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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你是何人!谁允许你擅作主张的!”

    一道年迈的声音传来,语气严厉。

    裴元卿回头望去,祁慎扶着太后走了过来。

    太后鹤发童颜,穿着暗红宫装,袖口是云纹百寿花样,裙子逶迤曳地,苍老的双目炯炯有神,一双眼睛审视的看着裴元卿,身上带着佛堂里的香火味。

    祁慎扶着她,神色洋洋得意。

    裴元卿望着这两张熟悉的面孔,讥讽的扯了下嘴角。

    小时候就是这样,祁慎一旦跟他发生争执,就会把太后请出来做靠山,转眼就从一只战败的鹌鹑变成一只开屏的孔雀。

    众人躬身行礼,齐声道太后金安。

    太后目光如炬的盯着裴元卿,神色高傲问:“你是谁”

    裴元卿淡声道:“无名小卒。”

    “一个无官无职的无名小卒就胆敢捉拿王爷和诸位大臣你哪来的胆子!”太后横眉竖目,扬着声音道:“哀家还活着呢,这宫里轮不到你做主!”

    众臣吓的战战兢兢。

    裴元卿从小被她吼惯了,只掀了下眼皮,仍然面不改色的伫立在她面前,神态没有半分变化,也不见丝毫退让。

    太后不是乾丰帝的亲生母亲,她心里只有她亲侄女生的祁慎,从小到大都是明目张胆的偏爱祁慎,对其他皇子百般挑剔,裴元卿从小就对她敬而远之。

    “那轮不轮得到孤做主”祁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众人转头望去,他乘着素舆,一名小太监推着他走了过来。

    祁烈走至太后面前,目光冰冷的看向太后旁边的祁慎,厉声斥责道:“皇祖母在佛堂清修,父皇告诫过你,不许去打扰皇祖母,你为何屡教不改!究竟是何居心!”

    祁慎面色一白,自从当年他母妃被赐了白绫后,太后躲进了佛堂里甚少出来,不跟乾丰帝发生正面冲突,乾丰帝的确勒令过他不许打扰太后,其实就是不想让他们二人多见面。

    太后瞪着祁烈怒斥:“目无尊长!你既然知道哀家是你的皇祖母,岂可当着哀家的面出言不逊!”

    祁烈神色冷了冷,四两拨千斤道:“孤在管教皇弟而已。”

    太后气得直喘。

    祁烈面色沉冷,声音不容置喙道:“太后累了,送太后回宫。”

    侍卫们上前,对着太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孽障!哀家不用你们送!”太后气得手抖,既然祁烈已经醒了,这朝堂的事她再难以插手,留下也是无用的。

    她不愿在众臣面前丢脸,甩着袖子大步离去。

    “恭送皇祖母。”祁烈道。

    祁慎恼怒咬牙,他本来想趁乾丰帝和祁烈昏迷不醒,在众大臣面前呈呈威风,最好能把权力裴元卿从手里夺回来,不成想反在朝臣面前被祁烈落了面子。

    他回头瞪了祁烈和裴元卿几眼,莫名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眼熟,尤其是祁烈护在裴元卿面前,裴元卿冷冷看着他的样子。

    祁慎晃了下神,挠了挠头,“皇祖母,你觉不觉得这个姓裴的小子有些眼熟”

    太后不以为然,“那小子姓裴,估计是太子母族的人。”

    “原来是裴家人……”祁慎恼怒地嘟嘟囔囔道:“祁烈还没做皇帝就敢这么嚣张,以后他真登基为帝,还不得把裴家捧上天去,咱们姚家以后就真没有翻身之日了。”

    太后想到被贬谪的娘家,眼中闪过一抹晦暗。

    乾丰帝当年为了祁粲那个六岁小儿,将她母族贬谪出京,赐死了她的侄女和兄长,若非她壮士断腕,舍了侄女保全自己和祁慎,现在恐怕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幸好她手里还有祁慎这个皇子,他们姚家不是全无翻身的机会。

    太后目光逐渐变得幽深,她年纪已大,恐怕坚持不了太久,是时候放手一搏了。

    祁慎态度极为恭谨的把太后送了回去。

    他知道父皇因为当年他母妃和姚家联手谋害祁粲的事一直心存芥蒂,不待见他,所以他只能抓紧太后这个救命稻草,如此他才有搏一搏的机会。

    他想做皇帝,想把祁烈踩在脚下,想让祁粲哪怕还活着也没办法再回来。

    他恨父皇,恨裴雪英,恨祁烈和祁粲!

    如果不是他们,他母妃根本不会死,哪怕是他母妃谋害祁粲在先,那又如何他母妃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他要给他母妃报仇,要拥有权力!那个皇位本来就该给他!

    ……

    太后离去后,祁烈让众人都散了,带着裴元卿去了乾丰帝的寝宫,路上裴元卿把查到的事都告诉了他。

    祁烈得知他短短时间内查到了这么多事,不由惊愕万分,同时感到骄傲和心疼,弟弟如果在宫里长大,早就大放异彩了,他本该是天之骄子才对。

    寝宫内静悄悄的,屋子里满是苦药味。

    乾丰帝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额头上扎着白布,身体微微起伏,苍老的双手放在腹部,哪怕在睡梦中眉间的褶皱也极深。

    裴元卿站在床边。定定看了许久,想起那声沙哑的‘粲儿’,心中又酸又涩。

    他没想到父皇竟然能一眼认出他。

    明明他早就变了样,父皇怎么还能那么快认出他呢。

    裴元卿垂下眼帘,哑声问:“太医说……什么时候能醒”

    祁烈给乾丰帝掖了掖被角,叹道:“父皇年纪大了,恢复的慢,太医说恐怕还得两日才能醒。”

    裴元卿轻轻点头,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

    祁烈心疼道:“你快去歇歇,剩下的事情交给我,让太医好好给你瞧瞧。”

    裴元卿摇头,“我得回去。”

    祁烈笑了一下,“忘了家中还有人在等你,你这么久没回去,杳杳该担心了,那我让太医跟你一同回去,好生给你检查一下,。”

    提起杳杳,裴元卿狠戾冰冷的眸子渐渐恢复了几分暖意,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有在乾丰帝床前久呆,也许是近乡情更怯,这一刻他无比害怕乾丰帝会突然睁开眼睛,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

    他忘不掉当初离宫时父皇看他的眼神。

    裴元卿抬脚走了出去,望着眼前偌大的皇宫,在窄长的甬道里站了一会儿,才抬脚大步离宫。

    府里,苏灿瑶倚在门边,身上罩着宽大的斗篷,不断踮起脚尖朝门口的方向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裴元卿终于出现在门前。

    她远远看到裴元卿的身影,眼睛噌的一亮,迈着步子飞快的朝他奔去,身影在游廊里穿梭,衣袂翻飞,像一只翩跹飞去的蝴蝶。

    裴元卿才踏过院门,就被温香软玉扑个满怀,他下意识收紧手臂,将熟悉的人儿拥进怀中。

    苏灿瑶仰头看他,双眼泛红,眼中盈着水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裴元卿低头,在她微红的眼皮上轻吻了一下,“我没事,别担心。”

    苏灿瑶上上下下的摸了摸他,“你身上哪里有伤快告诉我。”

    裴元卿强忍住一声差点溢出来的闷哼,握住她的双手,不答反问道:“让我睡一觉,等我睡醒,咱们就回丹阳城,好不好我想家了。”

    苏灿瑶下意识点了点头。

    裴元卿扯着嘴角虚弱的笑了笑,将她抱进怀里,身体却忽然软倒下去。

    苏灿瑶惊叫一声,连忙将他扶住,“来人,快来人!”

    苏景毓听到喊声,快步跑过来,见此场景,赶紧一边喊人一边将裴元卿扶到屋内,把他放到床上。

    苏灿瑶泪眼朦胧,忽然道:“让他侧身躺着。”

    苏景毓动作顿了一下,将裴元卿扶着侧身躺到床上。

    裴元卿是骑马回来的,太医在后面一辆马车里,慢了一步,闻声急匆匆的涌了进来。

    苏灿瑶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剥掉裴元卿上身的衣裳,一眼望去,是触目惊心的一片青紫,还有无数道血痕。

    屋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灿瑶捂住嘴,泪珠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抬起袖子擦了把眼泪,站起身让出位置,让太医给裴元卿把脉,自己走到铜盆旁边,用温水打湿帕子,走回床边给裴元卿擦了擦身。

    苏景毓弯腰帮裴元卿把脚上的鞋子脱了,又脱掉他外面沾了血气和灰尘的外衫,抖开被子盖了上去。

    半晌,院判摸了摸胡须道:“幸好没伤到内脏,但伤的也不轻,真不知道他这一天一夜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竟然还能骑马。”

    太医们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少年的韧性是真强。

    沈懿闻讯赶过来,看到裴元卿身上的伤也忍不住连连叹气。

    一名年轻太医掏出银针给裴元卿施针,“你们扶着他,他体内有淤血,我得给他施针通一通经脉,再把淤青的地方按揉开。”

    苏景毓赶紧脱了鞋上床,按照太医的要求扶稳裴元卿。

    苏灿瑶不敢看银针扎在裴元卿皮肉上的样子,背过身去,又抬起袖子偷偷擦了擦泪。

    她忽然希望裴元卿只是苏府捡来的普通少年。

    院判坐在桌前写下药方,叮嘱道:“两碗水煎成一碗水,尽量空腹喝药,前三日一天两次,之后改为一天一次,最好坚持喝上一旬。”

    苏灿瑶赶紧拿着药方让丫鬟去熬药。

    院判看着眼眶红红的小姑娘,劝慰道:“裴公子身体强悍,无需太过担心,三日后我会再过来帮裴公子看诊。”

    苏灿瑶摇摇头,“不用了……我们马上要离京了。”

    她虽然不知道裴元卿为什么想离开,但裴元卿既然做了决定,那她就遵从他的意见。

    院判有些惊讶,但没多问什么,叮嘱了她一些路上需要注意的事,让他们尽量慢些赶路。

    院判处理好所有事情,留下一名太医在府里看护裴元卿,带着剩下的太医回宫复命。

    屋里人群散后,苏灿瑶把她和裴元卿想回丹阳城的事跟沈懿和苏景毓说了。

    沈懿没反对,点点头道:“回去也好,京城乃多事之秋,你们还是别掺和了,你爹你娘肯定都想你们了,你们祖父也该回来了,肯定都急着见你们,京城这边你们不用担心,有我跟你们赵叔在,尽管交给我们。”

    苏灿瑶抱住外公,轻轻点了点头。

    她知道外公对哥哥那么好,一是爱才心善,二是为了她和娘亲好,希望她们以后能多个依靠,可她也心疼外公这么大年纪还要千里迢迢来京城奔波。

    沈懿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笑容满面道:“多大了还撒娇,外公身体硬朗的很,无需担心。”

    苏灿瑶在他怀里依赖的蹭了蹭。

    苏景毓在旁边笑道:“放心吧,我和外公都不用你担心,你回去帮我跟爹娘带好,我考完就回去。”

    苏灿瑶含着泪微微颔首。

    沈懿和苏景毓离去后,苏灿瑶在床边坐下。

    裴元卿沉沉的睡着,呼吸平稳。

    苏灿瑶抬手抚了抚他眉间的褶皱,直到他眉心舒展才松开手,转而摸了摸他微微粗糙的脸颊。

    她想到当时惊险的场景,仍然觉得心有余悸。

    苏灿瑶听闻厉王府已经被抄了家,还有许多大臣也在一夜之间被抄了家,外面人心惶惶,她却觉得很安心。

    只要成功阻止厉王造反,那么书里的剧情一定已经彻底改变,每个人都可以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

    一个时辰后,丫鬟把煮好的汤药送进来。

    苏灿瑶端着药碗,望着昏睡不醒的裴元卿有些犯难。

    话本里总写,昏迷的时候要嘴对嘴喂药。

    她脸颊微红的瞟了一眼裴元卿的嘴唇,眼神渐渐变的飘忽,她低头看了一眼散发着苦味的汤药,又陡然清醒。

    不行!怎么能对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做这种事呢!

    她苏小杳坚决不能做这么不道德的事。

    苏灿瑶给自己找好理由后,毅然决然的放下药碗,去了外面的院子里,到厨房拿了个干净的漏斗回来。

    苏景毓迈步走进屋时,就看到他妹妹拿着漏斗,正在给裴元卿喂药,一边喂药一边小声嘀咕着‘我可真聪明’‘那么苦的药当然要一滴不剩的喂给病人才行,绝不浪费’等等。

    苏景毓:“……”还是他熟悉的妹妹-

    裴元卿这一睡,睡了一天一夜都没醒。

    宫里的乾丰帝却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比太医预料的要早一些醒过来。

    祁烈守在龙床旁,见他睁开眼睛,赶紧让人去唤太医。

    乾丰帝刚睡醒,还有些怔愣,眼睛直直的盯着床顶,“粲儿……朕又梦到粲儿了,他长大了,还救了朕。”

    祁烈抿着唇,没有说话。

    乾丰帝愣了会儿神,忽然激动的坐了起来,粗喘着气,“那不是梦!”

    祁烈连忙扶住他。

    乾丰帝一把握住他的手,目光如炬的盯着他:“是谁救了朕,救朕的那个少年是谁!”

    祁烈往他身后塞了个软枕,低声道:“那是我去行宫时遇见的少年,当时就是他在我遇刺时救了我,他……姓裴名元卿。”

    “裴、元、卿……”乾丰帝眼眶瞬间红了起来,身体仿若痉挛一样抖了起来,半晌,身体突然佝偻下去,捂住脸痛声道:“粲儿怨朕,不愿再做朕的儿子,只愿做他母后的儿子。”

    祁烈沉声道:“是您先不要他。”

    乾丰帝痛苦的闭上眼睛,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脑海里都是裴元卿扑过来的画面,眼睛长得像他,鼻子长得像雪英。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梦到他的粲儿平安长大的样子,可是都没有亲眼见到的这一刻来的震撼。

    “……朕要见他!”乾丰帝睁开眼睛,一把攥紧祁烈的手,双目通红的又喊了一声:“朕要见他!”

    祁烈道:“我们昏迷后是粲儿将真凶捉拿归案的,这一天一夜他连眼睛都没合一下,才刚回去休息,他当时为您挡的那一下伤的不轻,太医说他现在还在昏睡。”

    乾丰帝神色激动,抬腿就想下床,“那朕去见他……”

    祁烈按住他的手,“太医说您伤了头部,现在不能下床挪动。”

    乾丰帝只动了几下就觉得头晕,身体不受控制的倒下,脱力的躺回床。

    他闭了闭眼睛,粗重的喘息着,有太多的话想问,太多的事想知道,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许久,乾丰帝嘴唇颤抖问:“粲儿这些年生活在哪里”

    祁烈回答道:“丹阳城苏家,他们一家对他很好,是仁善之家,把他养的也很好。”

    乾丰帝双目赤红,他这些年来内心备受煎熬,既期盼粲儿还活着,心里又很清楚,粲儿还活着的希望实在是太过渺茫,现在骤然迎来这么大一个惊喜,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有一种还置身于梦里的虚幻感。

    粲儿不但活着,还刚救了他!

    祁烈听他声音嘶哑,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劝道:“父皇,粲儿现在未必想见您,您给他一些时间,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

    他怕父皇把他弟弟吓跑了。

    乾丰帝急于知道裴元卿这些年的事,按捺不住问:“粲儿这次是跟谁一起来京的”

    祁烈道:“跟他未婚妻杳杳,还有他未婚妻的外公和哥哥。”

    乾丰帝震惊过后,眼睛一亮,“朕要见粲儿的未婚妻!”

    祁烈想起自己弟妹,默默添了一句道:“那十二幅功臣图就是杳杳画的。”

    杳杳!他弟妹!超棒!

    ……

    苏灿瑶最近不在府里,秦诗萝闲着无事,就跟赵柳湘、吕玉蝉在京城四处闲逛,前两天她们去了赵家城外的庄子里,在那里住了两天,今天回府才听闻裴元卿受伤的消息,她赶忙过来探望。

    秦诗萝来到门口,敲了敲门。

    苏灿瑶坐在床边,正在拿着湿帕给裴元卿擦脸,闻声招了招手让她进来。

    秦诗萝小心翼翼的走进屋,探头看了看,见裴元卿面色虽然有些差,但呼吸平稳,放心下来。

    两人去了外间说话。

    苏灿瑶把她和裴元卿想回丹阳城的事告诉秦诗萝,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

    秦诗萝面色迟疑,祖父和母亲好不容易放她出来一趟,她有些不舍得回去,而且她在京城的铺子里新订做了一根皮鞭,要过几日才能做好。

    苏灿瑶看出她的心思,含笑道:“你既然不急着回去,那就先留下,反正我外公和哥哥都不走,有他们照顾你,赵叔跟师父又是世交,你就只当自己是来赵家做客的,我哥哥马上就要参加科举考试了,你正好可以帮我照应一二。”

    秦诗萝思索了一会儿,迟疑着点了点头。

    她比苏灿瑶大几岁,之前婚事她一直拖着,不愿意去相看,这次回去估计就不得不议亲了,成婚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出来,她想痛快玩个够。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丫鬟突然急匆匆的进来禀报,说是乾丰帝宣召苏灿瑶进宫觐见。

    苏灿瑶和秦诗萝都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苏灿瑶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丫鬟咽了咽口水,口齿清晰的回答道:“陛下宣您进宫。”

    “……”苏灿瑶眨了眨眼睛,茫茫然的看向沉沉睡着的裴元卿。

    你父皇要见我!

    你那个九五至尊的父皇要见我!

    秦诗萝诧异不已,嗓音因为震惊显得有些尖细,“皇上要见你”

    苏灿瑶含糊道:“皇上可能看了我的画,想要见我一面吧。”

    想起那些画她就觉得心痛,那十二幅画被埋在大明塔下,估计早就已经毁了。

    可恶的祁凌风!

    秦诗萝不疑有他的点点头,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皇上还能有什么理由要召见杳杳。

    苏灿瑶很愁。

    她虽然在东宫待了几日,但没有去过皇宫其他地方啊!

