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燕恒和谢谭幽在山洞不知坐了多久,黑云几人才赶来,浑身湿透,血腥味浓重,不知是旁人的还是自己的。
一见到燕恒,黑云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燕恒,燕恒没有接,只是淡淡道:“先回府吧。”
“是。”
一群暗卫迅速隐道暗中,只剩下黑风与黑云。
燕恒受了伤,不便坐马,与谢谭幽一同上了马车,一路上二人都未在开口说话,燕恒闭目养神,而谢谭幽时不时抬眼看他,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此时,燕恒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全身上下只透着一个字。
悲。
原以为,这样的人是真的冷心冷情不会难过的。
可是,生而为人,谁又能没有七情六欲呢。
只不过是没表现出来了。
今日,她看着燕恒便能感受到他的悲,那他到底该是多难过啊。
抿了抿唇,她想出声慰问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看他一次又一次。
直到马车停下,到了燕王府,看着燕恒睁眼下了马车,谢谭幽才没忍住,掀开帘子,也下了马车。
“燕恒。”她唤道。
燕恒回头看她。
谢谭幽偏了偏眸,笑了笑:“我会酿梅花酿,待我酿好了第一个给你尝尝好不好。”
母亲说,不开心时吃点好吃的便会很开心。
可她现在没有好吃的。
燕恒这样喜爱梅花,梅花酿他应该也是喜欢喝的,到时,她便天天给他拿来,这样,他便不会再皱眉,也不会悲,心情会好些。
谢谭幽笑起来真诚又好看,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让人不敢直视。
许久后,燕恒才缓缓点头。
“那就这样说好了。”
“嗯,回府去吧。”
*
回到府邸,银杏正在院外徘徊,见她回来了,赶忙迎上去。
“大小姐这是去哪了?可急死奴婢了。”银杏今日已经能起身,可谢谭幽还是怕她没好全便没让她跟着出门,眼下实在庆幸,银杏没有跟着,若是跟着她,说不定又会受伤。
“京城就这样大,你怎么总担心我丢了。”看着银杏好起来,她也由衷高兴,笑着调侃她。
“奴婢当然怕啊。”银杏说着便上前扶住她,却在触碰她腕间时,感受到她衣裙上的湿气,这才发现谢谭幽今日仙气袅袅的蓝色衣裙此时多处暗红,凄惨的可怜。
银杏面色当时就白了。
“不是我的血。”谢谭幽抚了抚衣裙,道:“遇到了些危险,好在大难不死,只是有些累。”
“银杏,可否劳烦你替我准备热水,我洗个澡,然后今日呢,在亲自下厨,给你们两做点好吃的。”谢谭幽神色轻松含笑的样子让银杏提起的心渐渐放下,她乖乖应了声便下去了。
“黑云,你也去收拾一下,好好休息,今日辛苦你了。”
银杏下去后,她又朝黑云道。
“是。”
坐在浴桶之中,热死环绕,谢谭幽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缓缓闭上眼,大概是很累了,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
而此时,城外那片林子。
黑夜将其笼罩,浓重的血腥味漂浮在上空,乌鸦叫声一声接一声,听在人耳中,止不住的令人头皮发麻。
暗处,一人走出,太暗,只隐隐约约看得见像是一个道士装扮,他甩了甩浮沉,看向跟在他身后出来之人:“殿下今日实在太过莽撞了。”
“若是被人发现,殿下与我可都是杀头的大罪。”
“大师活了这样久竟还怕死吗。”云启声音温润,却在这样的黑夜,又让人无端的感受到淡淡冷意。
“殿下此话错了,不论活多久我都是活不够的,自然是怕。”
“那我跟你说的事,你可有把握?”云启声音淡了下来:“只要成,不论你又或是我,便能一直上高处,还能活得久。”
“今日看着,倒是可姑且一试。”道士仔细回想着今日的情景,捋了捋胡子,又皱眉道:“只是稍有不慎,便会出人命的。”
“若那时,难保燕王不会……”
“绝对不会。”云启扬眉笑开来:“我手中还捏着他母妃的命,他不敢。”
何以能敢肆无忌惮的在燕恒面前干这些事呢,左不过是确定了,燕恒不敢动他,不止不敢动,还要求着他。
原本以为,他的软肋就一个孟南溪。
后来发现,似乎不止孟南溪。
还有谢谭幽啊。
难怪呢,谢谭幽会不上他的套,亦不会受他身上的东西所吸引,原来,燕恒一直在救她护她。
心头血。
云启笑容愈发大。
他倒是要看看,燕恒能救谢谭幽多久,又能保她多久,在孟南溪与谢谭幽之间,二者只能活一个时,他又该救谁。
到头来,燕恒还是要跪在他的面前求他。
就像上一世。
做了一回狗,如何不能做第二次。
他只是有些不解,燕恒从何处而知谢谭幽身上的东西?又如何知心头血可续谢谭幽之命,仔细回想上一世,似乎直到他身死他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啊。
“殿下。”道士还是有些担忧:“若是强行扯动谢谭幽体内的东西,让她忆起前尘,她若一时沉受不住,恐会真的丧命在梦中,再也无法清醒。”
“她该想起,也必须想起。”云启看着不远处的树下遗落的蓝色荷包,垂下眼,声音忽而变得残忍狠辣:“只有想起了,她才会永远的乖乖听话,若是想起,还不听话,死了也就死了。”
他要一切都按着上一世发展。
不让燕恒有机会扭转结局,亦是不会让二人结合一处,谢谭幽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的七皇子府邸。
燕恒用兵权换来的婚约,他已经无力改变了,既是如此,他只能对谢谭幽动手。
他要一切都回归上一世。
要谢谭幽永生永世在他身边,爱着他陪着他。
更要她恨燕恒,杀燕恒。
要她亲眼看着,燕恒被她杀死。
想着,云启忽而大笑出声,一向在外人面前温文尔雅的他,此时笑的癫狂阴冷。
道士被这笑声弄得浑身发颤,总觉周围似是还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他们。
而此时,会是什么人呢。
鬼魅。
越想,他面色愈加发白,身上已经冒了冷汗,咽了咽口水,只得走近了云启些,可云启面容更加疯狂,阴暗如鬼魅,他身子抖着,四下看了看,心头默念,我是个好人。
地狱之鬼,只会锁恶人之命。
*
谢谭幽醒时,天还未亮。
睁眼发了好大一会的神,才利落翻身下床,从昨日开始,她便觉得自己身子似乎又好了不少,不知是否是这身武艺的缘故。
净了面,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裙,踏出院子,来到后花园,看了看四处,随手折了根树枝,这里离她院落远,想必也不会打扰了黑云和银杏。
树枝攥在手心,她闭眼回想那三年的日日夜夜。
手上动作随之而动。
她衣衫飘动,身姿轻盈矫捷,树枝在她手中如同一把利剑,一出便让周围枯树上下颤动,而后翻转退至很远,而后脚尖点地,飞至屋顶,又往后跃去,站定在一棵高大松柏之上。
谢谭幽俯视眼前一切。
站在高处,才能将整座京城一览无余。
红墙绿瓦的皇宫以及各家的高门大院,渐渐有行人的京城街道,时不时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天快亮了。
晨风随之而来。
她任由风打在她身上,静静俯视整座京城。
先前觉得京城很大又繁华,怎么都看不完。
而如今,她却觉得京城很小,一眼便能一览无余。
人站在高处,看到的总是不同的。
抬眼看向皇宫方向,那里最是显眼却又是最小,方方正正的,轻易便困住了一人的一身,而谢靖,便是被关在了那里。
只要一月后,她没有拿出确切的证据,他便会被放出来,温栖便真的如旁人所说是抑郁而终。
可她信周嬷嬷亦是信自己。
温栖死因绝不像表面那般简单。
外祖父一家才被害,不过一月,温栖便死了,她不信,其中没有牵扯,而凶手亦是一波人。
她相信,只要扯开温栖死因的一条口子,便能顺势查下出,说不定能摸到有关外祖一家被害的线索。
马上春日来临。
或许,温霖表哥就要归京。
是以,不早了。
她要寻找线索,要努力,要变强,要往高处而站,俯瞰芸芸终生,不再被任何人欺辱。
谢谭幽飞身落在地面,她抬脚往沁麟院走去,简单清洗下,换了身干净的衣裙,便去了小厨房。
眼下,府中就她们三人,她也不是娇弱的起不了身,三人为一体,她给她们做些吃食她觉得正常不过。
银杏于她而言,如同亲姐妹,是一路以来互相扶持的精神支柱,银杏不能没有她,她亦是。
而黑云,虽是燕恒的人。
可她不知道是信黑云还是信燕恒,从没有怀疑过黑云来她身边是否有监视之意,好几次看着黑云她都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从小到大,就算再苦的那三年,谢谭幽也没有怎么入过厨房,就会点简单的,待她整好一切,将小菜一样一样端上来,天才将将明亮,银杏出屋便见到忙碌的谢谭幽。
惊道:“大小姐何时醒的?”说着,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东西,“这样的事交给奴婢来。”
“没有什么人天生该做什么事。”谢谭幽抚了抚有些乱的头发,道:“府中就黑云我们三人谁做都一样。”
“待用了膳,我们还要出府,今日有要事,就别说这些了。”
“好。”
黑云也在此时出屋,谢谭幽看见她笑了笑:“过来坐。”
黑云应声。
她其实早就醒了,一直跟着谢谭幽,看着她练武,那些招数她很熟悉,特别是执剑时,她挺拔的身影,淡漠的侧颜,极为像一人。
“今日,银杏你去城外。”谢谭幽轻轻咀嚼完口中食物才开口吩咐。
“城外?”银杏有些意外。
谢谭幽点头,没有隐瞒:“再仔细寻一寻她们。”
这个她们,她没有明说,可银杏还是懂。
银杏重重点头。
“若还是没有结果,便早些回来,炊烟记对面的院落我要了,你暮色时分带个匠人回来。”
“大小姐要做甚?”
谢谭幽道:“我们总得有银子才能活下去。”
银杏似懂非懂:“大小姐这是要用那间院子赚银子?可是否太偏僻了些?为何不在外面呢?”
闻言,谢谭幽笑了:“我现在有银子买显眼之地吗?银杏啊,你未免太看得起你家小姐了。”
银杏愣了一会,半晌噗呲一声笑出声。
“那不若奴婢去打个劫?包大小姐后半生无虞?”
“包我后半生?”谢谭幽挑眉:“银杏,你这是要劫国库?”
第42章
“那奴婢不行。”银杏嘻嘻笑道:“不过劫一个富贵商人还是可以做到的。”
劫国库,她有十条命也不敢去啊,皇宫之内禁卫军如此多,她铁定是去一次死一次,那得多久才能拿到包谢谭幽后半生的金银珠宝,劫富贵人就不一样了,一个绑架一个准,想活命便拿金银财宝赎。
“富贵商人可没惹你。”谢谭幽失笑:“你可别去做什么恶事。”
“奴婢当然知晓,若是真打劫,奴婢肯定会劫一个仗着钱财权势欺压百姓之人,狠狠宰他一笔。”
“可别了,我不想当土匪头子。”谢谭幽道:“土匪头子有危险,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被一窝端了。”
“咱们还是踏实干事,待事情走到正道,才能以正道之路解决那些个歪门邪道。”
银杏点头:“奴婢知晓了。”
“嗯。”谢谭幽又看向黑云,却没有开口,只是盯着她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云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抱拳道:“大小姐有事尽可吩咐。”
默了很久,谢谭幽才平静问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还是还会回到燕恒那里。”
既是要在重要之事上用她,这个谢谭幽自然要问个清楚。
黑云一愣,倒是没想到谢谭幽会问她这个,回过神,她坦诚道:“主子让属下日后便跟着大小姐。”
“是以,日后,属下便只会在大小姐身边。”
“那你可愿一直跟着我?”
黑云单膝跪地,“愿意。”
怕谢谭幽有所不放心,她又道:“黑云日后只为大小姐办事,就算是死,也一定会完成大小姐所托。”
暗卫认主,她认准了燕恒,绝不背叛,可燕恒又将她给了谢谭幽,那此后,谢谭幽便是她唯一的主子,听她之命,就算是为她送命也是心甘情愿的,这便是暗卫的一生。
“我不要你死。”谢谭幽伸手扶起她,“我要你同银杏好好在我身边,与我同进退。”
“是,属下自当与主子同进退,绝不背叛。”
谢谭幽颔首,问她:“你对你的轻功有几成把握?”
