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徐微与躺在虚空之中, 他的灵魂一直在飘荡,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力轻轻抓住了他, 将他拖到了一具身体之中。
徐微与脑中一片空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只见双手苍老枯瘦,十根手指头上都带着银子打造的厚戒,厚戒上拴着彩绳和大小不一的玛瑙串, 玛瑙串连接着一块金饼, 而这块金饼又被水晶和青金石手串绑在手腕上。
徐微与眯了眯眼睛。
金饼上……打的是一只金翅大鹏鸟。
徐微与抬起头, 他所在的这个房间不大, 四四方方,墙上挂满了褪色的红布条, 地上高高低低地摞着杂物,有女人的衣服、鞋子、书、各种各样的法器——
这是吴善婆的房间。
这个念头产生的下一刻,房门被人恭恭敬敬地敲了两下。敲门的人用当地方言喊了一句什么,徐微与本该听不懂的, 但那声音落到他耳朵里,他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大婆婆, 您好了没有?】
这句身体站起身,颤颤巍巍拿过桌子边的桃木杖朝外走去。
在靠近门的地方,有一张全身镜,走过去时, 徐微与在里面看见了自己。
对,不是吴善婆, 而是他徐微与。
他穿着一身繁复厚重的半旧袍子,褐色和红色的布组成了长袍的外面, 玛瑙黄金和一些徐微与都不认识的黑色小石头被串成珠串,缝在衣服的每一处作为装饰。
他的脸涂得很白,嘴唇中间通红,两颊也滑稽地擦了圆红的腮红,像是一个怪异的小丑。徐微与想要蹙眉,但这具身体显然很满意。
他侧身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将一缕花白的碎发理进发辫里,缓缓朝外走去。打开门,好几个村人已经等在了外面。见他出来赶紧恭恭敬敬地搀住他。
“陈南回来了没有?”这具身体问道。
“已经到了,正在架柴火嘞。”
几人说说笑笑走到楼下,看见门外的供桌神像和长长的石阶,徐微与才突然惊觉这里原来是他来过的那座破旧小楼。
所以他现在是在借着五年前吴善婆的眼睛看她的记忆?
路很长,徐微与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石头,跨过一条冰凉的小溪后终于到达了一片他从未来过的地方。所有他见过的村人都围在这里。
人群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应该是天然形成的溶洞,里面一片漆黑,洞口架起了一座三米多长两米多高的架子,烈火熊熊,不断有人上前将手中的东西丢到里面,徐微与看的不清晰,感觉他们扔的东西中衣服鞋子居多。
他们一边扔一边喊,徐微与凝神细听,发现这些人喊得是“把罪都带走吧!”“嚟喇神保佑我!”“保佑我明年发大财!”
这具属于吴善婆的身体站在原地,静静地微笑着,整个仪式在这样的氛围中越来越热烈,烧完手上东西的男人女人围着火堆跳起舞来,徐微与也被身体带着跳了几下,一时不查脚下滑了个绊子。
“哎,妈,你小心点!”
一个格外高悍的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扶住了徐微与。
徐微与抬起眼,认出了对方。
这是陈南。
这才是陈南。
他冲陈南笑了下,摆手示意村人继续,在别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拧了陈南一把。
“你带了个人回来吧。”
陈南讪讪,低头听训。
“哼。”吴善婆冷哼了一声,“是什么人?警察还是猪?”
“接的活,您别问了。”
陈南让吴善婆别问,吴善婆虽然不高兴,但还是遂了儿子的愿。
天渐渐擦黑,两人走到洞口边,村人正一铲一铲地整理木炭,保证其燃烧充分。趁着大多数人没关注这里,陈南从洞口边的杂物堆里推出了一架板车。
板车上盖着布,趁着远处的火光,徐微与能看出其下是个人形。
——
——这具身体伸手,漫不经心地掀开布。李忌被血泥沾满,几乎已经辨认不出来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瞳仁里。
——
——“赶紧的,别被人发现了。”吴善婆说道。
陈南双手发力,将板车推到洞口,抬起扶手端狠踹了一下背面,李忌的身体缓慢下滑,然后坠入黑暗。白色迅速缩小,不消片刻便彻底在徐微与眼底消失,只有板车面上还残留了一些血污。
几秒后,徐微与听到了一声闷响……整个人不受控地战栗起来。
梦境外,李忌突然感觉怀里的人挣动了一下,他低头,却见徐微与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起来,苍白的脸埋在他的肩窝处,哭得满脸都是眼泪。
……
他第一次见徐微与哭成这样,居然下意识地有点手足无措,顿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给对方调整位置。
“你哭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李忌自言自语,踩着枯枝落叶走进雨林深处。如果徐微与此时醒着,就会发觉这条路正是去往吴善婆等人举行仪式的那条路。
小路好几年没人清理,杂草丛生,枯枝败叶甚至堵住了小溪的泉眼,曾经潺潺流水的地方此时只剩一条石头河道。
李忌本以为徐微与哭一会就停了,没想到他越哭越凶。他这人哭起来还和旁人不一样,没有声音也不知道张嘴呼吸,只一下一下地啜泣,简直能把人的心碾碎。
李忌站在洞口前,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要放弃某个念头的时候,他抬步,走向了洞口。
第 32 章
“……嗯, 我知道,我办事你放心,保证不会留下一点尾巴。……什么DNA, 他们都进不来……放心吧,赶紧把钱打过来。”
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 徐微与回头,见陈南避着人走到一旁打电话。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会,脚下转过去。村里人以为他要上斜坡, 忙伸手想要扶他, 徐微与缓缓推开这人低声吩咐道:“把陈南叫过来。”
吴善婆在村子里积威甚笃, 村里人不敢耽搁, 小跑到陈南身边拍了下他。
陈南被打扰一开始还有点不耐烦,顺着看过来, 发现叫他的人是吴善婆,忙收敛掉脸上神情,对电话那边的人含糊应付了几句挂断,跑了过来。
“妈。”
徐微与所在的这具身体不说话, 只盯着他,目光阴沉冰冷, 直直将陈南盯得心虚了起来,目光躲闪,不敢和徐微与对视。
“你接了外面人的活?”
有经验的中介不会频繁打电话确定情况,干活的和派活的都对对方知根知底。
“……啧。”陈南不明显地往身后的方向看了看, 犹豫了片刻,扶徐微与走上斜坡, 待和身后众人拉开一段距离以后,他才压低声交代道, “有人出了一大笔钱,让我把那小子的尸体处理干净,千万不能让人找到。”
“我说了多少遍!”吴善婆低斥,“不要接外面人的活,不要接外面人的活!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了。”
“妈——”陈南赔小心道,“这单老板开了三十万。”?
“三十万?”吴善婆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他们算钱的单位是美元。吴善婆虽然没缺过钱,但到底只是个东南亚偏远村落的神婆,听到三十万,她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徐微与和她清晰共感,只觉胸腔里挤出了一注一注混着贪婪的血液。
吴善婆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她拧了一把陈南,低声问道,“真给你打钱了?不是骗你的吧。”
陈南偷偷给她看自己手机,“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啊。”
吴善婆瞪了他一眼。
看她这样,陈南便知道自己过关了,笑了一声,“碰上这种事,那小子也是倒霉。我带他回来的时候还听见他在叫别人名儿呢,好像叫什么……徐微与。也不知道是他老婆还是他女朋友。”
此时月上中天,母子两人相携走在前面,村里人熙熙攘攘地跟在他们身后,一切都还很正常。快到老屋时,一个小个子男人跑上来拉住陈南,说要请他喝酒,晚上一起出去找乐子什么的。
吴善婆也懒得管,对两人摆了摆手,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上了楼。走到门前时,她轻轻“咦?”了一声。只见走廊下那张摆满神像的桌子不知道怎么得被人撞歪了,神像倒得一桌子都是。
吴善婆以为是村里人不小心,骂了句脏话,将拐杖放到一边,匆匆走上去搬桌子。但就在她的手抓住长桌下端的时候,一尊佛像无风自动,骨碌碌滚到了桌子边缘。吴善婆伸手要拦,但慢了一步。她的指头和佛像边缘一触即分。只听“啪”一声,那尊佛像砸在了地上,身首分离,小小的头顺着石阶嗒嗒嗒滚进了下方草丛。
……
吴善婆瞪着隐没在夜色中的草丛。
徐微与紧紧盯着那个小小的佛头。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来找吴善婆时,踩到的就是这颗佛头。此时,吴善婆对未来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惊疑不定地在原地站了会,匆匆进了屋。
这天之后,吴善婆一直待在房间里,偶尔有村里村外的人找过来求她办事,她也不见。只让对方年后再来,说她今年要修养。
没人有疑义,但只有徐微与知道,吴善婆不是在修养,她是在拜一尊被蒙了红布的神。
红布下的神像两侧高高凸起,中间塌陷。即使看不见底下的真实样貌,徐微与也能猜到那是一只鸟。
——吴善婆叫它【嚟喇】。
在这边的原住民口口相传的神话中,人的恶念会生出罪恶,每一份罪恶都是一只不能视物的黑蜘蛛,而这位鸟形神,就是食罪的神灵。
如果没有它,世界就会被黑蜘蛛用蛛网包裹起来,变成一片了无生机的死地。嚟喇日日啄食罪恶,年年啄食罪恶,最终,它累了,降落在这片雨林中,向下挖了一个深坑,并告诉侍奉它的人类它将沉睡千年。千年后,它会重返天空,继续清除世间灾厄。
——这就是吴善婆侍奉的神明。
每当有人求上门的时候,她就会像喂牲畜那样,将能代表罪恶的东西“喂”给嚟喇,这样,出钱的人就不会再被“报应”找上门。
百试百灵,这次,本该一样。
她是这样以为的。
“咚咚咚!”
木门被人用力砸了三下。
吴善婆皱了皱眉,没有搭理。
“咚咚咚!”
“妈,出事了,你快出来。”陈南低声喊道。
听见来人是自己儿子,吴善婆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撑着地缓慢站起身,双手合十朝嚟喇神的像拜了一拜,拉上神龛帘子走到门口,拔开了门上的插销。
“干什么?”吴善婆冷声问道。
陈南整张脸难看至极,嘴唇嗫嚅了一下,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吴善婆直觉不对,又听到楼下有村里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扒开他走到栏杆边往下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老神婆悚在了原地。
楼下的前厅里,几个男人用铁链捆住了一条黑黢黢的东西,抬着放在了瓷砖上。本来,吴善婆以为那是条大娃娃鱼,但很快,那东西就朝着她的方向翘起了头。
是“翘”,而不是“抬”。
它已经没有脖子了,整具身体变成了像鱼一样的椭长型,皮肤柔软漆黑,但并不平整,斑块遍布。异化了的手缠在躯体上,腿和脚已经辨认不出来了。
唯一让它看起来像是个人的部位,是它那张仍然残留着五官结构的脸。
失去眼球的眼洞已经被肉填平了不少,只留下了两个浅浅的坑。鼻孔基本闭合,鼻梁只剩下很不明显的一条纹路。
但它的嘴很大。
在意识到楼上站着的人是吴善婆以后,这东西张开了嘴,无声地晃了晃躯体——它残存的人类本能在让它跟吴善婆打招呼。
可惜彼时,在场没人看出来它的意图。失去了齿列和舌头的口腔内壁幽深可怖,歪歪倒倒还没有形成规律的锯齿状切割工具随着躯体的蠕动蠕动,恶心至极。
……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说话。几个抬怪物过来的男人站在一起,仰头恐惧地看着吴善婆。
吴善婆见过多少怪事,只被吓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她转头问陈南,“这是人还是动物?”