    让她一个人面对完全陌生的乾丰帝,对方还是裴元卿的亲爹,她想想都觉得紧张。

    乾丰帝为什么想见她,难道已经认出了儿子,还知道了她跟裴元卿有婚约的事

    乾丰帝会不会甩给她五千两白银,让她离开裴元卿

    不会,对方可是皇帝,说不定会甩给她五万两黄金!

    苏灿瑶想入非非了一会儿赶紧收回思绪,幽幽望向躺在床上毫不知情的裴元卿。

    她摸着下巴,认真的思考。

    如果把裴元卿掐醒,会不会太过分了

    第82章

    苏灿瑶看着裴元卿背上的伤,到底没舍得把他掐醒,给他盖了盖被子,自己一个人乘着马车去了皇宫。

    宫里一片肃穆,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一片银装素裹,碧瓦飞甍,雪压红梅枝头。

    苏灿瑶踩在雪地上,脚下咯吱咯吱的响,等在宫门口的小太监见到她就恭敬的迎了过来,原来是乾丰帝派了轿辇来接她。

    苏灿瑶坐上轿辇,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

    看来乾丰帝至少不是来拆散她和裴元卿的,不然哪里舍得让她坐轿子过去,至少也得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一步步跪着过去。

    苏灿瑶如此想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轿辇摇摇晃晃,苏灿瑶坐在轿辇上,望着眼前的四处围着的朱墙,在白雪的衬托下,墙壁红得像血。

    宫里刚抓过乱臣,比平时都要安静,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只有枝头的雀鸟还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苏灿瑶想到乾丰帝当时被护卫从水里救出来的情形,觉得乾丰帝伤的恐怕也不轻。

    乾丰帝年纪其实比沈懿和苏昶小很多,但他年轻的时候常年四处征战,后来又为朝事殚精竭虑,身子骨明显不够硬朗。

    现在裴元卿把祁凌风抓了,朝廷应该能太平一些,希望他以后能放宽心,好好养好身体,他毕竟是裴元卿的父皇,她还是希望他能健康平安。

    轿辇在一座辉宏的宫殿前停下,小太监扶着苏灿瑶下了轿辇,毕恭毕敬的带着她进了乾丰帝的寝宫。

    苏灿瑶提着裙摆走上台阶,手心微微冒汗。

    小太监把她送到门口,就恭敬的退到了一旁。

    苏灿瑶吸了一口气,迈过门槛,走进殿内。

    乾丰帝斜倚在床边,听到大门口传来脚步声,急切地抬头望了过去。

    小姑娘身上罩着件红色织锦的斗篷,头上戴着兜帽,蓬松的兔毛萦绕在颊边,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杏眼微微弯起,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长相十足的讨人喜欢。

    苏灿瑶也在探头看乾丰帝。

    乾丰帝脸上露出笑容,慈爱的朝苏灿瑶招了招手,像是怕吓到她一般,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过来,别怕。”

    从来没见过父皇这么和颜悦色的祁烈:“……”

    苏灿瑶眨了眨眼睛,目光在殿内看了一圈,见祁烈站在一旁目光慈爱的看着她,微微松了口气,至少她不用独自面对乾丰帝。

    有熟人!

    苏灿瑶抬脚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脚步在青瓷砖上留下轻微的响声,她在距离龙床数米的地方停下脚,偷偷瞄了一眼乾丰帝,抬起手臂,躬身福了福。

    她动作间露出一截雪白皓腕,手腕上的玉镯剔透而纯净,乾丰帝目光落在玉镯上,神色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他坐直身体,哑声道:“你靠近些。”

    苏灿瑶听话的往前挪了挪,挪至龙床旁。

    她近距离的看着乾丰帝,见他面色比之前还要苍白,眼眶微红,说不定是刚哭过,那日她在大明塔看到乾丰帝时,乾丰帝在人前明明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颇具帝王威严,她心中暗自猜测,乾丰帝应该已经认出了裴元卿,所以情绪才会这般激动。

    乾丰帝双目颤动的看着她手腕上的玉镯,过了片刻,语气激动问:“这玉镯是哪里来的”

    苏灿瑶只当不知其中缘由,浅笑道:“此事说来话长。”

    乾丰帝让人搬来椅子,给她赐座,又把屋子里的太监宫女都遣了出去。

    “你跟朕说说,你是怎么得到这玉镯的”

    苏灿瑶自动忽略了作聘礼那一段,徐徐道:“这玉镯是我未婚夫裴元卿的武师父交给他的,他又转送给了我。”

    乾丰帝昏黄的眼睛里放着光,语气焦急问:“那武师父是什么人他怎么会有这只玉镯。”

    苏灿瑶道:“他是前朝守将,这只玉镯是一名有孕的女子送给他的谢礼。”

    “谢礼……”乾丰帝神色恍惚了一瞬,“那女子为何要给他谢礼”

    苏灿瑶葱白的手指轻轻拨了下手腕上的玉镯,垂下眼帘道:“因为他曾救过那女子的命,还一路护送那女子回京,那女子感激他,却身无长物,就把身上仅剩的这只镯子送给了他。”

    乾丰帝下意识问:“他为何不跟那女子回家,女子的家人知道他一路相送,肯定会拿出金银感激他,说不定还会有其他好处。”

    苏灿瑶道:“他不愿意。”

    乾丰帝面上神色惊疑不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灿瑶抿了下唇,把事情的始末详详细细的说了起来。

    祁烈本来不知道这只玉镯的来历,只觉得有些眼熟,听到苏灿瑶说起那女子一路逃亡的事,才逐渐听出玉镯的主人竟然是他的母后。

    他听着母后当年一路逃亡的过程,忍不住红了眼眶,当时他年纪小,母后失踪那段日子父皇一直骗他母后是去亲戚家了,直到母后回来,他才得知了母后是替父皇引开追兵,千辛万苦才回来的。

    苏灿瑶一番话说完,乾丰帝久久未语,只有一双手不断颤抖着,眼睛里渐渐眼泪奔涌而出。

    雪英历尽千辛保护住腹中的胎儿,好不容易回到他的身边,他却没有保护好她好不容易保住的孩子。

    原来她没有提及救她的人,只是不方便说出恩人的身份。

    乾丰帝越想越心痛。

    雪英如果在天有灵,看到他之后所做的一切,恐怕会恨极了他,不会再想见到他。

    粲儿明明已经洞悉了当年的真相,却没有回宫,也没有将真相告知,可见是真的对他失望透顶,不愿再向他解释什么,更不愿再向他证明什么。

    粲儿不留恋皇子之位,也不在乎身为皇帝儿子的尊荣,他的父皇已经伤透了他的心。

    乾丰帝抬手痛苦的捂住面庞。

    他这一生身为帝王,对得起天下人,却唯独亏欠了雪英和粲儿母子,他在他们面前是罪人,还是罪无可恕的罪人。

    苏灿瑶听着乾丰帝压抑的哭声,眼中没有丝毫起伏,因为她脑海中都是裴元卿当初流落到苏家时眼中死一般的孤寂,裴元卿当初因为乾丰帝的猜忌,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这件事她忘不掉。

    乾丰帝痛苦的弯下脊背,“是朕错了……阿英当年原来是为了维护救命恩人才没有把真相说出来,朕却听信杀手之言,怀疑粲儿的身世,还将粲儿送走,若非如此,朕与粲儿也不会有这十几年的分离之痛,怪朕的一念之差,幸好粲儿遇到了你们一家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朕……难辞其咎。”

    苏灿瑶见他既然自己都说出来了,索性也懒得继续装不知道。

    她毫不留情道:“您的确错了,您不是错在错信了那名杀手的话,而是错在不相信裴皇后的为人。”

    乾丰帝和祁烈都愣了一下,诧异抬头。

    苏灿瑶道:“裴皇后既然能舍身救您,就足见她的品性,更足见她对您的真心,如果六皇子不是您的亲生子,她肯定会坦诚相告,而不是刻意隐瞒,您若信她,就不会怀疑六皇子的身世,您既然怀疑了,那么从那一刻起,您就已经辜负了她当初为您以命相搏的那份情谊。”

    她替裴雪英感到可悲。

    那是一个令她钦佩的女子,在战火面前,她敢于站出来毅然决然的保护自己受伤的丈夫,引走追兵,在面对追杀时她也没有软弱,不但一路坚持下来跑回了京城,还保住了腹中胎儿,她的坚强、勇气,无一不令她钦佩,正因如此,她更难以心平气和的面对乾丰帝。

    乾丰帝双目猩红,整个人猝不及防的愣住,胸口仿若被拳头重重一击。

    苏灿瑶来时的紧张已经荡然无存,她只要想到裴元卿当初命悬一线,差点就丧命于刺客的刀下,就忍不住愤怒。

    如果裴元卿当时没有被祖父救走,而是被那些刺客追上,那他早就已经命陨于六岁,那么乾丰帝现如今的悔恨又有何用

    苏灿瑶冷道:“六皇子能活下来是他的幸运,却不是您原谅自己的借口。”

    这些话裴元卿也许永远都不会说出口,那么就由她来说。

    如果她都不把裴元卿的委屈说出来,那就更没有人说了。

    乾丰帝脑袋翁了声,两耳轰鸣,面色变得更白,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他不敢想,粲儿如果当年就不在了,他现在得知真相该是何种痛苦。

    小姑娘说的没错,粲儿活着不代表他无罪。

    祁烈眼眶憋的通红,惊讶的看着苏灿瑶。

    弟妹长着一张憨甜可爱的小脸,说起话来却是句句扎心,直戳人心。

    他在一旁却听得无比痛快。

    这些年来,他夹在父皇、母后和弟弟之间,虽然跟父皇发生过无数次争吵,但他每当看到父皇痛苦的样子,听着父皇那些剖心之言,他都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怪罪父皇。

    毕竟父皇哪怕怀疑弟弟的身世,也只是给弟弟和裴家安排了一条可享一世富贵荣华的路,作为一位帝王,好像不能对他要求更多了。

    可祁烈想到母后、想到弟弟,就是忍不住去怨、去气,可他有的时候又会感到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怨什么、气什么。

    这一刻他终于捋顺了这些事情的根源所在,归根结底,分明是父皇不够信任母后的品性和母后待他的一片真心!

    母后愿意为他去死,他却怀疑母后会为一己之私混淆皇室血统!

    大殿内寂静下来,变得无比安静。

    乾丰帝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这般无耻。

    金乌西坠,殿内渐渐暗了下来。

    宫女不敢进来点灯,屋子里的光线渐渐变暗,屋子里的三人仿佛僵住了一般,谁都没有挪动一下。

    半晌,乾丰帝声音颤抖着问:“这些年粲儿过得好吗”

    “看起来是过得不错,衣食无忧,家中待他和民女哥哥一视同仁。”苏灿瑶话锋一转道:“但他那颗心过得好不好,痛不痛快,民女就不得而知了。”

    乾丰帝痛苦的垂下头,拳头越收越紧。

    是啊,一个皇子流落民间,一个六岁的孩子独自远离家人,他当时该多么彷徨无助,又该多么害怕,要经过多久才能平复这种心情。

    也许被父亲抛弃的痛苦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寂静的大殿里,只有乾丰帝痛苦的喘息声。

    苏灿瑶淡声道:“您若只是大昭的帝王,民女一定不敢说这番话,但您还是皇后娘娘的夫君,是六皇子的父亲,您是他们的依靠。”

    “可是您一个都没有保护好。”

    乾丰帝喉咙滚了滚,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是啊,他一个都没有保护好。

    雪英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是因为逃亡的过程中伤了身子,当年反而是雪英保护了他,如果没有雪英,他也许早就死了,就不会有今日的大昭。

    大明塔坍塌时,也是粲儿义无反顾的扑过来替他挡,如果没有粲儿,他和烈儿也许早就死了。

    他根本不配让他们这样做。

    他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妻和子。

    苏灿瑶声音不含起伏道:“六皇子当年不肯回来,民女想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不甘心您那样质疑他的母后,他身为儿子会以命护您,却没办法替他的母后原谅您。”

    乾丰帝想起裴元卿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的护在他身上,心中像针扎一样泛起密密匝匝的疼。

    连他都没办法原谅自己,又怎么能粲儿求原谅他。

    他的确罪无可恕。

    乾丰帝抹了把脸道:“那位李将军救了阿英和粲儿,朕得好好谢谢他。”

    “李叔闲云野鹤惯了,他不愿意向大昭投诚,恐怕不会接受。”

    乾丰帝再次沉默下来。

    他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粲儿明明长得那样像他,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怎么忍心将他送走。

    若非粲儿机缘巧合遇到了当年救雪英的英雄,得知了当年的真相,他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得知这些事。

    乾丰帝想起裴元卿那双跟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心中急切的想要见儿子一面,可是他又怕自己太过激进会将儿子吓跑。

    他还记得粲儿小时候就很固执,只要决定的事,连他这个父皇都无法改变,其实这一点粲儿是随了他母后。

    这么多年他派出那么多兵马都没有找到粲儿,如果不是粲儿自己出现,他恐怕一辈子都无法知道他在哪。

    即使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苏灿瑶站起身,朝着乾丰帝福了福。

    “陛下,您如果想知道六皇子这些年发生的事,太子殿下就很清楚,您可以去问太子殿下,民女和未婚夫马上要返程回乡了,民女急着回去收拾行装,就先告退了。”

    乾丰帝身体一颤:“你们要回丹阳城”

    “是的,陛下。”苏灿瑶道。

    乾丰帝愣住,眸光涣散,想要开口阻止,张开嘴才发现他连阻止的勇气都没有。

    他这样一个父亲,有什么资格不让他们‘回家’

    苏灿瑶又福了福,躬身退了出去,走至门口时顿住脚步,微微侧头道:“陛下,六皇子很爱您,即使您舍弃了他,他也会义无反顾的去救您,但他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去面对一个曾经不要他的父亲,希望您能够给他一些时间。”

    乾丰帝脸色颓然灰白,抖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宫殿外不知不觉已经大雪弥漫,宫灯都亮了起来。

    苏灿瑶拢着斗篷,迎着风雪走了出去。

    她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后知后觉的感到了几分后怕,却不感到后悔。

    即使她刚才面对的是万人之上的君王,她也只是裴元卿的未婚妻。

    乾丰帝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而怪罪她,那么她也认了。

    祁烈派了护卫送苏灿瑶回府,很快护卫躬身走进殿内,回禀道:“殿下,有马车来接苏姑娘,苏姑娘未用臣等相送。”

    乾丰帝仿佛预感到什么,忽然激动道:“快扶朕去城墙上!”

    夜幕已经落下,雪花纷纷扬扬,苏灿瑶踏出宫门,一眼就看到了停在皑皑白雪中的马车,马车前悬挂着一盏八角灯,摇摇晃晃。

    她心头蓦地一松,弯起唇角,迈着步子一步步走了过去。

    脚步声传进马车内,坐在马车里的裴元卿掀开了帘布,穿着一身月白长袍,面庞如玉。

    两人相视一笑。

    裴元卿往苏灿瑶手里塞了个金丝暖炉。

    苏灿瑶望着他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裴元卿抬手给她扫掉兜帽上的落雪,笑道:“一个时辰前就醒了。”

    “那岂不是我刚离开你就醒了”

    “是啊。”裴元卿笑了一下,“听说有人要掐醒我,我自己就吓醒了。”

    苏灿瑶嫣然一笑。

    天上骤然绽开一簇火花,将天地照亮。

    苏灿瑶仰头望去,细碎的荧光盈满她的眼眸,她才想起今日竟是除夕夜。

    裴元卿伸出手,朝她笑道:“年夜饭已经备好了,外公在等我们回去吃饭呢,快走吧。”

    苏灿瑶莞尔,搭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将两人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乾丰帝身穿里衣,外罩大氅,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寒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烈烈作响,他目光急迫地盯着马车,瞥见车内那月白的身影,心头巨痛,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天上的烟火一簇簇绽放,马车越走越远。

    乾丰帝扶着城墙颤颤巍巍的站着,眼睛依然紧紧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不舍得挪开,哑声问:“他还会回来吗”

    “……会,粲儿答应过我。”祁烈扶着乾丰帝,轻声道:“给他一点时间。”

    只要有苏家在,他弟弟不会再躲起来。

    乾丰帝佝偻着背脊,慢吞吞的转身往下走,嘶声喃喃:“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的叹息被吹散在寒风里,白雪落满了肩头。

    祁烈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忽然有些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是他的白发。

    炮竹声不断传来,除夕夜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今夜无数人家里都在团圆,只是他们家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团圆。

    ……

    回到府里,门口的灯笼摇摇晃晃的亮着烛光。

    裴元卿一路上没有问乾丰帝为什么传召苏灿瑶入宫,也没有问乾丰帝都问了她什么,只讲了几桩趣事逗她开心。

    他不问,苏灿瑶也没有主动提及,配合的露出开心的笑容。

    两人下了马车,苏灿瑶看着铺满白雪的空地,忍不住蹦蹦跳跳的跑过去踩下一圈脚印,嬉笑着抬头看向裴元卿。

    裴元卿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将她耳边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苏灿瑶眉开眼笑道:“如果你背上没有伤,我肯定要让你背我。”

    裴元卿毫不迟疑的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背上的伤无碍,我现在就能背你。”

    苏灿瑶含笑看着他一会儿,走上前去从身后抱住他,把脸颊轻轻贴到他的背上。

    “先欠着,我今晚只想让你牵我的手,不想让你背我。”

    “好。”裴元卿摸了摸她放在他腰间的手,“都听你的。”

    雪花簌簌落下,两人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一般,静静的依靠在一起,感受彼此的温度。

    半晌,苏灿瑶放开裴元卿,缓缓道:“你转过身。”

    裴元卿听话的转过身,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

    苏灿瑶又道:“闭上眼睛。”

    裴元卿犹豫了一下,紧紧闭上眼睛。

    眼前陷入黑暗,裴元卿感觉自己手里被塞了样东西,不过苏灿瑶没让他睁开眼,他就没敢看是什么。

    雪夜月明,良宵美景。

    苏灿瑶抬头望着裴元卿清隽的面庞,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睫毛微微湿润。

    苏灿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

    “新年礼物。”

    苏灿瑶扔下这四个字,就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裴元卿缓缓睁开眼睛,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低头看去,手里握的是一块花青色的绣帕。

    绣帕的角落里绣着一只白毛兔子,兔子怀里抱着一把寒芒凛凛的剑,嘴里还叼着一块甜米糕,眼睛瞪得圆圆的,身上微微炸毛,看起来白嫩又可爱。

    裴元卿抚着绣帕上的兔子,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第83章

    苏灿瑶跨进垂花门,一眼就看到屋子里亮着烛火。

    沿路亮着灯笼,屋内泛着融融暖意,门上贴着福字,门口挂着对联,年味十足。

    苏灿瑶踏进屋,热气扑面而来。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炭炉上温着椒花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香。

    秦诗萝看到她就兴奋的站了起来,走过来挽着她的胳膊,小声激动道:“外公答应我,今晚让我们两个也跟着喝两杯椒花酒。”

    苏灿瑶眼睛也亮了起来。

    她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尝尝酒味了!

