
清晨货郎刚刚出摊,货箱又满又重,伽野单手轻轻松松扛起,余下一只手还能抱着柔弱的嫡小姐回家。
令梨谢绝了伽野的帮忙,她已经戳瞎了小莲一只眼珠,不想再戳三只。
南楼小院有一处偏门,开在院墙上,小荷和小莲接过伽野手中货箱去库房整理,小院中只剩两棵槐树和令梨伽野两人。
令梨左右看了看,拉了拉伽野的袖子,少年自觉弯下腰听她说话。
“你有没有拿到一张规则纸?”令梨小声问,“上面写了进入这段执念必须遵守的规则。”
“我是拿到了一张纸。”伽野迟疑道,“但它竟然是必须遵守的规则吗?我还以为是给我的提示。”
令梨:咦?
她不解地看着伽野自袖中掏出一粒香丸,捏碎后显出里头折叠成小方块的纸。
特别小,打小抄都嫌不够写的小。
令梨摊开一看,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入夜前与成王府嫡女私会。】
“我昨天就来了。”伽野诚实道,“金小桂很好糊弄,但成王府进不去,我找到一扇开在院墙上的偏门,敲了三下,里头给我开了门。”
伽野轻松糊弄了金家管事,寻到成王府偏门。
以他的身手直接翻墙入内不是难事,但伽野没忘记他要扮演原身,原身作为一位带刀侍卫和王府千金私会,不好公然做贼。
偏门恰恰无人看守,暗示此门是千金为了和侍卫私会悄悄开的一扇门。
伽野叩门三下,里面立刻给他开了门。
香风伴着温暖的烛光袭来,小院内暖灯融融,北楼小院的牌子红漆鲜艳。
含羞的千金神色妩媚,遥遥对带刀侍卫招手:“小郎君,还不进来?”
活色生香的温柔乡距离伽野一墙之隔,他只要跨过门槛就将投身于人间万千烟火。
伽野不确定该不该进去。
枝条上的提示让他和小姐私会,但私会的对象不是令梨,伽野相当不情愿。
他可是为心上人守身如玉的好妖修,就算意中人是个没有心的坏家伙,伽野也要严守道德底线,以便日后站在委委屈屈受害人的立场要令梨对他负责。
伽野站在门口纹丝不动,问小院内千娇百媚的女子:“你有没有姐姐妹妹?个头比你矮一些,容貌比你好看千百倍不止的那种?”
庶姐:……笑容消失。
“小郎君说笑了,北楼小院是妾身的居所,哪里有外人呢?”庶姐娇羞捂脸,抬手间又带起一阵香风,“进来罢,快入夜了。”
纸条写着入夜前与成王府嫡女私会,有时间要求,门内的女子催促得很有道理。
伽野还是不动。
面前的门在他眼里极具诱惑,他在金家干了一天的活,很累了,只要他走进小院,舒服的床、剥好的瓜果、温柔的美人触手可得,为什么不进去呢?
但伽野感觉缺点东西。
缺一点儿真正能吸引他的东西。
他是谁?妖皇独子,妖族少主,世间唯一的真龙,从出生开始一切荣华富贵珠宝绫罗触手可得,妖皇宫的奢靡足以让任何帝王瞠目结舌。
区区享乐,也配称得上诱惑?
成王府不是没有能吸引伽野的东西,他直觉有,一定有,像闪电穿透迷雾般令他战栗不已的某种感觉,能提供这种情绪给他的人不是眼前的女子,而是……
伽野不记得自己在门外站了多久,门内的温柔乡如流动的漩涡搅乱他的神智,极力煽动他走入北楼小院。
走进来吧……庶姐无声呼唤道,只要带刀侍卫走进北楼小院,纸条上的内容就将成真,她就能占据成王府嫡女的身份。
她的妹妹令人厌烦,一次次躲过陷阱,但没关系,只要她的情郎认错了嫡庶,游戏一样可以结束。
何况她今夜还给妹妹准备了一份礼物,可怜的嫡女妹妹并不知道,白天陪她去小花厅是侍女小荷,带她离开小花厅的却是侍女小莲。
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分不清也很正常,姐姐能理解。
庶姐心中大定,她两边下棋,无论伽野无知地认下她嫡小姐的身份,还是令梨没能及时发现小荷和小莲的谜团,两者达成一个,今夜的局面就稳了。
香风阵阵的女子勾起笑容,她看向红漆鲜艳的北楼小院木牌,上面的“北”字忽闪忽闪,在某一瞬间隐约变成了“南”字。
成了——
庶姐不禁踮起脚,下一秒,写着北楼小院的木牌忽然渗出了大量鲜血。
滴答滴答,鲜血染得字迹愈发清晰,“北楼”二字牢牢印在木牌上。
滴下的鲜血和一步步走来的脚步声重合在一起,一只眼睛完好一只眼睛变为血窟窿的侍女出现在庶姐面前,呆板地说:
“嫡小姐说婢子守夜不利,今夜让我来庶小姐的院子伺候。”
小莲的话无情撕开了北楼小院极力掩饰的尊卑关系,站在门口的伽野神色逐渐清明。
他一下看到小莲明显被人戳穿的眼球,心态大稳。
熟悉的、令人摸不着头脑又暴虐果决的作风,无论看过多少次,还是如此出人意料,让他心折。
温柔乡有什么吸引人的?能突然把温柔乡美人计片场跳频到惊悚暴力猎奇节目,才叫有本事!