陈南脸色更难看了。
“这是看洞的陈老五。”
——陈老五。
徐微与背脊发凉。
陈老五?吴善婆满脸惊诧。要不是知道陈南不敢跟她扯谎,她根本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老神婆急急走到楼下,拿过旁边的树枝子翻陈老五。它倒也没反抗,后端像是尾巴一样的躯体拍了拍地面,像是在表达不满一样。
陈南低声道,“他们几个后天出去找活,想在出去前拜拜嚟喇神。结果刚一过去,就发现老五变成这样了。”
“是啊是啊。”一个男人应和道,“我们过去的时候,他就这样,披着一件衣服,趴在桌子上吃饭,看见我们,还、还——”
“还用手跟我们打了个招呼。”站在人群最后的小青年低低补充。
他们所有人的脑子都是刚才那可怖的画面,一帧一帧,就像烙铁一样烙在了他们的脑海里,想忘都忘不掉。
“……妈,怎么办?”陈南强压恐惧问道。
吴善婆一言不发,闭上眼睛快速算了算。
——不好,大凶。
她想到了几个月前歪倒的供桌和断头的佛像,心里嘀咕了起来。难道当时的预兆显的就是陈老五?
吴善婆谨慎了一辈子,没打算在一个夫家的远房亲戚身上吃亏。她眼底闪过一丝狠色,想了想,径直说道:
“得烧了他,他这病会传染。”
“什么?!”最后面的小青年喊了起来,“婆婆,您再看看啊,五叔……”
他看了看陈老五,实在没法说陈老五好好的,但至少他还能动,看着还是个活物,怎么能直接烧了呢。
陈南转向他,“干什么?”
吴善婆不说话,但也看着他。一时间,房子里的气氛紧绷起来。小青年发憷了,缩着头闭上了嘴。
几个人中明显和陈南关系好的男人站出来,说要去搬柴,问吴善婆在哪烧。
“去嚟喇神那。”吴善婆说道,“多搞点木头,烧干净点。”
“好,我跟他们一起去。”
但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吴善婆说出“烧了他”的时候,陈老五明显挣扎了一下,它的耳朵还没有完全退化,仍然能听到一部分声音。
它蜷曲起来,用异化了的嘴啃铁链,一点点微弱的烧灼声响了起来。
徐微与看见,被它啃过的铁链表面出现了浅浅的凹陷,凹陷边缘,多了一些黑色胶状物。
——原来进林子的时候,他们的车是这样坏的。
有人故意弄坏他的车,让陈老五加入他们的队伍,然后带他进到那座庙里,好让他去见那个叫“陈南”的青年。
陈老五还没有完全转化成【网】,所以啃得很慢,直到被抬到深坑边,它都没有啃断一根铁链。但那天,他们在林子边缘的木楼里碰到的那两条盲蛇不是幼生体。它们明明随随便便就能杀了他和杨朵。
是谁让它们摆出了那副不堪一击的柔弱样?又有什么目的?
在问出这两个问题以后,徐微与的头疼了起来。
一些被覆盖的画面重新显现在了他的脑中——
二十九天前,他和郭大河等人将车停在小木楼前的空地上。
“徐老板,雨下得太大了,地烂,咱们先在这里住两天,等天晴再往里面走。”郭大河一边下车一边嚷道。
“好。”徐微与说道,不等杨朵打着伞拉开他这边的车门,他就自己推开门走了下去。
薄薄的雨伞被雨滴砸得砰砰响,徐微与踩在【网】上,一步一步朝木楼走去。
彼时,郭大河、杨朵、杨长明和他四个人都没有看见那结在半空中的,将外界和这里隔开的黑色巨网。如果说他们后来进入的无名村庄是【巢】的核心,那这里就是【巢】的边界。
正在扩张领地的主人没想到今天会来客人。他站在雨里,全身被淋的透湿,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徐微与身上。
他们两个所处的空间交叠但不相接,所以他能看得见徐微与,徐微与却看不见他。
他侧过头,直直盯着徐微与的眼睛,像是要从其中找到什么东西。但是徐微与眼里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很不高兴。
这个人为什么看不见我?
他怎么能看不见我?
这样想着,他伸手轻勾了下徐微与粘在脸侧的湿发。?
徐微与若有所觉,回头看去。可他身周什么都没有,只有密得跟墙一样的雨。
水滴吗?徐微与屈指蹭了蹭脸侧,走进了小木楼。
第 33 章
几个月过去, 深洞边缘的草木长高了不少。陈南等人将陈老五放在洞口前,回头开始架木垛。陈老五一直在缓慢挣扎,锁链咯咯哒哒地响着, 像是某种预告不详的钟声。
吴善婆两只手无意识地抓在一起,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巨大的不安感像是攀附在她背后的恶鬼一样笼罩在她头顶。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算,念了好几遍,都得到了和之前一样的结果——大凶, 务必要除掉污祟之人。
换做平时, 她该放下心了, 但此刻, 多年来留下的经验还是让她谨慎了一次。吴善婆想了想,走上前跪倒在陈老五面前。
“妈?”陈南注意到她的举动, 转头叫了她一声。
吴善婆抬手,示意他别说话。她双手按在额头,哑声念了一长段不知名的文字,身体随之拱起, 就这样缓缓地,缓缓地将额头贴在了陈老五难辨原本面容的脸上——
徐微与眉心处一凉, 跟着吴善婆闯进了一片暗色中。
她在读陈老五的记忆!
——
徐微与只觉后背被人狠狠推了一下,本来就模糊的自我意识彻底散开,跌跌撞撞地栽进了一片泥水中。
哗啦!
才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叶清香。徐微与撑地站起身, 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下手拧湿哒哒的衣服, 一边在嘴里低骂地滑,一边往他平时住的草棚子走。
真倒霉, 这下又要洗衣服了,他想道。
经过洞口时,他如往常一样继续往前走,却突然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声音。
“叮……”
“叮……”
有点像石头砸岩壁发出来的响动。
徐微与凝神细听,发现这响动居然是从深洞里传出来的。怎么回事?
他走到洞口,探身往里面望去,深洞里面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徐微与想了想,试探朝里喊道,“谁啊——”
“谁啊——谁啊——诶——诶——”
回声一阵一阵传回来,除此之外,只有一片安静。徐微与等了一会,直起身,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抬步正打算离开,就听见里面又传来了叮叮的敲击声。
而且这一次,声响比之前的大了许多。
完了,别是哪个死孩子瞎玩,跑过来掉进去了。也不知道掉了几天,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了。
徐微与匆匆回草棚拿了麻绳,一端缠在洞口边的一棵树上,打好结,另一端系在自己身上。
他这两年一直在村子外干旅游攀岩的安全员,所以也没做什么额外的准备,叼着手电直接跳了下去。
洞里先是直的,下到十米多深的地方以后,徐微与的脚踩在了石壁上,他用手电筒照过去,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向里延伸的甬道,清冽的地下水正顺着甬道内侧流淌,因此,地面很安静,完全没有多年扔下来的祭品的痕迹。
徐微与循着那阵叮叮声朝里走去。
一步、两步……一米、两米。
除手电光以外的其他光线彻底消失,耳边只剩下地下水的潺潺声和愈发明显的敲击声。
在走到快三十米的地方,徐微与停了下来。他身上这根绳子只有五十米,再往前走就不太够用了。也不知道村里其他人平时下来带多长的绳。
如果当时有人和陈老五一起看洞口,就会告诉他,他们从不下嚟喇的巢。这地方根本不该活人踏足。
“诶——有没有人啊——”徐微与喊道,又往前走了两步。
说来也奇怪,这个深坑接近洞口的地方,石壁非常光滑,像是被打磨过一样,越往里走越凹凸不平,四周跟狗啃的一样,全是一道一道狰狞的印子
徐微与不住看向周围,晃动手电,突然间,前方曲折的石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他先是一惊,然后呆滞地盯着那里——
他看见了一只……正在往人身体里钻的蜘蛛。
……徐微与的眼珠下移,怔怔和它对上视线。
它用八只步足撑在地上,看起来柔软的、因为第一次缩小,所以折叠得不那么规整的躯体不规律地鼓动着,尽力让自己贴合那张敞开在地上的人皮。刚才徐微与听到的叮叮声,就是它的步足尖端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也许……也不能叫地上的东西人皮。
他还有骨骼……还有内脏和呼吸,只是从背部被打开了而已……他还是个活人??!
徐微与脑子嗡的一声,脚下不受控地后退了一步。
“啊……”他张开嘴,含糊地发出了一个单音。
几只黄色的竖瞳在蜘蛛的躯体上游走,它不太娴熟地晃动到对着徐微与的这一侧身体上,没什么情绪地打量着这个闯入者。
“噗。”
徐微与听到了很轻的一声。
这是陈老五眼球炸开的声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几乎要将徐微与的耳膜撕裂,这是吴善婆的叫声。
徐微与猛地蜷缩起来,头痛欲裂。
你看到了吧,他根本就不是李忌!他就是鬼!就是恶!他钻进李忌的身体里,借这张人皮在人间行走,现在还想骗你带他出去!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不断重复在耳边的疯癫呓语逐渐化作一道命令,徐微与挣扎起来,理智上,他知道吴善婆绝非善类,但手脚却不受控地做出了反应,他甚至跟着念出了声。
杀了他。
杀了李忌。
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会结束。
徐微与睁开了眼睛。
银白。
月华一般散发着柔和浅光的蛛网密密地织出了一个碗状的巢,在它的微光照耀下,周围深黑色的狰狞岩壁都显出了几分美丽。
徐微与怔怔看着顶上,好半晌才意识到他自己正躺在这个巢的中央,双手被缚在头顶,身下全是绸缎一般的密网。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陈老五下来的深坑最里。
“李忌。”
“嗯?”
就像过去的很多次很多次一样,在他叫出这个名字的下一刻,名字的主人给了他回应。
一只手从徐微与身后伸出,捂住了他的眼睛。徐微与一惊,他躺了太久,身体感知麻木,居然没发觉自己正躺在李忌身上。
视觉被剥夺,徐微与抿唇顺着身后人的力道微微扬起头,“这里是哪?”
“我的巢。”李忌懒懒答道,“那老太婆给你看了什么?”
“你先放开我。”徐微与想要回头,但这句话才一出口,李忌的另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公平起见,你也应该回答我一个问题。”李忌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的问题是——吴善给你看了什么,让你想要杀了我。”
第 34 章
“……”徐微与别开脸, “在问我之前你至少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身后人没说话,冰凉的拇指却开始按压他的唇缝,徐微与拧眉, 更用力地偏过了头,“李忌!”