黑云看向她,似是没明白其中意思,
谢谭幽轻轻摩挲着手指,抿唇道:“若我让你进七皇子府邸,你可有把握能不被人发现,又或是被人发现后还能全身而退?”
她首先要摸清云启。
先前谢靖之事便是云启暗中摆平的,旁人眼中他仁善,从不参与皇子夺嫡,众位皇子,又只有他不会武,又孝顺温润,是以,很得云崇的疼爱。
可谢谭幽不信云启是表面的那样。
她更不信,谢靖和秦国公府会臣服这样的人。
是以,云启身后定有什么秘密。
再者,谢靖与秦国公府关系如此亲近,温栖之死与秦氏谢靖有关,难保不会与秦国公府和云启有关,这几人都是一体,若是行恶事,自然都是一起。
“七皇子府不好进。”黑云皱着眉:“先前,属下曾尝试过,才靠近便被发现了。”
闻言,谢谭幽眯了眯眼。
才靠近便被发现了,可见里面之人武功极高,如此看来,云启当真不是个简单的,恐怕温柔恭顺的外表只是个假象,前世梦中他的凶狠残忍,谢谭幽也是亲眼见过的。
“燕恒先前也让你查过云启?”
不然,黑云为什么要尝试入七皇子府。
黑云点头:“可是一直未能踏进里面半步。”
燕恒查云启。
为什么呢。
按理来说,这二人没有什么冲突的关系,想到昨日燕恒才念到云启二字便冷了一层的面容和厌恶的语气,谢谭幽眉心微皱,从未听说,这二人有什么过节。
想不明白,也不想了,谢谭幽又问道:“当真这样严?”
“旁人说他没武功在身,这事有几分真假?”
“七皇子确实没武功,只是身边有高人,难近他身。”黑云道:“至于什么高人,属下不曾得知。”
“我知道了,今夜我与你一同前去看看。”
“大小姐如何去得?太危险了。”银杏不赞同:“还是奴婢与黑云去的好,大小姐身子弱,还是早些休息。”
“银杏,你这是看不起我呢。”谢谭幽轻哼一声,却也不生气,也没有直白告诉银杏近日的事,比如她会武,主要银杏与她一起长大,她是骗不了她的。
只能等到些合适时机再坦然相告。
用完膳,三人又说了一会才分别起身出府。
银杏去了城外,说到底谢谭幽还是担忧银杏之前的伤,便只让她去寻人。
而她与黑云则是隐于人群,在七皇子府邸附近先观察一番,只等着天黑下来时好进去看看。
若有似无的路过几次观察,也怕被人发现不同寻常,谢谭幽便带着黑云去了炊烟记对面的院落。
抬脚进去,一地的白色微雪没有人扫尽,枯树叶也还落在地面,高梁之上的蜘蛛网厚的一层又一层。
想来,自温栖去后,这里便没人来了。
二人也没闲着,趁天色还早,便简单收拾一番,刚才杂乱的院落,变得崭新,让人看着都止不住的心旷神怡。
四下看了看,有些空,谢谭幽想了想又出去采买了一些需要用的东西,看着被摆满当当的小院落,谢谭幽心头忽然有些充实,这样看着,倒是有几分的样子了。
她打算将这开成一个小酒馆。
只有梅花酿。
她就是这里唯一一个酿酒的小娘子。
眼下想来,铺子若要装扮起来用不了多久,她的梅花酿也要提上日程,否则再晚些,怕是就不成了。
幸好这里梅花之多,府内的明年开,今年她倒是先可以去买些,趁着梅花未落,得买旁人的一院才够。
接下来的日子,要累要辛苦些,可每天也是充实的,对此,她倒是有些期待,三年来,时常躺在床上,她也是烦闷的。如今能动倒是想着做很多事。
暮色时分,银杏带着面色黝黑的匠人来到院落。
“大小姐。”银杏唤道:“人,奴婢带来了。”
谢谭幽颔首,与木匠简单说明一番自己这院落想要的效果。
“若是能做,银两先付一部分,其余的待成了再付。”
“自是能的。”木匠笑道:“只是工期会慢些,因就我一人。”
“不急。”
木匠点了点头,看了看这院落又看向谢谭幽,“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将酒馆开在这样的地方。”
“偶尔试点新花样,也是好的。”
木匠愣了愣,似是觉得谢谭幽是因年少不懂,他想了想,还是劝道:“姑娘,不是我说,这里也太过偏僻了些,没什么人会来的。”
“无事,混口饭吃罢了。”谢谭幽笑,不做其他解释。
“我是怕你这啊,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个人,别说混口饭吃了,怕是一口水都喝不到。”
“没事,就算没人来,你的工钱我还是会如期付的。”
见谢谭幽坚定的样子,木匠撇了撇嘴也没再说,问道:“那你这叫打算什么名字,回头我弄牌匾之时好刻上。”
“清幽居。”
*
天色渐黑,整座京城都渐渐静了下来,黑沉沉一片。
两个黑影踏着夜色前行,最终落在一座府邸之上。
谢谭幽蹲在屋顶之上观察着府内一切,不见一个人,危险气息却是十分浓重。
她也不敢贸然下去,只是朝黑云做了个手势,二人便分开,顺着周围仔细观察,整座府邸只有一处亮着一盏灯。
纸窗被映得明亮,里头的身影也被照映出来,云启坐于桌前,发丝微微散乱,正执笔写画着什么,模样认真温雅。
这模样,真的无法将凶狠残忍四字用在他身上。
谢谭幽悄然落地,步伐轻又慢,只往黑暗深处行走,黑云则是在屋顶之上,随着谢谭幽的身影,看着是否有人朝这而来。
夜很黑。
谢谭幽不是很看得清云启府邸的砖瓦,每走一步,她心头便沉重一分。
极大的熟悉之感传来。
她明白,是因上一世的关系,在被谢音柔丢进水牢,她昏昏沉沉之时看见了的前世。
她嫁给了云启。
所以,她虽看不清,却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
云启所在院落,便是她住了很久的地方。
那些年她不知道她是否快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嫁给云启。
只知道,每当难过之时,似乎总有一人陪着自己。
就是那里。
谢谭幽脚步顿住,看着院中的梨花树。
有一年春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坐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眼睛红红的。
有人安慰她:“你别难过了,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只要你开心,好不好?”
“我想学武。”
“为什么?”
“今日我看到云启身上有伤。”她吸了吸鼻子,心疼的哽咽:“他又被三皇子欺负了,看着他受伤的样子,我真的很难受,可他却说不疼,但骨折了又怎么会不疼呢。”
“那你想做什么?替他报仇吗。”
“不。”她摇头,语声坚定:“我想学武,我要保护云启,不让他再受任何人的欺辱。”
微风轻轻拂过,吹在人面颊,发丝,温柔的要命。
发丝微微浮动,遮住谢谭幽的眼,她仰头看着身旁之人,眼圈依旧红的可怜,全是对云启的心疼以及陌生的情绪。
“好。”过了很久,一道声音才参杂着微风传来,男子声音暗哑却又柔:“我教你。”
灯光灭。
云启府邸彻底陷入黑暗。
谢谭幽却是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那棵没有一朵花,一片叶子的梨花树。
心一震一震的疼,不可置信的瞪大眸子。
她看清了,那个说只要她开心什么都可以的人,竟是燕恒!
他眉眼虽冷,却每每瞧着她时总有柔色,语声更是。
可燕恒怎么会在云启府邸。
怎么会在她身边。
怎么会说,要教她武功。
怎么会。
她的武功不是在庄子的那三年便会了吗?为什么嫁给云启之后反而不会了,甚至是忘了。
为什么。
怎么会呢。
怎么会是燕恒,燕恒不该是征战沙场,手握重权的大将军,燕王爷吗,怎么会只穿一身简单的黑衣劲装在她身边呢。
谢谭幽忽然头疼的让她克制不住蹲下身爆头,脑海中画面如走马灯花,可她却一个也没抓住。
心好疼。
泪水汹涌,不知道哭什么。
“阿谭。”手臂忽然被人扶住,云启扯唇:“来这,怎么也不走正门?”
第43章
“阿谭。”
听到云启的声音,谢谭幽忽然像被抽空了气般,浑身无力,只能蹲在地上不停喘息,感受到身旁人的靠近,她努力压下心头痛感,深吸一口气,才慢慢站起身来
她避开云启触碰,又退开几步远,忽然间,像是脱离了某种控制,重获自由,不停大口大口呼吸着冷气。
力气渐渐回笼。
谢谭幽发现,似乎每次见到云启,她总是像被关在阴暗之地般,压抑的喘不通气又浑身无力。
寒气入体,她身体冰凉却异常的清醒。
谢谭幽一双冷眸紧盯云启,她刚刚就站在这里,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云启却才出屋便直直朝她这来,显然是知道府邸进了人的,可他却等到现在才出来。
对云启,她有太多的不明白又想更深一层的摸透了解。
她觉得二人似是有很深的关系,前世梦中皆与他有关,她似乎在上一世很喜欢云启,可是谢谭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云启呢,甚至最后还嫁给了云启,她喜欢的不该是在庄子那三年护她,教她武功的少年吗?
她与少年相约以后,答应过少年要等他归京,还有她那还未说出口的喜欢。
所以,她怎么会喜欢云启呢。
可她所见到的前世,她的确是嫁给了云启,因他欢喜也会因他落泪,只是那几年,她再也记不起曾经有一个少年一直在她身边,告诉她,别怕,我会让你有能力自保。
谢谭幽瞳孔轻颤,她终是后知后觉,那三年的记忆怕是被她遗忘,才让她从而喜欢上了云启又或是认错了人。
只是,她又不解,好好的,她怎么会丢了记忆,还单单只是那三年,记得所有,却仅仅只是忘了一个人人。
忘了那个待她极好之人。
那些个日日夜夜,黑暗绝望,人不人鬼不鬼的折磨越发清晰,云启的残忍永远刻在脑中,挥之不去。
一碗一碗不知名的药灌进腹中,除了疼,谢谭幽再想不到其他。
“阿谭。”云启空了的手缓缓收紧,暗夜中,他瞧着谢谭幽只看着他不说话,语声悲伤:“你每次都这样伤我的心。”
每次相见,他与她说话总是这般。
若旁人听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相好,是谢谭幽负了云启。
谢谭幽回神,眉头冷冷皱着,不愿与云启多说,开门见山:“那日,七皇子故意引我去城外却又不出现,意欲何为?”
“做人何就不能坦然些?”
“我不是一直都对你坦然的吗?”云启道。
“从一开始我便说,你我早就相识,我们该成婚,而我的七皇妃也只会是你,是你一直不信。”
“我该信你吗?”谢谭幽声音冷淡又疏离。
若是真信了云启,此时此刻的她会在哪里呢,不知道又受了多少折磨。
从一开始,云启就知道她在相府过得如履薄冰不是吗,可他一直都以一个高位者的姿态,就如她是什么小小蝼蚁,明知他的一句话便可改变当下,他却任由秦氏和谢音柔待她那般。
只是因这个,谢谭幽便永远不会信云启,就算有太多的不明白或是巧合,她也不信庄子里的少年会是云启。
后来更是多次见到前世,看到云启的狠和她的狼狈模样,她更加的厌恶云启,甚至有些时候,想到云启,她都会无端的惧怕,是以,她只想离此人远些。
可云启却不知为何总是凑到她跟前,和她说他们的曾经。
曾经?
