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凡人仰望星空, 只会看到眼前所看到的,若是不巧阴云密布,就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云。
但修士不一样, 他们随着修为增长, 体魄神魂被天劫锤炼,目力极佳, 他们能看到的不仅仅是头顶的星星, 还有些别的东西。
比如修建在云上的修士城池,比如御物飞行的道友。
至于航行于云上、犹如一小座浮空岛屿的跨州飞船, 他们是看不到的。
之前远远在港口和顾雪洄看的时候, 贺怀霄就觉得跨州飞船十分巨大,上来之后, 他发现里面什么都有。
不仅仅是休憩的舱房,还有酒楼成衣店当铺赌石场林林总总各类场所, 说是更小的城市也不为过。
贺怀霄走马观花看了一圈,顾雪洄给他买的上等船票去好多店铺都有优惠, 但他着实提不起兴趣,反而好奇另一个问题。
“跨州飞船这么大,飞行的时候地上的修士能看到吗?”
“当然是看不到的。”管事亲自给贺怀霄引路,答道,“我们是做了伪装阵法, 毕竟就怕有的修士图谋不轨或是脑子突然就不对劲了,给我们的跨州飞船来一下,虽然我们还有各种防护阵法,但是这种事情嘛, 能避免就避免肯定是最好的。”
“除非各类阵法失灵破碎,否则是地面的修士是看不到我们的, 不过那样的话,其实也不在乎地面能不能看到了——这个一般都要坠毁了。”
怕上等船票的客人忧虑,管事拍着胸脯保证道:“请客人放心,我们这跨州飞船是由天衍宗精心制造的,每次起航前都会仔细检查过每个角落,一定能将您安全送达目的地。”
贺怀霄第一次坐跨州飞船就是住的上等舱,这一路的感觉稳稳当当,哪儿都好。
不过他还是按照往常的作息,临睡前照常吐纳修炼。
至于管事提前来和他知会过晚上罡风变大可能会有些许摇晃,贺怀霄仔仔细细感受了一下,实在没感受到有什么晃动。
只能说小师叔这六百上品灵石花得实在太值了,不说外面如何,就是舱房内的布置,除了常规的清尘聚灵阵,还有各种奇花异草能辅助修炼宁神放松,茶壶倒出来的茶水是灵泉浸泡的上品茶叶,还有各种灵果小吃。
至于床铺家具这些,贺怀霄是认不出有多难得多名贵的,但是坐着躺着都很舒服。
贺怀霄也就稍稍放松了一下,然后更加铭记要好好修炼,努力赚钱还清这笔债报答顾雪洄。
灵气在体内游走几个周天后,贺怀霄收势结束吐纳。
上等舱房有窗户供客人观赏云海星空,贺怀霄靠坐着拿起灵果,难得放松下来,边啃边想着自己去到中州能找什么活赚钱。
窗外,火红的云海翻滚。
大晚上的哪来这么亮的光?
贺怀霄眉头一皱,打开房门本想找人问问是怎么回事。房门一打开贺怀霄就知道自己不用问,他这舱房隔音着实好,外面其他修士惊呼有,担忧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很快就让贺怀霄知道,是跟在后面的货船忽然加速冲了上来。
船上的管事和伙计很快就出来安抚客人,常驻商铺的店家也跟着劝客人不要过于忧虑。
“如果是兴阳派的跨州飞船,这还真不好说,但是诸位,我们乘坐的这艘船是天衍宗的!天衍宗的阵法炼器是绝对的第一,就连兴阳派也要望其项背,尤其是天衍宗主修阵法的昭灵殿一脉——”说话的店家比了个大拇指,“人家天衍宗的掌门代代都是昭灵殿出来的,知道吧?”
周围人立刻会意,长哦一声笑开。
贺怀霄没有像其他客人一样围着管事伙计问三问四,焦虑不已,反而十分镇定地走到一旁的舷窗观望。
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艘跨州飞船是小师叔的宗门,天衍宗制造的。
宝船上。
震雷宗一个长老推开操控方向的弟子,额头满是冷汗:“怎么回事,快退出来啊!”
“阵法阵法,其他阵法呢?赶紧停下,别再运转了!”广流仙宫长老觉得自己完了。
震雷宗搞的这叫什么事啊!
“先灭火吧,”另一个震雷宗长老惶惶道,“雷云导致船尾起火,再烧下去整艘宝船都要完蛋不说,还要蔓延到跨州飞船上。”
“来不及了长老!我们还是快走吧!”弟子们惊慌不已。
宝船船板破碎横飞,整艘宝船动都动不了,只能弃船向跨州飞船求救。
广流仙宫长老也意识到不妙,虽然这艘宝船的价值比不上他们的准备许久的跨州飞船,亦是造价不菲。
就因为震雷宗这一撞,给撞没了不说,还得罪了兴阳派!
“你……你们好得很!”广流仙宫长老气得直发抖,“老夫这次就算是侥幸活下来,也无颜向掌门复命!”
跨州飞船的管事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宝船上的弟子顾不得其他,急急忙忙过去。
一个震雷宗长老转头道:“既然你觉得活下来是侥幸,不如……还是别回去了?”
信手打出一道锁雷符将广流仙宫长老困在原地,他道:“就此别过,再也不见。”
其他弟子已经撤离,震雷宗长老倒也不怕此行被人看到,困住广流仙宫长老后便大摇大摆离开。
他是真的想活下去。
身后,茫茫火海中的广流仙宫长老眼含泪光:“与虎谋皮!与虎谋皮啊!”
他清喝一声,运气推出一掌,推开困住他的锁雷符:“你们震雷宗,休想!”
他若死在这里,以后震雷宗说什么就是什么,广流仙宫就彻底洗不清了!
“我还以为你会甘心赴死呢,说白了还是好死不如赖活,”震雷宗长老阴鸷一笑,“人就是这样的嘛,很正常。”
“但是今天不行,你必须死!”另一个震雷宗长老前来助力。
广流仙宫长老一打二,三人修为差不多,他逐渐吃力。
成功登上跨州飞船的弟子不论震雷宗还是广流仙宫的,都焦急不已,大声呼喊让宝船里面的人尽快过来。
“长老,我们长老还在里面!”
一个上了跨州飞船的震雷宗长老认出顾雪洄,他斜眼环顾一圈,没有看到贺怀霄,更加不安。
管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哑声问宝船里面是否还有人活着。
周围残破的阵法偶尔会运转爆发误伤,雷云之火蔓延燃烧,半艘宝船被烧得只剩焦黑的骨架。
再拖下去,骨架就要从高空坠毁了。
听到喊声,广流仙宫长老长长呼出一口气,接下一招假装脱力躺在火海里。
时间紧迫,两个震雷宗长老来不及确定他的死活,急急忙忙离开爬上跨州飞船。
“休想,你们休想离开一步!要死一起死!”
广流仙宫长老心知,就算能登上跨州飞船,震雷宗也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既然如此,不如大家一起死!
届时兴阳派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从火海中缓缓起身,起手运气,飞身抓住一个震雷宗长老。
广流仙宫长老下了死手,震雷宗长老一时挣脱不开。
火势蔓延,繁复的符文爆炸,宝船船体只剩撞到跨州飞船的一点船头。
“长老!快上来!”
跨州飞船上的弟子没看明白,心焦不已,一叠声催促。
“下去吧你!”
跨州飞船震雷宗长老再也憋不住,暗自甩出一道疾风。
那道疾风并没有如他所愿将广流仙宫长老甩开,因为被一道流光拦截了。
他僵着脖子转过头,旁边是顾雪洄的冷笑。
“震雷宗,好得很啊——”
他知道宝船上有震雷宗,如果他想就广流仙宫就不可能避开。
为了救广流仙宫,他可以忍,可是震雷宗是真的不想给广流仙宫活路。
“你也配活下来?”顾雪洄是动了真怒。
轰隆——
宝船最后一点船体坠落,广流仙宫长老抓住这一点机会,用尽全身力气一跃而起,袭向即将登上跨州飞船的一个震雷宗长老。
自爆元婴!
“不,不是,这是干什么?”管事目瞪口呆。
元婴修士的元婴自爆,让这艘遭受诸多磨难的跨州宝船再也撑不住,防护阵法的刻痕错乱飞舞,符文一个接一个显现。
而后,抵御罡风的防护阵法终于裂开。
凶猛的高空罡风寻得突破口,不顾一切拥入!
“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
管事面如死灰。
两艘跨州宝船挨得这么近,被这罡风一推,即将重叠。
顾雪洄所在的跨州飞船歪歪斜斜向一边倒去,他站在甲板上,清楚地看到另一艘跨州飞船各种阵法齐开,甚至在加快速度,尽量避免这次相撞。
周围除了管事伙计,还有震雷宗两个长老和两个宗门的弟子。
罡风越来越猛烈,如刀刮得人面颊生疼。
甚至有个伙计因为疏忽没有站稳,直接被罡风刮下去。
在那个伙计惊呼一声被风刮走后,震雷宗一个长老忽然问:“贺怀霄呢?”
顾雪洄当然不会回答他。
管事没有注意力去管他们的恩怨,他已经浑身瘫软,却还是撑着道:“其实船上还有个阵法,可以启动打开一条通道试着去到另一艘跨州飞船。”
这是跨州飞船遇险最后的逃生手段。
管事沉声道:“我一定会保证各位乘客安全到达目的地!我们兴义和,诚义为金,和合共生,说到做到!”
“请各位贵客先登通道,我们断后!”
他一礼,请船上其他人先走。
“我也留下来断后。”顾雪洄道。
其他人都这么说了,两个震雷宗长老当然不可能说要先走,只能咬着牙让两个宗门的弟子先离开。
第 73 章
阵法打开, 架起一道拱形桥通往另一艘跨州飞船。
贺怀霄在船舱内看到有身着广流仙宫和震雷宗弟子服的弟子落到甲板上,赶忙找了管事询问。
“好像是被广流仙宫的宝船给撞了。”管事也不是很清楚,现在救人要紧, “客人您要是……”
“我可以来帮忙吗?”贺怀霄打断他的话。
“可以的可以的, ”管事忙不迭道,“那艘跨州飞船撑不了太久, 阵法随时可能崩裂, 您如果愿意帮忙维持就太好了!”
“后面!后面还有人!管事伙计都在后面!震雷宗的长老也在后面!”一个广流仙宫弟子落地后说道。
贺怀霄遥遥望去,倏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师叔!”
贺怀霄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顾雪洄。
顾雪洄主动和管事伙计留下来断后, 逼得震雷宗长老负起责任让其他弟子先走。
管事低声对顾雪洄道:“还请贵客和伙计们一起先走, 我留在最后。”
顾雪洄:“你是不是要留下来启动摧毁阵法?”
管事浑身一震:“您……您怎么知道?”