李忌烦躁地啧了一声, 语气有些不情不愿,“应该是降神术。她利用某些媒介对你敞开记忆,给你看了一些她生前见过的画面。”
记忆。
徐微与只觉一股冷意从心口漫到脊背, 冻得他的指尖僵硬。记忆的意思就是说, 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李忌的尸体是真的, 吴善婆的儿子陈南是真的, 异化成盲蛇的陈老五也是真的。
从他踏入这片雨林开始,就进入了一个完全无法用科学常理解释的世界。
而李忌算什么呢?他已经不是活人了, 被怪物当成皮囊的躯体到底还算不算人类。或者说,他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李忌。
“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李忌轻声问道。他的手朝下, 按在徐微与胸口,隔着肌肉和骨骼感受徐微与心脏跳动的速度。自责、恐惧、迟疑、焦躁, 这些曾经很少在徐微与身上出现的情绪弥散在空气中,像是一只只有着柔软皮毛的小动物一样,贴着他瑟瑟发抖。
“我没想杀你,是吴善婆在我脑子里叫。”徐微与嘶哑说道, 喉口发涩。
“哦?她给你看了什么?”
徐微与的唇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无论是李忌还是他自己都知道, 此时的沉默,就是回答。
……
“我看到你死了, 一只蜘蛛钻进了你的身体。”
李忌笑了起来,没有解释,偏头靠在徐微与颈侧,“有什么感想?”
这五个轻描淡写的字像是一柄重锤,重重砸在徐微与的神经上,徐微与只觉耳边一阵嗡鸣,胸口剧烈起伏,开口时音调都是撕裂的,“有什么感想,李忌,你觉得我会有什么的感想?——我该有什么样的感想?篡改我的记忆很好玩吗?”
李忌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了起来。
一个月前刚和徐微与重逢的时候,他的意识还处于沉睡之中,那个带着徐微与进村的青年可以是他李忌,也可以是【嚟喇】。巢穴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个体,但事实上,他们的记忆不相容,意识也有错位,思维方式更是天差地别,那个他是真正的怪物。
所以严格来说,“他”并没有主动骗徐微与,只是延续了谎言而已。
但他要把这些告诉徐微与吗?
——怎么可能。
哪个傻子会主动告诉爱人自己是怪物?
“别生气,我这不是怕吓到你吗。”李忌近乎服软般说道。
“是吗。”徐微与的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着,“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李忌不说话了。
蜘蛛会本能地将猎物织在网上,这是另一个他的欲望。绝大多数时候,李忌是能控制住这种本能的,但此时身处巢穴,他的理智被无形的力量挤压着,稍不留神就会做出某些他自己都不敢想的事。
把徐微与当猎物似的捆着,已经是他在控制以后的结果了。
“饿不饿?”他问徐微与。
“李忌。”徐微与一字一顿叫他的名字,“把我放开。”
李忌轻轻叹了口气,在知道他是死而复生的怪物以后,徐微与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明显的恐惧,挺好的。但这不是能让他放过爱人的理由。
“你乖一点,这样对你我都好。”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绑着我是能让时间倒流吗,逃避有意义吗?为什么不把一切都告诉我?”
徐微与挣扎,李忌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徐微与根本挣脱不过他的力道,气得几乎有点眼前发黑。他很少会有这么激烈的情绪,一直以来,他们两个之间被逼到恼怒发火的那个人都是李忌。
“你确定要听?”李忌轻声问道。
——徐微与转向他,两人的目光近距离相交,一个冷静理智,一个冰冷疯狂,空气仿佛凝固住了,李忌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瞬转为狰狞,但仔细看时,他还是之前的样子,让人不禁怀疑刚才是自己的眼睛产生了错觉。
“我想做的很简单。我想在你身体里植入一个‘锚点’,这样,巢成熟以后,我才能重新找回你所在的那个世界。”
徐微与微微睁大眼睛。他虽然不明白李忌口中“锚点”的含义,但结合整句话,大概能猜出李忌的意思。只是——
颜祈告诉过他,不能带回任何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锚点算不算?
李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贴近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想不想知道锚点要怎么植入?”
徐微与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收起思绪。李忌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沉黑的眼底微微显出一抹金绿色的恶意。
“知道捕鸟蛛的交|配方式吗?”
“雄性蜘蛛会将精|液涂在用于交|配的肢体前端,然后,将它塞入雌性的身体里。简单来就是用手完成受精,整个过程简单迅速,据说雌性不会感到一点疼痛。想不想试试看。”
徐微与整个人都滞住了。
“……李忌,别开玩笑。”许久之后,他冷冷说道。
第 35 章
李忌脸上的笑意扩大了些许, 仿佛徐微与刚才说了一个笑话,“我像是在开玩笑?”
徐微与全身紧紧绷着,很多时候, 他没有办法分辨李忌话语的真假,这个人从很早之前开始就是个高明骗子了。
“害怕了?”李忌手指搭在他颈项上, 轻轻松松拢住了人类最脆弱的地方,“我记得你挺怕虫子的,这几天被吓坏了吧。”
徐微与不答, 被按在头顶的手攥住, 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嵌进掌心, 钝痛传来, 他却像没有感觉一样没动一下。
李忌回忆了一会,“我一开始还以为你看不见, 想着你平时挺敏锐的,怎么到这里一点都感觉不到。后来才发现,你在手机上偷偷记录产生幻觉的内容和时间,打算回去以后找医生。怎么?觉得你父母的病也遗传到你身上了?”
他说的徐微与完全不记得。显然, 这又是一段被李忌“删除”记忆。
李忌定定注视着徐微与的眼睛,有些无奈, 又有些怜悯,“你要是真看不见该多好。”
“我要是真看不见你打算怎么办?”徐微与突然开口问道,“你会对我做到什么程度?”
徐微与就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最脆弱的那个点断开。李忌轻轻抚摸着他颈侧的皮肤, 感觉他和徐微与真像是蜘蛛和蝴蝶。就是不知道那些被生生捆缚在蛛网上的美丽昆虫临死之际会不会像徐微与这样,强压着恐惧质问捕食者。
“我会——骗你上床啊。”李忌哑然失笑。
一点细微的摩挲声从腿侧出传来, 徐微与心底一悸,挣扎着低头看去, 李忌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将他按回怀中,可即使这样,徐微与还是窥见了那几条粗长到可怖,外侧遍布黑硬绒毛的步足。
【想知道捕鸟蛛的交|配方式吗】
【雄性会把精|液涂在用于交|配的足上——】
徐微与不要命地挣扎起来,蛛网颤动,那条触碰他的步足几乎在顷刻间扑杀上来,轻而易举地完成了钳制。冰冷锋利的内侧像刀一样压在徐微与腿上,即使隔着长裤,也能感受到其下的危险,简直像是切割机的刀片。
“让你别动,想挨艹吗?”李忌咬牙切齿地抱住他。
“放开我!疯子!”徐微与硬生生脱开蛛网的绞缠,手腕手背被磨得一片红。但他没有意识到,在蛛网上拼命逃离的他有多么像猎物,李忌气急败坏,忍下想要咬穿徐微与喉咙的冲动,翻身硬压住他。
“我他妈在跟你开玩笑你听不出来吗?还能真捅死你啊!”
徐微与瞳仁倏然紧缩,直到这一刻才明白李忌刚才为什么要躺在他身后。
那只他在吴善婆记忆里见过的巨大蜘蛛完完全全地“长”了出来,巨大的躯体几乎和李忌等长,对于他来说庞大到几乎像是个穹顶的密网,对方修长的步足能够轻易搭到边缘。
徐微与的鞋不知道在哪里丢了,脚趾正好抵在一片冰冷上,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意识到那是蜘蛛略软的腹部下端。
顷刻,耳朵像是失去了生理功能一般,徐微与的神经只能感受到一片杂音,他无意识咬紧牙关,不知道咬住了那块肉,没多久口腔里就多了一股血腥味。但他感受不到疼,只死死盯着李忌。李忌看明白了他眼底的恐惧,皱眉跪在他腰侧,离他远了点。
徐微与仍是一言不发,手攥住身下蛛网,几秒后他撑起身,朝后一点一点挪去。李忌眼底划过一丝狠戾。
他就这么看着徐微与,某一刻,就在徐微与要完全退出他身下的时候,俯身抓住手边的脚踝猛地朝后一拽——!
衬衫扣子崩开好几粒,衣摆蹭开,露出大片皮肤,徐微与再次摔在网上,随即便是桎梏和压下来的亲吻。
他手背狠狠蹭过步足坚硬粗糙的外侧,脑中那根代表理智的弦砰地断了。他猛地用力推开李忌,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本就一片死寂的洞穴再次安静下来。
李忌轻轻冷笑,缓慢转回头,自上方俯视着向徐微与,堪称彬彬有礼地点了一下头示意,“五年不见,徐老板还是这么喜欢扇人耳光。”
“滚。”徐微与的声线带着战栗。
李忌充耳不闻,一点一点逼近他,在徐微与有更激烈的反应之前,唇贴在他耳边轻声问了一个问题,“你这么厌恶我现在的样子,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刹那间,徐微与就像是突然被针扎进柔软腹部的小动物一样僵在了当场,锁骨肩颈线条因为紧绷,清晰地展现在了李忌眼下。
他盯着徐微与的眼睛低下头,在上面亲了一下。然后温柔地吻过他的下巴,再轻轻舔舐他的嘴唇。深入时没有受到一点反抗,徐微与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到指节发白,他却没有感到一点力气。
李忌抓过那只手和他食指相扣,按在徐微与脸侧。从始至终,他都紧紧盯着徐微与,像是猎食者要让猎物在活着的时候看着自己是怎么生吞活剥他的一样。
步足压了过来,用尖端狎昵地磨蹭徐微与的手指。徐微与似是想要躲,但李忌强行扳开他的手指,让他抓住自己身体的另一部分——
“……!”
呜咽淹没在深吻里,徐微与无法思考,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舌尖和手上。李忌强迫他的手指和步足上的感知绒毛接触,那有生命的非人肢体冰冷,坚硬,又带着怪异的细腻。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忌才施施然放过他。他盯着徐微与,用拇指干净身下人的眼泪,徐微与呼吸急促,闭眼不愿意看他。
……
“你刚才说什么?”
步足不轻不重地敲在徐微与身体上,肩头、腰侧、腿边、脚踝,无规律的触碰让人根本无法欺骗自己。
李忌想了想,神情不明地问道,“我听着好像是——分手了?”
连徐微与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一句话。既不像恐惧又不像求饶,无论怎么琢磨都让人觉得不对劲。
难道说没分手就可以?或者再问的深一点——他和李忌之前那种关系,在他心里算是情侣?
“徐微与……”
徐微与睁开眼睛,眼眶通红。李忌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有些人之间的关系,像是漂亮干净的陶瓷鱼缸,一碗水养几条小鱼,人站在旁边,一眼就能看到底。而他们两个之间,像是水面深黑的潭,岸边杂草丛生,水面平静无波,却没有人敢下去一探究竟。于是沉在潭底的东西被泥沙一层一层掩埋,捞不起看不清,连碰都是禁忌。
李忌心烦意乱,手指轻捏徐微与的掌心,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徐微与不欲细看他现在的样子,疲惫地侧开了目光。
“……你为什么需要锚点?”过了一会,徐微与声线平静地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李忌淡淡答道,“我重新活过来以后,脑子里多了一些知识。我不知道锚点是什么,但没有这个东西,我出不了这片林子。”
颜祈说,这片空间还没有完全成熟,所以和地球所在的空间之间留有“通道”,如果徐微与能找到,他就能出去。
李忌是这片空间,或者按照他的说法,是这个【巢】的主人,他会不知道两个空间之间留有通道吗?