    两人激动的在原地跳了跳,引得沈懿朗声大笑。

    裴元卿落后一步走进来,听到她们的笑声,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除夕宴虽然只有他们五个人一起过,却依然热闹,大家边吃边说笑。

    秦诗萝询问苏灿瑶,乾丰帝找她有什么事,苏灿瑶只简单说是关于那十二幅画像的事,大家就没有再多问。

    苏景毓起身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椒花酒,笑道:“除夕喝上一杯椒花酒,年味就够了。”

    沈懿端着酒盏吟道:“正旦辟恶酒,新年长命杯,柏叶随铭至,椒花逐颂来。”

    苏灿瑶轻轻嗅了嗅,酒香有些辛辣,却别有一股爽劲。

    这椒花酒难得,是宫里赏赐给各位大臣的,一人只有两壶,赵荣平送了一壶给沈懿。

    大家一起站起身给沈懿敬酒,本想说些吉祥话,沈懿却摆了摆手笑道:“我这一生已经别无所求,你们这些孩子都能过好自己的人生,我就知足了。”

    几个小辈郑重点头,含笑将酒饮下。

    椒花酒味道极冲,苏灿瑶一杯酒下肚,辛辣入喉,眼中泛起朦胧水雾,脸颊也霎时染了桃花色。

    秦诗萝指着她哈哈大笑,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脸红成了猴屁股,比苏灿瑶红的还要厉害。

    两人看着对方一起大笑,引的其他人也笑了出来。

    沈懿本想让她们慢点喝,但见她们笑的开心,索性由着她们的性子来,反正今天过年,开心最重要。

    大家趁热用了年夜饭,桌子上的菜肴太丰盛,每样尝一口基本就饱了。

    苏灿瑶又迫不及待的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椒花酒。

    外公说了她和秦姐姐可以一人喝两杯!

    虽然觉得酒味辛辣无比,但实在觉得新鲜,忍不住想要一尝再尝。

    外面鞭炮声不时传来,伴随着孩童的嬉闹声。

    酒意正酣,苏灿瑶开心的和秦诗萝碰了下杯,脑袋微微有些发晕。

    她以手支颐,侧头望去,裴元卿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酒杯,指尖搭在杯沿上,修长的手指在烛火的映衬下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苏灿瑶一边看一边小口抿着酒,椒花酒进肚,四肢百骸勾起暖融融的热意,驱散了冬日雪夜的寒气。

    裴元卿朝她看过来,压低声音问:“你一直盯着我的手做什么”

    苏灿瑶耳根一热,挪开视线,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我不是盯你的手,我是盯你手里的酒,你有伤在身,不能喝酒。”

    “太医说过少喝一点可以化瘀通络……”

    裴元卿一句话没说完,苏灿瑶已经仰头把杯中的椒花酒一口喝了下去,“我帮你喝!”

    裴元卿:“……”

    苏灿瑶意犹未尽的放下酒杯,觉得自己可真是个贴心的未婚妻!

    秦诗萝羡慕极了,偷偷瞥向苏景毓手里那杯酒,苏景毓毫不犹豫的把一杯酒都仰头干了。

    秦诗萝撇了下嘴,不敢觊觎沈懿手里的酒,只好默默把目光收了回来。

    裴元卿再抬眼望去,苏灿瑶已经小脸酡红,乌眸里盈着一汪春水,显得容貌有几分昳丽。

    用过饭后,三人一起跪下给沈懿磕头拜年,秦诗萝在旁边干站着,也跟着跪下磕了个响头,沈懿笑眯眯的给他们一人包了一个大红包。

    苏景毓的红封上写着‘金榜题名’,剩下三人的红封上都写着‘大吉大利’。

    四人喜滋滋的收了下来。

    苏灿瑶从地上站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踉跄了一下,裴元卿及时伸手扶住她,“醉了”

    苏灿瑶晃了晃头,缓慢的眨了下眼睛,“还行。”

    裴元卿见她眼神清明,口齿也足够清晰,就是动作有点缓慢,应该只是有些微醺,便松开手,吩咐厨房煮碗醒酒汤,让她睡前喝一碗,免得明早睡醒头会疼。

    秦诗萝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串鞭炮,兴奋的朝他们晃了晃,“走啊,放鞭炮去。”

    大家跑到院子里,苏灿瑶拉着秦诗萝躲在屋檐下,让裴元卿和苏景毓去放鞭炮。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几人一边捂着耳朵一边笑。

    这个除夕虽然不在丹阳城,但也足够热闹了。

    苏景毓最近忙着赶考压力很大,此刻才彻底放松下来,痛痛快快的玩了一场。

    裴元卿只有这个时候才露出几分这个年龄该有的稚嫩,脸上的笑容明媚了许多。

    沈懿站在门边,摸着胡须欣慰的看着他们,唇角就没压下去过。

    他年纪大了,夜色一深就容易犯困,没有待太久,漫步回屋睡觉去了。

    放过鞭炮,秦诗萝酒劲上来,扬着手里的鞭子,非要给大家打雪花看,她说古有打火花,今有她打雪花。

    三人看她在雪地里挥舞着鞭子,累得满头大汗,不由一阵沉默。

    苏灿瑶:“总比打人强。”

    苏景毓:“幸好不是表演打我们。”

    裴元卿:“……”

    苏灿瑶怕再这么下去秦诗萝会着凉,听到隔壁正热闹,赵大人和夫人应该还没睡,就拉着秦诗萝跑去隔壁拜年。

    秦诗萝痛痛快快出了场汗,清醒了一些。

    苏灿瑶虽然酒劲没过,但头脑非常清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正常的聊天说话。

    赵荣平和赵夫人看到他们几个,笑得合不拢嘴,拉着他们进屋吃果子吃糕点,畅快的聊个不停。

    赵荣平看着安静坐在一旁的裴元卿,心情十分复杂,在见过对方的铁血手腕后,他已经没办法把对方当成一个普通的少年来看。

    他无法忘记那一夜少年领兵抄了一家又一家,眉眼冰冷,处事果决的样子,身上的气势俨然是寻常人家难以养成的。

    他现在无比确认少年的身份,虽然不知道少年为什么不愿意恢复身份,但他心里已经默认了对方皇子的身份。

    赵荣平想到除夕夜自己能跟一位皇子坐在一块谈笑风生,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看着少年此刻低眉垂眼,神色温和的样子,仍觉得恍惚,若不是那日亲眼见到了少年手起刀落毫不手软的样子,恐怕别人跟他说他都不会信。

    赵荣平将目光挪到少年旁边的苏灿瑶身前,直觉告诉他,少年正是为了这位小姑娘才收敛了一身利刺,也收敛了自己的野心和戾气,只想守着这位小姑娘一世安愉。

    他心中忍不住感叹,一个是长在宫廷的皇子,一个是富户家的小孙女,明明是两个相距千里毫不相干的人,竟然冥冥中让他们相遇,两人能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当真是一段极深的羁绊。

    雪落无声,屋里屋外的笑声却萦绕在庭院里。

    赵初湘手里拿着花灯,在院子里开心的跑来跑去。

    赵柳湘望着窗外的落雪,遗憾道:“可惜最近朝中发生了几桩大事,陛下还受了伤,京中不敢举办灯会,今年的除夕不如往年那般热闹,待你们下次在京城过年,我们再好好热闹一番,一起出去逛灯会。”

    几人满口答应下来。

    虽然不知道明年除夕他们会身在何处,但总会有相见之日。

    苏灿瑶和裴元卿顺道跟大家告别,提起他们要回丹阳城的事。

    赵家人都有些不舍,但见他们主意已定,就没有再多劝说,只嘱咐让他们一路行都慢些,注意安全。

    赵荣平虽然诧异,但知道了裴元卿的真实身份,也不敢出言阻止。

    大家没有在赵家多待,免得耽搁他们一家人团聚,临走前又一人被塞了一串金花生喜钱。

    几人走出去的时候偷偷塞给了赵初湘,让她留着买糖吃。

    离开赵家,夜风吹在脸上,苏灿瑶脚步愈发虚浮,有些醺醺然,比大家慢了几步。

    裴元卿伴在她身边,跟着放慢脚步,时刻留意着她,怕她不小心绊倒。

    苏景毓和秦诗萝走出赵家大门,回过头发现两人落后了一段距离,他们相视一笑,没有打扰他们,善解人意的先回去了。

    两人走回院子里,看到地上留下的鞭痕,苏景毓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秦诗萝身上酒气早就散了大半,此时看着那些鞭痕,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忍不住双颊窘迫泛红,飞了苏景毓一记眼刀子。

    苏景毓为了避免她下次表演‘打人’,及时绷住了嘴角,把秦诗萝送回了屋。

    秦诗萝关上门扉时,抬头望着他在雪雾中前行的的背影,微微晃了下神。

    苏灿瑶酒意上头,脑袋比平时要迟钝一些,她走着走着见四下无人,就把全身力量倚到裴元卿的身上,抱怨道:“地上的雪是不是太厚了,今天走起来怎么特别难行。”

    裴元卿伸手扶住她,看了眼她虚浮的步子,知道她是喝的腿发软了,根本不是雪的缘故,那椒花酒后劲极足,幸好酒盅很小,其实苏灿瑶就是喝了三大口酒。

    苏灿瑶靠在裴元卿怀里,慢吞吞的往前走,乐呵呵道:“我酒量是不是很好我都没有喝醉。”

    裴元卿昧着良心道:“是挺好的。”

    苏灿瑶开心的弯起唇角,睫毛上结了一层霜雪,笑得眼睫轻轻颤抖,霜雪融化,眼睫濡湿,一双杏眸看起来湿漉漉的,倒像被欺负哭了一样。

    裴元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牵着她去凉亭里坐下。

    苏灿瑶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为何要来此”

    裴元卿看着她脸上的酡红,沉默片刻道:“我有些醉了,想醒醒酒。”

    苏灿瑶捂着嘴吃吃的笑起来,杏眸弯起,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你才喝两杯就醉了,还不如我酒量好。”

    裴元卿见她脸颊红红的,抬手轻抚了一下,触感要比平时热一些。

    苏灿瑶觉得眼前有些晕,歪进他怀里,娇声感叹:“今晚星星好多。”

    裴元卿看了眼夜空,今晚落雪,天上都是乌云,很难看到星星。

    苏灿瑶靠在裴元卿宽阔温暖的怀抱里,仰头看着夜空上时不时升空亮起的烟火。

    “京城的人果真很富裕,夜里能放这么多烟花,不像丹阳城,祖父每年都要买许多烟花去城楼前放给大家看,能买起烟花的人家实在是太少了。”

    裴元卿轻轻拥着她,低声道:“那是祖父惦记着大家,想让大家能一同乐一乐。”

    苏灿瑶头靠在他脖颈处,吐息如兰,“祖父常说,我们苏家能成为丹阳城富户,全靠丹阳百姓捧场,能帮就要多帮。”

    “祖父是个好人,当年如果没有他及时出手相救,我也许一直晕在那个地方,就算不冻死,那些刺客也会追上来把我杀了。”

    苏灿瑶抬手捂住他的嘴,“呸呸呸,除夕夜不许胡言乱语。”

    裴元卿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轻轻亲了一下,“好。”

    苏灿瑶感觉手心有些痒,羞赧的收回了手。

    她靠回裴元卿怀里,嘴角翘起,轻声问:“你以前在宫里都是怎么过除夕的”

    裴元卿回忆起小时候的事,缓缓道:“父皇白天要忙着祭天、祭祖,带领群臣上香。”

    “那一天宗亲们会早早进宫,我和皇兄要带着宗亲家的儿孙们去拜见太后,然后会留下来陪太后听戏,宫里有座戏楼,太后平时最喜欢在那里听戏。”

    “太后不喜欢我和皇兄,觉得我们的母后抢走了她侄女的皇后之位,皇兄又抢走了二皇子的太子之位,而我抢走了父皇的宠爱,所以她在这样的场合往往会故意冷着我们。”

    裴元卿想起那时的场景,徒自笑了一下,那时候太后和妤贵妃总是一唱一和的阴阳怪气,皇兄让他把她们的话当做耳旁风,如今回忆起来发现,哪怕是他那样的好记性,都不记得她们说过什么,果真是当成耳旁风了。

    “夜里父皇会宴请百官,听歌舞、赏烟火,群臣敬酒说祝词,偶尔文臣还会作诗为新年祈福,一直到深夜才会散,我那时年纪小,经常宴席至一半就无聊的睡着了,我宫里的老太监会把我抱回去。”

    “子时中宫里会敲响城墙上的铜钟,宣告新一年的到来,父皇还会派几个深受爱戴的老臣子到城墙上给百姓撒铜钱,老臣子们都把这当做一件荣耀的事,争着抢着去做。”

    裴元卿只捡开心的事来说,他没有说那名老太监当初随他去了封地,早就已经死于刺客之手。

    苏灿瑶道:“听起来蛮有趣的,宫里的歌舞肯定比民间的好看,可惜今年情况特殊,宫里没有放烟花,也没有撒铜钱,不然我肯定要过去凑个热闹。”

    裴元卿道:“其实没什么意思,父皇和皇兄那天往往都很忙,我也得忙于应付宗亲家的那些世子、少爷,我们可能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像这样坐在一起吃一顿年夜饭。”

    他到了苏家后,才知道何谓家,何谓家人。

    “各有各的好。”苏灿瑶顿了顿,小声说:“我今天一时没忍住,顶撞了你父皇……”

    裴元卿想象着当时的画面,轻轻牵了下嘴角:“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顶撞过他,他应该感觉挺新鲜的。”

    苏灿瑶心头一松,哑然失笑,“等回到丹阳城,我派人将我从小到大给你画的那些画像送一部分给陛下吧,算是我的致歉礼。”

    她已经想好了,先派人送去东宫,再由太子交给乾丰帝,她今日在宫里那些话的确是不吐不快,但乾丰帝年纪毕竟大了,她现在想起来心里也有些歉疚,希望乾丰帝看到那些画像能开心些。

    裴元卿低声道:“他未必想看。”

    “你父皇肯定想看的。”苏灿瑶微微转头看着他,低声道:“做父亲,他不够好,做帝王,他已经算重感情的了。”

    裴元卿轻轻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声音满含笑意道:“你笨不笨,你应该当着他的面夸他,然后在他背后说他坏话才对,你怎么反过来了”

    苏灿瑶用头顶轻轻撞了撞他的颈肩,“你才笨。”

    裴元卿莞尔,感觉就像被一只小鹿用鹿角轻轻撞了一下一样,心底一片柔软。

    他在她的鬓发轻轻印下一吻,浅声说:“新的一年,增岁添福。”

    苏灿瑶翘起唇角,看着他的眼睛,“你有我这个未婚妻,已经够有福气了,那我就祝你岁岁平安吧。”

    裴元卿轻轻将她拥紧。

    他的确是有福气才能遇到她。

    两人这样说了一会儿话,苏灿瑶身上的酒气渐渐散了。

    裴元卿把她送回屋里,盯着她喝了醒酒汤,然后才离开。

    苏灿瑶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炮竹声渐渐睡去,不过没睡几个时辰就起来了。

    苏灿瑶洗漱后,去了苏景毓门前,把一个荷包挂到了他的窗户上,里面放着她给苏景毓求的如意牌,希望他科考一切顺利,还放着她留下的纸条,告诉大家,他们出发回丹阳城了。

    天还没亮,苏灿瑶和裴元卿就乘着马车离开了府邸。

    他们不想惊动大家给他们送行,所以选择早早离去,反正很快就会再见面,没必要徒增伤感。

    城门外,早有一群护卫在等候。

    马车驶出城门,他们就迎了上来。

    原来这些护卫是乾丰帝派来护送他们回丹阳城的,也是乾丰帝给裴元卿选的二十四名贴身死士,以后就留在裴元卿身边,听他命令行事。

    这些人本来都是训练来保护乾丰帝的,个个身手了得,是高手中的高手。

    苏灿瑶趴在裴元卿耳边,小声揶揄道:“这是不是就叫知子莫若父”

    裴元卿也没料到乾丰帝会猜到他会连夜离开,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毕竟是做了一辈子皇帝的人。”

    乾丰帝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只可惜他这些年体力不支,精神也大不如前,所以才容易被一些人钻空子。

    裴元卿没有拒绝让这些护卫护送,毕竟祁凌风还在审查中,他的一干党羽也许还未缴干净,沿路有护卫相送更安全些。

    一行人等继续往前行去。

    裴元卿怕陌生男子太多,苏灿瑶会不自在,就没有骑马,而是钻进马车里陪她一起坐马车。

    苏灿瑶乐得有个温热又结实的靠背。她抱着暖手炉倚在他身上,手里拿着一盘蜜饯不紧不慢的吃。

    裴元卿拿出食盒里带着热气的饭团,“先吃早饭,再吃蜜饯。”

    苏灿瑶接过饭团,慢吞吞的啃了起来,饭团里夹着咸甜可口的板栗鸡肉,吃起来有些像糯米鸡。

    裴元卿端出一碗豆浆放到她手边,然后也低头吃了起来。

    苏灿瑶喝了口热乎的豆浆,问:“你想快些回丹阳城,既是想要回避陛下,也是为了快些回京,对不对”

    “嗯……陛下身子愈差,京城乃是多事之秋,皇兄一个人需要应对的事情太多,我放心不下。”

    苏灿瑶嚼了嚼饭团里板栗,“等你回来,外公和兄长差不多就可以丹阳城了。”

    “到时候我会派人送他们回去,你无需担心。”裴元卿笑了一下,“你哥哥如果能高中,说不定就要留在京中做官,不回去了。”