这么大一艘跨州飞船从高空坠落,不论是坠落到哪里都会有危险, 所以最好是在半空摧毁化为尘埃降落。
顾雪洄:“我记得之前兴义和决定放弃兴阳派炼制的跨州飞船的原因之一就是出事之后无法在半空销毁干净,这让兴义和在之后付出了不少赔偿。”
“是。”
管事甚至考虑过自爆。
以往跨州飞船坠毁, 是真的砸死过人,凡人修士皆有。
顾雪洄:“我算是稍微懂点阵法, 我可以帮着看下,不必那么决绝……还有救的。”
“我在兴义和多年,十分了解这艘跨州飞船。如果真的有办法重新改造,当初又何必废弃呢?我意已决,怎么还能再劳烦贵客?”管事见过顾雪洄的烈阳令, 知道他身份贵重,郑重谢道,“您愿意留下来断后已经是帮了大忙。”
管事转过身,一个人走向船舱内部。
有资历深的伙计意识到管事要做什么, 登时红了眼眶喊他回来。
两个震雷宗长老对视一眼,似是顺手甩了一下袖子。
一道流光悄然从袖中溜出来, 旁边有些许偏移的阵法刻痕顿时错乱,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伙计被唬了一跳,以为是阵法损坏,忙催促众人快走。
“小师叔——”
一声呼唤遥遥传来。
顾雪洄看到贺怀霄在另一艘跨州飞船上的甲板朝他招手,焦急不已。
被发现了呀。
顾雪洄摸了摸鼻子,快步跟上前面的震雷宗长老。
“顾道友,”一个震雷宗长老往后一指,“你看看那边的符文,是不是要炸了?”
顾雪洄转身看过去,脚下一踉跄。
——有人推了他一下!
他再一回头,震雷宗长老已经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顾道友,你可得快些,这阵法要维持不住了。”
顾雪洄想也不想,从袖中射出一道青色光芒。
正是之前断了剑尖的碧光剑。
一而再再而三,顾雪洄忍无可忍!
险险避开碧光剑,震雷宗长老面色一变,却还是说道:“顾道友是何意?如今一同遇险,当同舟共济……”
“谁要和你同舟!等着被你推下去吗?”顾雪洄喝断。
其他伙计已经走完拱形桥成功到达另一艘跨州飞船。
顾雪洄再没顾忌,今天他让这俩渣滓活着走到对面,他就不姓顾!
碧光剑平口,却不影响顾雪洄的凌厉。一打二,怒火让他战意沸腾。
与他不同的是,震雷宗两个长老更想尽快走完这座桥活下去。
他们且战且退,往出口腾挪。
顾雪洄岂会如他们所愿?
碧光剑往前一掷,直直插入二人前面,剑气纵横,生生逼得二人停步!
“不是这怎么回事啊?”
“怎么打起来了?他们不会是因为私人恩怨才导致事故吧?”
“都这时候了还能打起来,看来是真的不想让对方活下去了!”
贺怀霄听到身边其他人不断议论,还有的干脆建议不管他们直接走了,免得被影响到。
管事拿不准该如何是好。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紧急铺设的逃生阵法坚持不了太久,他们再打下去谁也活不了。
“这青衣剑修真是蛮横,刚才就是他先动手的吧?”
“一打二也要拖住人不让人家走,肯定是他找事啊!”
周围有人开口,震雷宗弟子忙帮腔。
“是是是,那青衣剑修是轩紫剑宗余孽,我们震雷宗好心招揽安置,结果人家都不领情的……”
“你们胡说什么?”贺怀霄的碧光剑刷啦出鞘,一剑将震雷宗弟子扫倒。
“我小师叔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你……贺怀霄?”震雷宗弟子惊疑不定,怎么也想不到这师叔侄两人会分开坐跨州飞船。
贺怀霄却不管他们,飞奔向拱形桥。
回头再找他们算账,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小师叔。
“小师叔,我来了!”贺怀霄落在顾雪洄身侧。
拱形桥历经打斗摧残,摇摇欲坠。
“来得挺好,正好一起解决了!”震雷宗两个长老大笑。
顾雪洄责怪地看向贺怀霄,却反被贺怀霄碰了碰。
贺怀霄一触即分,快速道:“之前震雷宗上门的时候,我希望小师叔能在,以己度人,我想这个时候小师叔也是希望我在的。”
顾雪洄:“……”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有谁能拒绝这一片真心呢?
剑光如游龙,碧光划破长夜,掩盖星光。
避开对面的攻击,两人错身时顾雪洄问贺怀霄:“我主攻,你来辅可以吗?”
“听小师叔的!”
贺怀霄握紧碧光剑,在顾雪洄全力进攻时,防守薄弱处。
符纸漂浮燃烧,一个个赤红的符文扭曲勾连织就成大网。
顾雪洄出剑一点,大网一颤如同水面被风吹皱,凝聚于一点,而后被顾雪洄拉扯断!
旋身跃起,顾雪洄对准一个震雷宗长老劈下一剑。
剑气如狂龙怒吼,生生将他的手臂撕了下来。
在跨州飞船上围观的修士一时哗然。
“金丹战元婴!”一个修士点破对战双方的修为,“两个金丹战两个元婴!元婴竟然还不如金丹!”
“他们是轩紫剑宗的,那个小宗门不是说没了吗?”
“轩紫剑宗和震雷宗?他们不是合并了吗?”
“也就是你们这种初出茅庐的才会相信所谓的‘合并’,轩紫剑宗这两人这么强悍,又经营了这么多年,鬼才信是和平合并!”
拱形桥洒下一长串血花,那个被顾雪洄撕掉一条手臂的震雷宗长老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一条手臂从高空掉落,无影无踪。
另一个震雷宗长老看到这一幕也心惊不已。
他们之前就见识过顾雪洄一剑喝退七人的威势,时候想起来也觉得对方不过是趁着他们力竭轻心罢了。
——不过是个金丹,难道真能逆天越境挑战?
这对师叔侄很棘手啊……
看出顾雪洄是不死不休,两人心下一沉。
“大不了就是一死,来!”独臂的震雷宗长老吼道。
被断手后他恨死顾雪洄了。
另一个震雷宗长老微微扭头,看向拱形桥的尽头。
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要是快一点,不过两个呼吸间的事。
与此同时,拱形桥开始摇晃。
“不好了,对面那艘跨州飞船撑不住了!”
有人叫喊,催促管事不要再搭理拱形桥上四个人,尽快离开。
维持逃生阵法的跨州飞船不断摇晃,各种部件燃烧掉落,如迅疾的流星。
“来不及,快走!”另一个震雷宗长老喊话,“他们要死就让他们自己去死,何必为他们陪葬?”
拱形桥的光芒逐渐黯淡,即将消失。
震雷宗长老抓住另一个仅剩的手臂,掏出大把符篆洒下拦住顾雪洄的脚步。
“休走!”
贺怀霄运气递出一剑,剑气如虹。
顾雪洄则掷出手中的碧光剑,剑气千万道,如汪洋涌向震雷宗二人。
拱形桥终于撑不住,寸寸塌陷消失,断了两艘艘跨州飞船的连接。
震雷宗二人差点一步踏空!
更可怕的是,随着拱形桥的碎裂,还有高空罡风的侵袭!
罡风如刀,毫不留情,本就脆弱的拱形桥摇晃得更加厉害。
既然回不去,那就只能一起死了!
震雷宗长老眼睛发红,量天尺一抛,铺展出无边阵法。
“竖子也敢?今日在此留下性命吧!”
拱形桥一塌陷,顾雪洄就带着贺怀霄往回退到那艘即将坠落的跨州飞船上。
后面是震雷宗长老的杀阵,贺怀霄一直处于戒备的状态,一发觉有异动立刻提剑防御。
从云上的高空坠落,就算是元婴修士也会没命。
杀阵只是掩饰,震雷宗长老就等着贺怀霄出剑,当即伸手不顾碧光剑的剑身有多锋利,紧紧握住。
鲜血滴答,震雷宗长老咬牙坚持。
独臂的震雷宗长老则用神识控制自己的量天尺,击向顾雪洄,让他无暇帮贺怀霄。
幸亏碧光剑只是最普通的剑,震雷宗长老就算是用力到满手血白骨可见,也只是单纯的受伤,不像其他特殊材质炼制的神兵利刃还有别的效果。
怎么甩也甩不掉震雷宗二人,贺怀霄手稍稍一松。
要不然他就此放弃这把剑如何?
这把轩紫剑宗最后的碧光剑,这把贺石亲自送给他的剑。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贺怀霄就放弃了。
不可以。
没了这把碧光剑,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轩紫剑宗弟子,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回到长山州?!
他抬眼,眼底冰冷。
一只手并指掐诀,贺怀霄甩出一道劲风。
罡风阵阵,即使没有贺怀霄出手,震雷宗二人也觉得自己随时要被甩丢。
更可怕的是,跨州飞船上各类阵法已经失灵反常,同样在坠落。
启动了自毁阵法的管事从火光中走出来,就看到四人对峙的场面。
这个场面实在诡异,管事本人已经不抱生的希望,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在外面缠斗,一时有些发懵。
顾雪洄是他熟悉的贵客,比起有可能是造成宝船撞击跨州飞船的始作俑者,管事更愿意站在顾雪洄那边。
“快把剑丢了,”管事对贺怀霄说,“即使你不丢,等会坠落的时候罡风加大,你也握不住。”
甚至可能会因为这把剑被甩出去。
“不可以!”贺怀霄还没答话,顾雪洄就抢先说,“不许松手。”
“我知道的。”
贺怀霄没有向管事解释这把平平无奇的碧光剑有多重要,他的小师叔知道并理解就够了。
顾雪洄问管事:“自毁阵法开启后,我们有可能活下来吗?”
管事:“有可能,但是极难,没有人知道下面是什么地方。”
兴阳派自毁阵法的不完善就是他们的一线生机。
顾雪洄顷刻间就有了决断:碧光剑他要,震雷宗人也得死。
顾雪洄让贺怀霄收了剑,自己转动碧光剑化成的碧玉长杆,调动起甲板上一块掉落的巨大部件,劈头朝二人继续砸去。
管事:“……”
算了,反正也是没用的东西了,不如在损毁之前发挥最后的作用。
震雷宗二人借着贺怀霄收剑的力道飞起,正想抓住船舷,头上就落下一个巨大的阴影。
罡风呼呼猎猎,就连巨大的跨州飞船都维持不了稳定不断摇晃下坠。
更别提震雷宗二人被顾雪洄突如其来的一手,还没站稳就被拍进罡风里。
燃烧的部件上还有残存的阵法,在罡风中爆发出尖锐的爆裂声,连带二人一起化作灰烬。
跨州飞船急速往下坠,罡风怒吼,黑色的云海滔滔。原本高大雄伟的跨州飞船,在罡风和失灵阵法的摧毁下,无比脆弱,轻轻一碰就有部件掉落。
明明是极为严肃危急的时候,不知为何,看到顾雪洄解决了震雷宗的人朝他得意看来,贺怀霄竟然不合时宜地想笑出声。
跨州飞船的船身倾斜,剧烈摇晃。不少零碎的物件经不住猛烈的罡风,在空中乒铃乓啷飞舞碰撞。
两人相互握紧双手不敢放松。
贺怀霄拿出碧光剑挥退一个胡乱飞来的部件,忍不住探头往下望去。
黑色云海过后是黑沉沉的土地,一点光也没有。
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地方,还是长山州吗?