徐微与觉得答案是否定的。
李忌只是过不去而已。至于过不去的理由,可能是表世界所在的空间排斥他这种非人生物,也有可能是规则制约。徐微与平时不太看科幻题材的文学作品,能做的假设很少。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徐微与最在意的是,表世界的其他人会不会受到李忌的“影响”,变成和村里人一样的东西。
“你……把人变成怪物的机制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李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想明白了徐微与真正要问的,没忍住笑了出来。
“徐老板,您自己现在泥菩萨过河的,还有闲心担心外面那些人啊。”
徐微与不耐烦,屈膝敲了他一下。
“不会。”李忌掩下眼底笑意正色道,“这个村子里的人会异变,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和我身体里的力量做交换。你看见了吧,他们杀人以后来到这里祈求保佑,发誓用灵魂供奉嚟喇,作为交换,嚟喇帮他们逃脱罪责。”
“于是等神明真的降临以后,他们也就变成了真的眷族。”
“这也就是为什么你、那两个姓杨的和那老头没异变的原因。”
徐微与怔了一会,发现李忌说的确实是实话,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看着不远处的巨大步足,目光复杂。
“……那随你吧。”他轻声说道,速度快得李忌一开始都没听清。?
“‘随我吧’是什么意思。”李忌哑声笑道,低头,手放在徐微与的锁骨上,指腹紧贴骨骼顶起的弧线按压。徐微与颤了一下,没有挣扎,也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他在主动展开身体,向面前的怪物献祭自己。
李忌默了一会,像是在消化这天降的恩赐,手指轻轻顺着纽扣下移。
衬衫已经被扯得不成样子,徐微与明明露着大片皮肤,他却没有碰到哪怕一点。他的指尖永远落在最靠近皮肤的衣料边缘,感受徐微与身体细微的颤抖。像是玩闹,又像是折磨。
徐微与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过。也没什么可反抗的,李忌本来就不应该留在这里。
那只手停在了裤腰上,徐微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动,那些步足好像兴奋地靠近了过来。徐微与本来以为抛弃视觉会让自己好受点,但事实上大脑自发的想象让一切更可怖了。
他甚至觉得那个巨大的腹部弓了起来,压进了他腿间——
就在这时,身上人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压到他身上闷笑起来。
“徐微与你怎么想的?我是畜生吗,现在抱你你得留多深的心理阴影啊。”
“你……”
徐微与说不出话,贴在他身上的躯体分明是有感觉的。
“别动,再动真说不好了。”李忌抱着他亲吻他的嘴唇,徐微与仰头,这么近的距离不容他躲避,他只能承受。
和之前凶狠的深吻不同,这一次,李忌完全像是在和他嬉闹,下唇被含了好几次,几乎肿了起来,徐微与终于按捺不住恼火推开了李忌,“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在这里待够一个月,身体里自然会形成锚点。”李忌忍笑,抓起他的手放到他眼前,“看。”
徐微与仔细看,这才发现他的手被无数蛛网一般的丝横贯而过,但没有血,也没有任何疼痛的迹象。
“这些是巢积累的能量。我分了一部分给你,等你吸收完了,锚点也就形成了。”李忌按了按他掌心的伤口说道。
“哎对,不分手行吗?”
他话题转换太快,徐微与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忌看向他,慢悠悠重复,“能不能不分手?咱俩都这样了,生离死别生死相随的,还闹分手不合适吧。”
肌肤相贴,呼吸交缠,他在这样的条件下问出这句话,徐微与似乎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徐微与也意识到了这点,目光难得躲闪,索性他也逃不掉,李忌就耐心地等着他。良久,徐微与动了动嘴唇,李忌看似放松实则专注地听到了一句——
“——杨长明他们怎么样了?”
李忌:……
七年(1)
七年前——
徐微与推开写字楼下的旋转门, 随着人潮走进大厅。正是上班的时间点,电梯前已经等了不少人了。徐微与站到最后,侧眸看向右手边的艺术落地窗。
窗台上停了十几只从城市广场上飞来的鸽子, 一只只的,隔着玻璃好奇地看着他们。其中一只和徐微与对上视线, 目标明确地盯向他手中的三明治袋子。徐微与想了想,将袋子换到左手。鸽子一歪头,拍拍翅膀飞走了。
徐微与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正巧这时电梯提示灯亮起, 松散的队伍向前走去, 他也随之抬步——
“嘿!”
徐微与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 棕色皮肤的墨西哥裔姑娘立刻朝他露出一个热情的笑, “早上好呀男孩。”
“埃拉。”徐微与跟她打招呼。这姑娘和他一样是实习生,刚进来的时候, 工作出错又不敢找人问,躲在楼下哭。徐微与撞见,顺手帮了她一次。
埃拉当时的反应可以用感激涕零来形容,立刻认了徐微与这个朋友。
两人挤进电梯, 徐微与按下楼层,埃拉抓着包凑在他身边, 小小声跟他聊八卦。
“你听说了没有?我们公司的大股东要亲自负责ceo新谈下来的项目。”
徐微与眸光一凝。
如果她说的大股东是李忌,ceo是李旭昌的话,那他确实听说了——
或者表达的更准确一点,他不仅听说了, 甚至是被当面告知的。
“……和恒通海运一起投资种植园的那个项目?”徐微与问道。
埃拉点头,故意卖关子,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徐微与一点都不想知道,但在毫不知情的埃拉面前, 他必须得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太阳穴隐隐作痛,徐微与头疼地转过身示意埃拉说。
墨西哥姑娘满脸神秘,贴近他高兴地压低声,“因为——我们ceo挪用资金的事被大股东发现了。”
……?
徐微与愣住了。
挪用资金?
从他的视角看来,整件事都是李忌精虫上脑闹出来的。像他们这样的富n代,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什么荒唐的事都敢干。之前,徐微与的学校里就出过一个为了招妓当街开车撞警察的。
所以几天前李忌暗示性十足地说出那番话时,他只觉得荒唐,想要赶紧远离对方,完全没想过水面之下还藏着其他隐情。
埃拉看出了他的意外,兴冲冲地补充道,“ceo他挪用资金已经两年多了,一直在做境外房地产投资。他是李家人嘛,只要能及时补上钱,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这次,他加杠杆投资的一块地皮被曝严重污染,原本能盖房子的地,现在只能做垃圾场,亏了近三个亿。”
“他找恒通海运背书种植园,就是为了跟银行贷款,去填这个窟窿。可这么大的事财务部哪敢瞒啊,事发的第二天就捅到大股东那儿了。集团秘密调查了好几个月,能固定的证据都固定下来了。他肯定要走。”
也就是说李忌很早之前就知道李旭昌挪用资金了……但那天晚上在车里,他一点异样都没表现出来。
真能演。
徐微与回想对方故作惊艳的眼神,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就说自己的吸引力哪有那么大,能让李忌费心去跟他小叔抢项目。这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他沉浸在思索中,一时没注意电梯,埃拉拽了他一下,“到了。”
徐微与抬眼看楼层,跟她一起走出去,想了想,又向这姑娘确定了一下消息来源,“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埃拉把碎发别到耳后,“我爸爸告诉我的。”
说完,她带着一点期待地看向徐微与,“你上学期去礼堂的时候见过他。他对你印象很好。”
徐微与茫然,隐约觉得她话没说完。但埃拉挑眉望着他,并不明说,后退着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跑向公关部。?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徐微与才收回了目光。
这件事,埃拉跟他说,他也就听听。李忌和李旭昌是叔侄关系,同为李家嫡系,估计在财产分配上有点冲突,这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是他一个小实习生该管的。
徐微与这样想道,推开玻璃门——但他忘了,身在暴风雨之中,人只有避雨和被淋湿两种选择,风雨才不会主动避开行人。
“嘭!”
一声拳头砸在桌面上的闷响从远处关着门的办公室里传来。
徐微与一惊,觅声望去。
隔着磨砂玻璃,他看见李旭昌的办公室里此时正站着三四个人,李旭昌和他们相对而立,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语气激动地解释着什么。
“这些是投资!我跟老爷子说过了!”
“走法律程序这些钱还能要回来,你们不能把这笔投资算成重大决策失误!”
集团的人这么快就找来了?
徐微与扫过办公区,发现已经到了的人都装作很忙的样子坐在工位上,看文件的看文件,敲报表的敲报表,实则全竖着耳朵,细听办公室里的动静。整片办公区安静得落针可闻。
徐微与心下好笑,低头穿过走道,和众人一起装聋作哑。
“咳,徐。”
走过他的带教业务员时,对方低声叫住了他。
徐微与停住,示意对方说。
友善的中年白人女性朝后指了指,“新来了一个实习生,也是华裔,你帮我带一下。”
说完,她抬头无声地跟徐微与比了一个“trouble”的口型,指指李旭昌办公室,苦脸摊手,表示接下来高层变动,她会忙的脚不沾地。徐微与了然,应下了对方的求助。
他顺着带教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那个新来的实习生已经坐在了他的位置上。隔着磨砂玻璃,徐微与只能看见对方高出挡板的黑发和曲在座位外的长腿——
是他的错觉吗?他觉得这个人有点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徐微与朝对方走去。
青年穿的很随意,运动裤,黑色连帽衫,白球鞋,完全不像是来上班的,倒像是才下球场的青少年。
第一次实习吗?
徐微与走过转角。
随着他走近,视角偏转,对方被磨砂玻璃挡住的脸一点一点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某一刻,徐微与陡然意识到了他的身份,脚下顿住。
——
徐微与在打量对方的同时,那人也在注意着他。察觉到他停下,青年放下手中翻到一半的策划案,转头看向这边,漆黑的眼底浮现出懒洋洋的笑意。
“——早上好。”
没了纸醉金迷的酒会做背景,少了一身高奢定制标明身份,他这样看起来倒真像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
徐微与原本放松的侧脸线条紧绷了起来。
李忌带着椅子转过半圈,正面迎上徐微与的眸光。两人一坐一站,一个好整以暇,一个不动声色。
“站那儿干什么?过来啊。”李忌笑道。
他们前后左右都是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无所遁形。此时,没人知道这个实习生就是未来要空降的大股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办公室那儿。但李忌的身份迟早是要公开的,他现在和徐微与越亲近,以后关于两人的讨论就越多。
李忌肯定无所谓,可徐微与不打算配合大少爷找乐子的闲心。
特别是在所有人都知道李旭昌很青睐他的情况下。
“早。”徐微与装作不认识他,“你想坐在这儿?”
李忌自下儿上注视着徐微与的眼睛,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点类似意外或者慌乱的表情。
但什么都没有。
徐微与平静的就像第一次见到他。
李忌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在手背上,想了想,他轻声问道,“我想坐你旁边,介意吗?”