谢谭幽冷笑,他们有曾经吗。
她现在都怀疑,自己上一世失忆是不是跟云启有关,不然,她为什么无缘无故跟疯了似的那样喜欢他。
“阿谭,你就没发觉我们似乎很早便相识?”云启上前一步,幽深双眸望着谢谭幽:“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为我,我亦是,你该嫁的是我,不是燕恒,你认错人了。”
谢谭幽抬眸:“七皇子此话是什么意思。”
“我便在你眼前,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谢谭幽眉头越皱越深,眸中不耐尽显,“我活了十六年,今年是头一次见到七皇子,七皇子却每次见我都要这样问一问,如今,我倒是想问问七皇子了,我与七皇子,到底何时相识?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还是七皇子想说与我是幼时相识?”不等云启开口,谢谭幽又道:“那便更不可能了。”
她直视云启,唇角缓缓扯出讽笑:“幼时,我心比天高,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
“而且,若我记得不错,那时候的七皇子还不是如今的七皇子。”
云启是在陛下为登基时产下的,陛下登基后,他不知是受了风寒还是如何,夜夜咳嗽吐血,后被国师誉为不祥之人,陛下厌之旁人恶之,还未享受过一天中宫嫡子的荣华,小小年纪的他便被丢弃在冷宫,直到七岁那年才被接回中宫。
而那几年,最得陛下盛宠的是三皇子云霄,年仅四岁便被封为太子。
云霄也不负众望,小小年纪便拜得当世大儒温雅倾老先生为师,收做唯一的关门弟子,文学之高,朝臣以他为傲。
可意外发生,一场大火便要了他的命。
那时,也不过才七岁。
云崇大病一月,百官哀痛,整整三日未上朝,全国人民都在心痛于云霄太子的离去。
后来,云崇不论在盛宠哪位皇子,太子之位都一直空悬,就如云启,人人说他最得盛宠,恐会是下一任太子,这句话传了两年,盛宠依旧,却也还是七皇子。
谢谭幽话并没有说全,但云启从她的嘲讽的眼神之中,已经明白她此话何意,眸子下意识眯紧。
“你记得不错,那时,我的确不如今日。”云启道:“可是,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罢了。”云启苦涩扯唇:“忘了便忘了吧。”
“马上要到春日,就是你与燕恒成亲之时,你可想好,真要的嫁给他?”
“圣旨以下,莫非七皇子要我抗命?”谢谭幽觉得好笑。
“圣旨?”云启笑了:“燕恒其人冷心冷情又残忍狠厉,若非他点头,你以为父皇会下赐婚圣旨吗?”
“可他为什么会娶你?又为什么多次帮你。”
“阿谭,别傻了,燕恒不过是想利用你。”
谢谭幽神色不变:“我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没有燕恒,她活不到现如今。
若说利用,那也是她利用燕恒之权势才对。
看着谢谭幽这般神情,云启脸色变了变又冷笑出声:“你这样信他?”
“那你知不知道你母亲死因的证据证人都在他手中?又知不知道他与谢靖达成了合作?若非这样,你以为,他为什么不将证据拿出来交给父皇?”
闻言,谢谭幽手心微颤,自然知道云启话中有挑拨之意。
“若你不信我,你可以亲自去燕王府书房一探究竟,证据皆在。”
“谢靖为何会与他达成合作?”谢谭幽淡淡道:“他不是你的人?”
“若他不是我的人,我又如何会知晓此事?”
“所以。”谢谭幽讥讽笑出声:“你是想说燕恒与你们一样。”
云启不说话,便是默认。
谢谭幽又道:“你当真对我坦诚?如你所说那样待我?”
“自然。”
“那我母亲因何而死。”
“若你去了燕王府,寻到证据,真相便能大白。”
谢谭幽定定望着云启一会,才收回视线。
垂眸,刚还平静的眸子忽而一沉,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匕首抵在他喉咙处,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遭气息发生变化,府邸高手纷纷现身,黑云也落在谢谭幽身侧,剑已出鞘,随时备战。
“退下。”云启怒斥现身的暗卫。
谢谭幽淡淡扫了眼云启身后的几个黑衣人,“外人言,不参与夺嫡之争的七皇子身边竟是有这样多的高人?”
云启神色平静:“在宫中长大的,如此不过是为了活命。”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不会。”
谢谭幽点头:“可否借你一滴血?”
也不等云启开口,她手起刀落,云启臂弯间便破了口子,鲜血涌出,谢谭幽面色依旧平静:“早晚有一天会的。”
“是吗。”云启唇角弯了弯:“我只怕你后悔。”
*
出了云启府邸,已经是三更天。
天色正浓。
她低声同黑云道:“你先回府。”
黑云一怔,本想问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应了声是便回了谢府。
谢谭幽看着黑云离开的地方,眸色深了深,转而朝另一个方向去。
瞧着府门牌匾上依稀可藉着月色看清的燕王府三字,心头沉重又复杂。
她也不是那么在意云启的话,只是不知为何,心头似乎总有某种声音指引着她一定要前来看看。
谢谭幽跃上墙头,来过一次这里,大体位置还是记得,避开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一路摸索着往书房而去。
院外夜风吹的风铃铛铛响。
在这寂静黑夜中,显得格外的渗人,谢谭幽心头发紧,浑身有些僵,却还是强撑着踏进最里面那间。
桌上的砚台,信封,字画,都让她确定这里便是她要寻的地方。
谢谭幽点了烛火,藉着火光翻找,找了好一会,也未能发现什么有关证据的东西,皱了皱眉,又四下看了看。
“啪嗒。”一声。
什么东西落下。
谢谭幽心头一紧,忙循声看去,目光往上移动,忽而顿住了。
只见,对面墙上有一副画。
她走了近看。
画中是一位女子,华贵的妃嫔服饰,头上穿戴金簪,高贵柔美,画中的她,坐在万花丛中,面容之美,让周围的花都变得黯然失色,可她却低垂着眉眼,微微皱着眉,眼尾还泛红着,是我见犹怜之感。
这人。
有些熟悉。
谢谭幽将烛火往前靠了些,认认真真看那女子的神情,面容,当略过眼尾时,心头猛地一颤。
她?
不。
不像。
眼尾皮肤白皙,无红痣,不是她。
第44章
烛火明亮,眼前越发清晰。
谢谭幽望着画中女子,忽而就晃了神。
她仿佛看到了那日。
骄阳似火,她却如坠冰窟。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也未能让她回过神,迷糊的视线里,是云启抱着别的女子离开的背影。
她疲惫靠在假山后,仰头看着今日的万里晴空。
周围的合欢花随着微风飘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她闭了闭眼,强忍许久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
真的好累啊。
也不知道一个人在那哭了多久,只知道腿麻了,身子也有些难受,她才扶着墙壁缓缓站直身子。
并未回她所在的宫殿。
而是沿着湖边慢慢走着,一身的珠翠和华贵衣裙压的她快要喘不通气,她一边走一边仰头望着远方。
不禁想。
若她是一只鸟该多好,双翅一展便可飞高飞远。
可她是肉体凡胎,活生生的一个人。
飞不了,只能在这四四方方的地方,这里说小吧,一日也未能全部走完,说大,又像个牢笼般,将她实实在在困住了。
太过无情冰冷。
以至于有人忘了,她是人,她也是会疼的。
走累了,谢谭幽便往湖边的花海中一坐,万千花香萦绕在鼻息之间,她心头叹了一声,垂眸望着纷纷往她这游来的鱼儿,她苦涩扯唇:“其实我过得不算好。”
也不知这句话是对自己还是对谁说,又或是无人倾听,便说与眼前的小鱼听。
话头开了,她又开始止不住泪水。
“不太开心,有些后悔,可我不知道该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似乎大家都恨我。”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这些年,我好像生病了,太医却说我很好。”谢谭幽伸手擦去泪水,语气里满是无助:“我不信,我明明忘记了很多事很多人。”
“我拚命的想记起,可总有人阻拦,说那些都是不好的事,若强行记起,我会疯,还会死。”
“本就被困又记忆缺失还是个将死之人,我并不惧怕,我已经很努力了,可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我到底忘了什么。”
“被我忘记的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到此处,谢谭幽泪水汹涌,喉头又酸又疼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心脏亦是如四分五裂般,疼的让人窒息。
忽而听到脚步声靠近,谢谭幽哭声一顿,下意识的擦去泪水,头别去一边,假装不知。
“娘娘。”是一道清脆女声,着婢女服饰。
谢谭幽淡淡嗯了一声。
“这个给您。”婢女手伸到她面前,手心展开,上面赫然是一条丝帕。
谢谭幽愣了一瞬,鼻头一酸,强忍着才没有落泪,抿了抿唇还是伸手接过,她确实很累了,也没办法再伪装。
今日,她的尊严,所有的所有都被云启和那个女人践踏在脚底。
“娘娘不要难过,万事皆有退路。”婢女温声劝慰:“就如这帕子上的梅花,它也曾落入泥土被人肆意踩踏,可冬日来临,她依然高贵冷艳。”
闻言,谢谭幽这才看向手中的帕子,边角之处确有梅花,花瓣鲜红明艳,隐隐约约似是一张含笑面容,可认真看去又只是一束红梅。
她唇角颤了颤:“怕是等不到冬日了。”
“怎么会呢。”婢女道:“不过一时之辱,娘娘本就不平凡,终有一日娘娘定会站得更高更远的,也会永生自由。”
永生自由。
那样的日子,离她太远。
深吸一口气又垂下眸去,她嗓音沙哑:“多谢。”
“这是创伤膏。”婢女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在她身旁蹲下,轻轻替她涂抹在手心处刚刚因用力抓着假山时留下的小小伤口。
婢女声音温柔的能抚平人之悲伤:“娘娘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呀,切莫让在乎您之人担忧。”
谢谭幽眼睫轻颤。
这世上还有人在乎她吗。
抬眸去看面前的婢女,在宫中几年,她从未见过这张面容,而宫中婢女也不会对她如此温柔恭顺。
她出声询问:“你是哪个宫里的?我在宫中似乎从未见过你。”
“奴婢不是宫中之人。”婢女笑道:“今日乃陛下寿辰,奴婢是陪主子进宫的,路过这时,主子见娘娘在这,便让奴婢过来看看。”
谢谭幽轻轻颔首。
就说呢。
宫中之人怎会待她这般呢。
“起风了,奴婢送娘娘回宫吧。”婢女说着,便要扶着她起身。
谢谭幽也未抗拒,顺势站起身来,看了看前方孤零零的长路,她缓了缓神,还是道:“这条路还是我一个人走吧。”
“今日多谢,替我谢谢你家主子。”
婢女面色有些担忧却也没有坚持,微微俯身便退开,让谢谭幽往前走去。
谢谭幽手中攥着丝帕,一步一步走着,走到半路,忽然想起她竟是忘了问对方是什么人,回头望去,身后却早已空空如也。
余光瞥见假山之处一闪而过的黑色一角,愣了愣,竟是看花眼了。
长叹一声,又往前走去。
长路漫漫,她的影子被拉长,夕阳之下,孤独又落寞。
*
抄手游廊的风铃随风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谢谭幽猛然清醒。
面前还是那幅画,她克制不住又上前,伸手轻轻抚摸画中难过又无助的面颊。
书房内又黑又静,耳畔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及心跳声。
很久后,谢谭幽才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
“别怕。”她说:“你不是一个人。”
这几次每每见到前世的种种,都能清晰的看到每一个神情或是周边花草树木,她自然认得出那是皇宫的后花园,而满心绝望无助的是她。
只是变了好多,就连幼时母亲说只有生于温家人眼尾才有的红痣都不知为何消失不见了,她也不再是她。
可心头的痛感不假,她会跟着难过心疼。
谢谭幽眼圈有些红,她在想,上一世,她是不是过得很不快活,是不是到最后都是一个人,没有人记得她,所有人都厌恶她。
闭了闭眼,她有些不敢看了。
她怕再见到这样无助的自己。
可转念一想,她似乎又不是一个人。
睁眼,泪水被极力压下,轻轻呼出一口气才让自己心口不是那么的疼。
再看面前的画,她想起见到的那个温柔小婢女。
她说,不是宫中人,是她主子让她过来的。
而那日她的形态被复刻在此。
这里是燕恒的书房。
还是上一世身为宫妃的她。
按理说,这个时候的她似乎只有前世人知晓,燕恒书房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幅画,还是最显眼的位置。
“前世今生。”
“有一人此生只为你而来,他已经等你很久了。”
脑海中忽然涌上空静大师幽沉的声音。
谢谭幽瞳孔猛然一颤,心头大胆的想法贯穿全身。
她不敢信。
可回想往日种种,燕恒似乎每次都在她的前方,最开始,他的厌恶明显,救她也只是为了报恩,可后来,他竟然说,他对她不是报恩,是喜欢。
她说她什么都没有。
他却答:“我会让你什么都有。”
他还说,她是他的妻子。
每一句,都是能让她心跳不止的。
可是,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啊,有时坏的透顶,接近燕恒不过是想要借他的势力报仇保命,他那样精明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呢,可他从未拆穿她,所以,在他面前,她也从不伪装。
谢谭幽有好几夜睡不着时,都在想,燕恒是真的喜欢她吗,如果是,喜欢她什么呢。
那时不懂。
现在好像渐渐懂了。
前生梦不止她能看到,前世,自己看不明白不懂不了解,可今生的她,却是看明白了。
前生,她并不是一个人。
有一个人一直在她身后,只要她回头便能看到。
只是前生,她一直在往前走,从未回头,唯一的一次回头便是御花园那日,不过晚了一步,她回头时,燕恒刚转身离开。
所以,她永远不会知道,她难过无助之时是燕恒给她拿了创伤膏,还特地拿了绣有梅花的丝帕,给她信心,让她好好活着。
今夜,不过一时兴起想入云启府邸查看,却意外知晓了如此多,她真不知,若是明日见到燕恒,该是何种心情,神情,又该说些什么。
瞥见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她才胡乱擦去满脸泪痕,蹲下身捡起,是一个竹简,吸了吸鼻子,她展开来看。
当看清第一行字便惊的手一抖,迅速合上,来不及多想,将竹简牢牢攥在手中,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墙上的画才从窗口跳出去,悄无声息的出了燕王府又隐于黑夜。
“就这样给她了。”
拐角处,两道身影缓缓现身,看向刚才一身黑衣之人离去的地方。
“阿恒。”萧然皱了皱眉:“那里面的所有,你可是花了半年的时间才查到,就这样给她了?”