管事再另一旁,抱着一根柱子免得自己被罡风吹走。他被罡风吹得不敢睁眼,喊着和他们说如果能够落到水里或是野外是相对较好的,如果是落到凡人聚居地则会麻烦很多,最差的结果是落到某处小宗门驻地。
护山法阵一开,这艘残破的跨州飞船基本就完蛋了。
“小师叔,你害怕吗?”
顾雪洄这会儿正在抓紧时间调息恢复,谁知道整艘船下去会什么情况?
如果到时候爆炸燃烧,只要跑得快,也不是没机会。
顾雪洄撩起眼皮,在他旁边的少年瞳眸漆黑,没有一点惊慌,如山岳一般给人镇定可靠的感觉。
“怕呀。”顾雪洄抓了抓自己被罡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重重地叹了口气。
“啊?那那……”贺怀霄忍不住把顾雪洄的手握得更紧,只是他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安慰顾雪洄。
——顾雪洄修为见识都比他高,连他都对这次跨州飞船坠毁没什么办法,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小的时候有一次临近过年,师尊放我们出山门去云鹤城玩,我听他们说,过年的时候会有凶兽出来作乱,需要点灯笼放鞭炮……”
那个时候贺怀霄年纪还小,又是在修仙宗门长大,知道既然有飞天遁地的仙人,自然也觉得会有固定时间点出来吃人的凶兽。
他性子向来沉静,即使忐忑害怕一路不怎么玩乐,其他人也没放在心上。
晚上回了宗门以后,贺怀霄却怎么也睡不着。
心惊胆颤地睡了个囫囵觉,第二天晚上临睡前,发现贺怀霄异常的贺石来找贺怀霄了,同事带了一个会钻出三叶金鳞鱼的灯笼挂在贺怀霄床头。
“那个时候师尊问我在害怕什么,我说我怕再也看不到师尊……”贺怀霄顿了顿,继续道,“师尊说,人有所惧很正常,怕的是跨不过那个恐惧。”
顾雪洄似是听得入了神,一直没有动作。
贺怀霄:“他又说,如果我一直怕也没关系,他就陪我睡一晚上,和我一起克服这个恐惧。他一直都在。”
修士的生命何其漫长,那个时候贺石大概以为自己会长久地在这个他视作亲儿的孩子身边。
贺怀霄一字一顿,语气极为坚定:“如果小师叔害怕,我也会一直在,我不会放手的。”
如同贺石一样,他会陪着顾雪洄。
跨州飞船如同飞火流星往下坠,整艘船很多部件已经被罡风刮走,只剩一个空壳,单薄脆弱,甲板摇摇欲坠,四周不断有破损的阵法刻痕符文爆炸,他们勉强撑起一个防护阵法抵御。
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两人互相依靠。
良久,顾雪洄似是轻轻笑了一声。
“我之前和掌门立下誓言,说要保护你成功走出长山州,不然就要丧失理智神魂自燃,下辈子做不了人……”顾雪洄满意看到贺怀霄愕然的神情,“所以啊小贺师侄,我现在最害怕的是,要是这么憋屈地死了,我下辈子做不了人怎么办?”
贺怀霄:“……”
贺怀霄完全想不到下辈子顾雪洄不能做人祸害人,会成为什么。
“刚才我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下辈子做不了人的话,我就做一棵树。”
“为什么?”
“我小时候练剑误砍了一棵树,我家老祖宗骗我说下辈子要做树偿还。”
“……”
贺怀霄要是到这份上还不知道自己被顾雪洄耍了,不如直接跳下去早死早超生算了。
“小师叔……”他颇为无奈,同时又庆幸,幸好这个时候还有顾雪洄。
只有顾雪洄在这个时候还能开得出玩笑来。
似乎接下来有可能的死亡也没那么值得害怕。
不,他们一定不会死!
只剩支架的船体在急速的下降中终于支撑不住,支离破碎寸寸碎裂,那些小部件疯狂燃烧,化为飞火流星四处溅射,最终在成为堙灭于黑夜中的尘埃。
周边破碎的阵法爆炸燃烧,火光熊熊,高热灼烧幸存者,让人意识模糊。
贺怀霄很想保持清醒,然而实在是太难受,他像是也烧起来了,仿佛要融化在这片火海里。
恍惚间,他似是看到顾雪洄摸了摸他的额头。
就像是师尊小时候在黑夜中的床头摸他的额头一样,温暖轻柔。
“小贺师侄,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怕——”
我不怕的,小师叔。
他昏昏沉沉闭上眼。
置身于火海中,他大概是真的融化蒸发了,浸入湿润氤氲的梦中,漫漫星河入怀。
橙红色的火光中,顾雪洄将贺怀霄背起,示意管事跟上他。
“我只能背得动一个人,你就只能尽量跟紧点了,我带你走出去。”
管事忙不迭跟上。
他好歹也是个元婴,虽然战斗力比不过这两个金丹剑修,但身体强度肯定比他们强的。
听到管事的说辞,顾雪洄只是笑了一下。
这里只有贺怀霄是实实在在的金丹,可他是天生剑骨,身体强度又比普通修士强上那么一些。
现在就是化神来了也不一定能走出来。
“走吧,要是真的等这艘跨州飞船坠地,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跨州飞船依旧在降落,顾雪洄握着碧光剑化成的碧玉长杆一挥:
炽热红艳的火海中忽然多了星星点点的白色。
管事以为自己眼花了,反复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雪,是雪!
雪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纷纷扬扬倒映着火光,融化成雪水又结成冰,铺就一条晶莹的道路。
管事心神俱震,这是他就算一个元婴也无法拥有的能力——法相外化。
原来这个贵客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仔细想想其实是很正常的——毕竟顾雪洄手上有代表其是兴阳派弟子的烈阳令,说明他来自中州,中州那地方,修为高些太正常了。
只有顾雪洄知道,这一路有多难走。
他并不是真正的化神,能使出这样的能力得益于之前迭会山死掉的震雷宗长老和任闲给他的启发。
除了火海焚烧,还有白玉镯误以为他是要强行突破禁锢化神,越收越紧试图压制他的灵力流转。
顾雪洄没有退路,他必须可以!
他是顾雪洄顾十八,力压各路天骄的剑法第一,绝不可能死在这个不知名的旮旯地!
雪越下越大,每一朵冰寒的雪花扑进火海里,整片火海被鹅毛大雪压在下面。
“外面,外面像是水域!”管事发现这一情况急忙告诉顾雪洄,“我们,我们有救了,天无绝人之路!”
“这样啊,真是太好了……”
顾雪洄已经面色苍白,说话只剩气音。
就算是真正的化神,也不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坚持这么久的法相外化。
管事主动伸手,欲要帮忙接手背贺怀霄:“我,我来吧。”
他也意识到顾雪洄这一路已经快把自身灵力耗干了,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凭借意志力支撑到现在。
顾雪洄却轻轻一动避开他的动作:“你带路吧。”
“好,这边,您慢点。”管事没有强求。
出了火海以后,管事主动御风带着人离开跨州飞船。
他们的后面,是悬停在水面上烧得红火的跨州飞船骨架,轰隆哗啦声后,水面激起一片巨大的水花。
茫茫水域,管事也不认得这里是哪里,一眼望不到岸在哪里,他只能胡乱选定一个方位飞行。
然而好像飞了很久很久,他还是没看到陆地在哪里。
管事冷汗涔涔,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会到了湘汀州与冰原州相隔的无际海了吧?
不可能啊,根据他们的飞行路线计算,这里最多就是到湘汀州。
湘汀州,多雨多泽,草木繁盛,是魔修妖修聚居之地。这里的道修少之又少,很少有长时间能停留在这里的道修,最后都会转而修魔。
水泽密布的湘汀州陆地极少,只有七座城市,七座城市借由不同势力统治,他们各自为营,既有合作也有交战,十分混乱。就连兴义和在这里也讨不到好,只开了一个分号。这个分号还因为势力问题不断搬迁,极难稳定下来。
水汽蒸腾的水雾与跨州飞船燃烧残骸的烟雾弥漫。
管事不敢有一点马虎,仔细辨认方位试图找到落脚处:“您稍等,我马上就好了!”
他话音才落,后面就传来噗通一声。
咦?
我那么大一个救命恩人呢?
第 74 章
滴, 滴,滴……
耳边满是滴滴答答的断续水滴声,谈不上呱噪, 但也足以让从贺怀霄睡梦中醒来。
入眼是灰黑色中的石灰岩, 仔细一看还有点点五彩光芒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地方?
贺怀霄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没有灼热的火海, 只有清清凉凉的水汽, 让人沉醉。
“小师叔!小师叔呢?”
他骨碌爬起来,猝不及防撞到凹凸不平的岩洞顶。
“你小师叔就在你旁边……”
另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贺怀霄先是查看了一下顾雪洄的情况。
“他就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好好养着就行了。”管事的声音接着响起, “多亏了你小师叔,我们才能逃出来。”
登上跨州飞船前, 顾雪洄带着贺怀霄采买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丹药。
贺怀霄连忙从袖里拿出补灵丹给顾雪洄喂进去。
“没用的, 我之前也想给他吃,但是……”管事话还没说完, 就看到贺怀霄把丹药给顾雪洄顺利喂完补灵丹。
管事:“……”
行吧,果然是化神大能,即使昏迷了对近身的陌生人还保持警惕。
喂完丹药后,贺怀霄又给顾雪洄做了简单的整理。
给管事看得一愣一愣的:刚来到陌生的地方不是应该先弄清楚自己在哪里,有什么危险吗?怎么讲究起不甚重要的外表了?