“都可以。”徐微与垂眼。
“不会打扰你工作吧。”李忌站起身,从空位上拉过椅子,正打算坐下,身侧就传来了徐微与淡淡的回应。
“不会,我实习期月底结束。”
——李忌动作一顿。
他直起身看向徐微与,青年正在开电脑,倾身时,单薄的衬衫绷紧抿出劲瘦的侧腰线条,煞是好看。李忌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上面打了个顿,默了会,又落在徐微与脸上。
徐微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直起身看向他。
李忌:“不打算正式入职?”
“下个月学校满课。”徐微与淡淡说道。
……
李忌用舌头顶了顶腮帮。
为了上几节破课放弃一个极佳的工作机会,真行。
他当然知道徐微与找理由拒绝的真正原因是不待见他。
他能理解,毕竟几天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以为这人是李旭昌的小情人,加上酒精麻痹思维,一时犯浑直接上了手。第二天醒酒,才想起来查对方的履历。
搞了半天人家是正儿八经靠自己的高材生,难怪那么大反应。
李忌当时看着秘书交上来的资料,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纠结的滋味。
他的圈子里,成双结对的要么是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要么是钱色交易的床上关系。像徐微与这样,出身底层,对他没有好感,个人能力出众,还不求钱不要资源的,真没有。
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徐微与道歉,继而发展成他想要的那种关系。
他跟花蕾一行人抱怨,那帮跟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听后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不是吧李少爷,您这剧情,怎么跟灰姑娘一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不出来你还挺老派的。豪门大少狂追贫民窟小白花哈哈哈哈哈哈。”
“我跟你说,徐微与这样的,你得顺着他。你先跟他当朋友似的处着,处一段时间以后,你再给他资源。到时候他就不会拒绝啦。温水煮青蛙嘛。”
“等他尝到甜头,自然会答应你的其他要求。他们这些‘精英’都这样,你就是玩得太少了,才会抓着一个当天仙。上手以后,保你两个月就腻。”
李忌看着徐微与,心想他上手以后会不会两月就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徐微与根本没打算给他时间当朋友。
徐微与打开公司内网软件,放着让电脑缓冲,拿起杯子朝茶水间走去。李忌全程没再说话,但徐微与侧身经过他时,听到了身后跟上来的脚步。?这人想干什么?
说不紧张是假的。李忌这幅做派,简直像是草原上趁着夜色跟踪牧民的狼,一不留神就会被他搭上肩膀,咬断喉咙。
……但这里是公司,到处都是人,李忌未来几个月还要领导他们工作,不至于这么疯吧。
徐微与推开茶水间的门。
身后人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走进来。
两人的手先后离开把手,沉重的玻璃门失去支撑,一下子晃回原处。
徐微与回头看了眼,茶水间的玻璃门上印着磨砂速写,一旦关上,就是一层隔绝外界视线的墙。
“我看了你做的策划。”李忌靠在吧台边,可有可无地拿起一只金属量杯玩,“做得还不错,稍微改改就能落地。”
“谬赞。”徐微与随便挑出一个茶包扔到杯子里。
李忌抬眼,盯着他的背影,“你做事认真,计划周全,看得出来在这份策划上下了大功夫。李旭昌很快就会离开公司,他的人也会被停职审查。这一下,公司要空出不少位置。你现在留下来,项目做完以后想要什么职位可以自己挑。”
开水滚滚冲开茶包,杯子里的水不多时就呈现出漂亮的琥珀色。
徐微与往里面加了块方糖,“我个人还是想尝试一下投行工作。多谢李少抬爱,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共事。”
……
李忌缓缓吸了口气,钱、社会地位、前程、尊重,能放的饵他都放了,也没再像之前一样步步紧逼,可徐微与依旧不搭腔。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或许他在徐微与这里,已经出局了。他之前的表现让徐微与认准他人品有问题,于是这人做出了一个最简单的决定——远离他。
“……那我请你喝杯咖啡吧。”李忌依旧维持着笑意,试探道。
徐微与抿了一口热茶,转身对上李忌直勾勾的目光,在心里叹了口气。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咖啡就不用了。”
“总要给你践行。你要是觉得和我单独待着尴尬,我可以让公司举行一场小型社交酒会,请几个投行的中高层过来,跟你见见面。这样以后你和他们在一起工作,也好打交道。”
很有诱惑力的提议,但徐微与从不咬带毒的饵。
他姿态放得很低,“小李总,我就是个实习生,用不着这么大阵势,还耽误大家工作。您让我安安静静得走就行了。”
李忌气笑了,盯着徐微与好半晌没说话。徐微与见他没动静了,垂眼,脚下朝门的方向转去。
“徐微与,我第一次见你这么不上道的人。”
如果两年以后的李忌站在他面前,听见这句话,绝对会冲上去给自己一脚。
你怎么敢这么跟他说话,你知不知道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会让他记多久的仇?
徐微与似是愣了下,随即眼底划过一丝厌恶。
“是吗?”
他礼貌地朝李忌抬了下茶杯,转身推门,准备出去。
他也是第一次见李忌这么胡搅蛮缠的人,恣睢妄为,虚伪高傲,做的每件事都让人厌恶。
就在徐微与的手抵在茶水间门把手上时,李忌猛地攥住他手臂将他朝后一拖——
“你跟李旭昌走一起的时候,带嗔带笑的,跟我就冷着个脸。在你这儿我还比不上那废物是吧。”
七年(2)
徐微与条件反射般关上门, 右手手背一阵灼痛,滚烫的热茶浇了他一袖子。这几秒功夫,被烫到的皮肤就隐隐泛起了微红。李忌脸色一变, 心里暗骂自己动手不过脑子,抢过杯子放到台子上就要去拽徐微与。
徐微与皱眉, 抬手避开,冷冷剐了他一眼。
“你……”李忌闭上了嘴深吸一口气,按捺下胸口涌动的烦躁, 掏出手机给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
徐微与懒得管他, 背对着李忌解开衬衫袖扣, 打开水龙头伸手冲洗伤处。
水声哗哗, 李忌盯住他冰冷的侧脸,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手机。他平时从来不会这么冲动, 他要是个做事不过脑子的莽夫,在李家那种环境里,早被撕成碎片了。为什么今天会这么控制不住情绪?
就是因为徐微与的差别对待?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理智了。
【李总?】手机扬声器里传出家庭医生的问话声。
徐微与掀起眼皮。
“你带着急救箱过来一趟,我这儿有人烫伤了。”李忌说道。
那边的医生显见非常意外, 【严重吗?我现在就过来,您先用冰敷一下。】
“冰?”李忌一边问一边打开冰箱, 制冰机里存了不少冰块,“好,我知道了。”
说完,他挂断电话, 拉开冰格拿了几颗冰块——
“别用手。”
徐微与的提醒紧随而至,李忌手一僵。
“他们待会喝水要用。”徐微与皱眉说道。
李忌气闷, 索性把整个冰格抽出来,反手关上了冰箱门, 端着冰格走到水池边,接了大半格水。
“我待会让采购部重配一个,你先把手伸进来降温。”
徐微与看了他一眼,拉过冰格,将手伸进水里。带着白色气泡的冰块发出轻微碰撞声,晃晃悠悠浮在水面上。
冰水的降温速度可比常温凉水快多了,徐微与脸色好看了点。李忌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见他面色稍霁,脚下动了动。
“……让我看看,烫得严不严重?”
他伸手,才碰到徐微与的衣袖,徐微与就“哗”一声抬起了手。他也不看李忌,自顾自按了按手背皮肤,“不用叫医生了,烫的不严重。我还有工作,先出去了。”
他说完就要走,李忌一愣,随即手比脑子更快,一把抓住徐微与,硬生生将他的手重新按进水里。
……
“放开。”徐微与低声斥道。
李忌心头火烧火燎得堵。他这几天紧赶慢赶地处理李旭昌,为的就是让徐微与看看两人之间的差距。如果徐微与可以对李旭昌那样装模作样的花架子和颜悦色,为什么不可以用同样的态度对他?他又不比李旭昌差。
李忌很难形容自己这种心态。
早上开车过来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正在□□期,上赶着跟雌性开屏的大孔雀,招摇得令人发笑。但想到徐微与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又觉得犯蠢也是值得的。
哪知道会是现在这么个局面。
“徐微与,你到底看不上我哪点?”李忌俯身,压到徐微与面前问他,“你说——我改。”
徐微与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全新的物种。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根本理解不了李忌的脑回路,甚至怀疑李忌有精神类疾病。
“你喜欢我?”沉默了一会以后,徐微与淡声问道。
李忌挑眉,“我以为我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
他活这么大,第一次如此急切地想要另一个人和他在一起。不仅是物理层面上的,精神层面上的也要。看见徐微与,他的灵魂就像找到了天生契合的另一半一样,刺激神经分泌出多巴胺,让轻盈的酥麻感缠着骨骼,最终炸开在指尖。
李忌不想去思考这种生理性的心悸到底是多深的喜欢,兽类般的直觉告诉他,摸透这种情绪以后,他会陷入到一场无法自控的危险当中。
他只需要得到徐微与就好了。他想让这个人永远在他可触及的范围内生活,依赖他的资源存在,永远不会脱离他的掌控。
李忌不觉得这是一件难事,这么多年以来,他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这次也一样。
徐微与很轻地蹙了下眉,“但我不喜欢你。”
他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我对男人没兴趣,更不喜欢被一个同性追着强迫骚扰。请你自重。”
“——我也不喜欢男人。”李忌随意说道,“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徐微与唇边浮现出一丝嘲意,像李忌这样风流成性的人,怎么敢说出这种话的?他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但他情绪不上脸,李忌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屈指示弱般磨了磨他的手腕。
“咱俩处处看呗,我挺好相处的。”
徐微与一点一点用力抽回了自己的胳膊。水声很轻,李忌没动,只紧盯着他。徐微与就顶着他的目光侧身扯下了两张纸,擦干净手上的水珠。那动作,不像是单纯地擦手,更像是碰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脏东西。
“可我不好相处,也不想和你相处。”
说完,徐微与将纸攥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他不再看李忌的表情,推门走出茶水间。
他身后,李忌脸上的笑瞬间就没了,整个人阴沉下来,不作声地思索着。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十几秒后,抬步朝门走去。
“嗡——”
李忌拧眉,眼底快速划过一丝戾气,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
……
“……喂,爷爷,是我。”李忌笑着开口,和电话那边的长辈打招呼。
“我在公司,对,见到小叔了,我哪敢跟他吵架啊。……现在回去?”