    苏灿瑶皱了皱眉,她希望兄长能高中,也希望一家人能永远在一起,如果兄长一个人在京中做官,她岂不是很难见到兄长了

    裴元卿浅浅勾唇,“别担心,你哥哥跟我说过,以后只要能回丹阳城做官,他肯定回,哪怕官职小一些也无妨。”

    苏景毓当初之所以沉下心用心读书,就是为了能护住家里人。

    他和裴元卿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一切功名利禄,都只是为了保护好家人,能把日子过得更好。

    苏灿瑶重展笑颜,“其实哥哥只要能够高中,就算在外地做官也无妨,我去看望他的时候还可以顺便看看其他地方的风光景致。”

    裴元卿从善如流的点点头,“你到时候别掉金豆子就行,我怕金豆子把苏家淹了。”

    “……”苏灿瑶打了他一下。

    第84章

    苏灿瑶和裴元卿这一路走的极慢,裴元卿身上有伤未愈,两人不急着赶路。

    年后天气一日日的暖了起来,海东青也恢复了精神,盘旋在天上,挥舞着翅膀飞个不停,看起来精神抖擞。

    他们经过不同的城镇,都会停下来住上一两日,四处逛一逛。

    苏灿瑶没忘记盯着裴元卿喝药,天天都让人按时给他煮药,再亲自端去给他。

    裴元卿端着药碗,眉头都没皱一下就一饮而尽。

    他放下药碗,忽然想到什么,抬头望向苏灿瑶,耳根发烫问:“我昏迷期间……你是怎么给我喂药的”

    苏灿瑶往他嘴里喂了一块蜜饯,毫不迟疑道:“用漏斗喂的啊。”

    “……用漏斗”

    “对啊。”苏灿瑶喜滋滋问:“我是不是很聪明”

    “……”裴元卿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沉默半晌,一言不发的出了门,不知道去了哪里。

    苏灿瑶待在客栈里,摆弄着新买来的花瓶。

    这花瓶是她买来送给母亲的,是极为特别的粉釉花瓶,她一眼看到就觉得喜欢,所以哪怕路上颠簸,还是忍不住买了下来,因为家中有一个粉釉茶壶,母亲就一直爱不释手,她觉得母亲肯定喜欢这份礼物。

    她拿着绢帕把花瓶仔细擦干净,放进匣子里,又在周围铺上软草,免得路上磕碰。

    房门吱嘎一声响,裴元卿走了进来,把一摞话本放到苏灿瑶面前。

    “你去给我买话本了”苏灿瑶惊喜万分的站起来,眉开眼笑道:“裴元卿,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裴元卿抿唇道:“我觉得你以前看的话本还是太少了,你以后……可以多看看。”

    苏灿瑶:“……”

    夜里,苏灿瑶捧着裴元卿给她搜罗来的新话本,津津有味的看着。

    这些话本都很好看,只是嘴对嘴喂药的情节有些多。

    苏灿瑶忍不住疑惑,现在很流行这种情节吗

    ……不确定,再看看。

    烛火摇曳,夜色深了苏灿瑶才放下话本,钻进被窝里躺下。

    她睡前想了想,还是觉得漏斗更方便。

    她果然很聪明!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边游玩边赶路,沿路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京中的传闻。

    祁凌风京中的府邸搜出了许多造反的罪证,他在封地的府邸里更是别有洞天,听说藏着一间占地面积极大的密室,种种证据已经足以彻底将他定罪。

    可惜马上就要到太后的寿辰了,太后嫌不吉利,不让乾丰帝在她寿辰期间见血,一个‘孝’字压下来,如果太后以后有个万一,肯定会赖到乾丰帝身上,群臣都会指责乾丰帝不孝,最后乾丰帝只能将祁凌风定在春后问斩,将厉王府查抄了。

    冰雪消融,天气渐暖。

    苏灿瑶和裴元卿走到哪里就逛到哪里,把各地特色的美食都尝了一遍。

    苏灿瑶一路都很兴奋,看到什么吃食都想买回去给大家尝尝,看到有好看的布料和首饰就忍不住买给娘亲,还有父亲、祖父、外祖母、嫣姐姐……都得带礼物,苏灿瑶沿路给自己也买了不少款式新颖的衣裙,最后裴元卿不得不又雇了一辆马车装东西,两人一路满载而归。

    回到丹阳城,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

    望着熟悉的城门,两人眼中都忍不住流露出笑意,催促车夫快些赶路。

    马车刚在苏府门口停下,苏灿瑶就提着裙摆迫不及待的跳下了马车,门口的守卫还没看清楚是谁,她就已经提着裙子跑了进去,远远地喊:“母亲!祖父!父亲!我们回来了!”

    她一路跑进府,声音也如同银铃般响彻一路。

    沈昔月正在屋子里听掌柜的报账,听到远远传来的呼唤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放下手里的账册,疑惑地往门边走,“我怎么好像听到杳杳的声音了”

    掌柜的仔细听了听,“听着确实像是杳杳小姐。”

    除了杳杳小姐外,没人敢在苏府这样大喊大叫,而且除了杳杳小姐外,也没有人会这么欢快,仿佛从里到外都透着快活一般。

    掌柜话音未落,沈昔月已经拔脚狂奔了出去。

    掌柜的看着往日稳重的夫人,不由一阵错愕。

    母女俩在长廊下碰头,激动的停住脚步。

    苏灿瑶看到娘亲,泪花在眼中打转,冲过去扑进娘亲怀里。

    沈昔月惊喜的将她抱紧,摸了摸她的头顶。

    苏明迁闻声从书房里跑出来,见她们母女俩紧紧抱着不放,他几次伸出手都没找到间隙,只能张开手臂将母女俩都抱进了怀里,假装自己也属于这个家!

    裴元卿落后几步走过来。

    苏明迁被沈昔月无情的推到一边,沈昔月越过他走到裴元卿面前。

    沈昔月上上下下的将裴元卿打量了一遍,确定他身上无碍后,才放下心来。

    她自从听说裴元卿受伤的消息,就一直提心吊胆的,如今见他安然无恙,忍不住笑了笑,满目欣慰道:“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

    苏明迁拍了拍裴元卿的肩膀,笑道:“臭小子比我都高了。”

    裴元卿弯唇,眉宇间透着股难得的乖巧。

    沈昔月唇边笑容愈发灿烂,揽着苏灿瑶和裴元卿的肩膀往里走,听他们说沿路的见闻,又兴致勃勃的去看他们带回来的礼物,笑得合不拢嘴,尤其是看到苏灿瑶给她挑的那个粉釉花瓶时,更是爱不释手。

    苏灿瑶见娘亲喜欢,也跟着欢喜,不枉他们一路把这个花瓶小心翼翼的带回来。

    苏明迁眼巴巴的跟在他们后面,几次想开口都没找到机会。

    沈昔月想起什么,回头道:“明迁,你去让膳房备饭,记得让他们做杳杳和卿哥儿喜欢的菜式,杳杳和卿哥儿离家几个月,肯定想念家中的味道,对了,你再派人去把父亲请回来。”

    她不等苏明迁回答,又转过头笑眯眯的跟裴元卿和苏灿瑶解释,“你们祖父钓鱼去了,他最近一直念叨你们,如果知道你们回来了,肯定高兴!”

    苏灿瑶挽住沈昔月的胳膊,又开开心心的说了起来。

    苏明迁:“……”插不上话,根本插不上话。

    半晌,窦嫣和沈路云得知消息,扶着许氏、带着沈小峰来了苏府。

    苏灿瑶抱着许氏不舍得撒手,把给许氏买的檀木珠戴到了她手上。

    窦嫣已经生了,沈小峰多了个弟弟,取名安安,只是孩子太小,还不能见凉风,所以没有带过来,留在府里让奶娘照顾着。

    苏灿瑶见窦嫣面色红润,身体无碍,不由露出笑容,跟她约定好明日去沈府看望安安,她早就在心里计算过日子,知道窦嫣这个时候应该连月子都做完了,所以提前买好了长命锁。

    苏昶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他今日收获颇丰,钓到了一条肥硕的草鱼,还钓到了几条鲫鱼,他让膳房把草鱼做成苏灿瑶喜欢的糖醋鱼片,又让膳房用鲫鱼熬汤,要把裴元卿受伤伤的元气补回来。

    苏昶许久没见到苏灿瑶和裴元卿,将他们两个看了又看,说了许久话,拉着他们的手不舍得放开。

    他望着眼前的一大家子,忍不住思念起远在京城的苏景毓,他现在年纪大了,恨不得每个小辈都在身畔才好。

    苏灿瑶告诉苏昶,他们在京城遇到苏景耀的事,苏昶闻言叹息一声,对于这个不走正路的孙子,他也无可奈何。

    菜肴端上桌,大家围桌而坐,都率先尝了尝苏昶钓到的草鱼,全都赞不绝口。

    沈路云盛了一碗鲫鱼汤放到窦嫣面前,小声对窦嫣说:“喝点鲫鱼汤,对你身子好。”

    苏灿瑶机灵的望过去,故意敲了敲碗。

    沈路云无奈站起身,拿起她的碗盛汤,又恭恭敬敬的递给她,“来,大小姐,几个月没为您盛汤了,甚是想念。”

    苏灿瑶掐着兰花指接过汤碗,“小云子,表现的不错。”

    沈路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揶揄道:“不愧是进过宫的人,就是不一样。”

    苏灿瑶弯起唇角笑了出来,低头抿了一口汤,看着他微微圆润的下颌,“大表哥,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是胖了点。”沈路云坐下,得意道:“你表嫂坐月子,大夫让她平时多餐少食,一天得吃五顿饭,你表嫂心疼我,总是剩一半给我。”

    苏灿瑶没忍住笑了出来:“恐怕是嫣姐姐吃的少,根本吃不完吧。”

    “……”沈路云看着一不小心就把实话说出来的小表妹,故作高深道:“你对我在家中的地位一无所知。”

    窦嫣忍笑,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沈路云一边躲一边对苏灿瑶道:“我陪娘子坐月子,胖点还情有可原,你这一路风餐露宿的赶路,怎么半点也没瘦”

    苏灿瑶小口喝着鱼汤,一脸无辜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窦嫣掩唇笑道:“有卿哥儿在,哪里会让杳杳受半点苦。”

    一桌子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苏灿瑶脸颊红的像抹了几层胭脂,懊恼的瞪了他们一眼。

    裴元卿微微垂下了眼眸,耳尖泛红。

    大家看到他们这样,眼中笑意愈深。

    有些东西眼神是藏不住的,他们这次回来,大家都发现他们之间气氛的微妙变化,其实他们离开前就有些迹象,只是还没像现在这般明显。

    他们的婚约已经定下十几年,现在看来才有些未婚夫妻的模样。

    至少知道害羞了。

    苏灿瑶喝了几口汤,羞涩褪去,又喋喋不休的说起路上的见闻,连外公允许她尝了椒花酒的事都要拿出来说一说。

    沈小峰听她把椒花酒形容的那般美味,在旁边听的直流口水。

    沈路云在儿子头顶敲了一下,“你至少还得过二十年才能喝,现在就别痴心妄想了。”

    沈小峰掰着手指数了数,脸上的兴奋劲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许氏在沈路云额头上戳了一下,“你自己十三岁就跑去偷你爷爷的酒喝,结果在酒窖喝的酩酊大醉,被你爷爷打了手心,你是忘了”

    大家闻言又是一阵轰然大笑。

    次日,苏灿瑶在府里休息了一日,全天陪着沈昔月,一直跟在娘亲后面转,像沈昔月甩不掉的小尾巴似的,恨不能把这几个月的相处时间都补回来。

    第二天苏灿瑶和裴元卿一起去了沈府看望安安,安安皮肤微微有些黑,小家伙被养的很好,两条小腿蹬来蹬去,长大后应该是个活泼性子。

    苏灿瑶把回来路上买的长命锁送给安安,在沈府用完了午膳,才跟裴元卿一起离去。

    他们没急着回家,路上买了些糕点,去了苏明迁的府衙里转了转,苏明迁的同僚们吃了糕点,对着苏明迁夸个不停,直说他有个好女儿,还有个好未来女婿。

    苏明迁终于心花怒放,快把牙龈都笑出来了。

    第三天苏灿瑶待在府里陪祖父下棋,用的就是她当初在京城买的白玉棋盘,苏昶对这副棋盘喜爱至极,一边下棋一边夸。

    不过好景不长,下了几局棋后,苏昶就嫌弃苏灿瑶是臭棋篓子,无情的让她把裴元卿唤来陪他下棋。

    苏灿瑶乐得清闲,毫无异议的把裴元卿叫过来,自己悠闲的坐到一旁吃吃喝喝。

    苏昶很快被裴元卿在棋盘上杀得片甲不留,冷汗都快流下来了。

    苏灿瑶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

    裴元卿记性好,下棋几乎算无遗漏,在他十五岁之后,苏昶就很难再赢他了,偏偏苏昶不长记性,就喜欢跟裴元卿下棋,觉得过瘾,裴元卿如果偷偷让他,他还要生气发火,非要让裴元卿用真本事跟他下棋。

    不过今天有苏灿瑶在旁边干扰,一会儿跑去给苏昶捶背捏肩,一会儿给苏昶端茶递水,裴元卿到底还是分心了,傍晚时分,苏昶终于赢了一局。

    苏昶开怀大笑,晚上用膳的时候高兴的多饮了几杯庆祝。

    众人哑然失笑。

    苏灿瑶高高兴兴的在家里蹦哒了几天,这日跟着大家一起出了门,去参加苏景智的喜宴,

    苏景智婚事终于定了下来,他亲自送来请柬,邀请大家参加他的喜宴,盛情难却,何况当年的事也不必跟小一辈计较,苏景智小时候虽然顽劣不堪,但长大后没有再做过坏事,还一直待他们态度亲厚,苏家人便都去了。

    苏景智娶的是一位家里开药铺的姑娘,长得眉目清秀,一看脾气就很好,是个踏实本分的人。

    窦如华对儿媳妇的家世很不满意,还做着娶官家女做儿媳妇的春秋大梦,但耐不住苏景智根本不理会她的阻止,照常下聘,照常举行婚礼,她只能端起笑脸,强颜欢笑。

    新媳妇看起来是个性情温婉的,却一点也不软弱,面对她时态度不卑不亢,她说的合理,新媳妇就听,她说的不合理,新媳妇就把她的话当做耳旁风,根本不是一个能让她随意拿捏的。

    就像现在,她让新媳妇少跟三房走动,对他们态度冷些即可,新媳妇却待苏家三房态度热情至极,笑的那叫一个灿烂,她儿子就更别提了,态度那叫一个亲近。

    ……好气!

    苏灿瑶久违的看到了苏采婷和苏雨姗两姐妹,她们跟着相公住在隔壁镇子,都已经为人母了,平时很少回丹阳城,幸好她们姐妹俩住的近,凡事有个照应,苏昶当年又给了她们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们在婆家不至于受气。

    苏明德跟在她们身后,自从孔宜改嫁后,他整个人就颓丧起来,如今来参加婚宴也只穿了一件灰色褂子,胡子拉碴,再也不见了以前的嚣张模样,他风光半生,如今原配妻女都跟他离心,苏景耀不争气,苏景祖与他们关系生疏。

    他如今后悔也已经迟了,以前父亲训斥他,他不服气,现在他倒希望有人能真心的训斥他一番,让他有一个可以悔过的机会,可惜发妻已经再嫁,两位嫡女都被他伤透了心,远嫁后很少回来见他,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跟苏明德相比,苏明善这些年老实了很多,他至少知情识趣,意识到自己能力比不上儿子后,就把家中仅剩的生意都全权交给了苏景智,不再踏足赌坊,在家中养了些花草鸟鱼,日子过得还算悠闲,对苏昶也孝顺了许多。

    老太太没有来参加婚宴,她已经起不来床了,恐怕时日无多,无法来赴宴,苏景智匆匆定下婚事,也是想给她冲冲喜。

    窦家大房作为苏景智的舅舅一家,也来参加喜宴了,不过程文荣没有陪窦露前来赴宴。

    窦露和程文荣成婚时,窦家和程家就开始合伙做生意,没想生意失败,两家发生分歧,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已经彻底断了往来。

    窦家和程家都元气大伤,大不如前。

    窦露看到恩爱如初的沈路云和窦嫣,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她后悔了,她当年根本就不该抢窦嫣的姻缘,程文荣根本就不是良配。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窦家和程家是彼此的劫难,两家联手后只能拉着彼此下坠,而她杵在漩涡里,被他们两方拉扯、埋怨。

    最令她感到痛苦的是,她所承受的一切,本来都该是窦嫣承受的,是她亲手把这一切抢过来的。

    可夜深人静时,她又忍不住觉得这一切也许都是他们的报应,不然凭什么窦嫣越过越好,他们却越过越差呢。

    她不愿意承认,这一切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大家从新娘子口中还意外得知了李决明和李曦霞的近况。

    当年李家搬走之后,李决明足足昏迷了三年才醒,这三年李曦霞一直没有嫁人,细心照顾着他。

    李决明醒来后,两人历经生死,终于放下一切,不再顾及他人的眼光,也不再顾及李家父母的反对。

    他们从家里搬了出去,毅然决然的成婚了,还开了一家小小的药铺,李决明是坐诊大夫,这些年来即使李家父母还反对,不时上门去闹,他们也依然平静的过自己的日子。

    窦嫣听到他们的近况,心情没有太大起伏。

    这些事已经事过境迁,她现在过得很幸福,当年那些恩恩怨怨也懒得去回忆和计较了。

    这几年李决明和李曦霞往沈府送了许多东西,表达对当年之事的歉意,都被她拒绝了,她与他们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当年的是非对错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不会大方的去原谅谁,也不会浪费时间去怨恨谁,她只会花时间去努力回报那些真正对她好的人,珍惜现在每一天的幸福。