搞得他也忍不住动手稍稍整理了一下不太齐整的衣裳。
天知道他昨晚忙上忙下有多累。
一句话的功夫顾雪洄就连带着背上的贺怀霄一起掉入水里, 活生生给他吓出一身冷汗,还没进水找人衣服就湿透了。
岸一时半会找不到,管事找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到这个岩洞。
推测是因为水位回落才显现出来。
好处就是这里没有其他人打扰, 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管事往岩洞外探了探,对贺怀霄说:“如果要等到你小师叔醒来, 恐怕时间不太够。”
这会儿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水位渐渐高涨。
这个岩洞太小了,很快就会被水淹没。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管事想起昨晚不太顺利的接手,意思意思贺怀霄要背起顾雪洄的时候做做样子接手。
果然,贺怀霄拒绝了他。
管事没有觉得意外,他本就没有期待,自然也没有失落,还莫名有种就是这应该这样才对的想法。
就算是白天,水雾也没有消散多少。
贺怀霄捏了个法诀撑起一小方空间,免得雨丝浇湿顾雪洄,背着人跟在管事后面。
这让管事颇为汗颜。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只是胡乱往一个方向走。”
“无妨,”贺怀霄道,“我们找到地方落脚就行。”
管事也没来过湘汀州。
他自我介绍说姓唐,叫做唐亮,土生土长的长山州人。他是从伙计做起一步步升到管事的,不过比起其他伙计,他因为有在长山州总商行做大管事的叔父关照,升迁比别人顺利许多。
兴义和的管事对本地修士来说有一定的门槛,如果是兴阳派的外派弟子,外放从管事做起很正常而且升迁相对容易;如果是本地修士,想要晋升管事,除了资历还要修为,管事至少要有元婴修为才行,除此之外,各种考核限制也很多。
唐亮之前跟着跨州飞船出过航,但去往的路线都是固定的,十分安全。
原以为这次也是十拿九稳攒下一次航行履历,现在一切都没了。
“湘汀州太危险了,哪怕我们兴义和自己,都要做足准备才会进入湘汀州,”唐亮愁眉苦脸,“据说进入湘汀州的道修只有两种。”
“哪两种?”顾雪洄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趴在贺怀霄背上问。
他还没什么力气,说话的时候就靠在贺怀霄肩上,说话时慢吞吞的,温热的鼻息喷洒到贺怀霄耳廓。
到处都是湿润冰凉的水汽,只有肩上这一点温热。
贺怀霄不太适应地歪了歪头。
唐亮没有察觉到贺怀霄微小的工作,继续说:“要修魔的道修和自找死路的道修。”
毫无疑问,能活下来的道修只有一种。
唐亮建议他们尽快找到陆地,然后问问湘汀州的兴义和搬去了哪里,他们尽快乘坐跨州飞船离开。
顾雪洄:“你也说了,兴义和进入湘汀州不易,来往的跨州飞船应该是比较少吧?”
确实是比较少。
天下十四州,从地图上看湘汀州是在最外围,隔着无际海与冰原州隔海相望。
狭长的又多山的长山州与湘汀州以山岭为分界线,紧挨着湘汀州,无数溪流江河从这条山岭奔腾流向湘汀州,在这里汇聚,之后流向无际海。
长山州是因为太穷所以兴义和的跨州飞船来往少,湘汀州则是因为混乱不安全,到了冰原州,那里纯粹是因为环境恶劣且人少,兴义和要走冰原州的航线又必须经过湘汀州——这就很有可能会被湘汀州的魔修妖修打劫。
不要以为兴阳派不馋冰原州的矿石,看看天衍宗将西极州经营得多好,人家不用到处开商号赚钱都富得流油!
实在是没办法啊,冰原州的矿石开采难度太高了,只好勉力和湘汀州各个势力打好关系,少收一点税让他们顺利经营下去赚点辛苦钱。
想要坐湘汀州的跨州飞船,只有等来了船坐返航。
至于什么时候来,这个说不好。
顾雪洄曾在中州的兴义和见过从湘汀州运来的奇花异草,也见过冰原州运去的矿石,这些货卖得都很不错。
顾雪洄:“我就不信中州那些人能忍个十年八年没货不砸了兴义和,肯定是有跨州飞船,只是你不知道。”
唐亮老实道:“我是不知道啊,出身长山州的管事去到中州人家都默认你是乡巴佬没什么见识,哪里会和我说这些。”
除了长山州,哪怕是航行困难的湘汀州和冰原州都是赚钱的。
“……”顾雪洄和贺怀霄都沉默了。
唐亮的仇怨十分大。
这次出航到中州他是打算去一趟兴阳派的。自家叔父得了兴阳派一个内门弟子的人情,想着把他塞进兴阳派看看能不能混个外门弟子镀金,也不用学到什么本事,重要的是有这个身份。
有了兴阳派外门弟子这个身份,他以后的升迁会顺利许多,要是能借此脱离长山州外放到别的州,那就更好了!
——哪里都比长山州有前途。
现在跨州飞船失事,唐管事一想到自己就算成功找到湘汀州的兴义和在哪里回去中州,肯定也是要领罚的。
“这个可不一定,”贺怀霄安慰他,“你尽力救人的样子大家都看到了,而且还有那么多伙计和两个宗门的弟子可以为你作证。”
唐亮:“话是这么说,就算是不追究责任,我也得赔偿跨州飞船的。”
贺怀霄不知道建造跨州飞船要花费多少灵石,那是一个他想象不到的数目。
他看向顾雪洄。
唐亮跟着一起看向顾雪洄。
“看我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又不会炼器。”顾雪洄莫名其妙,还是尽力回答,“跨州飞船说白了就是巨型飞行法器,不论是哪个宗门建造出来,都算是招牌了,绝对是举整个宗门的力量去研究炼制,炼制法器这种事情要一次性成功几乎不可能,中间肯定有损耗。要是他们再把中间浪费的资源算进去,说多少造价都是正常的。”
唐亮觉得自己不如在这里自我了结算了。
他心如死灰:“我忽然觉得在这里当魔修也挺好的,就当我死了吧。”
“……唐管事慎言慎言。”贺怀霄双手要背着顾雪洄,实在不方便去看顾雪洄的神色。
他真是为唐亮捏一把冷汗。
贺怀霄可没忘记顾雪洄实际上是苛刻古板的天衍宗弟子,根本就和包容多样的兴阳派没有关系。
唐亮竟然在顾雪洄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顾雪洄之前误以为任闲修魔,可没给和他交好的贺怀霄好脸色,还强硬命令他不要再和任闲往来。
贺怀霄绞尽脑汁劝道:“你看之前说我们坠落的时候最好的情况是下面水,这里现在就去全是水,而且我们虽然在满是魔修的湘汀州,但是我们在最虚弱的时候也没有魔修过来找我们的麻烦,这说明我们运气十分好,事情没有那么糟……”
唐亮还没怎么表示,顾雪洄先伏在贺怀霄背上,悄悄和他咬耳朵:“小贺师侄,你好会啊,我差点都信了呢。”
越说越顺畅的贺怀霄骤然卡壳。
“还,还有呢?”唐亮恢复了些许信心,正需要更多的鼓励。
被顾雪洄一打断,贺怀霄思路断开,一时半会想不起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算了。
贺怀霄放弃回想了,随便糊弄唐亮几句。
反正遇上顾雪洄他就是这样,规划得再好的计划都有可能改变,原则步步后退。
“小贺师侄,我觉得你说没错。”
顾雪洄忽然从贺怀霄背上挺身:“我们的运气好像真的很好啊。”
茫茫水面,雨落成花荡开圈圈涟漪。
一个蓑衣人悠悠划来一叶扁舟。
终于看到人了,他们能走出这片无边无际的水泽了!
“这里这里!”唐亮激动地和蓑衣人招手,“麻烦您过来一下,载我们出去可否?”
唐亮往前走了几步去迎接。
贺怀霄和顾雪洄没有动,依旧在原地。
“小师叔,你觉得他是魔修,还是妖修?”
这个问题,顾雪洄也不知道。
不过,顾雪洄不慌:“反正我们人多,要是不对劲就给人家按水里。”
贺怀霄:“……行吧。”
听小师叔的!
第 75 章
茫茫水域一望无际。
三个外来者哪里都不认得, 想要出去肯定是找个本地人带路了解情况的。
唐亮招手的动作幅度极大,那个头戴斗笠的蓑衣人往这里略微歪了歪,长篙一点, 小舟摇摆往他们这边缓缓过来。
唐亮十分激动:“这里这里!麻烦您能不能送我们去最近的城池!这位……这位……”
他本打算看清楚蓑衣人的相貌再做称呼, 却不想蓑衣人才略略抬起头,就给他看愣住了。
斗笠下是一个硕大的青黑色鱼头!
这要怎么称呼啊?!连个人都不是!
唐亮惊出一声冷汗, 想到之前听说的各种传言事例, 惴惴不安起来。
蓑衣人撇过唐亮,视线落到后面两个青衣道修身上。
“外面来的?”鱼头蓑衣人似乎见怪不该, 张口就要钱, “一人一块上品灵石,带你们出去。”
“一块上品灵石?!”唐亮瞪眼, 他是能出得起这个钱,但是只坐船出去就要花这么多钱, 湘汀州的物价这么恐怖吗?
“是啊,”鱼头蓑衣人摆摆手, “最近岛主忙着筹备婚事,大的鱼都被捞走了,小鱼小虾米真不值钱,我不多从别的地方赚点,怎么活啊?”
鱼头人打鱼?
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快点你们, 要不要赶紧的!”鱼头蓑衣人长蒿一划就要掉头。
“要,当然要!”丢给鱼头人三块上品灵石,顾雪洄率先跳上小舟。
“不错,真不错, 我就欣赏你这样的小子!”
鱼头人眼里闪着光,给顾雪洄比了个大拇指, 待三人都上来后,又拿出渔具,将鱼竿甩进水里,感叹道:“虽然没什么鱼了,可还得试试才行,不然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啊!”
收了他们三块上品灵石还一直抱怨,唐亮强压下不满,思索该如何打探:“请问——”
“嘘,安静!”
鱼头蓑衣人放下鱼竿后,喝声打断唐亮的话,放低声音:“别吓到我的鱼了,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这里是长山州与湘汀州的交界,鱼头人是地地道道的湘汀州本地鱼妖,常年在这里打鱼,见多了像三人这样两州来回的人。
于是偶尔趁火打劫一下人生地不熟的冤大头,一人一块上品灵石,童叟无欺全部一个价。
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鱼头人就姓江。
“叫我江鱼头就好了,”他摆摆手,“咱也不像某些人要起个什么斯文的名字,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知道是在叫我就行。”
湘汀州的陆地就是岛屿,一共有七个大岛屿,就是之前顾雪洄认知的七城。在湘汀州内,有本地人自己的叫法,因此外来人一问就露馅。
一宫六岛,分别由七个大乘化神大能把持。
在湘汀州,占有地盘者除了享受该区域居民的供奉,行使各项权力,还可以借助岛屿凝聚成的灵宝帮助修炼提升实力。
如今湘汀州内势力主要分为两股,一股是李家父子控制的升龙宫和长生岛,还有加入他们的琉光岛琉光金童;另一股是韦攸安的清安岛和长石岛石荐。
剩下的两个岛屿则被一对姐妹占据。
江鱼头所说的岛主就是觉雨,占有他们如今所在的甘霖岛,她的姐姐知晴占领的岛屿叫日和岛。按理说这姐妹俩应该和李家父子一样是天然的同盟,可这姐妹俩关系极差,多年不曾往来。
江鱼头抖了抖鱼竿收起,鱼钩上的饵食已经被鱼咬走,他一无所获。
“不和你们讲话了,都吓到我的鱼了,都怪你们!”他继续放下鱼竿,决意不再讲话。
小舟因为他要钓鱼,慢慢悠悠地飘荡。
唐亮看了眼天色,心里暗暗着急。
湘汀州在他看来实在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没命,还要丢钱,虽然现在的船费是顾雪洄给的,但这赖账着实不是君子所为。
只是财不外露,他们现在不可能当着江鱼头的面讨论这些。
将唐亮坐立不安的模样看在眼里,江鱼头慢吞吞道:“你们想要快点也会去,加钱赔偿我的损失就行,不多,就一块上品灵石。”
江鱼头压根就钓不到鱼,要他们这块上品灵石就是纯打劫。
“不行!”唐亮断然拒绝,“等就等!”