那边的人简洁交代了几句,李忌听着,眼底的笑意越来越凉——
“行,我知道了。”
他漫不经心地应道,抬步走出门。
离开公司之前,李忌回头,往徐微与所在的方向落了一眼。也是巧,徐微与恰好拿东西,抬头间和他遥遥对上视线。
……
李忌笑着朝对方晃了晃手机。
【有事】
他无声对徐微与说道。
七年(3)
“徐, 你明天就回学校啦。”
周五,徐微与的带教才从人力资源部回来,就惊讶地绕到了他桌前, 小声问道。
徐微与正在给工作收尾,闻言, 抬眼冲满脸忧虑的带教一笑,“对,我的实习期结束了。”
“你不留下来?”带教问道。
现在是招聘季, 像徐微与这样的名校生, 很多都和实习公司签了劳动合同。在带教看来, 徐微与虽然是没有工作经验的应届毕业生, 但实习经历丰富,性格稳定。跟她们做项目的时候, 从没出过错。再加上这周公司大换血,CEO李旭昌的嫡系团队大半都回家了,正是缺人的时候,人力资源部没理由不留他。
徐微与面上没露任何异样, “我还是想试试投行,工资高。”
“哦……亲爱的。”带教苦闷地拖长了声音, “你走了以后我们的工作量又得增加20%。”
徐微与好笑,安慰她,“别怕,人力部还会继续招人的。”
带教长叹一口气, 在徐微与身边空了一周的工位上拍了拍,“招这种来一次就再也不来的关系户吗?那我宁愿他们罢工。”
——事实证明, 国外公司也有“关系户”这种说法。毕竟哪的老板都有家人,都有需要讨好的商业伙伴。人际关系在哪都是你帮帮我, 我帮帮你的逻辑。
徐微与眼底的笑意淡了些。
他也看向身边。那天下午从茶水间出来,他本以为李忌会继续纠缠不休,但那人接了一个电话以后就匆匆出去了。不多时,李旭昌和几个集团中层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急急离开了公司。
几辆商务车先后驶上高速——没人知道他们要去哪,只知道这些人自此以后的一整周都没再出现过。公司上下因此人心惶惶,猜测不断,连带着不少相关人员也紧张了起来。
周五下午,大家的精神都比较放松。徐微与和带教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手上快速结束了最后的工作。
四十多岁的白人女性担心他以后去到华尔街,受那群老白男的种族歧视,忧心忡忡地说了不少对付他们的方法,见徐微与发完邮件关掉电脑,才不舍地收了话头。
“好好工作,等你成了基金经理,我就把我全部的存款交给你打理。”带教冲徐微与眨眨眼睛说道。
徐微与合上电脑,也放松地回了个玩笑,“那我一定让您成为千万富婆。”
带教大笑起来,“你——”
她话才起了个头,业务部的玻璃门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行政秘书探进身,目光扫过众人。
“所有人来会议室,我们马上开个会。下周开始,咱们的项目要进行大范围调整,具体情况待会说。所有人都要来哦。”
一瞬间,业务部静得鸦雀无声。带教的笑僵在脸上,不多时,转为焦躁。她撸了一把头发,低声骂了句狗屎。
徐微与看了她一眼,手指轻敲桌面,没说什么。
项目大范围调整说明李旭昌的确没保住他的位置,公司要换人当家了。原来的高管、中层,只要是和李旭昌深度绑定的大多得离开公司,相应地,他们原本负责的项目也会被打散重审。
如果新老板是个能力强的,这样的混乱期可能会持续一两个月,结束以后,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怕就怕新上来的老板是个废物,对付不了繁杂的项目,还一个劲地要整老臣,最后把整个公司拖垮。
要真是这样,他们就要失业了。
“我过去了。”带教情绪低落地说道,“拜拜。”
“拜拜。”徐微与站起身,收拾书包,垂眼时,他似是无意地提醒了一句,“也不用太担心,大股东能力还行。”
带教脚下一顿,疑惑回头。徐微与没解释,朝她笑了笑。
同一刻,十字路口——
李忌坐在驾驶位上等红灯,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他旁边的副驾座上,花蕾正端着眼影补妆,小刷子拍得哒哒响。李忌往她那边看了眼,嫌弃地开了新风。
“你为什么要把眼皮抹白再涂黑啊?”
正在画小烟熏的花蕾无语地睨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李忌嗤笑,转头看向窗外。
花蕾半闭着眼睛,“我听说,你家老爷子劝你放过你小叔?”
“……消息挺灵通啊。”李忌淡淡说道。
两人是多年的交情,花蕾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心里憋着火,无奈地叹了口气,“死老头偏心偏到太平洋上去了。那公司本来就是你爹妈的遗产,李旭昌之前占着捞钱就不说了,现在搞出这么大的窟窿,把一个空壳还给你就算了?”
红灯跳转为绿灯,李忌没什么表情地启动车子。
“冷静点,姑娘。这点钱我还是补得上的。”
花蕾拧眉,转头呛他,“你跟谁装呢,三个亿的窟窿,你财神爷啊。”
李忌也不说话,侧头,不动声色地给了她一个眼神。
……?
花蕾心头一动。她手上动作停住,狐疑地端详着李忌,半晌她动了动嘴唇:“你……”
她半天没你出个一二三来,李忌看着前方,唇边混不吝地勾起一丝嘲笑,“我怎么了?”
“……李旭昌那块地,不会是你做的局吧。”花蕾轻轻眯起眼睛,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声音压得很低。
“胡扯。”李忌懒洋洋地说道。
花蕾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到狂喜,随即又带上了一丝羡慕和嫉妒。这种时候,否认就是承认。
她一下子支棱起来,妆也不画了,“真是你干的啊。我就说李旭昌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真金白银砸下去之前连调查都不好好调查。我问小白,小白还跟我说东南亚那边的投资环境就这样。你他妈,活畜生,不要脸,李旭昌几十年捞的钱,这一下可全还给你了。还是你们搞金融的来钱快。”
李忌淡笑不语,随便她骂。
花蕾激动得就跟她自己赚了钱一样,也不担心李忌的资金链了,咯咯咯笑得跟只老母鸡似的。
车拐过一个转角,花蕾和她男朋友约好见面的电影院就在前方不远处,已经隐隐能看到轮廓了。她见状忙低头从包里掏出唇釉,拧开盖子时,她又顿了下,转头问李忌:
“对了,你看上那小男孩是不是也在公司?我记得他叫——徐微与?有时间带出来给我们看看。大家认个脸熟,以后他有什么麻烦,我们也都好帮忙。”
……听见徐微与的名字,李忌眼底懒散的笑意沉了沉,没说话。花蕾对着镜子涂唇釉,上下抿开,一直没听见李忌的回答,狐疑地往身边瞥了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她用手肘拐了一下李忌,“你不会到现在都没把人弄上手吧。”
“——我最近忙。”李忌一字一顿说道。?
花蕾心想你骗鬼呢。你这几天,除了天天在你家老爷子面前晃,时不时跟他喝喝茶下下棋,你还干了什么啊。你家保姆敢让你洗碗?你家园丁敢让你修草坪?
她吊着眼睛睨李忌,李忌开始还没什么,少顷,突然被看得不耐烦了——
“你有完没完?”他冷声嗤道。
他要是不生气,花蕾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他这么一生气,花蕾可就明白了。
她打量着自己这位好友难得一见的吃瘪样,成功从那张恼羞成怒的俊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不甘心。
“李大少爷,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把人搞上手吧。”
在好友面前,李忌也懒得装,一时间脸色有点难堪。他攥了攥方向盘,尽量让声线维持平稳,但开口时还是难免带上了些恼火,“他根本就不愿意理我,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把他绑到地下室里逼他接受我啊。”
花蕾的笑一下子凝在了脸上,她挑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忌。
绑到地下室里这种话,如果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她笑一笑就过去了,但这话是从李忌嘴里说出来的,那概念就不一样了——
这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在李忌这儿根本就没有“无心之言”这个说法,只有处心积虑。
李忌轻哼了一声,没解释,靠路边停车,开了花蕾那边的车门锁,“赶紧下去。
“……你不是认真的吧。”花蕾正色道。
车厢里一时陷入到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李忌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立刻承认。花蕾观察着这人的脸色,发现他紧紧拧着眉,整个人又纠结又烦躁,平时常年挂在他唇边当做伪装的那丝笑意荡然无存,就好像这件事已经耗费了他全部心神,让他根本根本没有多余的理智去关注其他事情一样。
“李忌?”花蕾真被他吓到了。
李忌看向他,花蕾也一言难尽地和他对视。
“你这……才见人家几次啊……”
李忌也知道自己的反应过激。他没说话,从隔层里拿出烟盒磕了一根,垂眼,语气漫不经心的,“赶紧下去,小白还在里面等你。”
花蕾抿唇,她一边解安全带,一边隔空用手指点了点李忌,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嘭”的一声,车厢里只剩下了李忌一个人。他咬着烟滤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一时不查,居然被呛到闷咳了几声。
“艹……”李忌喃喃低骂。
……徐微与,徐微与。
这人别是给他下蛊了吧。
·
这边。
徐微与走出公司,这时候还不是下班的时间点,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向后靠在电梯内壁上,深深吐了口气,紧绷了一周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幸好李忌一直没来,要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最后几天。
金融圈子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像李忌这样身份特殊的继承人,要是真和他闹出点什么事,第二天就能传的人尽皆知。他以后去哪都得带着李忌的标签,也不用在这行混了。
“叮——”电梯响起到达一楼的提示铃。
徐微与站直身,向前走了一步。
随着他的动作,黄铜外壳的金属门朝两边缓缓拉开,露出了等在外面的人阴沉的脸。
——徐微与稍微愣了下,有点意外地和对方打招呼,“李总。”
站在电梯外的,正是消失了一周的李旭昌。
见到徐微与,他脸上难看的神情一僵,“……微与?你怎么这个点下来?”
徐微与走出电梯,李旭昌下意识让开半步。他这几天过得显然不太如意,从来都整整齐齐的西装和头发此时略显凌乱,眼下青黑,精气神散了大半。
“我回学校。”徐微与说道。
“回学校?他们没和你签合同?”李旭昌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引的写字楼大厅的前台都好奇地朝这边投来了目光。
徐微与面上不显,心下有了些考量。
李旭昌是个很自持身份的人,以前从来不会在这样的场合里大呼小叫。
李忌到底做了什么,短短几天将人逼成这样?
“您别多想,是我想尝试其他行业,所以婉拒了公司的邀约。”徐微与笑着问道。
他眼皮薄,眼窝深,五官本身带着难言的冷感,再加上性格独,平时总让人觉得他不近人情。
这样的人一下子笑起来,很容易给面对他的人一种被其珍视着的幻觉。像是春夜仰头,看见满树繁花一般令人心悸。
……
李旭昌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收敛神情,扯出一个笑来,“……年轻人,多尝试总是好的。打算去哪?”
“投行吧。”
投行。
两人都没注意到,他们在说话的时候,一辆黑车无声地停在了写字楼门口。
李旭昌这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思索了片刻,“投行也不错。我有几个投行的同学。这样,回头等我闲下来,我带你跟他们见一面。”
徐微与没想到李旭昌都这样了还在打他的主意,心底略过一丝厌烦。
但李旭昌有一点比李忌好——他比较像个人,对待他的邀约,徐微与完全可以先答应下来,等到时候再找理由推掉。
“太麻烦李总了,您不用为我这么费心。”
“哎,什么费不费心的,我乐意培养你,看见你,我就想起当年才入行的我自己。”李旭昌温和说道。
徐微与摆出一副推辞不过,只得答应的模样笑着点了下头。他自然地抬起手看了眼时间,温声说道,“那李总您忙,我就不打扰了。”
李旭昌嘴唇动了动,似是想留他,但想到待会的会议,他最终没有把话说出口,只笑着点了点头。徐微与朝外走去。
写字楼的电梯设在大厅正中,两侧摆放着高大的绿植,前后都是视觉死角。
因此,徐微与走过去的时候,完全没发现那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直到他猝不及防被人攥住手臂。
徐微与踉跄一步,皱眉稳住身形,抬眼,毫无防备地对上了李忌沉黑沉黑的眼瞳。
徐微与一惊。
他怎么会在这儿?