燕恒眸色深深:“她比我更合适。”
“可若这样不是太过引人注目了?”
“我在京中,她不会有事。”燕恒道:“再者,明年开春她若想入刑部,此事便是是绝佳的打响她名声的机会,只要打上一场漂亮的仗,便可因此,堵上众人之嘴。”
萧然撇嘴:“她这是作弊,这分明是你查到的。”
燕恒却是笑了:“本王乐意。”
本来就说好了的,若是她想,他便助她登高位,从一开始便想好了。
萧然:“……”
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你真是没救了,早晚得栽人家手上”
“本王乐意。”
栽了便是栽了。
燕恒发现,自那夜将心里话说出,他心头便异常的轻松,只是有时会有闷闷之感,想来,不过是因为她看了云启一眼又或是提了一嘴。
“……”
萧然:“得,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死。”
燕恒:“本王乐意。”
“……”
“话说。”萧然啧了一声:“她何时会的武?我怎么不知道。”
若不是他与燕恒刚好有事来书房,还真就不知道今夜谢谭幽来过,能悄声无息入燕王府,武功说明不低。
燕恒脸上笑意微敛。
“自是宁月公主传授。”
第45章
天刚亮,才躺下不久的谢谭幽便起身,简单收拾一番便打算带着银杏出府,却才走到院外便见黑云脸色凝重走来。
“出了何事?”能让冷面的黑云如此神情,定是出了什么事,谢谭幽心头有不好的预感,却也算稳得下来。
“大小姐。”黑云走至谢谭幽身前,声音沉沉:“谢靖被无罪释放了。”
“而且。”顿了顿,又接着道:“外面不知何处来的流言,都在说大小姐杀了人,谢靖气极要将大小姐赶去庄子,大小姐却因此生恨,便胡乱捏造,亲生父亲杀了生母一事。”
还有很多……
黑云没有说完。
比如,相府中人,除了谢靖皆被燕恒杀死,是为何,想起当时谢音柔的惨状,众人心头又止不住的唏嘘。
有人说,曾见到谢谭幽在燕王府外,穿的单薄引诱燕恒,所以,燕恒才为其杀了秦氏母女。
不喜欢与继母妹妹相处,干脆死在外面别回来好了,这一回来不是勾引妹妹的未婚夫便是让人杀了继母和妹妹,其心当真歹毒。
身子弱怕也是遭了报应。
各种恶毒咒骂都朝谢谭幽身上而来,似乎都忘了,她不过也才十六,被送出府三年,一个小姑娘又能做什么呢,可流言起,她便是罪人。
却无人知她的悲她的辱,种种心酸又绝望的遭遇。
银杏气的红了眼,张口便想破骂,却瞥见谢谭幽依旧平静的神情,拳头紧紧攥着,只能将嘴边的话咽回腹中。
“走吧。”谢谭幽神色依旧淡淡:“去宫门口。”
*
此时,皇宫,金銮殿。
无论文官武官皆是脸红脖子粗,刚经历完一场骂战。
朝臣气的心头不顺,大口喘着气,有些噪。
“陛下当真要放了谢靖,并让他重新担任丞相一职?”燕恒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渐渐的,喘息声都变小了,大臣纷纷看向他,大殿之中又恢复最开始的静。
“一朝丞相,既是无罪,理应释放。”云崇唇角含笑,看了看燕恒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谢靖:“起身吧,你本无罪,不必惶恐。”
“无罪?”燕恒挑眉,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陛下从何处得知他无罪?”
“昨半夜,云启入宫奉上数位大臣联名的奏折,其中种种写下,朕已仔细阅读,丞相确实无罪。
一口一个丞相,无罪,要保谢靖之心太过明显。
燕恒笑出声,刚才还算恭敬的态度,忽然变了味:“我那日交与陛下的东西,陛下是看不懂还是没看?”
直视天子,嚣张又大胆。
“燕王!”不等云崇开口,谢靖便怒道:“陛下乃国君,身为臣子,怎能这样与国君说话,实在大胆!”
“还是燕王以为,陛下宠信于你,便可肆无忌惮?又或是觉得自己手握重权,便不将陛下放在眼中,有了不轨之心。”
谢靖在牢狱多日,今早才重获自由,那几日身心饱受折磨,早已恨毒了燕恒,眼下逮到机会便是一阵输出,誓要给他扣上一顶不尊国君的帽子。
“宠信?”燕恒冷笑:“不过多读了几本书,便能乱用词了?”
“他那是宠信本王?”
捧杀罢了。
总是若有似无的告诉所有人,他待他如何好,是他一直仗着手中有兵权肆意妄为,令天下人恶之。
“陛下若不宠信燕王,燕家军何以能壮大至今?燕王又何以能每次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谢靖冷道。
闻言,燕恒直接笑出声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个情况。
“本王说你没脑子你还偏不信。”燕恒缓缓收了笑,“从本王接手燕家军以来,燕家军便从未收到过朝廷军饷,此事,工部尚书想必比本王都还清楚。”!
闻言,满朝文武皆惊,纷纷回头看向工部尚书,忽然被点名的工部尚书汗流浃背,迎着众人的目光及高位上云崇幽冷的神情,小心翼翼看了眼燕恒,一咬牙,结结巴巴道:“燕家军的军饷,每年都有,陛下心疼燕家军,每次都是给的最多。”
说完,便迅速低下头去,身子抖如筛糠。
“燕王竟敢污蔑陛下,真是枉陛下如此重视燕家军!”有武将本就不服燕恒,听此言,更是气的都忘了平日里燕恒什么样,冷哼道。
“这与白眼狼有何区别?”
“我才不信没有军饷,你一个人便能将燕家军带到如今之位置。”
军队离不开一个好的将领,更是离不开军饷,若无军饷,何谈存活?
燕恒淡淡扫了眼低声讨论又忍不住出言怒骂他的大臣,轻叹一声,并未开口,只是抬脚缓缓朝高位的云崇走去。
站在云崇面前,四目相对,云崇眉眼温和,唤了声:“阿恒。”
燕恒却是偏了偏眸,眼神戏谑:“云崇,这位置若是不想坐了,不如换个人?”!
彭!
此言落,大殿之中像是被什么东西被燃爆,炸在人耳边,嗡嗡作响,好久都未能回过神。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云崇。
见过那样多的大世面,又知燕恒其人,只是怔了一瞬便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出声。
“阿恒啊,你还是与从前般爱开玩笑。”云崇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摆了摆手:“众爱卿不必惊慌,阿恒与朕相识已久,性格如此,再者,他已经将燕家军兵权上交,断然不会做出什么谋反之事,众爱卿大可放心。”
又是一声爆响。?
燕恒上交兵权了?
何时?
他竟会愿意将兵权上交?
为什么?
他怎么会上交兵权?他不应该会谋反的吗?自古有兵权的权臣不都这般?怎么他却是上交了兵权。
站在下方的萧然听闻时,心口猛然一震,虽然早知燕恒上交兵权,那时只是觉得他在瞒着他什么事,现下听云崇说,又看了昨夜燕恒的模样,几乎是一瞬间便想通了燕恒为什么上交兵权。
区区一纸婚约。
难怪,云崇会爽快答应他,而不应云启所求。
他先前还疑惑,云崇那般宠爱云启,又不是面上这般的真正宠信或是惧怕燕恒,怎么的就会帮云启看中的人,婚姻,从而全部给了燕恒。
八十万兵权,就换来一道赐婚圣旨。
说实话,萧然是生气的,就算他知道兵权对燕家军和燕恒来说不算什么,可那是老燕王守了一辈子的东西,他若是用兵权弄其他,他不管,他想不通,燕恒竟是只因为那一纸婚约。
就这样,早早的将兵符交给了他的杀父仇人!
还因此打乱了他们原有的计划,真是应了那句话。
色字头上一把刀。
又不是没有其他法子。
燕恒不过是怕谢谭幽被人使用恶劣手段,譬如云启那斯,阴狠程度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就怕用其他法子,只要慢了一步,谢谭幽都会陷入危险之中,当时的她似乎还是一副柔弱的活不了太久的模样。
一句兵权,云崇又怎会不应?
如此,云启就算反应再快,也于事无补,他亦不敢贸然去将谢谭幽如何,就算手中有保命福,他也不敢一次触碰燕恒逆鳞。
云启看着燕恒,唇角笑意深深。
脑中全是上一世,燕恒跪在他脚下的模样。
真是期待啊。
期待以后。
期待燕恒又一次跪在他脚边的样子,同样的人他能在她身上栽两次,他亦是能让燕恒跪在他面前两次,次次。
“咚—咚—咚。”
远处,忽然传来阵阵响声。
云崇正准备询问,便有小太监急急跑来,跪在殿中:“陛下,丞相嫡长女谢谭幽敲响了登闻鼓,说要状告丞相宠妾灭妻,甚至纵容妾之女辱杀嫡女。”
闻言,朝臣面色各异,今日这是怎么了?
一个接着一个,最令人震惊的还是谢谭幽竟敢敲响登闻鼓。
“陛下。”谢靖脸色阴沉,跪了下去,压着心头怒气,道:“臣女从小便被臣奉为掌上明珠,虽说送出府三年也从未缺短她什么,心疼她身子弱又接回京,臣真是不知她到底怨恨臣什么,竟然还与臣断绝了关系。”
俨然一副失望难过神情。
“今日,若她还是要状告臣,臣也无话可说了,臣只是寒心啊,也是担忧她的身子,敲登闻鼓可是要受刑仗的。”
登闻鼓立在武德门,从未有人敢上前敲响。
敲响一声便要受三十仗,刚才三下,便是九十仗。
云崇面色亦是不好看。
这登闻鼓被敲响,不是个好兆头。
他冷冷道:“如此大胆,朕倒是要去看看,此女子到底想做甚,又丧心病狂到何种地步。”
自古以来,谢谭幽是头一位,还是一个女子,敲登闻鼓,状告生父之人,即便她与谢靖断绝了关系,在旁人眼中她也还是谢靖之女,还是个丧心病狂到忤逆,状告生父之人。
云崇起身,百官跟在他身后去往武德门。
萧然悄然放慢步子,与最后的燕恒走在一处,声音里难掩震惊:“我去,直接来敲登闻鼓,我还以为她会来我刑部。”
“云崇若当真要罚她,以国法说事,我们该如何应对?”
燕恒垂眸不语,耳畔是一阵一阵鼓声,脚步微微停顿,又往前走去。
*
武德门。
云崇和百官到达,抬眼便见一袭白色长裙的谢谭幽,她身材纤细,瘦弱却不软弱。
清冷面容上的那双眸子冷又坚韧,双手拿着鼓槌,奋力敲鼓,似是发觉众人目光,她才缓缓停下动作,望向众人。
长裙被风吹起,发丝也随之飘动,却仍旧遮不住她那双眸子,清冷傲然之气尽显,面向帝王和百官,丝毫不惧,反而更加坦然坚韧。
“民女见过陛下。”谢谭幽放下鼓槌,缓缓走至云崇面前,跪地行大礼。
她称民女,便只当自己是平民百姓,从与谢靖断绝关系时,她便不再是什么丞相之女。
只是谢谭幽。
“民女?”云崇上下打量她,身上是与生俱来的高位者的压迫感。
“哦,朕倒是忘了,你与丞相断绝了关系,原先还想着,既是丞相之女朕便对此事不追究,只当你是一时糊涂。”云崇若有似无扫了身旁的燕恒一眼,唇角涌上浅浅笑意,说出的话却是冰冷刺骨:“既是民女,那便依国法办事,仗九十,若命在,便再来与朕说明今日来意。”
仗九十。
一个正常男人怕都挨不过去,谢谭幽那瘦弱的身子更别说活命了。
谢靖沉了一路的脸,听到此话总算缓和下来,却还是装模作样的求情:“陛下,小女身子不好,怕是有些……”
“今日是民女敲响登闻鼓。”谢谭幽打断谢靖的话,语声坚定:“这九十仗,民女受。”
见她如此,百官震愣一瞬,目光变了又变,在谢靖二人身上来回转,这是冒死也要状告谢靖?其中怕不是那么简单。
这边事早已传开,百姓也围了一圈,闻此也是低低交耳讨论。
“好。”云崇下令:“动手。”
可他话才落一瞬,一道男声便从远处传来,高昂却又熟悉。
“我看谁敢!”