令梨不在这里,令梨无处不在。
“都是纸条写得太含蓄的错,才叫我险些着了道。”
伽野拿出纸条,不满道:“写什么私会,直接写上偷情二字,我死也不会认错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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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天
◎今夜无人安眠◎
“原来如此。”令梨点点头, 她理解了一切。
昨夜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昨夜也并非是她和小荷两人的不眠夜,偌大的成王府无人安眠。
一想到庶姐昨晚咬牙切齿辗转反侧不能安眠, 早上还要精心打扮浓妆艳抹艳压四座,扑了整盒香粉遮掩自己硕大的黑眼圈, 令梨忍不住心生怜惜。
通宵是一门学问, 令梨数年来苦心研读才将将掌握了熬夜的精髓, 无论几个晚上不睡都精力充沛, 初次尝试的庶姐怎敢与她并肩?
都不怕掉发秃头的吗?
“凌云剑宗最得意的炼丹产品生发神丸似乎在槐城也有不错的市场前景。”令梨摸摸下巴, “我要不要盘个铺子,把垄断生意做起来呢?”
宅斗是没有前途的!唯有做大做强金币满屋才是令梨毕生的追求!
令梨陷入暴富的幻想难以自拔,伽野也不打扰她, 从袖子里拿出一盒胭脂。
少年拇指指腹抹过殷红的胭脂,轻轻按在令梨饱满的唇瓣上。
指尖的温度烫得胭脂微融,伽野仔细认真地抹开红晕, 直到胭脂甜腻的触感染满少女的双唇。
令梨用力抿了下唇, 唇瓣碰撞砸出轻微的啵声。
“涂匀了。”伽野看着她, “很漂亮。”
“有点太甜了。”令梨回味道,“加了蜂蜡和花汁?”
“或许。”伽野对胭脂没有研究, 他笑了笑, “全场胭脂水粉由金公子买单,买都买回来了, 阿梨不试一试, 我怎么和主家回话?”
令梨这才想起来, 伽野带刀侍卫的身份挂靠在金府, 他送完胭脂还要去和金小桂回话。
金小桂人傻钱多, 眼巴巴送了一箩筐胭脂水粉到成王府, 令梨怎么说也该试用一盒,让真正的客户知晓产品评价,免得坏了货郎一家的口碑。
令梨认真起来,搜罗脑海中的词汇给了一个中上好评:妙青仙子天天活跃在令梨朋友圈,她耳濡目染学到了不少美妆用语,听起来非常专业。
她说得流畅,伽野一边听一边点头,目光很轻地落在令梨张合的唇瓣上。
货郎自家调配的胭脂颜色稍艳丽了些,不是什么人都衬得起的颜色。
阿梨当然不包括在内,伽野漫无目的地想,她的唇色再艳丽些更好看,经由反复的吮吻后渐深的色泽……
使用过的胭脂盒藏在伽野袖中,回金府后金小桂当然会又矜持又期待的问话——区区凡人,伽野怎会看在眼中?