李旭昌、李忌……徐微与脑子一转,明白了待会开会的真正目的。
……他们两人都没有立刻说话。
身后不远处,李旭昌走上电梯,金属门缓慢关合,发出一声滑轮扣住的轻响。徐微与这才挣了下手臂,“放开。”
李忌盯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隐隐有些狰狞。
“徐微与,你还真走啊。”
七年(4)
……这人脑子有毛病吧。
徐微与只觉得荒谬。
李忌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那天是在跟他拿乔, 说着玩玩的,其实并不打算离开公司?
那他浪费时间,和他说开的目的是什么?抬高自己的报价?
如果李忌知道徐微与的想法, 脸色难看的程度绝对会比现在高一个层级——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徐微与无父无母又没有其他依靠,想在这行安身立命, 资源是绕不开的高山。他不是什么被象牙塔保护得好好的天真男孩,很清楚整个行业的运行规则,所以徐微与知道李忌能给他什么。
他只要稍微点一下头, 别人梦寐以求的金钱和地位, 就都是他的了。
李忌不觉得徐微与能拒绝这么大的诱惑。
就像他那些朋友说的, 精英嘛, 总是放不下面子。得先顺着他们,反正他们清楚什么样的路对自己最好, 总归不会跑远。
只要徐微与愿意留下来,只要给他时间……
大厅里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徐微与抿唇,用力掰开李忌的手指。但这人的手简直跟铁铸的一样, 掐得他生疼,拧又拧不开。
李忌似乎总喜欢用攥握、拉扯这样的举动施加控制, 从心理学上讲,这反而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徐微与压着火,低声警告道,“放开我, 我要报警了。”
不远处的人见他们两个僵持在这里,已经好奇地投来了注视。
李忌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我给你的待遇高出别人一大截,你留下来能怎么样?我就让你烦到这种地步?”
“……李忌。”徐微与没再叫这人小李总, 直接叫了名字,“同样的待遇,我在其他地方努力个一年两年也能拿到,还没有疯狗缠着。你要是我,你选哪条路?”
听到徐微与骂自己疯狗,李忌直接笑了起来,“所以你选择跟李旭昌干。”
徐微与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了,可他的沉默落在李忌眼里,就成了默认。
真有意思,李旭昌盯他盯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送衣服给项目,他不信徐微与看不出李旭昌的意思。但他就能跟李旭昌好好相处。
跟个四十多岁的老废物徐微与不觉得委屈,跟他就不行——
李忌肺都快气炸了,面上却还是一副笑模样,指骨铁钳般死死攥着徐微与。
“你这么跟我说话,不怕我让你找不到工作?”
在此之前,李忌一直以诱哄为主,这是他第一次撂狠话,可见是真被惹毛了,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如果是其他人,此时肯定会迟疑一瞬——但徐微与只觉得李忌气急败坏的样子难看,冷笑出了声。
彼时他不到二十二,虽然性格比同龄人稳重理智得多,但到底还是个青年,被人这样缠着反复骚扰,再好的脾气也维持不住了。
“我当然信。”徐微与微微仰起头逼近李忌,“我就怕小李总您不敢。您家里那些长辈,对您的能力还抱有怀疑吧。这时候为了我闹得满城风雨,您不怕他们借机打压您?”
他一口一个您,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尊敬的意思。
李忌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淡,与之相对的,却是愈发密集的心跳。
——他突然很想就这么咬下去,让徐微与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但在他把想法付诸实践之前,徐微与掰开他的手指,撤身朝后退了两步。
徐微与和李忌都是亚裔,加之身高腿长,站在一起扎眼得不行,大厅里的工作人员早早就注意到了他们。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几乎要动起手来,其中一个白人女性赶紧按了警卫铃。
不多时,门口出现了两个高壮的黑人保安,两人朝里张望了一下,拿着警棍朝徐微与这边走来。
徐微与和其中一个对上目光。
保安也不想为难他们这些衣食父母,朝门口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没事就赶紧离开。
徐微与也不想多生事端,朝对方一点头,避开李忌,走向出口。李忌没拦他。但擦肩而过的瞬间,李忌带着狠意的声音在徐微与耳边响起。
“——徐微与,我倒要看看你和李旭昌混,能混成什么样。”
……神经病。
徐微与在心里骂道,不耐烦到了极点。
他根本没法和李忌好好沟通。这人好像觉得全世界就该围着他转一样,他对自己感兴趣,自己就应该纵容他的骚扰,还要为他改变性向。
这人自己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荒唐吗?
他身后,李忌默然不语,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
这几天在家里,老爷子明里暗里压着他,让他给李旭昌收拾烂摊子,李忌笑笑也就过了。在他心里,李旭昌也好,李老爷子也罢,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李家人,再恶心,也不过是路上的虫子,咬下来激不起半点水花。
但徐微与不一样。
明明从认识到现在不过半个月光景,正儿八经见面不到五次,可李忌就是受不了他的冷落。徐微与看不上他这个认知比杀了他还难受。
……凭什么……他眼瞎了吗?
如果徐微与有求到他面前的一天,他一定——
李忌深吸一口气,片刻后缓缓吐出。他默然不语,走到电梯前,眼底戾气横生。
·
第二天,天际蒙蒙亮。
徐微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耳边是楼下一对法国小情侣激烈的争吵声。他茫然了一会,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早上……六点。
徐微与轻轻哼了一声,将手机拍回床头柜,用枕头捂住耳朵继续睡。他们这栋楼的管理还可以,像是噪音、垃圾之类的事,都会有人上来及时处理。
果不其然,不出三分钟,看门的老妇人急匆匆地跑了上来。
徐微与听见了壁炉钳敲在地砖上的脆响和老妇人压低的训斥声,也不知道几人说了些什么,那对小情侣不甘不愿地偃旗息鼓,楼道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今天好像没什么事吧。
徐微与问自己,空白的日程表像是一只手,把他往睡梦中按了按,理智迷蒙挣扎了一下,随即便再次沉入一片黑甜。
……
“嗡嗡嗡——”
徐微与动了动,几秒后睁开眼睛迷茫地看向发声处,他拿过手机,凭本能划过通话键,“您好。”
【……男孩,你还在睡觉?】
略微有些沙哑的女声在徐微与耳边响起,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埃拉?”
【嗯哼。】埃拉慢悠悠地拖长声音应道,【我还以为你这样的理科生不会睡懒觉呢。】
徐微与看向墙上的时钟,只见时针已经指到了九,难得地,他有点尴尬。徐微与坐起身,拿过床头的水杯抿了一口。
“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埃拉笑了起来,她应该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徘徊时鞋跟敲击在地板上,每一声都清晰地传进了话筒里,【今天晚上我有个酒会邀请,但我到现在还没找到男伴。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徐微与一怔。
他在感情这方面稍微有点迟钝,很多时候看不出别人对他的好感。但埃拉暗示得很明显了,他又不是个傻子,当然听出了对方的未尽之语。
“——好。”徐微与说道。
【……哇哦。】
他干脆利落的答案让埃拉干巴巴地欢呼了一声。
徐微与笑了起来。二十多岁是开始工作,接触异性并着手组建家庭的最好时间点,埃拉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对方正好对他抱有好感,那相处一下也无妨。
“需要我穿西装吗?”徐微与轻声问道。
埃拉的声音难掩喜悦,【衬衫就行,很休闲的一个酒会,你别紧张,我就是想要我的朋友们见见你。】
她让徐微与别紧张,但听起来,她才是紧张的那一个。徐微与没戳破,应了一声。
挂断电话,公寓里重新安静下来。徐微与看向窗外,初夏慵懒的阳光成片成片地洒在建筑物外壁,将一切都笼上一层浅金。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那么此刻就该是故事美好的开端。
徐微与敛下眸中笑意,下床洗漱。
埃拉给他发的定位一座博物馆附近。徐微与提前半个小时到,下车才发现这是一座古老的历史建筑,看外观,应该是南北战争时期留下来的教堂,或者画廊。能在这里举行的酒会,性质大多不普通。
……埃拉她……
不等徐微与细思,他身后就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徐微与回头,只见身穿藏蓝色绸缎礼服的姑娘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就朝他跑了过来,他一惊,赶紧上去扶了一把。
“小心点。”徐微与无奈道。
埃拉倒是半点不怕,兴致勃勃地打量他的头发,“你今天用发蜡了?”
徐微与任由她打量,两人此时的关系比朋友略高一点,但远达不到恋人,一点点暧昧的氛围融在嬉嬉笑笑的玩闹中,像水面上不断扩散的涟漪。
“给。”徐微与带着埃拉走过马路,顺手般递过去了一个小礼物盒。墨西哥姑娘非常给面子,接过去举到眼前观察,又饶有兴味地在耳边晃了晃。
“什么啊?”
说着,她拉开小包装的丝带,信封一般的盒子一下子散开,两颗耳坠落在了她手上。
埃拉一愣,接着惊喜地叫了一声。
她本来打算好了,无论徐微与送她什么,她都要表现出爱不释手的模样,但事实上,徐微与的审美从来都和他这个人一样,经得起时间和空间的磋磨。
他送了埃拉两颗极具墨西哥风情的中古珐琅彩耳坠,是她常用的首饰品牌二十多年前已经停产的款式。
“快给我带上。”埃拉笑嘻嘻凑过来说道。
她现在跟徐微与差不多高,贴近时,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不行。
徐微与上半身微微朝后仰,克制地和这姑娘保持礼貌距离。埃拉注意到了,拉住他不让他躲远,她也不说话,就用一双棕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徐微与。
徐微与哑然失笑,没办法,只得笑着带她站到楼梯一侧,低头帮她带耳坠。
“我昨天就想约你了,结果下班以后去找你,你提前走了。”埃拉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说道。
徐微与轻轻叹了口气,耐心地把自己重复了无数遍的理由拿出来再次说了一遍,“我实习期结束了。”
“嗯?”埃拉想要侧头看他,徐微与赶紧顺着她的头动,没扯伤她的耳垂。
如果此时有摄影师将这一幕拍下来,成片一定相当唯美。但很可惜,在场注意到他们的,只有建筑二楼落地窗后的一位客人。
——李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隔着玻璃和十几米的距离,遥遥凝视着徐微与。
埃拉所表现出的惊艳没有半点作伪,今晚的徐微与真的非常好看。
他将所有的碎发都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额骨连着眼睑鼻梁的这条弧线毫无遮挡地展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下,衬着冷调的路灯灯光,他看起来像是博物馆里放置了上百年的大理石天使雕像。
李忌的表情很僵,被他握着的那杯酒,酒面轻微摇晃着。他就这么看着徐微与给埃拉带上耳坠,看着埃拉挽住他的胳膊,看着两人一起走上台阶,进入大门。
李忌朝后退了一步,将一口没动的酒放回旁边的小几上。
——下一刻,他陡然掀翻了茶歇几。
嘭的一声,酒液四溅,玻璃飞得到处都是。但好在这栋建筑的外墙和门窗都做了隔音处理,暴戾的发泄没有一丝传到外界。
七年(5)
花蕾对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笑吟吟地走到休息室前, 拍了两下木门,“李忌,李忌, 我介绍个人给你。”
说着,她拧开门锁, 探进半个头——下一刻,满地狼藉的景象就把她吓了一跳。?