他倒要看看江鱼头能钓到多少鱼!
贺怀霄手指微动,勾住顾雪洄手上碧玉长杆,往下压了压。
两人另一边不说话,顾雪洄微微抬了抬下巴,把碧玉长杆往贺怀霄那里捅了捅,被他的手掌全数抱住。
贺怀霄微笑着点了点头。
顾雪洄从嘴角泄出些轻笑,两人的动作不大不小,不会对江鱼头的钓鱼大业产生影响,仿佛只是闲极无聊的打发时间。
日暮时分,江鱼头撑着小舟带着空空如也的鱼篓划向岸边。
知道再也无法从这三人身上榨到钱,江鱼头又多说了几句:“你们也别嫌贵,最近岛主大婚,你们要是愿意,这点钱很容易就就能拿回来的。”
听到有钱能赚,唐亮收了几分怨气。
“但是不包括你,”江鱼头的扇形鱼鳍向唐亮,晃了晃,“你不行。”
唐亮:“这什么意思,赚钱还分人的?”
江鱼头:“因为我们觉雨大人只喜欢好看的人,他们两个可以去当新郎,你不行。”
小舟已经靠岸,贺怀霄抽出碧光剑,猛地按在弯腰收拾东西的江鱼头脖子上:“三块上品灵石。”
“哎哎哎你干什么?”江鱼头没料到这个,当即嚷道,“我好心带你们上岸,你们居然恩将仇报!”
“啊呸!打劫还差不多!”
唐亮忍江鱼头很久了,催江鱼头赶紧把钱还回来。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就还你们好了,这么冲动做什么?”江鱼头慢慢直起身子,一只手上提着空鱼篓,另一只手在身上摸索着。
“别耍什么心眼,”唐亮指了指顾雪洄,“这位可是化神大能,我们肯饶你一命算你运气好。”
江鱼头愤愤不平把三块上品灵石丢在地上。
唐亮赶忙弯腰去捡,拂去尘土擦干净递还给顾雪洄。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
江鱼头把手上的空鱼篓一抛:“收!”
空鱼篓张口一吸,唐亮竟然歪歪斜斜飘飞,若不是顾雪洄手快按住,他绝对会被吸进去!
“化神?那又如何?化神与化神之间亦有差距,你们长山州的化神只敢在州内称王,一步也不敢走出,”江鱼头好笑,“所以也就是你们长山州的井底之蛙才会觉得化神厉害得不得了,我们湘汀州最高的修为可是到了大乘,说不定哪天就渡劫飞升了!”
“长得这么俊,不给我们觉雨大人做新郎真是浪费,”他双眼盯着贺怀霄和顾雪洄二人犹不死心,恨唐亮恨得不行:“都说了你长得不行还硬要凑过来!这可是关系到我能赚多少钱,收了不好看的人觉雨大人肯定不高兴。”
贺怀霄的碧光剑已经出鞘,剑刃闪着寒光。
唐亮误以为顾雪洄施展过法相外化就是化神,在贺怀霄这里,顾雪洄却还只是金丹大圆满,之前虽然不知怎么逃生的,但他也能想到顾雪洄必然消耗过多,还没完全恢复。
而这个江鱼头,最少是元婴,再加上一件极其古怪的鱼篓法宝,他们还之间的胜负还真不好说。
“来,快点,”江鱼头跃身提起鱼篓就要把两人收进去,“早点收完人我早点去拿钱,这日子是真的不好过啊!”
贺怀霄出剑直面江鱼头,顾雪洄则转了转手上的碧玉长杆,欲从侧面挑掉鱼篓救下唐亮。
甫一触到鱼篓,顾雪洄忽觉不对,这鱼篓吸力极大,他碧玉长杆竟然险险就要跟着进去。
“嘿嘿嘿,没想到吧,这个可是觉雨大人特别赐下来给我们收新郎官用的。”江鱼头傲然道,“都说了化神与化神之间亦有差距,我们觉雨大人花容月貌,楚楚动人,成为她的新郎她定不会亏待你,你要什么有什么,有些人长得不好看不够格进鱼篓还要求我呢!你有什么不知足?”
顾雪洄的回答是碧玉长杆顺势化为长条的平口碧光剑,横扫过江鱼头的手腕。
鲜血顿时如泉涌喷洒一地。
没想到江鱼头到了这时候还不肯放下鱼篓,他嘶嘶地收回手,抱着鱼篓就跑。
江鱼头衣服下的鱼尾完全显现,划拉着泥土飞快向前,一路尘土飞扬。
没想到鱼上岸了还能跑这么快。
两人谁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形,跟在后面一路进入甘霖岛内部。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起来,江鱼头咬着牙使劲加快速度往岛主府跑。
“觉雨大人!觉雨大人!新郎到!第九十六个新郎来了!”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晶莹的雨水落下,漫漫浸过每一条街道。
贺怀霄和顾雪洄站在街道尽头,岛主府就在他们前方,挂满各类丝带绢花,随风飘扬。
不断有人从大门进出,里头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如果这些婚庆装饰物不是白色的话,确实像是一场喜宴。
第 76 章
贺怀霄和顾雪洄没有贸然进去岛主府救人。
两人人生地不熟, 岛主觉雨到底是何修为哪一种性情还搞不清楚,即使这个一片白的喜宴看起来极为古怪,也不能就这么急急忙忙打上门。
而且顾雪洄的状态还没完全恢复。
“小师叔, ”贺怀霄轻声问顾雪洄, “你刚刚听见江鱼头喊的了吗?”
——第九十六个新郎。
前面九十五个呢?
看着这满眼的白,顾雪洄也生出担忧, 不知道唐亮能熬多久。
岛主府门前人来人往, 都是来吃喜酒的。
有了前车之鉴,顾雪洄和贺怀霄没有直接上前问情况, 就在外围徘徊打听。
甘霖岛岛主觉雨, 化神中期,这近百日正在操办一场极大的婚宴。
——她要和九十九个新郎婚配。
为了这个目标, 她令手下在周围大肆寻找合适的男子,只要长得好出现在甘霖岛附近, 都会被她的手下收入鱼篓带入岛主府。
长得好这个条件有时候是可以很模糊的,但可以肯定的是, 唐亮不符合觉雨的标准——一开始江鱼头的目标就是顾雪洄贺怀霄两人。
两人在外面没等多久,就看到唐亮被丢了出来,连带着江鱼头和他的鱼篓也跟在后面啪的一下摔在地上。
紧接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头戴银簪,身穿白衣的秀丽女子。
“江鱼头!”她怒喝, “你再随便收这种人糊弄我,我就把你下锅炖了上桌下酒!”
“哦哦哦,不行哦,江鱼头!”
来吃酒的宾客看到这一幕兴奋起来, 嘻嘻哈哈笑起来。
“银珠姐姐息怒,银珠姐姐息怒!”
江鱼头顾不得自己被摔得红肿的鱼头, 鱼嘴一张一合解释:“其实本来是有更好的,但是,但是让人家给跑了,我下次一定不……”
“不空手回来?”银珠接上。
围观的宾客顿时笑得更加厉害。
“钓鱼佬又空手了,第九十六个新郎还是空着的!”
“快快快,你们还有谁有人,快填上去,马上凑够人就能开办婚礼了!”
“如果觉雨大人不嫌弃,我倒是可以上!”说出这话的人话音才落,就被银珠一巴掌抽飞。
“照镜子了吗?”银珠眉毛一抬,“这次婚宴极其重要,所有的新郎官一定要好看好看,不然觉雨大人的脸往哪里搁?!”
她是岛主觉雨手上的贴身婢女,说话十分有分量。
“第九十六个新郎不合格,重新挑人进来填!”
宣布完这件事,银珠又指了指几处被泥水溅到的白布,让仆役赶紧换掉。
“觉雨大人最爱干净了,一个泥点都不能有。”她一再强调,让剩下的宾客自便,她要回去安慰失望的岛主了。
贺怀霄从泥地里扶起唐亮,低声问了几句,确定他没事后,赶紧带着人到另一僻静处。
唐亮还有些恍惚:“居……居然就这样出来了?”
他还以为他要死了呢。
在他的固有印象里,湘汀州就是妖魔聚集地,龙潭虎穴有来无回。
结果他都还没见到传说中的岛主,就被来审查新郎官的银珠给扔了出来,出了一点擦伤再无其他。
不管怎样,先找个落脚处吧。
三人找到一处废弃的屋子暂时落脚。
在他们最后一步踏入屋门后,不远处的屋顶坐着的人才收回视线。
银珠笑盈盈转向另一人,她面如银盘,卷翘的眼睫一眨一眨,泛着泪光。
“觉雨大人觉得这第九十六和九十七个新郎如何?”银珠问。
“真不错啊真不错,”觉雨嘟嘟囔囔道,“我还以为江鱼头骗我呢!”
觉雨摸着下巴琢磨道:“那个小白脸确实不错,但是更重要的是那个背剑的……你看着他像不像?”
银珠眼皮一跳:“像……像什么?他似乎是个剑修。”
“像任郎啊!”觉雨说着说着,呜呜地哭起来,“再也没有像他那样的男子了,我的任郎就这么没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银珠柔顺地跟在后面,待觉雨哭完,这才道:“既然如此,那这个背剑小子就更得来做觉雨大人的新郎了,今天晚上就开始,您看如何?”
“好好好,我就等你好消息了!”觉雨迅速收了眼泪,眉开眼笑,“没了任郎,我就再找百个千个任郎!”
到底是在陌生的地方,到了晚上,三人商议轮流值夜不敢睡死。
贺怀霄睡得并不踏实,后半夜虽然不下雨,可风声就没断过,实在难以睡安稳。
“起来——”
听到顾雪洄的声音,贺怀霄一个激灵睁开眼。
窗外不是预想中的黑夜,而是淹没一切的雨。
顾雪洄转着碧玉长杆比划,不再说笑。
唐亮苦着脸猫到贺怀霄身边,小声说:“是阵法,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本以为人家看不上他这一关算过了,没想到是不死心的卷土重来。
“好了。”
另一头的顾雪洄忽然出声,走到斜边的一个方位,碧玉长杆一掀,揭开浓重的雨幕。
银珠站在外面,正正好对上顾雪洄,笑着说:“果然是觉雨大人看上的九十六号新郎,这一招少说也得元婴修为吧?”
在她身后,还跟来七个婢女以及不少从酒席过来围观的宾客,他们基本都是甘霖岛的岛民,自然愿意协助岛主大人达成心愿。
江鱼头拎着鱼篓从旁边冲出来,指着顾雪洄兴奋道:“就是他就是他,我就说我看中的新郎哪有不好看——啊啊啊啊!”