他不会用任何语言描绘这一幕,这是只有他能看见的景色。
胭脂融化后黏黏的,令梨忍不住舔了舔唇角。
伽野也不阻止她,笑吟吟看着红色从令梨的唇瓣蔓延至舌尖。女孩子眼中闪过细微的纳闷,更衬得她鲜活灵动。
由执念生成的槐城在伽野眼中一片灰暗,令梨是这副灰白水墨画中唯一流动的色彩。
“时候不早,我得回金府了。”伽野叹了口气。
他抬起手,小拇指微勾:“入夜的时候我再过来。”
“知道了。”令梨和他勾了勾尾指,嘱咐道,“今晚可别认错了南北。”
伽野很顺利地离开了成王府,南楼小院只剩下令梨孤零零一个人。
冷风吹过萧瑟的院落,院内两棵槐树高大如荫,令梨走到树下,仿佛被一层争不开的阴影笼罩。
令梨仰着头,思索执念原身的处境。
原身出生于高贵的成王府,本该是掌上明珠的嫡出千金,无奈生母早死,生父宠妾灭妻,比她大两岁的庶姐一心谋夺嫡女地位,无所不用其极。
她住在破败的南楼小院,只有两个侍女贴身伺候,院落空空荡荡,竟只栽种了两棵鬼树。
原主除了嫡女身份一无所有,所以她决计不允许人夺走她的高贵身份,庶姐不能信任,生出异心的侍女不能信任,院子里一花一草都不可信。
执念留下的规则里只有一个人可以信任,就是伽野扮演的带刀侍卫。
“规则六,南楼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令梨自言自语,“她每天和带刀侍卫私会的时间,大约只有黄昏到入夜的一小段时候。”
很短很短的时间,却是成王府嫡小姐唯一期待唯一放松的时刻,太阳渐渐西落,她心中的光却冉冉升起。
“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站在槐树下等待的呢?”令梨看着这两棵在风水上颇被忌讳的鬼树。
“俗话说有情饮水饱,她戴着恋爱滤镜,槐树在她眼里也是粉红泡泡围绕的定情之树吧。”
出身高贵的嫡小姐独自生活在冷漠的成王府,她孤独她寂寞,她备受排挤,她从天亮宅斗到天黑。
她拖着疲惫厌倦的身体回到凄冷的小院,槐树在夕阳下愈发显得诡异阴森。
嫡小姐的心情却十分雀跃,她徘徊在树荫下,等待偏门悄悄的叩门声。
隔壁金府的带刀侍卫下了职,他绕过高不可攀的墙壁,私会身份与他天差地别的成王府千金,发间染上槐花的清香。
站在话本品鉴人的角度上,这是一本集身份差异、封建婚姻、嫡庶宅斗、追求真爱于一体的千金小姐和带刀侍卫言情故事,故事的主人公经历了种种困难虐恋情深后终成眷属。
有点老套,但永不过时的爱情故事,令梨爱看。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由爱情形成执念太正常了,依照这个逻辑盘算下去,后续或许会出现导致两人误会分手的剧情,令梨只要解除误会,执念就能消除,槐城便能恢复平静。
“真有这么简单?”令梨指尖敲打脸颊,“我怎么不信呢。”
她摸出规则纸,从头浏览一遍。
“整整七条规则。”令梨屈指弹了弹纸面,“只有一条提到了她的好情郎,这可不是恋爱脑执念会给出的规则。”
伽野扮演的带刀侍卫反而比嫡小姐更像恋爱脑,他留下的规则就一条:私会,什么都不要管,去和你的心上人约会!
令梨在院子里呆了一下午,用心揣摩人设。
黄昏时分,偏门外传来三声叩门声,令梨走过去开门。
她拉开小门的一瞬间,身后两棵槐树刹那间开满鲜花,清雅的幽香和翩跹的花瓣顺着微风吹过令梨的黑发,白色的花瓣落在伽野肩头。
伽野金眸比余晖更灿烂,他见到令梨下意识弯了弯眼眸,捡下她发间缠绕的花瓣。
夕阳,少年,清风和落花,令梨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这个执念难不成拿的真是慕恋剧本?偶像剧套路搞得人一愣一愣的。
“进来吧。”令梨让出路,“金府情况如何?”
“都是些苦力活,不费力气。”伽野和令梨走到槐树下,两人并肩赏花。
两棵槐树罢了,令梨是在十里桃源长大的,从小赏过的花海绝非一位王府千金可以想象的盛大,按理说这两颗歪脖子树根本吸引不了她。
但伽野,或者说带刀侍卫,站在她身边的这一刻,感官变得截然不同。
团团簇簇的槐花洁白如雪,香甜如蜜,清风搅动满池春水,令梨的灵魂浸没在微凉的氛围中,由自内心的感受到不舍,既甜蜜又忧愁。
相会的时间太短,待月色笼罩雪白的槐花,今天匆匆的美梦又结束了,她又要寄居在冰冷的黑夜里,煎熬地度过下一个白昼来自血亲的明枪暗箭。
这不是令梨的感受,是原身遗留的情绪。
嫡小姐情绪波动剧烈起伏,令梨注视着这一切,感受到诸多槽点。
首先,她不是很能理解原身的孤独,做一匹独狼不快乐吗?这么空这么宽敞的院子,拿来练剑不快乐吗?