谢谭幽身躯一震,猛地回眸。
只见,有一人快马而来,周边百姓自然的退开,留出一条路,众人目光都落在那人身上。
有人惊有人颤。
男子骑于马背,应当是一路快马赶来,面容有些疲惫,头发亦是乱了些,手上不知提着什么,黑黢黢的,他面容肃然,眸底又有焦急,未看他人,只看向谢谭幽。
谢谭幽亦是。
在看清那男子面容时,她双眸便涌上了雾气,眼前模糊一片,却仍旧能看得清来人面容。
喉头梗的难受,嘴唇止不住的颤抖。
过了很久,她才喊出那个很久很久没有喊过的称呼:“表哥。”
第46章
男子利落翻身下马,身姿挺拔,这样看着,本该是一个沉稳青年,可他墨色的长袍却是有些皱,加上满是灰尘的长靴,就可想而知,这一路,他是如何赶着回来的。
朝臣看男子一步一步走来,面容虽有些狼狈,却还是遮不住他一身的凌厉之气,时间忽然静止,众人好似回到了多年前。
喜白马,总是高调入城,坐于马背之上,唇角勾起坏坏的笑,不羁又张扬,可在见到百姓被他国人欺辱时,会立马跳下马,一脚便将对方踹得老远,言语嚣张:“胆敢动我国百姓,让你们国家的军队先踏平我定国将军府再说。”
出征时,他眉眼坚定又傲然,多次扬言:“我定会将他国狗贼打得只敢窝在自家小小领地,不敢伤辱我国百姓分毫,届时,我便是最厉害的将军。”
武将多大都是些粗人。
可他的文却比武高之太多太多。
有时一袭墨色长袍,不羁又张扬。
有时一袭白衣,微微一笑,便是温润如玉公子。
能文能武,是京中最好的少年将军,亦是定国将军府最小的小公子,有一个很好听又承载着家人爱意的名字。
温凛。
年十一便随着定国老将军上战场,十六岁被封云风将军,不知是多少京城贵女倾慕的对象,可却早早听闻,心有所属,让不少姑娘碎了心。
三年前,又因定国将军府的一场大火,全府众人皆被烧成灰烬,更是震得众人久久回不过神。
震慑列国的定国将军府,就这样消失了。
已经开始慢慢接受,甚至忘了曾经的定国将军府,却在今日,温凛回来了,那个温家最出色的少年将军竟然回来了。
当年的大火有多惨烈,众人都是知晓的,也无人信还有人能在这样的大火之中活下,可温凛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好好的站在众人面前。
虽没有当年的少年之气,而是变得沉稳冷静,看着这样的他,还是有不少人已经红了眼。
那可是定国将军府的人啊。
定国老将军一生为国,一场大火烧的他连个后人都没有,不知有多少人替他心疼遗憾,如今,温凛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觉真是老天保佑,让老将军还有后人。
温凛在谢谭幽身侧站定,未跪,一双幽沉双眸盯着云崇与百官,然后将手中东西随意往地上一扔。
东西滚落,血腥味随之而来。
众人也看清了里面的东西,连连倒吸一口冷气。
众人面露震惊又不可置信。
头颅。
竟是一人的项上人头。
温凛嗓音冷又淡,听在人心头却如一阵惊雷:“南燕皇帝人头在此。”
南燕皇帝!?
温凛杀了南燕皇帝?
三月前,南燕发生内乱,九子夺嫡,最终是九皇子登位,南燕这位九皇子手里本就有兵权又有雷霆手段,不过一月便将南燕上下收拾的服服帖帖,本以为在这乱世之中,他会选择先修养壮大南燕,却不想他直接往漓国埋了个惊雷。
给靠近他们边防的淋州下了瘟疫,瘟疫凶猛,已经死了不少人,周边城池也有不少百姓被传染,若再找不到解决之法,整个漓国怕是都要完,有朝臣进言。
“不若弃卒保帅。”
舍一城百姓,换漓国万千子民安。
云崇考虑良久,还是应了,半月前就派人去往淋州,此行,是要将一城百姓困死其中,本以为事已成,却不想还是被人阻止了。
温凛道:“淋州瘟疫一直没有解决之法,陛下听信他人言语,要将百姓困死城中,臣当时正在淋州之中,不忍心,便只身入南燕,取下南燕皇帝人头。”
“而淋州瘟疫已解除,还请陛下放过无辜百姓之命。”
“这些年,你在淋州?”云崇渐渐从震惊之中回神,从见到温凛时他便震得瞪大了眼,心头又惊又喜,曾几何时,定国将军府是他最稳定的靠山,他虽疑心病重,却也还是愿意信定国老将军之心。
因,年少他便是拜了老将军为师,他唯一的女儿又被太后收为义女,亲上加亲,云霄与温栖的关系还异常的亲,甚至亲昵的唤她姑姑,他时常觉得,这样子,才应当是一家人。
他放心的将兵权给定国老将军,他为他平战火,护百姓,他便做好老将军所期望的好君王,本以为,君臣联手,能将漓国推上至高之位,而他亦是能成为一代明君。
可一场大火,让他的梦想破灭。
不是死一人,是全府上下啊,六个将军,五个小少年将军全部身死,还是化为灰烬,连一个完整的尸身都没有。
他病了很久很久,才接受一个事实,此后,无人再真心的护着他,护着这个国,也没有人手上有兵权却像他一样没有什么不轨之心了。
疑心病也是越发严重,又做了不少坏事,形成如今不上不下的局面,他有悔却是不怕,今日再见温家人,心头一直盘旋着的石头忽然重重落下,扫了眼血淋淋的人头,心头更是大定,才回京便给他来了这样的惊喜,不愧为温家人。
只身入南燕,取下南燕皇帝人头还能全身而退,可见武力心智高超。
温凛在,也定然不会让燕恒独大,他也能就此,试着彻底的铲除燕恒,云崇长呼一口气,上前询问:“你还活着,在淋州为何不回京?你可知朕知晓定国将军府的遭遇是何种心情?”
“不是臣不回,而是回不来。”温凛抱拳,眸子涌上一层冷色:“当年,那场大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臣是被忠仆冒死相救才得以存活,这些年,消息不知怎么就走漏了,臣一直被人追杀,几月前受了伤才入了淋州,却不想城内发生了瘟疫。”
见到朝中派人来时,他还以为是来解救这些染上瘟疫的百姓的,可看着那领头的太监对守城将军说了几句话,守城将军面色惨白不忍的样子,他稍微一想便也能猜出一二,朝廷此次派人来,是为什么。
想着也是时候归京,南燕亦是有他之仇敌,他便咬牙入南燕,冒着会死的风险入南燕皇宫,取下南燕皇帝人头,之后便快马回京。
他知道,晚了一刻都不行。
京中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心头担忧不已。
温凛话落,众人又是一惊。
人为?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当年之事的确透露着诡异,定国将军府全府众人谁不会点拳脚功夫?怎么会一场大火便要了所有人的命?
当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谣言传出,可那时云崇太后双双病倒,朝中无人主持大局,皇后挂帘听政,只尽快的办了丧事,大雪又连下三天三夜,待云崇重回朝堂,见云崇面色依旧不好,百官之中也无人敢谈及此事。
之后,此事便只是一场意外。
也是经此一事,列国联合攻打漓国,以为没了定国将军府便能随时吞并漓国,却不想,漓国还有一支军队。
燕恒所带领的燕家军。
战火纷飞。
多年来燕家军打了不少败仗,老燕王又身死,只剩下燕恒,朝中日日哀声一片,又忧愁,只觉,这国怕是要守不住了。
可他们想不到,燕恒能抗住半年,更想不到,只有一支军队的燕恒会战胜联合在一起的诸国,战争猛烈,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行灭了最强的戎狄,戎狄灭,就让其他几国惧怕了,思来想去,纷纷递上国书,要与漓国结两晋之好。
天下间,没有哪个帝王喜欢战火,云崇欲打算应了南燕和楚国,却被燕恒拦截,带兵而上,誓要灭其国。
云崇怒极,连下三道圣旨让燕恒回京,不可在肆意挑衅,起战火,让百姓受苦受难。
燕恒仍旧抗旨,不退兵。
那一年,燕恒十九。
他道:“结两晋之好,不过是牺牲女子幸福,身为公主,受万民供养,在别人看来这是应当,可人的出生并非自己能选择。”
“和亲之人,也不想自己是个公主,可她生下来偏就是,眼下敌弱我强,为何还要结?不当是我国说什么便是什么?”
“弱者,没有资格开口讨价还价。”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冷而坚定。
可话语传到京中,云崇却气的吐血倒地,昏迷整整三日,全国百姓辱骂燕恒,难听至极,百姓亦不喜欢战火纷飞,他们只知列国退兵,是燕恒不饶人,也不管他们百姓死活。
皇后与陈国公主持大局,不知谁进了言,让陈国公命人将孟南溪关进大牢,以此逼迫燕恒退兵归京。
消息传出去不过一月,燕恒便快马而归,入宫接孟南溪回府。
同月,陈国公府嫡女被折辱之死,不过几日,陈国公在朝堂之上怒怼燕恒,当晚,全府便被灭门。
至此,陈国公不过说了燕恒一句,燕恒便疯魔了般灭其全府传的沸沸扬扬,之后,燕恒顺势做实名声,杀了不少该死之人。
第二个月,两位公主同时出嫁。
一位去往南燕。
一位,去往楚国。
今年是第三年,听闻两位公主在嫁过去的第二年便香消玉殒。
漓国无人悲。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公主。
第47章
“人为?”云崇心头狠狠一跳,死死盯着温凛,忙问:“你手中可有证据?”