一道剑气直冲他的鱼眼,险险没把他戳瞎。
贺怀霄抬了抬碧光剑,眼神冰冷。
银珠并不着急,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周围还都是他们的人,这三个外来客没有半分胜算。
双手合十掐印,之前顾雪洄掀起的雨幕如同布匹,其中一角就这么被她拿在手中,手腕轻抖,漫天雨水再次落下。
其他婢女则融入雨中,接连出招。
顾雪洄遭受的攻击无疑是最多的,足足有三个婢女的身影闪现在周围。
元婴的唐亮则不怎么精通打斗,应对得手忙脚乱,看起来比修为最低的贺怀霄还要狼狈,还要贺怀霄偶尔抽出手帮他。
这样不行。
贺怀霄击退一个婢女,遥望胸有成足一直没有出手的银珠。
这场战斗不会有意外,银珠就在一边双手抱臂等待结果。
岛主说她更中意贺怀霄,却不妨碍她趁机多欣赏顾雪洄的身姿。
碧玉长杆化成的碧光剑是雨幕中最亮的碧色,待认出顾雪洄手中的碧光剑竟然没有剑尖反而是平口剑后,银珠讶异地咦了一声。
这个剑修……
她来不及多想,就见顾雪洄的碧光剑扫开一个婢女,直冲她而来。
险险闪身避开,银珠手里的雨水幕布抖开,万千雨丝如刀落。
“小师叔!”
贺怀霄心惊不已,紧跟几步就要上前。
“退开!”
顾雪洄叫住他,碧光剑依旧直直指向银珠。
以顾雪洄为圆心,他周围的雨水在这一刻瞬间凝结成冰停在半空。
冷风出过,冰丝静立不动,尖端寒光闪烁,尽数指向银珠。
银珠瞬间变了脸色。
这甘霖岛修为最高的人无疑是岛主觉雨,整个岛上只有她一个化神,其他人最多就到元婴大圆满。
“居然是化神!”
“这外化的法相好厉害,我明明只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冷!”
周围人小声说着,还有看出来情况不妙,劝道:“银珠姐姐,要不然……就这么算了吧,反正觉雨大人又不是没有别的新郎……”
不是说他们甘霖岛这么多人会怕一个化神,而是现在不能出意外,他们可得保存精力不能消耗过度不能受伤。
这个百日婚宴,觉雨请的重头客还没到呢!
湘汀州内七个领地之前一直都是混战的状态,直到升龙宫的大乘老妖李渡河助其子拿下长生岛,清安岛的韦攸安在突破大乘后积极寻求结盟,拉拢了化神中期的石荐。
化神中期的琉光岛岛主琉光金童随后站队李渡河,借李家父子的威势频频进犯其他岛屿。
湘汀州内的势力划分渐渐明朗,知晴与觉雨姐妹二人夹在中间,却因为关系不好没有结盟成为第三方势力。
姐妹两人都是化神,姐姐知晴在化神大圆满,随时大乘,妹妹觉雨在化神中期,如果两人能顺利结盟,觉雨就不用担心来自其他两方势力的威胁。
婚礼意味着成家立业,妹妹大喜,邀请姐姐来庆贺理所应当。
觉雨要借这个机会和知晴重修旧好,这婚宴当然是怎么盛大怎么来。
新郎要多还得要好看才能显出这场婚宴的隆重,至于新郎的身份,基本上都是觉雨派手下到处捞过来,还有些岛民自觉自己有几分相貌,毛遂自荐凑人数……所以这一整场婚宴才会这么轻松快活。
就目前而言,甘霖岛是湘汀州内七个领地里唯一一个只有岛主是化神以上修为的岛屿。
银珠不像江鱼头,她是跟在觉雨身边的贴身婢女,见识更广。
诚然化神之间亦有差距,可顾雪洄这手外化的法相,绝对只有他甩开别人的份。
不管此次和好结盟能不能顺利,甘霖岛多一个化神并不是坏处。
——这是甘霖岛实力的体现,说不定还能让知晴高看一眼妹妹。
心念电转,银珠坦然仰起脸,面对顾雪洄:“这位朋友误会了,来者是客,我们岛主是很欢迎任何一位客人来参加婚宴的,这场婚宴说到底不过是走个过场,新郎是谁并不重要。”
“不知几位朋友怎么称呼,不如一起来来参加我们岛主的婚宴贺新婚?”
第 77 章
按照银珠的说法, 觉雨这场婚宴办得这么大,主要的目的还是吸引觉雨的姐姐知晴过来。
“主要是得让知晴大人相信觉雨大人是是真的要结婚安定下来了。”
这个说法听着就很怪。
“主要是觉雨大人以前订过婚……”银珠吞吞吐吐,“那个时候也邀请过知晴大人来, 但最后没有成。”
顾雪洄对别人的坎坷情史兴趣不大, 他更关心的是,帮了觉雨他能得到什么。
“只要知晴大人能来, 任务就算完成, 到时候觉雨大人自然会奖赏你们,你们要什么尽管和她提。”银珠笑笑, 后面的威胁话音渐低, “但若是不帮……”
三个人就这么住进了岛主府。
应银珠的要求,除了唐亮, 贺怀霄和顾雪洄得来凑数。
毕竟是有求于人,银珠尽职地为他们做了介绍。
岛主府除了他们, 还有其他新郎,府内大多数地方不会做限制, 他们可以自由活动,等时间到换衣服参加婚礼就行。
一行人一路走进来,确实看到有其他人预备新郎自由活动,还有的热切和银珠打招呼,看起来很是熟稔。
唐亮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打探起湘汀州的势力情况和兴义和的位置。
兴义和的位置一直在几个岛流连变化,所以有的人说是在这个岛有的人说是在那个岛。
“目前听下来说长生岛的人是最多的,”唐亮总结说,“可是长生岛最近封闭, 不给进入了。”
贺怀霄:“为什么?”
唐亮:“是李渡河下令封掉的,原因不知。”
李渡河帮他儿子拿下长生岛, 理所当然也有长生岛的管理权,越过儿子直接对长生岛下令是常有的事。
唐亮压低声音:“有人说,李家父子其实关系也没那么好,小的不服气总想着要做主,所以……”
所以这是李渡河对儿子的禁足惩罚。
如果不能乘坐跨州飞船,他们就只能靠自己走出湘汀州了。
唐亮一时有些低落,他本就不擅长打斗,元婴修为打起来比贺怀霄还不如,是团队里拖后腿的存在。
湘汀州这些魔修妖修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生打死不需要太多理由。
如果不是顾雪洄展现了化神的实力,而甘霖岛恰好是七个陆地中实力最弱的,觉雨不愿意在和知晴和好结盟前消耗过多实力,他们现在不可能在岛主府被当做宾客。
银珠在带他们进来之前,隐晦警告过,如果不愿意配合觉雨完成这一场婚礼,甘霖岛不介意使点手段强制完成。
总而言之,好好配合他们就是客人,不愿意配合就是阶下囚。
“小贺师侄好像不是很高兴?”
顾雪洄注意到贺怀霄从他答应帮忙做新郎凑人数后,兴致就不是很高。
贺怀霄点头:“我不愿意,婚配不是儿戏,就算是假的替人做戏,我也不愿意。”
贺怀霄现在是没这个情爱心思,可是他不想辜负未来有可能出现的道侣。
因为刘琦诗?
顾雪洄蓦地想到贺怀霄之前有始无终的少年心事,一时拿不定该如何劝——他实在是没有经验啊!
贺怀霄道:“我其实已经想好,拖延他们让小师叔先走。”
他一点都不想屈服。
“然后呢?”顾雪洄顺着说下去,“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我也不想这样啊,小贺师侄——”顾雪洄拉长声音叹气,“可是没办法啊,我打不过这些人。”
他们在湘汀州孤立无援,就算是顾雪洄一个人能突围出去,又能如何?
贺怀霄眼里的顾雪洄是少见的丧气低落。
“唐亮还一直以为我是化神,但其实你是知道的。”
这个虚假的法相外化就是花架子,一旦遇上真正的化神仍旧毫无还手之力。
眼睫垂下掩住一向清凌多情的桃花眼,贺怀霄看不到顾雪洄眼底的狡黠。
“我……”贺怀霄虚虚拢住顾雪洄,“是我不好,强求小师叔了。”
明明是自己修为太低了,他们这一行人但凡实力高一些,顾雪洄都不需要强装化神,与觉雨合作。
“小贺师侄,”顾雪洄端正道,“我仔细想了想,我们现在其实最重要的是提升自己的修为,你说是不是?”
贺怀霄一开始去中州的目的也是要提升自身,其实在哪里修炼对他来说并无分别,只是相对的,湘汀州更加危险。
以三十五年后的天骄榜为目标,顾雪洄算了算:“十五年后突破元婴,二十年巩固境界,至少要摸到元婴中期的槛,届时离开湘汀州直入中州参加天骄榜,可以吧?”
贺怀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现在才金丹初期。不过既然是小师叔的要求,他自然是尽力而为,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顾雪洄给的这个计划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是根据自己的经验来。
他是先天灵体,有天衍宗在背后支持,十六岁结丹,二十八岁元婴,直至八十岁三次化神失败才来到长山州。
贺怀霄是天生剑骨,没有宗门支撑,修炼资源差一些,所以相应的突破时间稍微放长一些完全合理。
“小贺师侄,你可要好好努力,”顾雪洄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除了长山州,在其他州地,除了个别强悍的金丹,元婴修为才有说话的机会。”
金丹不如狗,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
情情爱爱这些暂且放下,只要实力上来了,何愁没有佳人钦慕。
贺怀霄一脸受教:“小师叔说得是,怀霄一定加倍勤勉,努力修炼。”
顾雪洄十分满意:“那我以后就靠你了!”
贺怀霄:“哈?”
给贺怀霄列完计划目标,顾雪洄就打算躺下休息了。
“小师叔……”贺怀霄踟蹰在原地,抽了抽眼角。
他还以为顾雪洄会给自己也列个目标,师侄两人一起努力,结果他只是咸鱼翻个身?
贺怀霄记得顾雪洄卡在金丹大圆满很久了。
“小师叔自己呢?有什么目标?”
顾雪洄沉默了一会儿:“……回长山州找任闲然后去一趟冰原州?”
“我是说修炼方面。”贺怀霄提醒说,“小师叔应该也有打算参加天骄榜的吧?”
按照顾雪洄的说法,参加天骄榜的修士修为多是元婴,顾雪洄没理由一直卡着不突破。
“这……”顾雪洄下意识摸了摸右手的白玉镯,“不是我不愿意,是我没办法。”
在没有领悟到属于自己的剑意之前,他会一直被困在金丹大圆满这一修为层次。
能做个化神时的法相外化样子唬人已是十分不易。
估计自己在湘汀州都要依靠贺怀霄了。
“什么没办法?”贺怀霄没听懂,“小师叔是哪里修炼不顺利?”