花蕾被这场景弄得结结实实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以后难掩震惊地看向李忌, 又莫名其妙又害怕, 用目光询问他。
李忌阴着脸, 一言不发。
花蕾身后的楼梯上传来零零碎碎的笑闹声, 她的那几个好朋友跟着走了上来。花蕾拧眉,侧身进门, 咔一声扭上了锁。
“什么情况?”她茫然问道,“这是你不小心碰倒的,还是你砸的?”
房间里没有响起另一个人的回答声。
李忌动了动,眼底晦暗不明。
“……所以这是你砸的。”花蕾惊愕, “你犯什么病,谁惹你了?”
门外, 跟着她上来的几人见木门紧锁,不知道什么情况,没敢敲,只给花蕾打了个电话。
花蕾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我和李忌有点事……投资上的事情,你们先玩, 我俩待会过去……好,好。”
她一边回, 一边用目光上下打量李忌,示意他赶紧解释。李忌眉宇间尽是不耐。他看向窗外,极缓地呼吸,借由这个动作平复压在喉咙口的郁气。
刚才那一瞬间,他脑中那根代表理智的弦嘭地崩断,野火一般的嫉妒刹那间烧毁了所有的自制力。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酒水已经砸了一地。
我状态不对。
他想道。
“你别不说话啊。”花蕾挂断电话,陡然提高了声音。
“没人惹我。”李忌淡淡说道。
“没人惹你你一个人关着门拆家,你有病吧。”她走上来踢开翻倒的茶歇桌,“这些东西可都是古董,你小心待会人家要你赔。”
“我能赔他一万个。”李忌冷嗤。
他这语气听着就不像是没事的样,花蕾抱臂,抿唇细思,但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李老爷子和李旭昌。可公司的事已经定死了,签了协议过了手续,这两人再闹也翻不出大浪,李忌至于气成这样?
花蕾越想越放心不下,默了会,还是伸手拽了把李忌。
“到底怎么了?”
……
李忌压着不耐看向她,“没事,我看这几瓶酒不顺眼,随手砸了。”
这理由简直混蛋,花蕾被生生气笑了,“你——”
“行了,你真把你自己当我妈了啊。”李忌说道,朝门走去。
他俩在一起长大,都是没爹妈管的小孩,李忌浑,花蕾也不遑多让。
当年幼稚园玩过家家的时候,这姑娘追着她现在的男朋友,哭着要当人家的老婆,李忌就在一边笑。结果临到头,老师牵着哭成泪人的花蕾和小白回来,往李忌面前一按,说他俩是你爹妈。
多少年都没提起的茬突然被翻了出来,花蕾一愣,反应过来以后又好气又好笑。
“你转移什么话题。”
李忌垂眼,单手捏平领口,拧开门锁,任由花蕾追问他就是不回答。
徐微与……
这三个字被他含在齿间细细磨咬,不多时便渗出了一丝苦味。像是他小时候被保姆牵着,羡慕别人有父母有家人,又像后来他废大力气才能得到的项目,被老爷子转给其他人。
但那些时候他都可以忍耐,为什么这次不行?徐微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李忌站在高处,用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自己的神经,剥离出那份缠着嫉妒和怒火的喜欢,一点一点将其摊平,审视着这份感情。
我为什么这么在意他,在意到失去理智,他徐微与和那些生意、资产相比,有什么特殊的?
如果李忌生在一个健全的家庭里,从小被父母倾注心血,十几岁朦朦胧胧和隔壁班的异性产生好感,二十多岁才逐渐脱离象牙塔接触社会,他就会知道,这种对人产生的“喜欢”和对物产生的掠夺欲完全不该等同起来。
徐微与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情绪和生活。他不是李忌曾经赢下的收购案,更不是价高者得的拍卖品,李忌用生意场上的方式对待他,只会让他厌烦透顶。
同时,“徐微与”这个人是独一无二的。他恼火是因为他的本能先理智一步意识到了危机,他在惶恐。
但很可惜,没人来教李忌。
所以他越思索越烦躁,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情绪在被徐微与牵着走。
花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她的角度看来,李忌已经恢复了平静。她也不好再多问,脚下跟上这人。
但就在她走到李忌身边时,目光朝下一扫,猝然发现李忌的手在抖。
那反应非常轻微,完全是肌肉绷紧到极致的生理反应——也许,连李忌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花蕾这下是真被吓到了,她皱眉抿住唇,但想了想,又什么都没有问,只不动声色地落后李忌一步,观察他的动向。
休息室的门一开,外界悠扬的小提琴演奏声就传了进来。
今晚酒会的举办人是一位圈里有名的企业家。他女儿才毕业,油画专业,父母的资源鞭长莫及,便想用自己的人脉为她铺铺路。自二楼看下去,目之所至,全是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圈内年轻人。还有打扮新异的,估计是搞艺术的。
——
“呐,那就是咱们今晚的女主角,好像叫雷奥妮,或者雷奥哈妮,我记不清了。”埃拉趴在徐微与耳边说道,柔软的身躯紧紧贴在他身上。
徐微与有一点点无奈,而他身边的姑娘就喜欢看他这幅样子,嘿嘿嘿地偷乐。
“……”徐微与侧过头,欲言又止。
埃拉狡黠地朝他眨眼睛,等他开口。
“要过去打个招呼吗?”两人对视几秒以后,徐微与温声问道。
“可以啊,但你耳朵红了哦。”埃拉笑嘻嘻地确认自己的魅力。
徐微与没办法了。他知道埃拉在故意调戏他,但她没有恶意,而且自己今天的身份是这姑娘的男伴,被调戏也得认。
他思索了几秒,索性实话实说,“因为你今晚很漂亮。”
埃拉挑眉,眼睛亮晶晶的。
徐微与大概并不知道,他这样的人对谁纵容时,所展现出的柔顺真能将人宠坏。埃拉平时埋在心底的坏念头就跟沸腾了的女巫汤锅一样,咕嘟咕嘟地往上冒泡泡。
好在她忍住了。这才是他们两人的第一次约会,东方人都比较保守,她可不能吓到自己的甜心。
埃拉哼了一声,站直,牵着徐微与的手往晚宴女主角的方向走去。
转身时,她目光略过楼梯口,正巧和站在那里的一个女人对上。和徐微与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东方面孔让她多投了几分注意力在那人身上,随即,埃拉便察觉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
跟见鬼了一样。
……她干嘛这样看我?
埃拉茫然,心下有些不舒服。她不认识对方,也不打算因为这个女人坏自己的心情。所以她收回目光,往徐微与身边靠了靠。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边目送他们离开的花蕾整个人都僵住了,跟一尊石像似的。
……
花蕾咔咔转动颈子,回头看向自己上方。
大厅的楼梯呈海螺状,弯度很大。李忌站在高她四级台阶的地方,抱臂朝后靠着石膏扶手,不轻不重地看着她。见她扭过头,这人轻轻勾了下唇角,却没有勾出一个笑。
“怎么了?”
“哈哈。”花蕾干巴巴地笑笑,“徐微与是直男啊。”
李忌掀起眼皮,上下两片弧型扶手刚好割出一块三角形的视野,将远处的徐微与框在其中。
他被浅咖色皮肤的女孩拽进人群。大概是第一次进到这种私人酒会的缘故,他显得稍微有些拘谨。
人群很自然地给他们两个让出一片空间。
徐微与不怎么说话,微微低着头,站在埃拉身侧听他们周围的人聊作。,但那些照着艺术品的灯光却格外青睐他,在他脸侧勾勒出一层融融的暖光,几乎将他的眼睫浸成了金色。埃拉不停地看他,某一刻,终于没忍住伸手,扯了一下徐微与的领口。
徐微与一怔,垂眼看向她。埃拉便笑嘻嘻地背过手,跟什么隐藏罪证的小孩儿一样。
——你看,这才是徐微与的世界。那样的女孩子才是他会喜欢的人。
……
……死了就好了。
这个念头冲进脑海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就像是突然被泼了鲜血的油画,猝然陷入一片撕裂般的暗红。
……
李忌眨了一下眼睛,强迫自己看向别处,然后,他便对上了花蕾带着些惶然的脸。
“又怎么了?”李忌随口问道。
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刚才看向徐微与时的表情有多可怕。花蕾这下是真被吓到了,抱臂后退了一步,后背一阵一阵地渗寒意。
“你——”
她当然见过谈恋爱谈到歇斯底里的男女,但在她的认知里,那些人和李忌就不是一个品种的生物。她从没想过李忌会为谁露出这种仿佛……兽类被侵犯到领地的表情。
这小子总不可能真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吧。
“没事。你去找小白玩吧,我上去待会。”李忌说道。
花蕾刚想再劝劝他,楼下就响起了一阵欢呼声。他们站在这里都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只言片语,好像是什么玩游戏,喝酒之类的话。
花蕾放在手包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不用看,肯定是她那些朋友找不到她,着急给她打电话了。
李忌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别来烦自己,转身上楼。
楼下的嘈杂声更衬出这边的死寂,他视线不断抬高,楼下,几个女孩跑过来拉走了埃拉,似乎是要带她去看某件特殊的作品,徐微与被留在了原地。
侍应生穿梭在人群中,手上端着颜色艳丽的鸡尾酒。
李忌看见,其中一个站在廊柱后身穿画报西装的男人突然拨开人群,他拦住侍应生,将人往角落里带了带。两人似乎认识,头凑着头贴在一起说话。不多时,男人往侍应生手里塞了两张纸钞,然后,将一颗白色的小药丸丢进了酒水里。
那个侍应生收好钱,转身朝徐微与的方向走去。
李忌脚下突然顿住。
楼下——
“嘿!”
徐微与抬眼看向展台对面。叫住他的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侍应生,他绕过人群,走到他面前,满脸调笑,用手指轻佻地点着他,“你女朋友给你点了一杯Mijito”
李忌的手指按在冰冷的石膏扶手上,指骨用力,手背青筋根根绷起。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这么遥遥望着徐微与。
灯光渐暗,悠扬的小提琴演奏停歇,再次响起的是随性的爵士乐。
徐微与低头抿了一口酒。
他不喜欢酒精的味道,平时很少喝,因此也尝不出鸡尾酒的好坏,只觉得舌尖炸开的味道很独特。
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跳起舞来,徐微与被撞了好几次。
我醉了吗?
他尽量保持清醒,看向手中,浅绿色的酒液已经下去了大半。但这一杯酒精含量不超过百分之十,怎么可能灌醉他。
正当他思索时,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
“不好意思,他喝醉了。”
徐微与茫然回头,却撞进了对方温热的肩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