    窦嫣看着远处嬉闹的苏灿瑶和沈小峰,还有在一旁插科打诨的沈路云,唇边忍不住扬起微笑。

    她现在已经拥有了很好的家人。

    余生别无所愿了。

    ……

    二月初,转眼就到了科举的日子。

    科举考试的前一天,苏府全家一起去道观上香,为苏景毓祈福,希望他参加科举时一切顺利。

    大家乘着马车一路来到山脚下,然后步行上山,在道观里添了丰厚的香油钱。

    大家依次上香后,苏昶让苏灿瑶去帮苏景毓抽支签。

    苏灿瑶跪在蒲团上,摇晃签筒,闭眼诚心祷告,结果抽到了一支上上签。

    大家都觉得是个好兆头,高兴的合不拢嘴。

    大殿幽静,长辈们到耳房里听主持讲经,苏灿瑶走出去,发现裴元卿站在院子里树下,大树枝繁叶茂,裴元卿正仰头看着树上祈愿的红绳。

    那些红绳随风飘扬,像是一道绝美的风景,每一根红绳上都带着殷切的期盼。

    苏灿瑶含笑走过去,转头看向裴元卿,“我们也许个愿吧。”

    裴元卿眼中染上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许愿树下的桌子旁,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和红布,两人撕下两根布条,抬笔依次写上愿望。

    苏灿瑶写的是‘现世安稳’,裴元卿写的是‘人月两圆’,两人放下笔后相视一笑。

    裴元卿把苏灿瑶扛起来,苏灿瑶抬起手臂,亲手把红布条绑到许愿树上。

    清风吹拂,红布飞舞,树叶沙沙作响。

    苏灿瑶弯起眼眸,觉得他们的愿望一定都可以实现。

    现世安稳,人月两圆。

    第85章

    苏灿瑶从山上回来,夜里就起了烧,她自己却没发现,以为是屋子里暖和,身上才有些热。

    夜色阑珊,窗外传来虫鸣声。

    苏灿瑶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一卷棋谱。

    这间书房一直是她、裴元卿和苏景毓从小到大共用的,屋子里摆着三张桌案,平时看书的时候他们都待在这里,只有需要专心写文章或者作画的时候,他们才会去各自的小书房,如今三张桌案里空了一张。

    苏灿瑶望着空着的那张桌案,微微出神,有些担心兄长明天的科考。

    她安静的看了一会儿,再低头去看手上的棋谱时,发现棋谱上的字迹都变得模糊不清晰。

    苏灿瑶揉了揉眼睛,感觉眼前像蒙着一层水雾,迟疑道:“我是有多不喜欢下棋,连看棋谱都觉得眼花”

    裴元卿感觉有些不对劲,抬头看了看她,放下手里的书,抬脚走了过去。

    苏灿瑶看着他一步步走进,朦胧的眨了下眼睛,“裴元卿,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她捂住滚烫的脸颊,“我好像一看到你就想脸红。”

    裴元卿沉默的走到她近前,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弯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你是在发烧。”

    苏灿瑶:“……”

    裴元卿把苏灿瑶送回房间,放到软榻上,然后走出屋子让田嬷嬷赶紧派小厮去请大夫。

    因为夜色深了,就没惊动几位长辈。

    苏灿瑶躺在软榻上,脑袋有些发懵。

    她发烧了

    苏灿瑶抬手摸了摸额头,小声嘀咕:“不烫啊”

    裴元卿绞了两条湿帕子,把其中一条放到她的额头上,无奈道:“你手是热的,能觉得额头热吗”

    “……”好像是这个道理。

    苏灿瑶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怀疑自己烧糊涂了。

    裴元卿拿另一条湿帕给她擦了擦掌心,柔声道:“应该是上山时吹风着凉了。”

    苏灿瑶性子活泼,上山时一路蹦蹦跳跳的,身上冒了汗,山顶风大,上去一吹,可不就着凉了么。

    裴元卿把她掌心擦了一遍,又去给她换头上的凉帕子。

    大夫赶来这一会儿的功夫,苏灿瑶烧的愈发厉害了,脸颊通红,神思渐渐迷糊起来。

    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感觉大夫好像来了,给她把了脉、扎了针。

    屋子里有陌生人,她微微有些不安。

    裴元卿握着她的手,安抚的揉了揉她的手背,还往她身上加了层锦被,苏灿瑶渐渐安下心来,又陷入了昏沉。

    半梦半醒中,苏灿瑶感觉屋子里多了一股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是苦的。

    她脑袋晃了晃,想躲开那股味道,可动作却很小幅度,很快她唇上多了一道柔软的触感,稍纵即离,又很快覆上来。

    苏灿瑶迷迷糊糊的想。

    唔,原来嘴对嘴是这样喂药的。

    感觉跟话本里写的差不多,只是她不是完全没有意识,所以心跳的很快。

    ……好像确实是比漏斗好一些。

    她实在想不出裴元卿拿着漏斗给她喂药的样子。

    临到苏灿瑶自己身上,她才觉得,裴元卿如果敢这样做,她醒来后肯定要三天都不理他。

    苏灿瑶就这么胡思乱想的彻底睡了过去,她再醒来,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亮光,一夜过去了。

    她脑袋依旧昏昏沉沉的,心里惦记着兄长考试的事,努力撑开眼皮,眯缝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感觉这个时辰兄长差不多应该出发去参加科考了。

    苏灿瑶眼皮很快耷拉下来,又睡了过去。

    ……

    京城。

    苏景毓在沈懿的叮嘱下出了门。

    天色未亮,天边启明星闪烁。

    秦诗萝等在马车里,看到他过来,掀开车帘,探头催着他赶紧上车。

    苏景毓愣了一下,钻进马车里,疑惑道:“你也去”

    秦诗萝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杳杳离开前让我看着些你考科举的事,我陪你去考场,就在外面等你,你有什么事就尽管来找我,我会照顾好你的。”

    苏景毓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一言难尽问:“你能照顾我什么”

    秦诗萝动作一僵,想了一会儿,眨眨眼睛,“我能目送着你进考场啊,让你不至于那么孤独。”

    苏景毓:“……”真是谢谢了。

    他侧身看向窗外的风景,天还没亮,街上人烟稀少,马车滚滚向前,在清晨的道路上声音明显。

    他攥着手心,心中既期待又紧张,他为这一天苦学这么多年,今天终于可以赴考了。

    秦诗萝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差点睡了过去。

    马车路过一条暗巷,马蹄声踏踏作响。

    往前走了一段路,马车陡然颠簸了一下,秦诗萝一下子惊醒。

    马匹传来嘶鸣声,马蹄高高扬起,像是什么挡住了去路。

    马车内的两人同时一惊,苏景毓把秦诗萝挡在身后,掀开车帘往外看。

    秦诗萝看到他的动作,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好笑的牵了下唇角,这小书生以为他能保护她

    她抬头望向前方,面色一下子变得凝重。

    马车外站着几个壮汉,脸上戴着面具,手里都拿着木棍,横挡住前面的路,一看就来者不善。

    苏景毓唇线抿直,拱手道:“不知道几位大哥拦住我们的去路,是有什么事”

    那几名壮汉见马车里一共只有两人,其中一人还是女子,算上车夫也不过三人,有恃无恐的笑了笑,扬着声音道:“有人花钱不让你过此路,要想从此路过,就得废了你的手!”

    苏景毓眉心骤然拧紧。

    看来有人不想让他进考场,那个人会是谁

    他在京中认识的人不多,也没有仇人,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苏景耀。

    苏景耀这个人从小妒忌心就极强,尤其是他自己无法参加科考后,就尤其妒恨苏景毓,每次看向苏景毓的眼神都充满怨毒。

    他现在既然在京城,那么这件事就很有可能是他指使的。

    苏景毓声音沉下,用笃定的语气试探道:“是苏景耀派你们来的”

    几名壮汉明显慌了一瞬,纷纷看向为首的那个,那人怒目一瞪,抡着木棍就砸了过来,“废话少说!兄弟们,上!”

    苏景毓灵活的闪过身,木棍砸在了马车上,断成两截。

    车夫吓得躲到一旁,面色苍白,捂着头瑟瑟发抖。

    “让开。”秦诗萝一把推开苏景毓,抽出新买的皮鞭就跳下了马车,朝前面的壮汉挥了过去,头也不回答道:“你先走。”

    苏景毓当然不肯,他哪里能把她一个女子留下,独自面对几个壮汉,他毫不犹豫的就想跳下马车。

    秦诗萝皮鞭一甩,趁着几个壮汉往后退的功夫,一鞭子甩在马身上,面色严肃道:“快走!别耽误了科举!”

    这些人的目的就是阻碍苏景毓去参加科举,苏景毓留下才是着了他们的道。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苏景毓那双手是拿笔的,谁也不能阻止他去参加科举。

    马匹被鞭子抽打,不受控制的往前冲去,发疯一般朝着巷口狂奔。

    苏景毓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咬牙怒喊:“秦诗萝!你别冲动!”

    秦诗萝挥舞着皮鞭,阻挡住几个想追上去的壮汉,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车夫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他是他们在京城临时雇佣的,遇到危险当然就抛下他们不管。

    秦诗萝心中暗自思衬,只要拖住这些人的脚步,待他们追不上苏景毓,她就可以寻个机会逃跑。

    只要天一亮,街上的人多了,这些人就不敢追她,但想要拖到那个时候恐怕不容易。

    可她没想到,只过了眨眼的功夫,苏景毓就跑了回来。

    他灰头土脸的举着一块在巷口捡来的石头,砸到其中一名壮汉身上,抬头对秦诗萝道:“要走一起走!”

    “……笨!”秦诗萝看了一眼天色,手里的皮鞭甩得愈发的快了。

    他们必须速战速决,才能赶上科考的时辰,可他们只有两个人,对方的人太多,根本就来不及了!

    其中两名壮汉趁着她抽人的功夫,一把扑过去按住她的皮鞭,借着力气把皮鞭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秦诗萝掌心火辣辣的疼,心里咯噔一声。

    她单靠双拳跟这些人对打几乎毫无胜算,苏景毓又只会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根本打不过他们。

    苏景毓面色沉下来,把秦诗萝挡在身后往后退,脑中飞快思索着,也许可以尝试用银子买通这些人,至少不能连累秦诗萝,得让他们放秦诗萝离开。

    这时候七八名护卫突然从后方跑了过来,犹如天降一般朝着那几名壮汉冲去,边跑边喊:“苏公子,我们是裴公子派来保护您的,您快去考场,这里有我们挡着!”

    原来裴元卿离开前就安排好了护卫,让他们暗中保护。

    裴元卿得知尹青青被抓时却不见苏景耀的身影,知道他逃过一劫,就猜到苏景耀也许会出来闹事,所以没让护卫打草惊蛇,只让护卫躲在暗处,想把苏景耀引出来。

    没想到苏景耀却没有亲自动手,而是花钱雇了帮凶。

    护卫们刚才不敢靠得太近,怕打草惊蛇,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马车后面,这一片巷子多,天色又暗,他们一时走岔了路,才到的迟了须臾,不过幸好及时赶上了。

    战况几乎瞬间扭转,那几个壮汉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却完全不是护卫们的对手。

    苏景毓悬着的一颗心落了肚,来不及思考裴元卿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护卫,赶紧带着秦诗萝往前跑。

    他不敢耽搁,边跑边喊:“多谢各位兄弟了!苏某日后再亲自道谢!”

    他看得出来,这些护卫都身手了得,打败那几名壮汉完全不成问题。

    两人跑到巷口,上了的停在巷口的马车。

    巷子里都是拳脚相击的声音,不时传来壮汉们的痛呼声,一听就无比惨烈。

    苏景毓亲自驾马车冲向考场,幸好清晨路上人少,没有人再出来阻挡他,一路畅通无阻。

    两人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及时赶上了。

    考场前都是赶考的书生。

    苏景毓停下马车,拿着赶考用的东西马不停蹄的冲向考场,在入口处停下,把需要检查的东西交给守卫。

    他气喘吁吁的回过头。

    朝阳初升。

    秦诗萝站在马车前不断朝他招手,脸上带着兴奋又灿烂的笑容。

    苏景毓晃了下神,轻轻笑了笑,冲她微微颔首,步履坚定的走进了考场内。

    ……

    苏府。

    裴元卿端着汤药进门,见苏灿瑶赤脚踩在地上,正站在窗边朝着窗外张望,不由皱了皱眉。

    虽然苏灿瑶床边铺着羊绒毯,踩上去软绵绵的,但现在还没有入春,清晨很是寒凉,她光着脚下地,容易受了凉气。

    裴元卿放下汤药,大步走过去,将她拦腰抱回拔步床上,沉声道:“风寒未愈,不许胡闹。”

    苏灿瑶坐在床边,拢了拢披散的乌发,“我想看看什么时辰了,哥哥这个时辰是不是都进考场了”

    裴元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应该已经开考了。”

    苏灿瑶不自觉有些紧张,手指轻轻抓着身下的绒垫。

    裴元卿唇边噙着一抹淡笑,在她头顶揉了一下,“别担心,如无意外,你这个状元妹妹是做定了,最低也能做个探花妹妹。”

    苏灿瑶更紧张了,一颗心提了起来。

    她看了看窗外,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这么肯定难道……你让太子殿下给我哥哥泄题了不行啊!寒门学子读书不易,求的就是个公平,那种败坏道德的事我们可不能做。”

    裴元卿沉默片刻,无力道:“我只是对阿兄的水平有信心。”

    “……哦。”苏灿瑶眼神游移起来,抬手摸了摸额头,怀疑自己还在发烧。

    她怎么会想到那么离谱的方向!

    裴元卿把汤药吹凉递给她,“快点喝药吧,不然人病着就容易胡思乱想。”

    苏灿瑶扁了扁嘴:“……”

    她看着手里冒着苦味的汤药,忍不住皱眉,磨磨蹭蹭,半天一口都没喝下去。

    “我已经不烧了,我觉得我喝几碗姜汤就能好,可以不用喝药了。”

    裴元卿从善如流的点点头,“要不你再睡会儿,等你睡着了,我用昨晚给你喂药的法子喂药。”

    苏灿瑶脸颊一红,仰着头就把一碗汤药喝下去,那速度、那架势,也许再来一碗还能喝下去。

    裴元卿忍笑,往她嘴里喂了颗饴糖,用拇指轻轻蹭掉她唇上的水渍。

    “原来你知道我昨晚是怎么给你喂药的。”

    苏灿瑶身体一僵。

    裴元卿又问:“跟话本上写的一样吗”

    苏灿瑶羞恼的瞪了他一眼,扑到床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用被子挡住红彤彤的面庞。

    裴元卿不再逗她,坐到床边帮她把被子往下扯了扯,免得遮住口鼻。

    天光大亮后,其他人得知消息纷纷跑来看望苏灿瑶,陪了她大半天,见她烧彻底退了才各自去忙,留下沈昔月陪她说话。

    裴元卿只得去隔壁看书,待沈昔月离开他才偷偷回来,引得苏灿瑶捂唇偷笑,觉得身上难受的感觉都减轻了不少。

    苏灿瑶病了三天,气色才好了一些,不再病恹恹的,算算日子,苏景毓应该已经科考结束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了。

    裴元卿坐在床边给她削苹果,听她这么说,笑了一下道:“兄长还得在京城等着放榜呢,若他中了贡士,还得金殿传胪,等他一路赶回来,少说还得一个月。”

    苏灿瑶有些兴奋道:“哥哥答应过我,考完就写信来告诉我他考得怎么样,这几日你帮我留意着点,千万别错过了京城来的书信。”

    “知道了。”裴元卿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你先把病养好,省得兄长回来看到你这样,还得怨我没把你照顾好。”

    苏灿瑶脸颊一热,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嫩,嘴唇恢复了水润,像石榴一样嫣红饱满。

    裴元卿多看了她几眼,等她吃完苹果,扶她躺回床上,给她盖上被子,“你风寒未好,再睡会儿。”

    苏灿瑶轻轻点头,阖上眼睛。

    有他在旁边守着,睡意很快涌了上来。

    房门传来吱嘎一声响,裴元卿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苏灿瑶疑惑的睁开眼睛。

    裴元卿这几日一直陪着她,就算她睡着了,他也只找本书坐在一旁慢慢看,今日怎么这么急着离去

    苏灿瑶清醒了一点,坐起身往外张望,见裴元卿是往正屋的方向,犹豫了一下,披着斗篷跟了过去。

    沈懿、苏明迁和沈昔月正坐在正屋说话,苏灿瑶躲在廊柱后面,偷偷的往屋子里瞧,只见裴元卿走进去后,然后朝着他们三人跪了下来。

    苏灿瑶睫毛一颤,惊讶的睁大眼睛。

    屋子里的三人也同样震惊,伸手想扶他起来,他却不肯起来。

    苏灿瑶往前挪了几步,又靠近了一些。

    裴元卿清冽的嗓音从屋子里断断续续的传出来:

    “……当年我落难,幸得祖父救我……”

    “……当年我与杳杳的婚约,是情势所迫,虽然做不得数,但我与杳杳……而今我想正式……”

    寒风一阵阵吹过来,呼哧呼哧作响。

    苏灿瑶着急的把头上戴的兜帽掀了下来,侧着耳朵去听,风势过大,裴元卿的声音夹杂在风里断断续续的。

    她隐约能猜到裴元卿想做什么,不由有些紧张。

    裴元卿一席话说完,跪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声音郑重,“祖父、月姨、迁叔,我想郑重的请求你们,将杳杳嫁与我,我此生定不会负她。”

    这一声倒是十分清晰,苏灿瑶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躲在柱子后面红了面庞。

    苏昶和沈昔月自然欣然应允,他们早就看出两个孩子的情谊,自然乐得促成一段好姻缘,又或者应该说,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他们从来都不觉得这两个孩子之间还能插进其他人。

    他们长久以来的默契和亲昵,早就容不下其他人了。

    如果两个孩子只糊里糊涂的在一起,他们反而要担心,裴元卿能正式的来求娶,将他们的事及时告知他们,他们只觉得欣慰。

    苏明迁一抬头就看到苏灿瑶满面通红的躲在廊柱后面,白皙的手指微微紧张地抠着朱红的廊柱,一双杏眸里透着羞窘,又隐隐带着几分期待和紧张。

    苏明迁心情复杂,他自然也无法拒绝。

    他心中虽然不舍得女儿嫁人,但他清楚再也不会有比裴元卿更好的女婿人选。

    裴元卿一表人才,又经过十几年的相处,是实打实的对她女儿好,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最重要的是,裴元卿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如同亲生儿子一般,手心手背都是肉。

    这叫一家人亲上加亲。

    苏明迁把裴元卿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无需多说,我们信你。”