“我……”
顾雪洄回望贺怀霄,他依旧站在原地。
直身如剑,一双黑眸满是诚挚的关心,再没其他杂质。
在天生剑骨面前承认自己没有剑意,也不算很丢脸吧?
顾雪洄鬼使神差生出这个想法。
虽然自己算是贺怀霄的长辈,但在剑道领悟这一方面,也许先天灵体就是不如天生剑骨……
半晌没等到答案,贺怀霄笑了笑:“如果小师叔不想说,那就不说了吧。”
时候不早了,贺怀霄不再久留,说完话就要离开。
“小贺师侄,”顾雪洄终于出声,“我很抱歉……如果你真的很介意说和一个陌生人穿着喜服参加婚礼,哪怕是假的,不如你把这当做是和我的?”
“如果以后遇到刘琦诗,我可以帮忙解释一切都是不得已。”
“和刘琦诗什么关系?”贺怀霄不解,“我为什么要向她解释?”
他一下子想明白:“小师叔不会以为我对她有意所以才会介意这个吧?”
“难道不是?”顾雪洄纳闷。
“既然如此,当初我离开长山州应该先去广流仙宫和她道别才是,我怎么一次都没去呢?”贺怀霄好笑不已,“我还没有喜欢的人呢,小师叔倒是先帮我安排好了。”
亏他还杂七杂八想了一堆,以为顾雪洄不愿意突破是有什么情劫。
“你对刘琦诗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没有。”贺怀霄语气坚定。
顾雪洄更纳闷了,脱口问:“你提升修为、出剑、努力想要回到长山州,难道就只是因为对震雷宗的恨意要复仇吗?”
“小师叔原来是这么想的吗?”贺怀霄认真解释道,“我对长山州,绝不仅仅是恨,震雷宗固然可恨,可我没有理由恨生我养我的土地。”
不然他就不会特意在登上跨州飞船前前,从水里捞出两条三叶金鳞鱼放入澄光玉了。
“我出剑是因为我想要出剑,我必须出剑,”贺怀霄忽然顿了顿,语气里带了些笑意,“反正小师叔是不能指望了,不如我努力修炼成为小师叔的靠山——我觉得这个目标比较实在。”
“……”顾雪洄不想说话。
贺怀霄继续道:“不管如何,多谢小师叔为我着想,一想到如果是和小师叔一起穿喜服,好像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顾雪洄:“……”
他一脸麻木,已经失去表情。
“挺好的,”顾雪洄一时生出些许嫉妒,“贺掌门估计临终前都是叫你好好活着,没叫你别的吧。他真是个好人。”
贺怀霄是天生剑骨,这件事顾雪洄一早就告知了贺石,可是贺石直到临终前都没有告诉贺怀霄。
大概是不想他有太大压力,背着仇恨生活。
“师尊对我好,对小师叔也很好。”
“确实是。”这个顾雪洄反驳不了。
“所以小师叔也喜欢轩紫剑宗的吧?”贺怀霄抬眼看来。
“嗯。”
顾雪洄应声。
贺怀霄俯过身来,甩了甩手中的澄光玉,从里面倒出轩紫剑宗往昔的景色。
从山门巍峨伫立的祖师像再到云雾缥缈的羽台峰,从书声琅琅的学堂再到漫天飞红的浮云崖。
贺怀霄:“小师叔你信不信,总有一天,我会重建轩紫剑宗。”
顾雪洄:“我当然相信小贺师侄。”
香愈木的红花幻影缓缓飘飞,最后化成细碎的微光被三叶金鳞鱼吞吃入腹。
也包括两人的对话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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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小花园,走过回廊,还没完全走到目的地,银珠就听到了活泼轻快的琴声和哼唱。
银珠停在一侧,等待琴声结束才再次迈开步伐。
“小芙喜欢吗?今天姨姨弹得如何?”
屏风后面,觉雨停下动作,笑着转向另一侧,柔声问话。
另一侧是一颗硕大的青蓝水精珠,里面有一张女童面孔,微张的灰色嘴唇,眼睛空洞可见白骨。
这是甘霖岛唯有岛主才能凝聚出来的特色灵宝雨瑟水精。
银珠目不斜视,递上手里的信汇报:“除了知晴大人会如约来,还有长石岛的石荐大人也说要来贺喜。”
“石荐?他来干什么?”觉雨想了想,问雨瑟水精内的女童,“小芙想要他来参加姨姨的婚宴吗?”
房间内安静得可怕,银珠更是放轻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异响。
死去的女童当然不可能给出回应。
“这真是叫姨姨为难啊,”觉雨说着说着,眼眶翻红又开始流泪,她把雨瑟水精捧在手里,轻柔地抚摸,“是姨姨对不起你,到现在还找不到是谁杀了你,姐姐又不听我解释,我怎么可能会杀死可爱的小芙呢?姨姨这么喜欢小芙……”
她反复念叨着自己对外甥女的喜爱与歉疚,最后一掌拍碎桌子。
“都怪姨姨不好,姨姨一定会找到杀死小芙的人!”
——害她们姐妹反目的罪魁祸首。
发完火,觉雨又开始道歉:“姨姨对不起小芙,居然又在小芙面前发火了,小芙吓到了吧?都是姨姨不好,姨姨发誓,一定一定把那个男人碎尸万段,让他神魂遭受水浸火灼之苦!”
觉雨抱起琴,雨瑟水精飘飞跟在她后面。
银珠低下头,偷偷瞄了眼觉雨手中的琴,欲言又止。
琴有十三徽,觉雨手中古琴的琴徽正是用雨瑟水精镶嵌,每多一颗代表觉雨的修为又精进一步,直至十三颗全部填补完毕,步入大乘。
现在琴上有三颗雨瑟水精做琴徽。
“石荐大人要来,不如岛主把那颗雨瑟水精镶嵌上去吧……”银珠忧心忡忡,“如果被石荐大人看出来岛主修为退步,甘霖岛怕是不会太妙。”
是的,现在觉雨的修为从原来的化神中期跌至化神初期。
琴上本该有六颗雨瑟水精。
“他敢!”觉雨怒喝,“我姐姐在,马上他就要完蛋了!”
“任郎和我说,杀死小芙的是一个男人,姐姐和我反目也是因为男人……”觉雨喃喃,“骗我的任郎也是男人,还要走了我的雨瑟水精呜呜呜……”
银珠默然。
从外甥女的死亡开始,觉雨的修为就一直在跌落。
第一颗雨瑟水精是姐姐知晴在暴怒之下打碎的,因为她认为是自己的妹妹杀死了女儿小芙,觉雨百口莫辩。
第二颗雨瑟水精给一个叫任闲的道修夺走,他说他手上有宝物可以追溯神魂记忆,但是需要雨瑟水精才能布置某种阵法。觉雨相信了他,然后任闲带着那一颗雨瑟水精不知所踪。
第三颗雨瑟水精是觉雨亲自抠下来的,用来盛放外甥女小芙最后一丝残破的神魂。
如果不是觉雨的修为一直没恢复,银珠也不会对顾雪洄起招揽心思。
“石荐最近对我姐姐很是殷勤,”觉雨冷不丁发问,“你说他是不是小芙的父亲?”
银珠哪里知道这个,再说化神大乘大能岂是她能随意妄议的。
觉雨压根不在乎有没有答案,自顾自道:“不管如何,石荐这个人是真讨厌,如果他是一个人来的,宁可错杀我都不想放过……他是一个人吗?”
银珠:“可能会带上两三个手下,最多只有一个化神初期,剩下都是元婴。”
“如果姐姐愿意和我联手,石荐这一行人必死无疑。”觉雨问雨瑟水精里的女童,“小芙觉得石荐是杀你的凶手吗?”
她摸了摸冰凉的雨瑟水精:“你也不确定是吧?没关系,姨姨有办法。”
不管石荐是不是凶手,他都必须死在甘霖岛。
“你去回头去问问那个姓顾的剑修,如果他愿意帮,事成之后,我放他一条生路,希望他不要不知好歹。”
“是。”
银珠屈膝领命。
就算是顾雪洄与觉雨同为化神初期,觉雨在甘霖岛动手是有主场优势的——岛上的一草一木皆是她的帮手。
领地的加成可以让觉雨即使修为跌落至化神初期,也不会惧怕石荐。
“我倒要看看,石荐哪来的胆子敢来吃我的婚宴,真以为姐姐和我关系不好就会帮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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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雨的正式婚礼必须凑到九十九个新郎,即使加上顾雪洄和贺怀霄,也才到九十七。
唐亮闲着没事就到处打探消息,翘首以盼婚礼开始。
“这两天又来了新人,”唐亮说,“还有个是听说来岛主府做新郎,管吃管住,自己找上门来的。”
说起这个新人,唐亮就觉得好笑:“一进来就挑房间,要住采光通风最好的,吃饭还点菜!我们顾道友都没这待遇!这小子脸皮可真厚,还真把自己当大爷。”
银珠亲自来找过顾雪洄商谈正式婚礼当天的事宜,特别言明石荐一行人的修为,如果到时候觉雨与知晴姐妹二人无法和好结盟,需要顾雪洄出手帮忙制衡石荐。
威逼利诱,顾雪洄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们这些外来的大概不知道,岛屿对岛主而言,不仅仅是岛上居民的臣服从属,还意味着这岛上的一切归属——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在任何一个岛上惹怒当地的岛主。所以你最好答应下来,不然你和你的朋友再也走不出甘霖岛。”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要对石荐动手吗?”
“因为讨厌,这个理由可以吗?”
顾雪洄:“……”
可以,这个理由十分符合湘汀州的风土人情。
相较于银珠的语焉不详,唐亮打探到的理由更加详尽。
湘汀州内七个领主,有血缘关系的,比如李家父子是天然的同盟,觉雨知晴两姐妹即使众所周知的关系不好,也没有互相进犯过。
不是同盟的话,他们之间既有交好,也有挑衅混战。
琉光金童在加入李家结盟之前,就是平等敌视其他岛屿,每一个都交过手打过战。
石荐则可以说,和每个人都能搭上话,打过架,但是见面还能谈笑风生问好。
李渡河助其子拿下长生岛后,他会忙不迭提着礼物去庆贺。琉光金童曾经和觉雨订过婚后又取消,他会提酒上门安慰。
如今湘汀州内的都知道他正在追求知晴,还要来参加觉雨的婚宴。
所以现在韦攸安和石荐的同盟,在很多人看来这个结盟并不是特别牢固。
贺怀霄:“琉光金童和觉雨订过婚?”这是令人意外的消息。
唐亮点头:“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想通过联姻结盟,后来没谈拢就取消了。”
“琉光金童多大?”不怪贺怀霄多想,实在是这个名号很难让人联想到一个成年人的形象。
“肯定是比你大的,比我大也说不定。”顾雪洄插话。他终于想起为什么他一直觉得琉光金童这个名号耳熟了——之前在迭会山追任闲的那群魔修就是琉光金童的手下。
琉光金童是化神中期,早就是百余岁的人,之所以叫金童,是因为小时候误食太岁,因此获得长生缘法却也生长缓慢,直到现在还是七八岁的稚童形象。
三人前几天已经见过觉雨,即使知道这桩婚事没有哪里不对,还是觉得怪异。
“幸好取消了,”唐亮咳声掩饰尴尬,“琉光金童据说脾气十分不好,岛主我看着挺好说话的,要是真成了,那就……那就一朵鲜花咳咳咳……”
“一朵鲜花什么?”有人问。
唐亮没防备后面还有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啊!”