众臣也是盯着温凛看,一瞬间,气息似乎都是变了又变,就连风声都禁止了。
三年前,定国将军府的一场大火让这朝堂久久都未能平静下来。
而三年后,温凛归京,手提敌国皇帝项上人头,如此英勇,是漓国曾经最意气风发的云风将军。
可他今日归来,身上的凌厉之气尽显,远远看着就像是踏着血路而来,眸底的沉冷令人心惊,着实看不出当年模样,现下更是直言当年,定国将军府乃是被人所害。
他们知道定国将军府一事其中不简单是一回事,可温凛当众说出又是另一回事。
这里人之众多,想必,不用多大一会,定国将军府是被人所害的消息就会传的沸沸扬扬,不止百姓朝堂,怕是在列国也会掀起千层浪。
南燕皇帝还被温凛杀了,难保南燕不会前来寻仇,扰乱漓国暂时安稳的状态。
越想,众人心下满是惶惶。
也有不少人怀疑温凛今日目的。
温凛垂眸,遮掩住眸中冷色,摇头道:“臣暗中查了三年,仍一无所获。”
“臣也不知其中真相如何,亦不知是否是多心。”温凛顿了顿,又道:“只是心头总有疑惑,当年之事实在太过突然,全府竟无一人有反抗之力,是以,无论真相如何,臣还是想亲自查一番,若是臣清明了,待来日见到祖父父亲叔伯们也好与他们说明一二。”
他这话说的,看样子是不太确定的样子,可每句话又都在说当年真的不简单,真的是被人所害,定国将军府也绝不可能只被一场大火就烧的渣都不剩,而他又是在外三年,还是被人追杀了三年。
怎么说,被害都是铁板钉钉了。
可瞧他的样子……
朝臣之中几位交好的互相对视一眼,这其中有很大的问题。
不止三年前有,此时的温凛更是有,可云崇不开口,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温凛任由众人看着,也没说什么,点到为止即可。
此次回来,他只是想把口子扯开而已,三年了,他自然是知道这件事棘手又难查,也没有妄想着云崇给他查案或者权利,只是想着,将话出口,给一些人心头埋下一个随时都会爆的雷罢了。
这里,安稳了那样久,也该震上一震了。
而,这样的安稳,不该他们定国将军府的血换回来的。
也是因两人,和自己收到的消息,才让他一路不敢停歇的赶回京中。
温凛看向谢谭幽,谢谭幽也正看着他,一双眼睛通红,白衣衬得她眉眼之间尽显柔弱之态,身躯微微颤抖着,不是冷,是委屈,也是难过。
“我们幽幽竟是这样瘦了啊。”
“是过得不如意吗。”
两句熟悉温柔的问候,就让谢谭幽再也克制不住,她声音很轻又带着哽咽:“表哥。”
她知道温凛还活着,知道他最后一定会回京,也知道自己当时知道温凛活着时有多忐忑多欢喜,那时刚知前世,她原本不信这些,可她在梦里看到了温凛,看到最后的最后是温凛站在她身侧。
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啊,所以,她便完全信了空静大师所说的前世今生,后来,梦中种种越发清晰,与前世的宿命感越发强烈。
她知道谁待她不好,谁一直陪着她。
可她不知道的是,温凛竟会在今日毫无征兆的出现,不是在梦里,而是活生生的出现,熟悉的眉眼,身影,好好的在她身前站定。
谢谭幽心中情绪无法言喻,只能一遍一遍唤着表哥,如幼时那般。
“表哥回来了。”温凛轻轻替她擦去脸颊泪痕,扯了扯唇角:“这些日子,真是辛苦我们幽幽了。”
谢谭幽摇头,鼻尖酸涩的难受,本该开心,她想笑,可才扯开唇便是止不住的哭声。
温凛心疼的揉了揉谢谭幽墨发,声音温柔又好听:“剩下的交给表哥。”
说着,他撩开衣袍下摆,跪下抱拳,不再说定国将军府一事,而是将话头扯到最开始之时。
“陛下,谢谭幽乃臣表妹,今日敲登闻鼓,不过是因背后无人,心中委屈过大,实在没法了才前来,也是觉得普天之下唯有陛下能为她做主,是以,才大胆的敲响登闻鼓。”
“这九十仗,臣替她受,只愿陛下能听她一言,姑姑之死若真与谢靖有关,也请陛下以国法处置。”
百官中,谢靖站在最前,虽今日才被放出,可云崇话已经说出口,百官自然当他是丞相。
谢靖闻言,脸色阴沉:“云风将军只身入南燕斩下南燕皇帝的人头,可有想过会给漓国带来怎样的麻烦?”
杀了就杀了,还光明正大的提着南燕皇帝的人头入京,又扔在众人脚下,如此羞辱,南燕能忍得下这口气?
这两年,南燕与漓国结为盟友,背地里却偷偷的招兵买马壮大国土,只等着来日吞并漓国,和亲公主才身死,南燕便迫不及待的要起战火,恶毒的往百姓身上用瘟疫,是压根不给任何一个人活口的机会。
这样的残忍狠心之国,国君被杀又被辱,会忍气吞身吗?听闻,南燕只剩下南燕皇帝胞弟一个皇子,南燕皇帝被杀,定是他胞弟继位,他又如何不会为亲哥哥报仇。
“温家人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温凛不看谢靖,只看着云崇道:“臣既是敢杀南燕皇帝,便做好了准备,与南燕一战,臣自请带兵前去,此次必踏平南燕,还周边百姓太平。”
“你带兵?”谢靖冷笑:“云风将军这才回来就想着要回兵权了?”
定国将军府不在后,手下的定国军一半云崇交给了二皇子云埔,一半被安置在边疆守城,云埔是除了燕恒外最是能征战的将军,可身为皇子,手中有了兵权又怎么还会心甘情愿吐出,才听谢靖此话,云埔脸色就变了变。
谢靖见此,轻笑出声:“也不是我肆意揣度将军,而是将军如此真的惹人怀疑。”
温凛看向谢靖,面上没什么表情,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一句:“国为什么强?”
谢靖愣了一瞬,皱了皱眉,不明白温凛什么意思,想了想还是道:“自是兵强富有,一国才会强。”
“那兵怎么强?国又如何富?”
“……”
谢靖面色有些僵,一时间竟是有些答不上来,大概一炷香后,脑中忽然有了个答案,正想开口便被温凛堵了回去。
“一个优秀的领袖很重要,底下的人亦是重要,若全员都为一体,只有一个目标,强国护民,那这个国家只会日渐强大。”温凛道:“可若,只有一个优秀的领袖,和几个人有这样的目标,其余人不是懒散便是互相猜忌,那这个国家还是会富,只不过是上头,底部则是一个空洞。”
“从步入朝堂到现在,我一直不解,为什么我们身为一国人,同俯首一个君主,为什么还会分成三党六派?为何不能就是一家人?你好,我好,国强民安,我们的家人得以享福快乐,这不是为官者步入仕途时最初的梦想吗?”
温凛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容,这些人中有些看似交情不错,可实则背地里不知道给对方使了多少坏,大许是他自幼习武,见惯了外头自由的地方,这样的朝堂风气,他很是厌恶。
他出征,打的是敌国人,守的是我国百姓,到头来,竟是有人怀疑他目的不纯,当真可笑。
他也不再是当年骄傲的少年郎,无论什么都要争个对错。
顿了顿,温凛又道:“陛下和朝臣若是不信臣,便可让燕王为帅,臣为兵。”
说完,他抬眸看向百官之中的燕恒,他站在后方,身材高挑,一双让人看一眼便忘不了的眸子在人群中异常显眼,温凛一眼便看到他,轻笑了声:“燕王可愿与我共赴战场,杀尽犯我国之贼人?”
对燕恒,眸中只有欣赏。
那坚定的口吻,便是信了燕恒会应。
果然,只静了一瞬,燕恒便从百官之中缓缓走出,清冷的嗓音听在人心头格外的亢奋舒服。
“自然。”他道:“为将者本该如此。”
“若是有人疑你,不若杀之,以此痛快半生。”他眼底凉凉笑意,张口便是要杀人,惹得身后的百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又后退了一步。
燕恒略过云崇,直直朝温凛走来,温凛挑了挑眉,唇角笑意深了深,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燕恒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略过他。
温凛:“……”
眼睁睁看着燕恒走到谢谭幽身侧。
“……”
燕恒心头叹了一声,然后蹲下身将谢谭幽扶起,待她站稳后,又重新蹲下身去,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给她拍去裙摆的雪和灰尘。
从未见过这样的燕恒,就连云崇都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年少时,燕恒性子高傲又冷漠。
现在的燕恒不止高傲冷漠还是个爱杀人的疯子。
见了云崇都不跪。
这样的人,又怎会为一人弯腰低头。
可现在。
他不止弯了腰,还低了头。
怕连自己脏了的长袍都未碰过的人,竟在那给谢谭幽擦脏了的裙子。
谢谭幽泪水就凝在眼眶,看着待她这样温柔,这样好的燕恒,这两日看到的前世又浮现在脑海中。
在她在七皇子府邸,心情低落时,是他陪着她,告诉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教她武功,可她却是要用来保护别人。
她不知道那是多久,只记得燕恒真的陪了她很久很久,久到她都记不清了,燕恒依然在她身边。
后来入宫,二人没有再相见。
她过得不如意,与妃嫔斗来斗去的,很没意思也很累,遇到个棘手的,被人陷害了,又无缘无故挨了个巴掌,很疼,很委屈,没忍住泪水。
她在假山那里哭。
而燕恒便站在外面陪着她,看着她。
哭累了,她坐在万花丛中,还是燕恒,借婢女之口给她送温暖,给她信心,告诉她,她不平凡,只要想,便可永生自由。
回宫的路上,很孤独,回眸时,燕恒却离开。
昨夜她一直在想。
如果上一世,她回眸时看到了燕恒,会怎样呢?
会记得他吗。
记得在她不开心时陪着她,又教她很多的燕恒。
只是想起两个部分,谢谭幽一颗心就疼的受不了了,她不禁想,如果想起了全部,她该要怎么办。
她要怎么去接受。
原来,她以为孤独落寞又悲惨的上一世,并不孤独悲惨,有人一直陪着她,爱着她,只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而她,还坏的在这一世利用他,心里头清楚,对燕恒,利用多过其他,由其上次,听他说出那句喜欢,她便有了很大的底气,因为确保燕恒不会不管她。
可今时今日,她想起前世与燕恒有关的两个部分。
除了心疼就是心疼。
似乎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再把他规划为可利用之人。
每每想起他那双充满苦涩心疼的眼神,谢谭幽真的受不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的疼。
真的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燕恒。
也是很想很想护着他一次又一次,让他开心,自由。
“燕恒。”谢谭幽语声颤抖,泪水簌簌落下,心疼如撕裂,又有种迷茫无助之感。
“不要哭。”燕恒嗓音暗哑,“我一直在。”
第48章
泪水砸进燕恒手心,烫得他忍不住微微蜷缩,手掌缓缓握成拳,看着谢谭幽啪嗒啪嗒落下,燕恒心头有些闷,无奈又是心疼。
伸手想替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却在快触碰到她面颊时,顿住了,抿了抿唇,还是伸手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然后替她擦去晶莹泪珠,动作轻又温柔。
“不哭了。”燕恒深吸一口气,道:“要开心。”
“不论从前,只管以后,你所在乎的人都会好好的在你身边。”燕恒语气认真又像是承诺:“永远不会离你而去,就只是健康平安的与你在一起。”
燕恒其实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可对面之人是谢谭幽,还是只因温凛回来便哭的不能自已的谢谭幽,可想而知,这些年,她真的是不快乐。
也是真的很孤独。
这一刻,他忽然后悔了。
后悔在青龙寺的那三年,与自己变扭个什么劲,明明在意却要用冷漠恨意遮掩,如果在那三年,他就陪在她身边,守着她,那她是不是就会不孤单也会开心些。
就算不能日日陪着,也是该告诉她。
有一个人在她身边,陪着她,救她一次又一次呢。
可燕恒从不是想把这些挂在嘴边之人。
是的。
他真的承认,对谢谭幽永远做不到不在意,他永远不可能看着她受欺辱。
萧然老说他蠢,傻,吊死一棵树,甚至骂他有病。
可燕恒不解。
那就是蠢和傻吗?
这世间,何为喜欢?何为爱呢?
喜欢一个人是想和她永远在一起,吃好的玩好的,喜欢对方漂亮很棒的样子。
可,爱呢。
便是此生非她不可,不止此生,是生生世世。
无论这人变成什么样子,都想在一起,不说话也没关系,她不喜欢你也没关系,只要可以看着她,她好,就可以。
是以,他待谢谭幽从来就没想过用那些小恩来让她觉得自己好,感动,他不需要,谢谭幽也是。
从始至终,他要的只是她安好。
谢谭幽眼前渐渐清明,她看清了燕恒,好看的眉眼微微蹙着,一向冷又深不见底的眸子竟然有了丝丝红意,她心头微惊,没有开口,只认认真真看着面前之人。
忽然就觉得似乎真的是过了好久好久啊。
而燕恒还在她身边。
她一点都不孤独。
心头微凉之感渐渐融下,暖意慢慢席卷。
“燕恒。”谢谭幽低低唤着他。
“嗯。”
泪水止住,燕恒缓缓收了动作,然后往后退了些,拉开与谢谭幽的距离,他自是知晓人之众多,他与谢谭幽这般,难免又会被人说闲话,他不在意,只是担心谢谭幽。
可手心却忽然被人握住,然后缓缓收紧,燕恒眼睫一颤,垂眸看着握在一起的双手,他喉头有些干,没有抬眼去看谢谭幽。
“燕恒。”头顶,传来谢谭幽的声音,她走近他一步,鼻息之间萦绕梅花香气,她声音很轻却又能清晰的传进燕恒耳中。
“三月似乎有些晚,我喜欢二月,十五是个好日子。”顿了顿,谢谭幽似是轻笑了声,她道:“如果那日成亲,我想应该会不错。”
没有为什么,她就是忽然的很想嫁给燕恒。
“你觉得呢?”