    他们从来没想过要杳杳交给其他人。

    这个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娶他女儿,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裴元卿。

    ……

    裴元卿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苏灿瑶站在长廊尽头,裙摆随风轻扬,眼中含羞带怯。

    他快步走过去,握住她泛凉的手,“怎么出来了”

    苏灿瑶把头埋到他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红着脸不说话。

    裴元卿见她这副反应,明白她是把刚才的对话都听了去。

    他嘴角止不住的带着笑意,藏都藏不住,将她抱起来,大步往回走。

    苏灿瑶抱着他脖子,靠在他怀里,抬眸望着他脸上的笑,一颗心也忍不住泛软。

    她待脸上的红晕微微散去,才小声问:“你把你的身世告诉他们了吗”

    裴元卿把她放到床上,双臂横在她两侧,看着她道:“还没说,他们应允将你这个苏家的宝贝疙瘩嫁给我,恐怕已经心情复杂,今晚要睡不着觉了,还是等下次再跟他们说吧。”

    苏灿瑶笑着拍了他一下,“你才是疙瘩。”

    “嗯。”裴元卿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你是宝贝,我是疙瘩。”

    苏灿瑶:“……”可恶,这人脸皮越来越厚了。

    第86章

    夜里,苏灿瑶可能是因为白天吹了冷风,又发起烧来,不过没像之前那样烧的全身滚烫,只是微微有些热。

    裴元卿放不下心,留下亲自照顾她,喂她喝了汤药,坐在床边看着她入睡。

    晚上他就守在她屋子里,一会儿给她换额头上的湿帕子,一会儿给她擦洗通红的脸颊,待她退了烧,也不放心离去,就趴在她床边浅浅的睡了过去。

    夜色静谧,月色静静的倾洒下来,如薄纱一般笼罩在屋子里,一切都显得有些朦胧。

    苏灿瑶在睡梦中眉心蹙紧,陷入了一个很痛苦的梦境。

    随着裴元卿也陷入睡眠,两人坠入了同一个梦境中,走马观灯似的看到了许多事。

    他们再一次在梦中亲眼看到大明塔坍塌,可梦中的结果却跟他们现实中所见的完全不同。

    梦里乾丰帝带着众臣走进大明塔内,那十二幅功臣图上恰好的显现出‘佞臣’两个字,引得群臣震惊,塔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而沾了血渍的那幅图虽然也被替换掉了,但作画之人明显没有苏灿瑶那么用心,似乎是赶时间画出来的,十分潦草,明显不如另外十一幅画。

    明显的差别对待,令画上那位老将军的后人极为不满,那位老将军曾经的手下们也全都怒气横生,对乾丰帝感到不满,感觉他是不尊重老将军。

    见此情景,乾丰帝和祁烈连忙向众人解释,是有奸邪小人作祟,这些画是被人做过手脚,那上面的字绝不是他们让人写的,他们一定会调查清楚此事,抓出幕后黑手。

    众人全都半信半疑,怀疑乾丰帝和祁烈是故意为之,借此来敲打他们,他们虽然敢怒不敢言,但心里全都扎进一根刺,对乾丰帝和祁烈生出几分不满。

    紧接着大明塔坍塌,祁烈为了救乾丰帝意外亡故,乾丰帝虽然勉强抱住性命,被救了出来,却昏迷不醒。

    太后从佛堂出来,趁机把皇宫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让祁慎亲自将皇宫守得密不透风,乾丰帝被太后喂了汤药,日日昏睡,没能坚持到一个月就撒手人寰,连一道圣旨都没有留下。

    乾丰帝骤然薨逝,太子也已经不在了,百官群龙无首,朝廷乱成一团。

    几位皇子斗的不可开交,各方势力角逐,接连数月都没选出该由谁来继承皇位,期间还折损了两位皇子,连谋害他们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最后祁慎在太后的支持下,由祁凌风出面将其推上了皇位。

    祁慎刚坐上皇位不久,边关就突然生了乱子,邻国派兵攻打边境,边关守将不敌,已经连失了两座城。

    祁慎一下子慌了神,把兵权交给祁凌风,封他为镇国大将军,命其领兵去边关对敌。

    祁凌风牢牢把兵权握在手里,一路带兵去了边关。

    他明明只用半个月时间就能把敌军赶跑,却足足在边关耗了大半年。

    他以此为借口不断跟朝廷要钱、要粮、要增援,差点把国库掏光。

    祁凌风用这半年时间,一点点把边关兵将收拢为自己所用,凡是有敢违抗命令,不肯服从于他的,全都被他找理由斩杀了。

    直到他把大昭的兵马变成自己的兵马,又攒足了银粮,才带兵回京。

    祁慎只做了一年皇帝。

    这一年来他醉生梦死,沉迷于酒色当中,用人唯亲,不但把姚家人召回京城,还全都予以重用,姚家人跟着他作威作福,欺压了不少小官和百姓,早就引起朝臣不满。

    祁凌风带兵回到京城,祁慎还傻傻的带着群臣去迎,大张旗鼓的要给他办庆功宴。

    庆功宴上,酒过三巡,直到祁凌风把剑架到祁慎的脖子上,祁慎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祁凌风摔了酒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历数祁慎的罪状,祁慎这时候才发现,官兵早就已经将皇宫团团围住了,就连整座京城也被围的水泄不通。

    太后震怒,为时已晚。

    直到此刻他们才知道祁凌风的狼子野心。

    祁凌风派人毒死太后和祁慎后,对外宣称是有乱臣贼子暗害他们,他已经为他们手刃了仇人,然后由他在朝中的内应出面,推举他为皇帝。

    凡有不服者,皆杀之。

    祁凌风就这样谋权篡位,自己登基为帝。

    祁凌风称帝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虞家平反,然后赐了尹青青一杯毒酒,立虞宝琳为后,封虞念灵为公主,而尹青青的狗腿子苏景耀也被他一并下令处死。

    苏灿瑶在睡梦中痛苦的拧紧眉心,因为接下来梦中看到的一幕,简直让她心如刀绞。

    苏景耀眼看活命无望,在被处死前夕不管不顾的大骂。

    他把虞宝琳在苏家做过妾室的事吼了出来,还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虞宝琳就是当年那个在苏家偷了金银财帛逃跑的虞姨娘。

    虞宝琳想起这段往事,吓得花容失色。

    如果被人知道她不但在苏家做过姨娘,还曾卷走苏家细软潜逃,世人得怎么看她她以后还怎么做皇后

    祁凌风当时没说什么,只说苏景耀满口胡言,让人立刻将他处死,事后却做了一件令人发指的事。

    祁凌风当年早在找到虞宝琳后,就查明了她在逃跑期间都做了什么事,自然对当年之事一清二楚。

    他为了避免以后还会传出风言风语,连夜派人将苏家满门灭门,血洗了苏家。

    苏家全府上下没有一人逃过,就连大房和二房都没能幸免,鲜血染红了地面。

    苏灿瑶在睡梦中痛苦的呻吟一声,好像鼻翼间真的能闻到那股浓稠的血腥味一样,难受的仿佛窒息一般,可她却没办法从梦境中醒过来,梦中发生的一切还在继续。

    祁凌风登基为帝后,广纳嫔妃,借此来牵制朝中各方势力。

    虞宝琳虽然做了皇后,却依然要跟无数女人分享祁凌风,那些女人更美、家世更高,她陷于后宫的争斗中,依然不得安宁。

    祁凌风虽然不爱吃喝享乐,却极爱四处征战,贪恋杀戮,他不断想扩充领土,为了筹集军饷,不断征劳役、加赋税,民间百姓怨声载道。

    朝中渐渐出现反对他的声音,有忠臣冒死谏言,希望他可以减赋,让百姓休养生息。

    祁凌风性情霸道武断,根本就听不进任何人的谏言,全把那些话当成耳旁风,忠臣们不过多说了几句,他就将他们打入大牢,用以杀鸡儆猴,让余下的大臣们闭嘴。

    简直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朝臣们果然被他吓住,不敢再谏言,整个朝堂上风声鹤唳,大臣们全都战战兢兢。

    大家逐渐意识到祁凌风暴戾的本性,没有人敢再反对他的决定,如此一来,祁凌风行事愈发没有拘束,整个朝堂简直是他的一言堂。

    他在皇位上坐的越久,就越愈演愈烈。

    一次,一位老臣不过是在朝堂上顶撞了他一句,他就抽出佩剑,当着众朝臣的面一剑捅死了对方,他事后不但不后悔,还命人诛杀其九族,免除后患。

    他的残暴行径简直令人发指,不少官员都吓得辞官离去。

    接下来几年更是民不聊生。

    祁凌风重武轻文,冗兵严重,赋税一年年增加,

    他推行酷刑重罚,却可以交钱免罚。

    贫苦百姓日子苦不堪言,不但为了交税难以吃饱饭,还要受到豪绅欺压,事后豪绅用银子就可以免罚。

    这时,民间出现了一支义军。

    初时,祁凌风根本没将这支义军看在眼里,觉得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派了一万人马前去清缴,可这一万人马却很快就全军覆没,其中一部分还投降加入了义军,祁凌风这时才不得不重视起来。

    义军的首领正是裴元卿。

    如苏灿瑶所想那般,在父兄和苏家满门被害后,裴元卿不可能苟且偷生,更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筹谋数载,带兵从丹阳城出发,一路途经荆中、施州、保宁府等地,百姓受祁凌风欺压已久,几乎是一呼百应,路上队伍不断壮大。

    裴元卿用了四年时间,带领义军一路杀向京城。

    直到他兵临城下,大家才知道,原来义军首领就是当年失踪的六皇子祁粲。

    他是来诛杀大昭的乱臣贼子来了!

    朝廷官员们得知此事后,纷纷倒戈相向,打开城门,迎他入城。

    裴元卿□□三日,清剿祁凌风一党余孽。

    后来,裴元卿登基为帝,却孤独一生。

    他终身未娶,是史书上记载的明睿帝王,死后将皇位传给了祁烈留下的遗腹子。

    ……

    裴元卿猛然从梦中惊醒,满头都是冷汗。

    梦中那种孤寂感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都无法散去,令他心底一片寒凉。

    天色未亮,屋子里静悄悄的。

    裴元卿粗喘着气,额头突突的跳着,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原来那才是他原本的一生。

    裴元卿抬头望去,苏灿瑶躺在床上,没有醒来,但睡得并不安稳,眉心紧蹙,口中低喃着什么,睫毛不断颤抖。

    裴元卿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她泛凉的指尖,把她的手心贴到他的脸上。

    苏灿瑶感觉到他的气息,渐渐安稳下来,在睡梦中缓缓舒展了眉心。

    裴元卿抬手轻抚她温热的面庞,心底的凉意一点点散去,重新回暖。

    皇位再好,也不如杳杳万分之一好。

    如果没有杳杳,他知道他这一生都注定孤独,他不会拥有现在这样快乐平静的日子。

    杳杳就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变数,是她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裴元卿心底寒意褪去,涌起一股浓烈的庆幸。

    幸好杳杳还好好的活着,幸好梦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父兄活了下来,苏家人也都活了下来,他没有孤身一人。

    裴元卿握着苏灿瑶的手,痛苦的闭了闭眼睛,从梦中的孤寂中一点点缓过神来,

    他给苏灿瑶盖好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天边明月高悬,繁星闪烁。

    裴元卿来到书房,点上一盏灯,在桌案前坐下,铺纸给皇兄写信。

    他拿起象牙笔架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抬笔写了起来,寥寥数字很快写完,待墨迹晾干后他把信装入信封,召来暗卫,让暗卫快马加鞭将信送入京城,一刻也不准耽搁,要用最快的速度让太子看到这封信。

    暗卫领命离去。

    裴元卿负手站在窗前,看着暗卫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他在信中告诉皇兄,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立刻处决祁凌风!

    只有除掉祁凌风,才能免除所有后患。

    梦中祁凌风既然能够夺位成功,那么他在朝中的势力必定盘根错节,他们现在查到的肯定还不是全部。

    祁凌风既然早就有谋反之心,恐怕早就做足了准备,他藏在暗处的兵马还不知道有多少,只有杀掉祁凌风才是最快速解决此事的方法。

    他在信中还让皇兄搜查太后、祁慎和祁凌风勾连的证据,另外还要仔细排查宫中御前护卫,尤其是乾丰帝身边的人。

    他小时候遇刺一事,很有可能就跟这三人有关!

    如果裴元卿没猜错,当年那些刺客的确是妤贵妃等人派来的,但妤贵妃指使的人应该就是祁凌风。

    只是祁凌风派去的刺客失败了,令他逃脱了,太后和妤贵妃得知此事后必定震怒,说不定将祁凌风狠狠训斥了一顿,还不再信任祁凌风。

    祁凌风那样的脾气,根本不可能忍。

    当初留在事发地的那个剑穗,很有可能就是祁凌风派人刻意放到那里的。

    他故意引得乾丰帝追查到妤贵妃身上,祸连妤贵妃和姚家,逼得太后不得不舍弃妤贵妃和姚家,保全更重要的自己和祁慎,借此让太后失去姚家的依靠,然后不得不依靠他。

    太后和祁慎只有无所依靠,才会更加倚重祁凌风,听从祁凌风的话,这样于他更有利。

    如果当真如此,宫里的御前护卫中就很有可能混进祁凌风的人。

    当初那些刺客之所以会使用御前护卫的招式,应该就是祁凌风刻意培养的,这些人既可以暗中替他做事,又可以在关键的时刻混到御前护卫当中,很难被人察觉。

    裴元卿在书房坐了许久,眉眼缓缓覆上了一层阴翳。

    如果太后和祁凌风早有勾结,那么朝中隐患就没有彻底拔除。

    ……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缝隙照进来,落在苏灿瑶的脸上,苏灿瑶眼皮动了动,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她望着周遭的一切,有些今夕不知是何夕,缓了一会儿神,才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苏灿瑶想到苏家满门的下场,心头一阵剧痛。

    祁凌风和虞宝琳何其残忍,当年明明是虞宝琳利用苏家、害了她,他们不但不感到愧疚,竟然还要杀人灭口,将人赶尽杀绝!简直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苏灿瑶恨极,也怒极。

    她按了按额头,终于想起了书中男女主的结局。

    裴元卿带领义军破开城门之时,祁凌风已经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虞宝琳给他换上太监的衣裳,把他偷偷带出了宫,然后在宫里放了一场大火,找了一名宫女和太监的尸首,假装是帝后焚于那场大火。

    待祁凌风醒来,他已经身处一处偏远的山中竹屋里,双腿残废,身边只有虞宝琳和虞念灵。

    他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虞宝琳竟然把他从宫里救了出来。

    他一时间惊喜万分,握着虞宝琳的手,承诺将来一定会重登帝位,让她继续做至高无上的皇后,还答应她,从今往后他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虞宝琳唇畔带笑,眼中神色却冰冷。

    波折半生,她已经不相信他会对她一心一意了。

    不过没关系,他不能给,那么她就自己拿。

    祁凌风以为自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他的双腿已经彻底废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

    祁凌风得知真相后,不断用力捶打着双腿,痛苦的大吼,他的野心勃勃,他的数年算计,一切皆成了空,他怎能不怒,怎能不恨!

    祁凌风经历了一系列崩溃、痛苦、暴怒……然后颓然,整个人萎靡不振。

    虞宝琳一直陪在他身边,无论他怎么发脾气都不离不弃,他不肯吃饭,她就陪他不肯吃饭。

    半年后,祁凌风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终于被虞宝琳感动,重新振作起来,决定跟她就这样在山林中安度余生。

    虞宝琳看着日日相伴的祁凌风,心里异常满足,即使祁凌风下半辈子都要靠她照顾,她也无怨无悔。

    祁凌风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都没有了,他往后余生身边永远只会有她一个女人,就连死后也只会跟她葬在一处,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故事的结局,他们一家三口躲在山林里,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祁凌风永远都不会知道,其实他的腿本来是有救的,是虞宝琳故意拖延了他的救治时机,让他再也没办法站起来。

    ……

    至此,苏灿瑶终于想起了书中的全部剧情。

    她既觉得虞宝琳和祁凌风的结局过于离谱,又觉得以他们二人阴险狡诈的性子,这才是最符合他们性格的结局。

    两个狠辣无情又自私自利的人即使相爱也会互相算计,就像祁凌风即使爱虞宝琳,也会为了权利娶其他女人,那么虞宝琳自然也会为了一己之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留在身边。

    他们都更爱自己。

    苏灿瑶想起一切,低头愣愣看着自己的掌心,过了一会儿,五指骤然收紧。

    可是她不甘心!

    即使虞宝琳和祁凌风是这样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她也仍旧觉得他们的报应还不够。

    杀人就该偿命,他们做了那么多恶事就该有报应!

    裴元卿推门走进来,开门声打断了苏灿瑶的思绪。

    苏灿瑶猛然回神,忽然意识到现在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改变,虞宝琳和祁凌风的结局必然也不同了。

    裴元卿坐到床边,看着苏灿瑶泛红的眼睛,伸手将她拥在怀中,低声道:“我已经写信让皇兄尽快处死祁凌风。”

    苏灿瑶愣了一下,难道这就是心有灵犀她刚才还在思考怎么免除后患,裴元卿就已经把信都写完了。

    她想到梦中裴元卿孤寂的坐在龙椅上的样子,仍然觉得心中隐隐作痛。

    苏灿瑶紧紧抱住他,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我会永远陪着你。”

    这一世,她不会让裴元卿再过的那样孤独的生活。

    她能感觉的到,作为帝王的裴元卿过得并不快乐。

    至少现在的裴元卿是开心的。

    裴元卿低头道:“待你身子完全康复,我想提前去京城。”

    苏灿瑶想到那个梦,担心夜长梦多,立马道:“我已经好了,你现在就去,家中有爹娘照顾我,你不必担心。”

    “不急,暗卫之间有自己的传递方式,他们送信比我更安全更快,只要皇兄接到信,就可以免除后顾之忧。”裴元卿道:“我趁着这几天想去祁凌风的封地探查一番。”

    “你想去松州”苏灿瑶神色变了变,“怀疑他在封地还藏有兵马”

    裴元卿点头,他思来想去,祁凌风的封地很有可能是他的老巢。

    苏灿瑶想要设法提醒他,抿了抿唇,踌躇道:“你觉得太后和祁凌风……关系怎么样”

    裴元卿浅浅笑了一下,他现在已经能确定,他在梦中所能看到的一切,苏灿瑶都知道,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无法说出来。

    他从善如流道:“我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有可疑,说不定早就沆瀣一气,我也让皇兄去查了。”

    苏灿瑶眼睛一亮,果然是心有灵犀!