其次,每天私会的时间只有一刻钟左右,你们两个既不互诉情肠又不搂搂抱抱,只顾盯着树看得目不转睛,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们两个是啄木鸟转世,琢磨如何对树干痛下杀手。
最后,能不能告诉她这段强制剧情还有多久才结束?令梨盯着槐树看了太久,说出去兄长大人要生气的,他们花妖在某些事上尤其斤斤计较。
可能是令梨心里一点儿浪漫的情绪都没有,她渐渐从原身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将目光从槐树上移开。
令梨偏过头,对上少年专注的金眸。
不知什么时候,和她并肩赏花的伽野早已不再看花,而是看她,只看着她。
令梨凑上去,仔仔细细分析伽野的眼神。
她看出了三分因身份地位存在的差距而升起的遗憾,三分不屈于此的不甘,三分深深的恋慕和一分猫猫挠人的抱怨:阿梨怎么不看我,我不比鬼树好看吗?
令梨所料不错,伽野果然演了一个恋爱脑角色。
……他还不知为何十分入戏,现在都没能从带刀侍卫的情绪中抽离。
令梨瞅了眼天色,不早了,今天的私会该结束了。
“到目前为止没碰见陷阱。”令梨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捏了捏伽野的后颈,“难道私会时间是绝对的安全时间?”
捏后颈是带刀侍卫没什么感觉,但猫猫反应很大的动作。伽野立刻脱离了原身的感情,甩了甩脑袋。
“也不是没有陷阱。”伽野听见令梨的自语,说道,“我来成王府的时候特地辨别了方向,确定走的是正确的路,但当我敲门的时候,开门的却是眼睛瞎了一只的侍女。”
伽野第一次敲开偏门,开门的人是小莲。
小莲的确是南楼小院的侍女,令梨出府时也带了她,她来给伽野开门非常合理。
伽野反手关上了门,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怎么可能是她给我开门?”伽野声音很轻,“我说了要来,阿梨一定会亲自在门口接我,才不会打发侍女过来。”
伽野敲了第二次门,开门的是比昨晚更热情的庶姐。
不等她说些蛊惑人心的话,伽野冷淡地把门拍到她脸上,继续找下一扇门。
“直到第三次,我才找对了真正的偏门。”伽野替令梨拂去肩头的花瓣,“私会是我的任务,陷阱自然也针对我。”
令梨很轻地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针对伽野?不一定。
陷阱勾引他犯错,最终目的依然是调换令梨和庶姐的嫡庶身份,核心矛盾一直没有变过。
倘若令梨没能抽离原身的情绪,忍不住把伽野留到了入夜之后呢?那就违反了第六条规则,给了成王府剥夺嫡小姐身份的借口。
“时间不早了,赶在入夜前离开。”令梨很快做了决断,伽野点了点头,他推开门,一只脚踏出门槛。
令梨忽然拉了他一把,她踮起脚,唇瓣印在伽野下颌,留下浅红的唇印。
“舍不得你。”极近的距离中,她轻声说,“胭脂盒放在我这儿,你半夜来拿好吗?”
伽野低头看她,慢慢地嗯了一声:“好。”
令梨松开手,直到伽野离开她的视线,才反手关上偏门。
她平静地抹掉唇瓣上残留的胭脂,几步跃上槐树,用力掰下树枝。
入夜后南楼小院更显阴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着令梨,小荷提着灯笼过来,呆板地看着留在院中不回房的嫡小姐。
“我在等人。”令梨对她笑笑,主动接过小荷手里的灯笼。
侍女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她的主人很快捣鼓完手中东西,把灯笼还给小荷。
“站远些。”令梨打量手中点燃的火把,有点不太满意,但也能将就。
夜半,偏门传来轻轻的三下叩门声。
令梨:“是谁?”
门外人:“是我。”
少年感十足的男声,清朗爽快,又含着一丝浅浅的欣喜,是令梨熟悉的声音。
“说好的。”他慢慢道,“我落下了一盒胭脂,拿给我好吗?”
“你只为了拿胭脂盒而来吗?”令梨缓缓道,“不解风情的家伙,我不给你。”
门外人失笑了一瞬,声音更显轻快:“当然不是,我想见你。要看看吗,你留在我身上的印记,我不敢自己擦掉。”
暧昧藏在暗语似的对白中,宛如蛛丝般来回拉扯,令人心痒。
“真的?好乖好乖。”令梨弯了弯唇,显出明显的愉悦。
她隔着一扇门,隔着一座院墙,愈发轻言细语:“听话又守信的好孩子,你果然半夜来找我了。”
“为了褒奖你,我决定给你一点儿奖励。”
令梨站在院墙下,准确地、有力地、不带迟疑地丢出了火把。
火星和沉重的树枝一起砸下,砸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啊!!!”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惨烈,少年的声音逐渐变形,越来越细越来越尖利,越来越像女人的音调!
【规则六:隔着墙壁无法判断来客性别,南楼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女孩子可不能深夜给人开门。”令梨温和道,“是吧,我的好姐姐?”
作者有话说:
猫猫:被人类狠狠利用了,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