燕恒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了一般,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震得他身体都跟着微微颤抖,缓缓抬眼去看谢谭幽,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缓了好久好久才总算听明白。
她说,二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她说,如果那日成亲,应该很不错。
看着谢谭幽眉眼弯弯的样子,燕恒有些怔愣。
这般的笑容。
他只在上一世见过。
是谢谭幽嫁给云启那日。
满城大红,她坐在花轿里,马车车帘被风吹起时,露出她的容貌,凤冠霞帔,极美,笑容更是。
他站在人群中看着她出嫁,而后跟着她的花轿从丞相府到燕王府再到七皇子府邸。
一路上,她的笑容就没下来过,看得出,嫁给云启,真的很开心。
记不清那天是什么感受,只记得他守了她很久,给她带了桃花酥,然后听她说。
“当然开心了,我嫁给了这辈子最喜欢的人。”
那夜,天很黑,她眼睛却很亮。
笑容很迷人很好看,只是不为他。
冷风袭来,浇灭他心头的热气和隐隐泛起的疼痛。
燕恒冷静下来,深深看着谢谭幽好久好久,薄唇才轻启:“好。”
从未想过,谢谭幽会与他主动这般说,还是眉眼这样澄澈,没有其他心思。
“……”
温凛就站在二人边上,有些话二人虽压低了声音,可他自幼习武,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知晓,只是几句话他又怎么会听不清。
正因听清了,他脸色才青了绿,绿了黑,也顾不得其他了,忙起身上前挡在二人中间,硬生生扯开了还握在一起的手。
刚才对燕恒的欣赏笑意全不在了,满脸怒容:“成亲?”
幽幽怎么会跟燕恒成亲?!
没办法质问谢谭幽,温凛只能瞪着燕恒。
他这是错过了多少?
回来时,可没人告诉他,谢谭幽与燕恒还有这样的一层关系。
怎么能嫁给燕恒呢。
这人冷的要死,虽说对人的确不错,可他时不时的发疯,仇人还多,云崇就是第一个,谢谭幽跟他在一起,保不齐会受伤害。
“忘了和你说。”燕恒潋了潋眉,淡淡道:“我和她有婚约。”
似是觉得说辞不够,又补充了一句:“圣旨赐婚。”
温凛:“……”
云崇疯了?
圣旨赐婚谢谭幽与燕恒?
他不该是将一个公主赐给他,好掌控燕恒?好端端的,赐谢谭幽做什么?
“表哥。”谢谭幽伸手拉了拉温凛衣袖,低声道:“等回去我再跟你解释此事。”
“此事,说来话长。”谢谭幽怕温凛不喜燕恒,抿了抿唇,还是解释了一句:“若没有他,我活不到今日。”
温凛瞳孔一颤,猛地看向谢谭幽。
活不到今日是什么意思?
这三年,竟是发生了那样多的事吗?
谢谭幽道:“表哥不必担心,都已经过去了。”
听谢谭幽如此说,温凛心头渐渐安下却也忍不住的心疼,眼下,只希望此事快点结束,他好回去听一听,这三年,谢谭幽到底是怎么过的。
“陛下。”温凛又跪了下去,抱拳道:“如此,陛下可信臣?”
“你是朕亲封。”云崇收回看着燕恒的视线,笑道:“朕又怎么会不信自己的云风将军呢?”
“只是。”云崇顿了顿,又道:“南燕一事还不知会到如此地步,若是对方忍下此次一事又或是求和呢?能不打仗最是好的,今日原目的也不是为了此,而是有人敲了登闻鼓,朕来此,也是为了这件事。”
“至于南燕一事,明日朝堂之上再说吧。”
云崇看向谢谭幽,身上的帝王威仪尽显,声音如清泉般冷:“谢谭幽,今日你敲登闻鼓是为状告你生父?”
……
“是。”谢谭幽俯身,坦然道:“民女不否认十三岁前的所有,可母亲去后,民女就被送往庄子,三年来,相府里从无人来探望过,民女时常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多次写信求他接民女回家,他亦从未应允。”
“谭幽!”闻言,谢靖拳头死死攥着,面上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与你才是一体,才是一家人,你怎么总是要与我过不去?那三年我多次去看你,是你不愿回来。”
“难不成就因为我说了你几句,你便恨上我了?我是你父亲啊,你做的不对说你几句都说不得了?你可知,杀人是要偿命的!”
“你不是。”谢谭幽神色冷了下来:“在你我断绝关系时便不是了,或许更早。”
“你说那三年你时常来看我,对此,我不知怎么回,但我有证人,青龙寺的空静大师,他知道这三年你到底有没有派人或是亲自来看过我,回过一封信。”
谢靖脸色一变。
刚才一时情急,竟是忘了谢谭幽是在青龙寺待了三年。
可转念一想,他脸色又缓和下来。
空静大师是什么人?会下山来这里为谢谭幽作证?他可是从来不见生人的,只见有缘人。
“谭幽,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真是太令为父失望了。”
“失望?”谢谭幽冷笑。
“从我回府你便一直纵容秦氏谢音柔欺辱我,明知秦氏推我入火坑,我都求你了,当时,你的眼中可没有失望心疼,如今这装模作样的是为了什么?”
谢靖气极,伸手指着谢谭幽,脸色涨红,却是骂不出一句话来,那样子分明是被气极了,就连眼角都有了些许湿意。
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大臣忙扶住他快要朝后倒去的身子,轻轻替他捋顺气息,瞧着谢谭幽不卑不亢,一句接一句的质问指责,厌恶的皱了皱眉。
“没良心的,若是我女儿我定要打断她双腿。”
谢谭幽抬眼看向说话的大臣,眸色更冷,本不想在意的,还是没忍住,道了句:“你不知我经历了什么,就别轻易评判我的任何举动。”
她绝望无助之时,她的生父可从未伸出过援手,哪怕只是一句温柔的话语。
是以,她现在所说所做,她不觉得自己错了。
“逆女!”谢靖脸色阴沉下来,“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你杀了我母亲,我如此只是想为母亲报仇,难不成这也是错了?”
“好。”谢靖咬牙:“你说我杀了你母亲,你有什么证据?京城谁不知我与你母亲感情深厚?”
“是深厚。”谢谭幽语音嘲讽:“母亲去世不过一月府中便添了两位小妾。”
“你!”谢靖气的额头青筋暴起,久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谢谭幽在温凛一侧跪下,将手中东西高高举起,“陛下,这里记录了谢靖杀害我母亲的过程及线索证据。”
云崇半眯着眸子。
“你手中东西,朕可以接,只是还是要以国法来,你敲登闻鼓,状告朝中众臣,这九十丈,得受,之后,朕便亲自替你审理此案,绝不姑息任何一人。”
“好。”谢谭幽脊背挺直,眉眼坚毅。
“陛下。”温凛急了:“臣替她受。”
“敲登闻鼓固然大胆。”一直沉默的燕恒也开口:“陛下乃万民之父,受了冤屈之人,若是要面见陛下,不就是得要敲响登闻鼓吗?敲登闻鼓便要受刑,这样的国法是什么意义?若想状告他人,平冤案,还得九死一生?”
“不若废了。”
第49章
不、若、废、了。
燕恒声音平静,就像是在说什么在平常不过的事,可听在众人耳中却如同一道惊雷。
这国法可是皇高祖在时立下的,岂能说废就废?
若真废了,这不是要让云崇被天下人指责,留一世的骂名吗。
此话可谓大胆。
云崇脸色黑沉,从皇高祖到先帝这一代这登闻鼓都从未被敲响过,到他这来响了便也算了,他想依国法处置,可燕恒这厮却让他直接废了?
他是什么东西?
敢说这样的话。
这些年,他真的是太纵容他了。
让燕恒过得顺风顺水了些,真当他惧他,是个软柿子了。
头一次,云崇在燕恒面前沉了脸,冷了音:“你糊涂了不成。”
“国法岂能轻易废除?”
“有何不可?”燕恒嗓音慵懒又漫不经心。
“你的子民受了冤屈,特来此敲登闻鼓,求你主持公道,你却要将人弄个半死,就算到头来真相大白,凶手被诛,人死了又有何用?”
“真相大白又有何用?”
“朕何时要让她死?”云崇怒道:“朕不过依法处置。”
“九十仗,你方受不了?她如何受?”燕恒步步紧逼,一口一个你,毫无敬帝王之意。
“这登闻鼓是朕让她敲的?”云崇目眦欲裂:“你若不满这国法,不若你替她受了!”
帝王之怒席卷周围。
大臣们纷纷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直到云启跪下,一声父皇息怒,众人才齐齐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
众人俯首,云崇脸色依旧没好起来,他冷冷盯着面前身姿挺拔的燕恒,心头怒火更甚,从未有过这般浓烈的杀意。
燕恒不怕他。
甚至,敢挑衅皇权,挑衅他。
云崇冷哼:“只要你受,朕便听她言语,定严惩凶手,不论此人是谁!若你不受,就给朕滚回你的燕王府。”
“再敢冒犯国法,朕决不轻饶。”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燕恒,目光又时不时朝怒的胸口剧烈起伏的云崇看去,心头讶异。
燕恒如此,云崇都不罚?对燕恒说的最重的话也不过是让他滚回自己府邸。
可见,二人感情多深厚,燕恒却不知感恩,作天作地,早晚得把自己作死。
燕恒看着云崇,原本淡淡的眸色忽而涌上意味深长的笑意,虽笑着,可却有些冷。
今日,除了刚见到温凛时,云崇的目光不在他身上,其他时刻总是有意无意看向他,其中目的太过明显,他又不蠢。
他不说话他便一直逼他,也是试探。
如今清明,更是迎刃而上。
早就习惯了,他们这一家人就喜欢用龌龊的手段逼人就犯。
燕恒垂眸,眸中戾气深重。
被人捏住命门实在不好受,母妃一事到底是他疏忽了。
他是不惧弱点被人知晓的,只是厌恶那些阴狠小人罢了。
抬眸,对上谢谭幽担忧的眼眸,他轻轻扯了扯唇。
在心头道了一句。
不论从前,只管以后。
他必定护住身后之人,不让她们沦为棋子或是人质。
燕恒缓缓开口:“九十仗,我替她受。”
“好得很。”云崇似是气笑了:“不必惧怕,亦不必手下留情,九十仗,一仗都不能少。”
“是。”刑官应声,走至燕恒身前,见他冷漠面容,有些惧,却还是攥紧了廷仗,用力落下。
一仗接一仗的落下,声音不绝于耳。
谢谭幽心头跟着一颤一颤的,她想站起身却被温凛死死攥住腕间,她不解:“表哥?”
“不可。”温凛压低声音:“正中陛下之意,你若前去,是引火上身。”
“此事与他无关。”谢谭幽攥紧了拳头:“九十仗,会死人的。”
“你也知会死人?”温凛声音里有了罕见怒气:“若是今日我不及时赶来,你可知后果?”
“我没有办法,谢靖如果被放出来,我便再难让母亲之死大白于天,我不能让母亲含冤而死。”
京中朝臣,官官相护,由其还是谢靖这样的文官之首,他手底下的人众多,其势力不容小觑,后又有个云启,只要让他喘息一次,谢谭幽就怕再也无法将他抓住。
“你太冲动了,日子还长,为何不冷静些?不能在等等?”温凛皱眉,十分不赞同谢谭幽的做法:“此事牵扯太多人,你只身一人,稍有不慎便会被灭口。”
谢谭幽喉头一梗。
她要怎么说,执意要除谢靖,要母亲之死大白于天下,要谢靖再无翻身之日,是因她不仅知道温凛会回京,还知道后来的温凛是漓国第一大将军,更知道,他以后会被谢靖和秦国公府迫害,云启一道圣旨便送了他全府众人上断头台。
又怎么说,她不是孤身一人,身后是燕恒,燕恒在,她不会死。
心中苦涩悲痛无法言喻,每每闭眼都是上一世所有人的惨状。
她知道是她冲动也不够聪明,唯一优点可能的就是勇敢些。
可她这样,也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护住世上唯一的亲人和待她好之人。
耳畔还是廷仗落在背部的声音,面前的君王大臣眸底戏谑,皆是一副看戏神情,似乎见到燕恒如此,很爽。
谢谭幽咬了咬牙,还是用力挣脱温凛的禁锢,毅然道:“表哥,燕恒于我重要,我不想死,也不想看着他死,更不愿在所有人皆想看他狼狈,身死的时候,他身边没有人。”
孤独落寞之感她上一世感受的淋漓尽致。
燕恒亦是。
在她身后看着她很多年,除了他自己,无人知。
这一世,她不愿也不想,燕恒如此。
即便,这是云崇故意为之,她也要坚定走到燕恒身边,引火上身她不怕,她只怕在乎之人不在身边。
她受不了孤独,也很怕孤独。
可若燕恒在,他便会一直在她身边。
“幽幽,我不是阻你。”温凛声音又低了一些,只有他二人能极力听清:“而是,你今日若往前一步,帝王不尽兴,他母妃便会死在燕王府。”
“……”
谢谭幽瞳孔猛然一颤,不可置信看向温凛。
燕恒母妃?