    她不用想办法提醒,神色顿时放松起来。

    “那你小心行事,松州毕竟是祁凌风的封地,他管了松州一二十年,很有可能藏有暗哨。”

    “放心,我会带着护卫去的,你这几天只管待在府里安心养病。”

    苏灿瑶乖巧点头,“我会乖乖喝药。”

    裴元卿心中泛软,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想到梦中的一切,只觉得百感交集,还有一阵后怕,不自觉将怀中人揽紧。

    这一次,他一定会保护好杳杳,保护好父兄,保护好整个苏家。

    第87章

    清晨阳光正好,花瓣上滚着露珠。

    沈昔月折了一枝花拿在手里,不紧不慢地往屋子里走,准备插到女儿千里迢迢给她带回来的花瓶里。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漫步走过游廊,一抬头就看到杵在长廊下的苏灿瑶。

    苏灿瑶站在站在一片光里,长睫低垂,脸颊微微有些苍白,她望向京城的方向,眉宇间拢着一丝清愁。

    沈昔月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确认她身上不发烧了,柔声问:“你怎么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卿哥儿呢”

    苏灿瑶嗓音微低,“他去松州了。”

    “松州怎么忽然去那了。”沈昔月道:“我刚吩咐厨房中午做卿哥儿喜欢的芥菜蒸饺,看来他是吃不上了。”

    苏灿瑶笑了下,“那我多吃几个,帮他把他那份吃出来。”

    沈昔月莞尔,轻轻捋了捋女儿的头发,轻声细语道:“总算是笑了,刚才怎么愁眉不展的”

    苏灿瑶依偎进娘亲怀里,望着京城的方向,声音很轻地说:“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安。”

    沈昔月浅浅笑了笑,“是在为你哥哥担忧吧不用不安,以毓哥儿的才学,哪怕今年考不上,三年后也能考上。”

    苏灿瑶抿着唇,没有解释。

    ……

    裴元卿离开了三日,苏灿瑶按时喝药,基本躲在屋子里安心养病,身子很快就完全养好了,只是人还有些恹恹的。

    她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慢悠悠的轻晃着。

    自从做了那个梦后,她就总觉得心里不安。

    祁凌风是书中男主,真的能那么轻易被解决吗

    他只要还没断气,苏灿瑶就觉得没有彻底摆脱书中的剧情走向。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苏灿瑶转头望去,裴元卿跨进门槛,从外面走了进来。

    苏灿瑶眼前一亮,从秋千上跳了下去,“你回来了”

    裴元卿见她面色红润,身子已然康复,轻轻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大步往书房的方向走,边走边说:“我有事要跟你爹爹说。”

    苏灿瑶没有多问,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苏明迁坐在书房里埋首案牍,见到他们抬头笑了下,“卿哥儿从松州回来了”

    裴元卿点头,走上前去,言简意赅道:“我怀疑松州有变,您快派人召集兵马前来守城,以防厉王会派人来攻打丹阳城。”

    苏灿瑶和苏明迁同时一惊。

    苏明迁面色一变,放下手里的册子,吃惊问:“松州现在什么情况”

    裴元卿道:“松州全城戒备,我三天前抵达松州的时候城门还没关,今日已经城门紧闭,我幸好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

    苏灿瑶问:“这三天来城内可有异动”

    裴元卿道:“厉王府早就被查封了,本来一切正常,可我发现这几日城中官兵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看起来很警惕,出城、入城都查的很严,我所以我才留下追查。”

    苏明迁道:“会不会是误会厉王已经被抓了,马上就要处斩了,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裴元卿和苏灿瑶皆是面色凝重。

    如果没有做那个梦,他们也许不会多想,但见到梦中的情形后,他们不得不怀疑之前的判断。

    祁凌风被抓后,太后和祁慎不可能坐以待毙,有他们这个变数在,祁凌风说不定真的有可能被救出来,只是丹阳城距离京城甚远,他们没办法那么快的得到消息,也许裴元卿的急报送入京城时,太后和祁慎已经把祁凌风救出来了。

    裴元卿心中止不住担忧,只盼望那急报能快些到,提醒皇兄提防太后和祁慎,怕就怕已经迟了。

    苏灿瑶抿唇道:“俗话说狡兔三窟,祁凌风这个人阴险狡诈,说不定还留了后手,丹阳城距离松州太近,还是得早早提防,以免生乱。”

    苏明迁看向裴元卿,“卿哥儿,你怀疑他们要做什么”

    裴元卿眼中闪过一抹暗沉,“我怀疑厉王贼心未死,要发生兵变。”

    苏明迁震惊的抬起头来。

    裴元卿神色担忧道:“不知道京中现在是什么情况。”

    苏灿瑶神色同样担忧,从丹阳城入京必须经过松州,可松州城门被封锁,他们跟京城彻底断了音讯。

    苏明迁神色惊疑不定,不知到想起什么,在原地慌乱的走了几步,“府衙送去京城的奏报本来这几天就该有答复了,却一直没有回音,我们原以为是驿差耽搁了,难道……京城的消息已经传不出来了”

    会不会京城有变,祁凌风和太后已经合谋控制住了皇宫。

    三人越想越心惊,只期盼情况比他们想的好一些。

    苏明迁不敢再耽搁,声音急切道:“我现在就去请示知府,派兵严守城门,再把周边的兵马全都调来,以防万一。”

    他大步流星的离去。

    裴元卿和苏灿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忧虑。

    祁凌风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猛虎,他们之前出其不意才能将他轻易制伏,他一旦从笼子里出来,无异于放虎归山,恐怕只会将百姓带入战火当中,生灵涂炭。

    ……

    夜里,苏灿瑶逼着自己入睡,免得真有事情发生,却没有精力应对。

    她躺在床上,睡得正沉,一片幽静之中,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慌乱的叫喊声,街上隐隐有铜锣声传来,声音越来越杂,她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

    院子里亮起灯笼,响起纷杂的脚步声。

    苏灿瑶心下蓦地一沉,披衣而起,快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众人神色慌乱,苏明迁已经快马加鞭的冲出了府邸。

    裴元卿抬脚想跟上他,想了想,担心府里只剩下苏灿瑶、沈昔月和苏昶会不安全,又顿住了脚步。

    苏灿瑶推了他一把,“你快去吧,府里有护院,母亲一直治家极严,底下的人不会乱的,你如果不放心,就留几个护卫保护我们。”

    裴元卿点点头,留下二十名护卫,只带了四名护卫,骑马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苏灿瑶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牵着沈昔月的手,走到苏府门前张望。

    夜色浓稠,街上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人流如织,不断朝城门的方向奔去。

    苏昶听到声音也跑了出来,他见此情景,连忙拦住一个路过的男子,拱了下手问:“这位兄弟,你可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男子认出他是苏家的苏老爷,指着城门的方向,抖着声音道:“兵!外面好多兵!将整个丹阳城都围上了!”

    苏昶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哪来的兵”

    “是厉王!”男子马不停蹄的跑了,急着回去通知家人。

    苏灿瑶一下子掐紧了手心。

    祁凌风动作竟然如此迅猛

    从时间来看,祁凌风不可能这么快从京城赶回来,今日带兵前来围城的应该另有其人,难道他手里的兵马已经充裕到可以兵分几路

    苏灿瑶越想越心惊,心念电转,飞快思索着。

    丹阳城之北只有两个州府就是大昭边境处,松州是祁凌风的封地,他肯定已经占领了松州,他只要再占领丹阳城和其他两个州府,就完全可以占据大昭北面的全部地界,他是想以此为据点,逐步吞噬大昭的江山。

    街上的百姓全都朝城门的方向奔去,每个人面色都惶惶不安,脚步声杂乱无章。

    苏昶面色沉重,叫来管家吩咐道:“将府内大门闭紧,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乱,派护院将整座府邸看牢,我去城门口看看。”

    “我也去!”苏灿瑶急道。

    沈昔月牢牢牵紧女儿的手,目光坚定。

    她也要去,一家人就算死也要在一起。

    苏昶见她们目光坚定便同意了,没有耽搁,只是多带了些护卫和护院,赶紧令人备车。

    苏灿瑶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折返回去,她飞快跑回屋子里,把锁在柜子里的麒麟玉拿了出来,她摩挲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把麒麟玉放进衣袖里,再次快步跑了出去。

    三人先去了一趟沈府,说明情况后,叮嘱许氏千万要命人将门窗全都锁好,尽量不要出去,加强府内巡逻。

    窦嫣和沈路云得知情况后,也坐上马车跟着他们一同前往城门口。

    众人面色严肃,路上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周围百姓的呼喊声和马车的轱辘声,扰的人心烦意乱。

    城门口火光漫天,远远就能看到四周街道已经围满的人。

    几人站到马车上才看清楚城门口的情况。

    城外被敌军死死的围住,没有一个百姓能出去,城内跟敌军对峙的是丹阳城内所有的士兵,士兵身上穿着铠甲,一眼望去气氛肃穆至极,两方对峙,隔着城门相望。

    苏明迁和裴元卿骑着马在最前面,一眼就能看到,他们旁边还有太守、知府、县令等官员,全都面色慌张,吓得满头冷汗。

    苏灿瑶跳下马车,带着护卫穿过人群,走到裴元卿身旁。

    她望向城门外,一眼就看到了虞念灵,虞念灵站在敌军前,穿的比之前还要矜贵,下颌轻抬,脸上都是有恃无恐的高傲,她身后是乌压压的大军,一眼望去极为慑人。

    苏灿瑶暗暗咬牙,之前官兵在京中没搜捕到虞念灵,原来虞念灵是偷偷赶回松州,联系了祁凌风的亲信,为这一天做准备,这段日子以来一直藏身于松州。

    裴元卿翻身下马,站到苏灿瑶身侧。

    苏灿瑶望着城门外严阵以待的大军,压低声音问:“有胜算吗”

    裴元卿沉声道:“外面差不多有两万人,其中五千人是骑兵,城内只有八千将士,一千五百人是骑兵。”

    苏灿瑶心底咯噔一声,想要用八千人对战两万人,实在是不容易。

    裴元卿安慰道:“但也不是全无胜算,守城总比攻城容易些,就算没办法赢,也可以一直把他们挡在城外,我肯定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苏灿瑶微微攥紧手心,心底知道此战胜算不大。

    哪怕他们今天能把敌军挡回去,等祁凌风占据了京城,他就可以抽调更多兵马攻打丹阳城,那么丹阳城早晚有一天都会城门被破的。

    苏灿瑶把麒麟玉拿出来,递给裴元卿,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道:“百姓现在缺的是信心。”

    如果大家有信心,说不定还能放手一搏。

    裴元卿接过麒麟玉,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玉佩握紧。

    苏灿瑶叮嘱裴元卿和苏明迁注意安全后,一步步后退,转身回了后方,不再打扰他们。

    苏明德、苏明善、苏景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赶了过来,连窦如华也跑来看是什么情况,他们都聚在苏昶身边,苏景祖是衙差,跟在苏明迁身边。

    苏灿瑶站到马车旁,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沈昔月和窦嫣握住她的手,指尖都微微颤抖。

    “没事。”苏灿瑶安抚的拍了拍她们的手,“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共进退。”

    大家纷纷点了点头。

    丹阳城是他们的家,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无需惧怕。

    虞念灵将裴元卿和苏灿瑶刚才的亲密姿态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抹怨毒。

    她上前一步,冷着声音问:“你们想好了吗一刻钟马上就要到了,再不投降,即刻攻城。”

    太守身体抖了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道:“郡主,这……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我们坐下心平气和的谈一谈厉王殿下有什么要求就尽管说,我们肯定尽量照办,何必舞刀弄枪的”

    虞念灵嘴角扯起讥讽的弧度,掷地有声道:“父王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你们向他俯首称臣!”

    众人哗然,厉王这是要造反了!想自己做皇帝!

    丹阳城的百姓们何时见过此等场景,一个个吓得抖如筛糠。

    虞念灵居高临下的看着丹阳城的百姓,倏然抽出旁边大将身上的配剑,剑指太守,厉声道:“刘太守,你今日带兵投降,待我父王登上大宝,说不定还能让你做一城太守,可你如果不缴械投降,待我夺了这丹阳城,就把你的头颅割下来挂到城墙上!”

    刘太守吓得面色惨白,噗通一声从马上摔下去,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朝着虞念灵的方向不断磕头,“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

    虞念灵得意的弯起唇角,冷问:“降,还是不降”

    豆大的汗珠从刘太守脸上不断滴落,冷风吹在他的身上,他却像毫无知觉一样,跪在地上抖个不停。

    虞念灵摸了摸头上的金钗,不耐烦的眯了下眼睛,“……嗯”

    “……降!我降!”刘太守站起来大吼,额上青筋突起,腮帮死死的咬着。

    裴元卿目光陡然一沉。

    刘太守转过身,对着身后百姓大喊:“厉王乃是得天命所归!非我等蝼蚁可以阻挡,尔等随我放下武器,跪迎郡主进城!”

    周遭一片死寂。

    百姓们惨白着脸色,面面相觑。

    他们如果投降了,那不就成了厉王的同党

    厉王如果造反失败了,他们就是反贼!

    大昭自立朝以来,乾丰帝一直励精图治,百姓们好不容易才过上了几天好日子,如果换了皇帝,谁知道会是什么样

    丹阳城距离松州较近,有不少人都听说过那位厉王的威名,知道他杀人不眨眼,封地赋税极高,喜欢征劳役,松州的百姓日子过得艰难,这样的人如果做了皇帝,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况且这位灵郡主说话能算数吗

    她如果带兵入城后还对他们赶尽杀绝呢

    谁也不想动,谁也不想听从刘太守的号令。

    他们不想背叛大昭!

    有人忍不住惊恐的哭嚎起来,感觉无论哪一条路都是死路一条。

    虞念灵在原地走了几步,扬声道:“你们城中只有八千将士,我却手握两万大军,你们如果识相,就趁着本郡主高兴,赶紧缴械投降,否则……待大军杀入城中,本郡主就下令屠城!”

    百姓哭声更大,很多人吓得瘫软在地。

    苏灿瑶目光冰冷地看着不远处的虞念灵。

    虞念灵不愧是祁凌风和虞宝琳的女儿,狠毒阴险的性子与他们一模一样。

    苏灿瑶忍不住担忧起京城的情况,虞念灵敢如此放肆,京中现在究竟如何了

    虞念灵抬眸看向裴元卿。

    裴元卿站在那里,长身玉立,气质沉稳,即使到了这一刻面上也不见慌张,跟他身后那群人相比着实是鹤立鸡群,惹眼极了。

    虞念灵只要一想到是他亲手抓了她父王,又带兵抄了厉王府,就恨的牙痒痒,可此时看到他,心里又升起一股浓烈的征服感。

    她在心里帮裴元卿开脱道,裴元卿当初那样做,不过是在替太子做事罢了,身不由己。

    裴元卿现在如果肯向她示弱讨好,她也不是不能考虑留他在身边取乐。

    虞念灵盯着裴元卿,心有不甘地幽幽道:“裴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裴元卿黑眸冰冷,面无表情的看向她,“你曾经在丹阳城里住过几年,如今竟然带兵围城,当真是心狠。”

    虞念灵神色一僵,微微抬眸看了苏明迁一眼。

    苏明迁心情复杂的叹了一口气,虞念灵当初是他看着出生的,没想到她会变成现在这样。

    苏景智站在人群里望着虞念灵,终于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位虞姨娘的女儿,想起他小时候总喜欢围着她转,也是五味陈杂。

    虞念灵抿紧唇角,她和苏明迁虽然有过一段短暂的‘父女情’,但那已经是过去很多年的事了,她的确贪恋苏明迁曾经给予她的温情,但她更喜欢能给她带来身份地位的生父。

    虞念灵高高在上的用眼角瞥了苏家人几眼,肆无忌惮的笑道:“待父皇登基,我就是公主,心狠点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只要你们乖乖投降,我不就不用杀你们了”

    “我呸!”苏景智吼道:“我苏家绝不卖国求荣!”

    虞念灵认出他是当年那个喜欢跟在自己后面的鼻涕虫,甩着袖子恼羞成怒道:“是你们自己顽固不化,那就怪不得我了!”

    她再次望向裴元卿,牵起红唇道:“只要你现在站到我身边来,亲手杀了他们,尤其是杀了苏灿瑶,前尘种种,我就既往不咎,保你下半生荣华富贵,如何”

    裴元卿这般姿容,若能讨她欢心,让他做个驸马也无妨,只是父亲恐怕不会同意。

    裴元卿冷肃的面容上蒙上一层霜色,目光犀利地看着她,“今日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你们踏进城门一步。”

    虞念灵目光陡然阴骘,死死盯着裴元卿,“你不后悔”

    裴元卿抽出马背上的长枪,薄唇冷冷一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虞念灵面色阴翳,眼中泛起殷红血丝,怒火直冲天灵盖。

    到了这一刻,他还是对她不屑一顾!

    虞念灵盯着裴元卿,气急败坏地对刘太守吼道:“你还在等什么!”

    刘太守身子一抖,胆颤心惊的咽了咽口水。

    他咬了咬牙,心中打定主意。

    这次是危机,也是机遇,他如果能趁机讨好虞念灵,立下大功,说不定以后真的能高官厚禄,做新朝的功臣!

    刘太守转过身,对着城内百姓大声呼喝:“我是丹阳城众官之首,你们必须听我号令,全都识相些,即刻缴械投降!如有违逆者,杀!”

    裴元卿眼中冷光一闪,手腕翻转,手中长枪铿锵一声刺进刘太守的身体里,鲜血霎时喷涌而出。

    众人惊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太守双目圆瞪,难以置信的喷出一口血来,“你怎么敢”

    裴元卿利落抽出长枪,淡漠的看了他一眼,“丹阳城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裴元卿翻身上马,高举起手中的麒麟玉,扬声道:“我乃翊王祁粲!丹阳城乃是我的封地,刘太守叛国谋逆,已当场伏诛!”