今日之事还会牵扯到他家人?
为什么?
帝王不尽兴,他母妃便会死……
蓦地,谢谭幽心头涌上一个大胆惊人的想法,她想求证温凛,温凛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没再开口。
耳畔声音越发重,谢谭幽眼眶酸涩,心疼的闭上眼。
她就说呢,之前怎么觉得燕恒有些奇怪。
明明很多人怕他,就连云崇云启见了他待他都是好脸色,可他们三人之间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他厌恶云启之心,她看的最是明白,她还想过,燕恒这样的人,厌恶一个人不就早将人杀了吗?为何还要留着这个人碍自己的眼。
今日,她更是觉得疑惑,却没有深想。
燕恒看似嚣张大胆,不把云崇放在眼中,可到了时候他似乎又会忽然的收起浑身刺,任对方随便言语。
直到温凛这句话,她方才彻底明白。
原来是受制于人啊。
谢谭幽喉头翻滚,心头默数。
56。
……
60。
……
68 。
……
越来越慢,力度却是越来越重。
似乎是没忍住,燕恒闷哼一声,谢谭幽睁眼,死死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而不自知。
78。
……
80。
……
89。
90。
……
廷仗收,燕恒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背部血液顺着手臂滑落,视线有些模糊,依稀能看清谢谭幽朝他而来。
看着那委屈落泪的模样,燕恒努力扯了扯唇。
忽然就庆幸,今日还是穿了一身红,谢谭幽看不到他流了多少血,也就不会太愧疚太难过。
“不必担心。”燕恒在谢谭幽到他跟前时,已经强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轻轻擦去唇角血迹,他道:“不疼,比军中的军棍差远了。”
“燕恒……”谢谭幽轻轻唤他,张口想说话,喉咙却疼的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真没事。”
“你脸色很白。”缓了一会,谢谭幽才慢慢吞吞说出几个字。
她病重之时,脸色就是这样的,白的吓人。
“是吗?”燕恒笑了:“那待我回府,母妃应当会羡慕我比她还要白。”
“……”
谢谭幽看着燕恒跟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逗起了她,这反倒是让她更加心疼了。
她如何不知,燕恒如此只是想让她安心。
谢谭幽深吸一口气,也知道今日不能白白让燕恒白挨了九十仗,是以,她又将袖中竹简举于头顶。
“陛下现在可否看一看这竹简?”
高公公看了云崇一眼,见他未拒绝,忙上前接过那竹简递给云崇。
云崇看了谢谭幽一眼然后伸手接过,缓缓打开,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惊的攥紧了竹简,一字一句认真的看下去。
竹简上所写内容,更像一张诉状书。
上面写了三年前,谢靖与温栖如何相识,温栖又为何会嫁给当时还是一个穷书生的谢靖,和后来定国将军府全府被烧成灰烬时,温栖为什么会一病不起,又为何会在有了些好转之时,一命呜呼。
不止是诉状,还是一张联名的诉状。
末尾,落名之处有不少人的名字,笔锋铿锵而有力,那般的决心,不必看人,云崇就能感知。
“光是一个竹简不足够能以定罪。”云崇道。
“民女有证人。”谢谭幽道:“若陛下觉得空口无凭,民女也有证据。”
“谁?”
“宫中刘太医及鸿胪寺卿大人。”
云崇目光落在最后尾的两个字,咬了咬牙,却还是笑道:“鸿胪寺卿何在?”
“臣在。”
第50章
鸿胪寺卿走至云崇面前,恭敬道:“陛下。”
“谢谭幽口中所言真假?”云启睨着他,语音淡淡:“你是她母亲之事的见证者。”
“倒也不是。”鸿胪寺卿道:“臣也只是略知一二,若说见证,恐是刘太医。”
“去唤刘太医过来。”云崇吩咐一旁的高公公,高公公应声离去。
云崇轻轻摩挲着竹简的上的字迹,垂眸又瞧了瞧,目光却是不在竹简之上,而是在谢谭幽与鸿胪寺卿还有温凛三人身上来回看。
刚才不觉,现在细想,他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之处,却又想不明白。
三年前,温栖是时常进宫,她病重那段时日太后也的确让刘太医去相府为她诊治,若说有什么见证,他信,可这鸿胪寺卿,似乎从未听说他与定国将军府又或是丞相府走得近。
而谢谭幽却说鸿胪寺卿是见证人,就连这封诉状上也有他的名字,此时他却说他只是略知一二,刘太医才是见证。
对鸿胪寺卿,云崇只知他师承温雅倾老先生,是云霄的师兄,为人也是正直,忠心,从不与他人拉帮结派,是以,他才多方喜爱,重用此人。
可今日,似乎又不太对。
云崇眸色深了深,嗅到了一股阴谋和不同寻常的气味,无形之中又像是有一只大手,在指引着他上前,他有些茫然,心头又沉重。
怕是有事要发生了。
*
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刘太医便随着高公公来了,来的路上他已经略略听闻,此时面色微变。
“微臣见过陛下。”
“刘太医。”云崇收了竹简,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手心:“朕倒是不知,你竟对丞相如此怨恨,是否对朕也是如此?”
听着云崇喜怒不明的语气,刘太医当即跪了,额头抵在地面:“微臣不敢。”
“朕听闻,宁月公主之死你是见证之人,传你过来,你给朕解释解释吧,是否亲眼所见宁月公主因何而死。”
刘太医身子一颤,脱口想解释,余光却瞥见红色一角,只是浅浅一角,便让他心头一震,嘴边的话尽数咽了进去,身侧拳头死死捏着,是怕也是颤抖,脑海中全是惊恐的那夜。
最终咬了咬牙,还是道:“三年前,微臣的确是给宁月公主看过诊,宁月公主病情一直不太乐观,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就好了,只是,才过了两日,相府就传出宁月公主故去的消息,臣听闻时也十分震惊。”
“这么说来,你也不是见证?”云崇笑了,两个人证,就没有一个正面承认的。
“已经过去三年,怕是忘了也不一定,刘太医还是好好想想。”
闻言,谢谭幽手心紧了紧,看向说话的燕恒,那竹简她是在燕恒书房里拿到的,她本想拿去刑部的,用稳妥的法子,也不必展于众人面前,燕恒也不会知晓,这样她也不会有心虚尴尬之感。
毕竟,那是他自己查出来的东西,她如此行为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可今日听闻谢靖被放,还恢复了丞相职位,她便坐不住了,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就来了宫门前,敲响登闻鼓。
递上竹简时,她心头是紧张的,怕燕恒说什么又怕燕恒问什么,更怕之后的事燕恒只是看着,不辅助她。
这东西既是在燕恒手中,就说明他有足够的证据证人,若燕恒冷眼旁观,她的胜算会很少。
可当燕恒真的开口帮她时,她心头却更不好受了。
闷闷的。
燕恒这个人。
明明知道,她潜入燕王府拿走了他的东西,他却还是心甘情愿的辅助她,宁愿受九十仗,也要让她将想说的话说出口,可这些东西,燕恒明明可以自己上交,不受一丝刑罚的上交。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当这是她自己的。
燕恒声音淡又冷,听在刘太医心里,十分的惊恐煎熬。
刚才还犹犹豫豫的神情,忽然坚定了几分,摇头道:“不不不,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你是亲眼所见宁月公主为何而死?”云崇问道。
刘太医点头:“宁月公主病重之时,太后娘娘派了微臣前往,是以,那段日子微臣都在相府居住,一开始还好,后来微臣发现了些不同寻常,有人往微臣的药材里添了些花溪草,那东西虽不致命,若是与当归一起食用,久了身子会虚空,起不了身,久而久之,会因身子虚空而死。”
当归补血。
那段时日,温栖气血不畅,身子又虚弱,刘太医便用当归给她补血气虚,当归珍贵稀少,那年,太后为保温栖,特下了一道懿旨,宫中当归先紧着温栖。
太后亲自下旨,谁人不知。
既是知晓还敢往药中放花溪草,这不是不想让人身子痊愈,甚至是要她的命吗。
在相府,便是相府中人。
“微臣发现后便再也不敢随便让人煎药,后来,都是微臣亲自来。”刘太医顿了顿,又道:“微臣也是怕惹祸上身,也不敢将此事宣扬,告知他人。”
怕惹祸上身几个字就相当于直言了此人是谁。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朝谢靖看去。
“胡说八道。”谢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刘太医,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本相与妻子感情颇深,她病重那些时日,本相从未睡过一次好觉,日日担忧。”
“本相不知,刘太医此话到底何意?莫不是想说是本相杀了妻子?”谢靖冷笑:“本相与小女闹矛盾便也罢了,竟是不想刘太医也要用此方法害本相,本相到底何处得罪你了?”
“母亲病重时,你从未踏进过她的院中。”谢谭幽嗤笑:“说话可要凭良心,那时我尚且还在府中,眼不瞎耳不聋,您就别自欺欺人了。”
没有人比谢谭幽更清楚,温栖病重时的每一个日夜。
院中除了刘太医,就是三两个忠心的嬷嬷婢女和她,那时候,她总以为谢靖忙,后来才知晓,的确是忙,不过是在忙着怎么抬秦氏为正室。
“你就如此恨我?我可是你父亲!”谢靖怒极:“甚至不惜冤枉我。”
“是不是冤枉,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陛下。”谢靖跪在云崇脚边,一个大男人,忽然就红了眼,似是失望又委屈:“臣真的不知臣为何会让小女如此厌恶,早知今日,臣就不会在她杀人那日说她几句,而是直接送去官府,想必,这样她就不会如此恨臣了。”
“我的确杀了人。”谢谭幽不惧谢靖故意道出,她坦然道:“可你,我却是丝毫没有的陷害。”
“陛下,臣实在冤枉啊。”谢靖不理会谢谭幽,重重磕头,直喊冤枉。
“冤枉吗?”一直沉默的鸿胪寺卿忽然开口:“若臣记得不错,当年丞相与宁月公主成亲的第一年,便在宫中御花园与秦国公的嫡女行那等羞耻之事。”
“那日,还是太后娘娘的寿辰,想必京中无人不知,之后更是迎了对方入府做妾,刚才臣一直听丞相说与宁月公主感情多深厚,如此,算是深厚吗?”
才只是一年,便按耐不住,还是在宫中御花园,这不是打温栖的脸吗?
秦国公府的人闻言,面色皆狠狠一变,有沉不住气的想张口说什么却被秦国公一记冷眼看过来,不得不闭上嘴。
秦国公幽凉的眸子打量着今日这一场闹剧。
在官场多年,他自然知,今日所有冲谢靖而来,燕恒参与其中,温凛还回来了,谢靖怕是保不住了,他秦国公府的人也不必淌这趟浑水,还不如明哲保身,想着该如何走后面的路。
他知晓,云启亦是。
二人眼神在空中交汇,已经明白其中之意。
今日纯当看戏好了。
“是误会!”谢靖咬牙:“当年不就解释清楚了?”
“在如何解释清楚,也解释不清丞相在宁月公主病重时便让她执掌府中时,这正妻还在便着急让低贱的妾上位,丞相如此行为,倒是让我看不懂了。”
鸿胪寺卿道:“而且,据我所知,丞相当年能与宁月公主成亲,似乎也是这样类似的法子。”
若不是定国老将军出面解决,只怕当时温栖名声也会尽毁,虽说当时谢靖也是受害者,难保他不是自导自演呢,只是不知这人用了什么方法,竟让宁月公主喜欢上了他,老将军拗不过宁月公主,才同意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
定国将军府之人从不喜谢靖却仍旧帮他,也不过是不想温栖过得不好。
“鸿胪寺卿此话何意?”
“字面意思。”鸿胪寺卿扯了扯唇:“丞相不明白?”
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次次都遇上谢靖了。
“本相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空口无凭的诬陷本相?”
“是无仇。”鸿胪寺卿轻声道:“你与很多人都无仇,但你还是杀了很多人。”
闻言,谢靖再也控制不住怒气,“鸿胪寺卿说话可要经过大脑,本相不是什么陷害都接应。”
鸿胪寺卿却是笑了,“那太子呢?”
漓国太子,云霄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