    刘太守身体晃了晃,轰然倒地,溅起地上尘埃。

    寒风凛冽,将众人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大家愕然看着骑在马上的裴元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周遭一瞬间岑寂无声,仿佛只能听得到风声,连同对面的虞宝琳也遽然愣住。

    苏昶双手颤抖的抬起头,望向那个自己当年亲手救回来的孩子。

    谁他是谁!

    第88章

    蒋知府认出裴元卿手里的麒麟玉,激动高喊:“真的是翊王!是咱们丹阳城之主!”

    官员们神色一震,纷纷下马行礼。

    “下官参见翊王!”

    苏明迁心情复杂的跟着下了马。

    城中百姓哗然,苏家小孙女的未婚夫竟然是王爷!

    蒋文笙跟青山书院的同窗们站在一起,他看到自家老爹下马行礼,惊讶的张大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出息了,咱们竟然跟王爷做过同窗。”

    其他学子也忍不住激动起来,那可是裴元卿!是他们曾经朝夕相对的同窗!

    他们现在终于知道裴元卿为什么不参加科举了,原来他是王爷!

    刘子煦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裴元卿,又看了一眼苏灿瑶的方向,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窦如华呆愣原地,脑袋嗡嗡作响。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裴元卿手里的麒麟玉,她记得这块玉佩,当初老爷子把裴元卿救回来的时候,裴元卿身上就带着这块玉佩,可他们有眼无珠,竟然没意识到裴元卿是王爷,更没意识到这块玉佩就是王爷令牌。

    窦如华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自己以前叫裴元卿孽种的场景,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赶紧往苏昶身后躲了躲,双腿止不住的打颤。

    她竟然骂皇帝的儿子是孽种!她那些话如果被皇上知道,恐怕会直接把她砍了吧

    谁能想到裴元卿会是皇子谁能想要一个路边捡来的野孩子会是身份尊贵的皇子!

    窦如华心中后悔不迭,她但凡知道这块麒麟玉的来历,以前也会对裴元卿好一点,不对,她如果能够提早知道这块麒麟玉的来历,肯定要把裴元卿抢到他们二房来养!

    那她现在就是王爷的半个养母了!

    窦如华不由妒忌起沈昔月,沈昔月现在不但是王爷的养母,王爷还是她的未来女婿!

    窦如华后悔的同时,又忍不住感叹,她公爹可真厉害,那双手不但能赚来万贯家财,路上随便捡个孩子还能捡到皇子!

    苏昶整个人都是懵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不自觉想到裴元卿刚被他捡到时的样子。

    这孩子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那块麒麟玉原来不只是一块好玉

    沈昔月最先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苏灿瑶,低声问:“杳杳,你早就知道”

    苏灿瑶看着马背上的裴元卿,轻轻点头。

    虞念灵咬紧牙关,寒风吹在脸上刀割一般疼,她满脸阴翳的盯着裴元卿,咬牙切齿问:“你就是太子的胞弟,那个失踪的六皇子祁粲”

    裴元卿目光森寒的看着她,周身萦绕着淡淡戾气,不怒自威。

    虞念灵握紧拳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既然你是祁家人,那我们就注定为敌了。”

    裴元卿冷冰冰的与她对视。

    虞念灵心绪起伏,转身坐进身后的软轿里,挥了下手臂,“那就看鹿死谁手吧。”

    虞念灵身后的弓箭手纷纷拉紧弓箭对准城门,盾牌高高的举了起来,轿夫赶紧抬着轿子离开战场。

    离开前,虞念灵依旧死死盯着裴元卿,心中恨极也怒极,脑海里都是从小到大她跟裴元卿见面的场景。

    他竟然是翊王虞念灵想起自己之前在裴元卿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感到一阵羞恼。

    她以为自己是郡主,就仗着身份在对方面前沾沾自喜,结果他竟然是王爷!

    从小到大他对她都不假辞色,现在他们已经注定你死我活,终成陌路。

    虞念灵揉着太阳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恨谁。

    城门重重关上,大战一触即发。

    虞念灵坐在软轿里,忽而得意洋洋地抚了抚鬓边的青丝,又笑了起来。

    没关系,她很快就是公主了。

    她有两万大军,不信拿不下一座小小的丹阳城!

    丹阳城内,寒风萧瑟。

    裴元卿望着城中惊惧的百姓,扬声道:“盖因我皇室无能,才有今日之祸,但厉王残害百姓,绝非良主!”

    众人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仰头看着他。

    裴元卿看向苏家人的方向,声音真挚道:“丹阳城不只是诸位的家,也是我的家,城内也有我的家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我的回忆,我不想让任何人破坏。”

    百姓们抹了抹泪,全都义愤填膺,他们好好一座城池,凭什么让厉王的官兵进来糟蹋!

    大家日子过得好好的,厉王凭什么因为自己的私心破坏这一切。

    苏昶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由沈路云搀扶站到马车上,对周遭百姓拱了拱手,扬声道:“诸位,我苏家祖祖辈辈都住在丹阳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里,我作为苏家家主,愿意让家中所有男丁上战场!也愿意拿出所有家财与大家共进退!我们信王爷!愿意追随王爷一起御敌!”

    苏景智站出来喊道:“我苏景智愿意跟随王爷,护住家中妻儿老小!”

    沈路云笑了下,高声道:“我沈路云也愿意!”

    城中百姓见此情景,纷纷激动起来。

    “我们也愿意!”

    “我信得过苏家!也信得过王爷!”

    “王爷是苏家养大的,绝不会害我们!”

    “有王爷跟我们共进退!朝廷没有抛弃我们!大家别怕!”

    ……

    苏灿瑶站在人群中,抬头望着裴元卿。

    裴元卿一身玄衣骑在马上,就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利刃,寒芒逼人。

    裴元卿目光掠过众人,扬起手中长枪,“今日随我杀敌者,赏!”

    李忠带着寨子里的兄弟骑马而来,远远喊道:“今日我们兄弟来陪你杀个痛快!”

    裴元卿唇角微弯,远远拱了下手。

    蒋文笙也站了出来,“我等愿意自愿组成民兵,协助王爷迎敌!”

    刘子煦跟着点了点头,青山书院的年轻学子和城中壮丁们纷纷附和。

    有女子喊道:“我们也愿意有一份力出一份力!”

    裴元卿点点头,略一思衬道:“将士随我出城迎敌,民兵到城墙上听从蒋知府指挥,苏同知即刻带亲信前往梧州府、惠州府、边关请求支援,城中愿意出份力的女娘全都听从知府夫人和同知夫人的指挥行事。”

    “是!”

    裴元卿隔着人群,深深看了苏灿瑶一眼,仿佛要将人看进心里,然后看向百姓们一张张期盼的面庞,大声道:“开城门,列阵!誓死保卫丹阳城!”

    众人齐声大喊:“誓死保卫丹阳城!”

    城外的敌军听到城内的喊声,无不打了个寒颤。

    城门上战鼓敲响,海东青唳鸣出声,盘旋出城。

    城门一点点打开,裴元卿利箭破空而出,一箭射倒敌军的旗帜上,领兵出城,铁蹄踏踏,气势磅礴。

    两军对垒,厮杀声漫天。

    苏灿瑶抬头望向天上翻滚的浓云,一点点握紧拳头。

    众人齐心协力,一定可以改变既定的命运。

    裴元卿带兵出城迎战。

    蒋知府带着民兵在城楼上坚守,不断搬运石头往下砸,阻止敌军爬上城墙,沈路云、苏景智、蒋文笙和刘子煦都在城墙上帮忙。

    苏昶把铺子里储存的粮油、猪油都拿了出来,烧成滚油后往敌军爬墙的梯子上泼,火折子一扔,敌军的梯子霎时就燃了起来。

    沈昔月和李夫人组织城中女子一起照顾伤患,给城墙上的官兵送水。

    苏昶还把商铺里余粮都拿了出来,在城门下搭了台子,女子们在那里做好大锅饭,再给官兵们送饭,连窦如华都被派去烧水、盛饭。

    苏灿瑶强忍住心中的担忧,跟大家一起忙活着。

    大家各司其职,一切井然有序,只有城中老人和小孩们待在家里,门户紧闭。

    ……

    敌军攻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攻下丹阳城,两万大军折损过半。

    距离丹阳城最近的是梧州府,苏明迁不负所托,派人带着梧州府的援兵赶了回来,而他继续带着苏景祖,前往惠州府和边关请求支援。

    有了梧州军,裴元卿如虎添翼,很快将敌军逼退。

    敌军不得不退回了松州。

    随着惠州府的援兵赶到,裴元卿手里的兵马已经将近三万,他乘胜追击,带着众人一举夺下松州。

    虞念灵不得不弃城潜逃,带着剩余兵马去跟祁凌风汇合。

    胜利的消息传回丹阳城,全城百姓喜极而泣,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跑去城门口迎接大军归城。

    当苏灿瑶看到裴元卿带兵回城时,膝盖一软,差点跌倒。

    裴元卿全身都是血,苏灿瑶分不清他有没有受伤。

    裴元卿翻身下马,朝苏灿瑶走过来。

    苏灿瑶看着他一步步靠近,哭着笑了出来。

    裴元卿没有受伤,只有手掌磨损严重,胳膊也累得快要抬不起来了。

    裴元卿回府沐浴时,苏灿瑶都是让小厮帮他脱的衣裳。

    裴元卿从浴房出来,就跟苏昶进了书房,把当年事情的起因和他从未失忆一事,全都跟大家说了,众人听闻前因后果,都有些惊讶。

    苏昶没有责怪裴元卿,只抬手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苏明迁心情复杂,他虽然早就有所怀疑,却从未想过他的未来女婿会是一位王爷,还是皇上最宠爱的那位六皇子,最重要的是裴元卿根本就没有失忆!

    当年他就觉得这臭小子失忆的样子跟他不一样!

    沈昔月惊讶过后,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反正裴元卿无论是王爷还是身份不明的孩子,对她而言都没有差别,裴元卿也是一样,她相信他无论是什么身份都不会有所改变。

    京城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

    果然是祁慎亲自带人把祁凌风和他的一干党羽从大牢里救了出来。

    随后太后和祁凌风联手发动宫变,祁凌风带兵占领了京城。

    原来,他们早就在京城四周埋下了火药,他们为这一天筹谋了十几载,京中隐藏着诸多暗线,各地都藏着兵马,竟然有十五万之众。

    幸好乾丰帝和太子及时察觉,连夜带人逃出皇宫,保住了性命,现在他们占据京城以南的地方,正在跟祁凌风对峙,而祁凌风在这期间已经攻下数座城池,松州以外的地方基本都被他拿下了。

    三日后,边关将领带着大军赶到。

    裴元卿带着众官员探讨一夜,决定带兵迎击厉王大军,诛杀佞臣,迎乾丰帝回宫。

    此一去,这场战役不知道多久才能结束。

    ……

    寒冬刚过,春雨纷至沓来。

    苏灿瑶站在八角亭中看雨,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回眸浅笑,似一朵迎风轻晃的铃兰。

    裴元卿心中一痛,“杳杳……”

    苏灿瑶吸了一下鼻子,压住眼中的泪意,含笑问:“什么时候出发”

    “半个时辰后。”裴元卿走上前来,抬手轻抚她的面庞,声音极尽温柔道:“杳杳,你乖乖待在丹阳城,让我知道只要守住后方,就能守住你,好不好”

    “……好,我听你的。”苏灿瑶嗓音轻软,弯唇浅笑,泪珠却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她抬头直直地看着他,“但你必须活着回来。”

    裴元卿看着她晶莹的泪珠,心头轻颤。

    他忽然觉得自己亏欠她太多,他的杳杳才十六岁,像一朵将绽未绽的花骨朵,就该生活在明媚的阳光下,他却害得她一次次替他担惊受怕。

    可他只有保护好大昭,才能让她没有忧患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裴元卿将苏灿瑶抱进怀里,轻轻吻在她泛红的眼角,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永远都不分开。

    “待我回来,任你罚我。”

    “……不罚你,我舍不得。”苏灿瑶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脖子,声音隐含哭音,“我只想让你好好的活着,我等你回来。”

    裴元卿重重点了点头。

    两人紧紧相拥,不舍得放开彼此。

    外面大军整装待发,护卫跑来催了几次。

    裴元卿松开苏灿瑶,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大步离去。

    苏灿瑶看着裴元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灰蒙蒙的雨雾中。

    她伫立不动,继续看着凉亭外的漫漫雨雾。

    他们已经一起度过了很多个春夏秋冬,她相信他们还会一起看遍无数次花谢花开。

    所有人一定都能平安无事。

    ……

    景顺二十一年,厉王叛变,举国动荡。

    关于战事的消息,不断传到大昭各地。

    祁凌风占据京城和数座城池,短短数月,他先是拥护祁慎为帝,又杀了祁慎和太后,自立为王。

    乾丰帝占据京城以南,集结大军,太子于京城以南起兵平叛。

    几乎同一时刻,翊王在京城以北起兵。

    两方虽然没有取得联系,却对厉王军呈夹击之势,令祁凌风不得不把兵力一分为二。

    苏家一片愁云惨淡,大家既担心在京城未归的苏景毓、沈懿和秦诗萝,又担心在战场上的裴元卿,不过丹阳城很太平,有裴元卿率大军在前方抵挡,丹阳城在那一战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一切如常。

    苏灿瑶听着一次次传回的消息,心里暗暗安慰自己,梦里裴元卿只靠自己的力量都能赢,现在不但有祁烈在另一方进攻,分担火力,他手里还握着将近十万兵马,且在不断壮大中,已经比梦中的情况好了太多。

    祁凌风这一次也不如梦里准备的充分,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起兵造反的,时机远不如梦里好。

    裴元卿一定能赢。

    苏灿瑶坐在书房,看着空荡荡的两张桌案出了会儿神,兄长、外公和秦姐姐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太子当初逃离京城的时候,有没有顾上他们,更不知道赵大人一家现在是否安好。

    她根本睡不着,只要一阖上眼睛,就忍不住担心他们

    想要得只他们的消息,就只能期盼战事快些停下来。

    苏灿瑶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既不能提刀上战场,也不能当军师出谋划策,她能做什么呢

    让她坐以待毙,她根本静不下心。

    在这样的乱世之下,她究竟可以做什么

    苏灿瑶静静沉思了一会儿,望向桌上的毛笔。

    她能拿起的只有手里的笔,她的笔便是她的武器。

    小时候她曾跟师父探讨,书画都有什么作用,她现在好像发现,书画其实还有一种作用。

    苏灿瑶铺开纸笔,抬手画了起来。

    她把从裴元卿那里听闻过,厉王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致使生灵涂炭,百姓怨声载道。

    苏灿瑶把关于厉王军做过的种种恶事都画了下来,其中有祁凌风带兵屠城,有厉王军掳掠良民,有祁凌风命人放火烧城……一桩桩一件件,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每一幅画画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民间有很多百姓不识字,想要将这些事情传播出去,单靠文字是不行的,而画却可以,画是最简单明了的描述。

    苏灿瑶一连画了两天两夜,中途只趴在桌子上浅眠了两个时辰,然后拿着自己的画去了画春堂。

    她给那些曾在画春堂里寄卖过画的画师们,都送了一封信,向他们表明自己的想法,诚邀他们前来。

    苏灿瑶以为能有十名画师愿意前来就已经不错了,可出乎她的意料,她来到画春堂,发现接到她信的人基本都来了,他们不但来了,还把自己认识的擅长作画的朋友都叫来了,乌泱泱站了一屋子人。

    他们见苏灿瑶神色惊讶,其中一名书生笑道:“您以前帮过我们那么多忙,现在我们帮您这点小忙是应该的,何况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即使不是为了您,我们也愿意!”

    一名女画师也笑道:“如果不是有翊王在阵前带兵保护着大家,奸王早就打过来了,我们哪里还能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作画。”

    “我们能为大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高兴还来不及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

    苏灿瑶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她能感觉到大家的真心,更加确定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苏灿瑶没有再犹豫,把自己的画作拿出来,请大家照着临摹。

    大家看到画后,忍不住目露惊喜,这些画全都画得简单明了,只看一眼就能看出画上画的是什么,即使是不懂画的人也能看明白。

    画春堂大门紧闭,里面的人不分昼夜的忙了起来。

    沈昔月得知消息后,连忙派人送吃食和茶水过来,让大家忙碌之余,可以好好休息。

    大家众志成城,短短一天就画出了一箱子画。

    苏灿瑶喜不自胜,连忙请来苏昶,请他用平时往各地运货的门路,把这些画送出去。

    苏昶望着这些画作,摸了摸长长的胡须,欣然应允。

    苏昶叫来管事,把一箱箱画作藏在货物里,从水路运往各个州府。

    从这天起,不时就有人在某个地方将数张画从城门一洒而下。

    百姓们捡到这些画后,都觉得稀奇万分,争相传阅。

    当地的画师看到这些画后,很快明白作画人的用意,也纷纷相应,自动自发的拿起笔,画更多的画,传递给更多的人看,一传十、十传百,画传人,人再口口相传,祁凌风那些凶残无情的事迹就这样在民间传扬开。

    那些到处疯传的画都画的简单易懂,连三岁孩童都能看得明白。

    祁凌风最开始根本没注意到这样的小风波,觉得这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后来事情逐渐闹大,祁凌风也只是狂妄自大的觉得这些画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派几个官兵过去镇压就能解决。

    待祁凌风发现事态严重,已经晚了。

    他带兵所到之处,百姓皆闻风丧胆,视他如洪水猛兽,宁死也不肯投降,各地百姓同心协力,视死如归的抵抗,仿佛只要放他进城,所有人就都没有活路一般。

    祁凌风派人细查才得知,他的那些事迹,百姓早就已经尽数知晓,皆骂他残暴不仁,无不期盼着天下快些太平。

    那些画到处流传,想要压已经压不住了。

    祁凌风再也堵不住悠悠众口,他即使能登上皇位,也已经彻底失了民心。

    更何况,各地百姓万民一心,他拿什么赢

    祁凌风这一刻才意识到民心的重要性,却已经悔之晚矣。

    苏灿瑶站在画春堂里,看着埋首作画的画师们,轻轻扬起嘴角。

    手中笔亦可化为武器,成为这世间最锋利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