这是个皮肤白到没有血色的少年,白眉白睫,眼睛极大,瞳色淡到几乎透明没有光彩,秀鼻樱唇,貌若好女。
“怎么不能是我?这儿不能来吗?”少年反问。
唐亮压低声音向顾雪洄贺怀霄介绍说这就是那个自己找上门来的缺心眼,叫若嘉应。
突然来了个外人,滔滔不绝的唐亮一下子沉默下来。
偏偏若嘉应还不觉得,继续追问:“你怎么不说了,一朵鲜花什么意思,你咳嗽什么?”
“没,没什么……”唐亮冷汗都要下来了,这里可是觉雨的地盘,他们讨论都不敢太大声,就这个若嘉应无所顾忌。
唐亮忙叫住他:“你小声点,不要喊了。”
若嘉应只想要答案:“那你告诉我啊,为什么琉光金童和觉雨的婚配不行?”
唐亮:“……”
他要昏过去了,不要这么大声行不行!
这湘汀州内,其他人提到七个领主都会加上敬称,怎么这个少年一点眼色都没有,大喇喇直呼其名!
“他们不行大概是没有缘分吧,情爱这种事谁能够说得准啊,”唐亮硬着头皮说下去,“你还小,现在不懂很正常,以后就知道了。”
若嘉应歪了歪头,目光扫向另外两人又转回来:“算了,我看你们和我也差不多,应该也是不懂的。”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唐亮只想快点把人打发走,“没有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有啊,你们别走。”若嘉应拿出一张图来,俨然是岛主府的布局。
唐亮倒吸一口气:“你这哪里来的?”
“拿来的啊,”若嘉应只关心一个问题,“这婚宴我想坐前面的桌子,这样菜上来得最快,你们坐别的地方不要和我抢。”
第 78 章
若嘉应拿着这张布局图就是为了给其他参与喜宴的凑数新郎安排座位的。
离谱得很, 但看若嘉应这副坦荡荡的样子,又十分正常。
若嘉应给自己安排的位置就在礼堂入口处的第一桌。
其他人只要不和他抢位置,坐哪里都无所谓。
看着若嘉应就这样越俎代庖安排起婚宴, 唐亮担忧不已:“他不会回头就其他人发现给打了吧?”
顾雪洄并不关心这些:“他爱吃吃, 我们干完就走了。”
两天后,江鱼头用鱼篓送来最后一个新郎。
婚宴终于可以正式开办。
贺怀霄本以为, 觉雨只是在婚庆装饰上会用白色, 到了正式服装,哪怕只是做戏用的喜服, 还是会用红色的。
直到银珠带着人给他们送来一大堆白衣服。
有些原本来凑热闹的新郎顿时觉得趣味没了一半:“怎么又是白衣服啊?这么喜庆的日子!”
“就只穿一次, 还给你们专门准备红色太浪费了,”银珠说道, “只要你们别穿自己的衣服给岛主把排面做足就行。”
合着这衣服还是一样的。
唐亮没有入选新郎行列,跟在后面看来看去:“这布料挺好的, 也算是白得一件衣服,不亏!”
顾雪洄没忘记之前贺怀霄的纠结:“如何?小贺师侄你还难受吗?”
贺怀霄无奈:“小师叔你别笑了。”
这婚礼不伦不类的, 直接打破所有美好幻想。
白灯笼白花结,就连门上大大的喜字都是白色的。
知晴带着石荐站在岛主府门前,对着这番景象冷笑:“我这妹妹的想法是越来越独立特行了,这婚礼当真是婚礼?”
她身边的石荐身着红袍,头顶高冠, 清瘦斯文。他手上提着贺礼,闻言只是笑笑:“觉雨向来任性,大喜的日子自然是要怎么开心怎么来,她喜欢最重要。”
知晴冷哼, 率先迈步进门。
觉雨给她的信中说,要澄清小芙的死亡真相, 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
对于觉雨的说法,知晴是不太相信的——当初她明明看到,是觉雨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愿意来这一趟,当然是因为她要看看觉雨耍什么花样,两人好歹是姐妹,她是知道觉雨最近处境十分不好。特别是和琉光金童解除婚约后,遭到了琉光金童的打击报复。
还有就是……
她瞄了眼身旁的石荐,嗤了声:“我倒是觉得你更像是新郎官。”
知晴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觉雨说的联手吞并长石岛很有兴趣。
宾客齐聚,九十九个新郎也到位一排开站好。
贺怀霄和顾雪洄站在一处角落里,连礼都没行,就这么直挺挺站着也没人管。
若嘉应和其他人一样,行了礼就赶紧跑到自己一早看好的座位等上菜吃席。
鼓乐队奏乐,觉雨举杯主动给自己的姐姐知晴敬酒。
石荐在后面跟上,笑着打趣说没想到觉雨的婚礼这么随性有趣,来这么一次,就算过后被琉光金童知道了追着他打,也无所谓了。
“就琉光金童那小屁孩啊——”
是做戏的婚礼,新郎官全是素白打扮,独独觉雨盛装打扮,她喝了口酒,说起琉光金童:“我都说了我们不合适,还非不信。要我说,我还是更喜欢李渡河大人。李渡河大人要是愿意嫁给我,我立刻就加入他们那边!”
她把酒一饮而尽,摔落在地。
酒杯在地上碎成瓷片,底部剩余的酒液四溅。
鼓乐骤然停下。
“姐姐,你可看好了!”觉雨抽出自己的琴,信手一拨。
含有小芙的雨瑟水精骤然出现,黑洞洞的眼睛直直盯着礼堂内众人,原本只是微张的嘴巴张得更大,滴滴答答流出黑血,凄厉哭声隐隐传来。
石荐眉心一跳:“这是干什么?”
知晴拿出自己的伞在地上点了点:“我的妹妹和我说,杀死我女儿的另有其人,她可以用其他生魂血祭唤醒我女儿的残魂,找出凶手。”
石荐环顾四周,脸色煞白:“所以你们要杀了这九十九个新郎。”
“倒是不用那么多,”觉雨拨动琴弦,距离她最近的新郎七窍流血倒下,“主要是他们太弱了,就算是凑再多也不够。”
她的目光直直望向石荐,意思不言而喻。
石荐大骇,再一回头,他带来的手下已经被觉雨和知晴的手下控制。
一人抚琴,一人持伞,知晴和觉雨姐妹二人在没有闹掰以前,在湘汀州内就少有敌手,要不然也不能因此拿下两座岛屿。
顾雪洄没有第一时间跟着出手。
唐亮心有余悸:“不是,她说的帮忙是这个帮忙吗?”
因为银珠说过不会动他们,所以三人被剔出了血祭的范围,暂时没有危险。
贺怀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小师叔你居然答应他们这个?”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些新郎有多无辜,他们很多都是来凑数看热闹的!
“我没有,我不知道。”顾雪洄面色也很难看,当初银珠找他的时候只说帮忙压制石荐带来的人,没有说他们打算杀人血祭。
“哇!你们这个时候还有时间在闲聊!”
一道亮白的银光闪过,若嘉应手握一柄银白软剑从前面跑来后头:“这时候我们难道不是应该齐心协力闯出去吗?”
若嘉应这句话不仅仅提醒了其他无辜的新郎,还提醒了石荐。
“生魂血祭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成功,特别是她留存的那缕残魂几乎没有生机,要耗费的力气更大。”石荐的武器是一把极大的巨锤,与他的斯文相貌反差极大,一锤下去灰尘乱石纷飞。
点点鲜血溅在白灯笼上,巨大的喜字终于被染上真正的喜庆颜色,礼堂内参加婚宴的人却没了笑容。
“没有关系,能看一点是一点,”觉雨并不觉得可惜,“反正我已经尽力了,之前任郎就同我说过,杀了小芙的是个男人,只要是和小芙有过接触的男人,我都不会放过!”
而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证明自己是无辜的,让知晴同她联手。
在甘霖岛,觉雨有主场作战的优势。
琴声悠悠,催动云雨落下,笼罩住所有人。
雨瑟水精在吸收了雨水后膨胀得更大,女童灰白色的面孔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只是端正摆在那里,就是一种恐怖。
首先倒下的无辜新郎要么没有防备,要么修为低微,转眼间就没了大半。
血水在众人脚下流淌,汇集到雨瑟水精处,原本青蓝色的雨瑟水精呈现黑红色,冒出黑色黑雾。
石荐接连挥舞好几锤躲开姐妹二人的合击,他一边打一边还不死心地想要劝说觉雨就此收手。
这些血祭的生魂,有些就是甘霖岛的岛民,处于对觉雨的信任,才会来凑数做新郎。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的人如何处置要你来说?!”觉雨重重按弦,又一个无辜的人倒下,黑雾更加凝实,隐隐显出一个人影。
石荐只好把目光头像知晴,试图劝她不要再用这么残忍的方法。
“死的又不是我的人,”知晴一脸漠然,“我只想知道我的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被谁杀的。”
若嘉应翻个大大的白眼给石荐:“我就说靠他不行,还不如我们自己努力。”
银白软剑迅捷如蛇,勾起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新郎丢到另一边,若嘉应眯眼扫向另外三个人,特别在顾雪洄身上停了停:“你是要和她们姐妹合作,还是要带着你的同伴跑路?”
回答他的是碧玉长杆化成的碧光剑剑鸣,剑气呼啸着袭向知晴,顺利救下一个新郎。
“可以。”若嘉应满意了,“看来我们勉强可以合作,算是一伙的。”
石荐是修为最高的,自觉应该拿出风范来领导其他人,奈何姐妹俩的第一目标就是他,实在抽不出空来做指挥,偶尔还要其他人帮一把才不会被知晴的雨伞捅死或是被觉雨的琴音掀翻。
雨越来越大,活着的人也越来越少。
石荐抡锤抡得浑身酸软,他没有得选,今天这俩姐妹是真的要他死,除了抵抗到底再没别的生路。
若嘉应抹去脸上的雨水,脸色惨白如瓷:“我们至少得让雨停下。”
知晴是化神大大圆满,除非他们这些人合起来一打多才有可能。但是,催动琴音下了这么久的雨,修为跌落至化神初期的觉雨也快要撑不住了。
小芙所在的那颗雨瑟水精黑雾人影越来越清晰,模糊的面孔渐渐显出五官。
——杀了她的凶手很快就要露出完整面目。
觉雨怎么可能就此放松前功尽弃?
意识到觉雨是姐妹两人当中的薄弱处,其他人一齐往她那里丢下各种杀招。
石荐拖住知晴,不让她回防。
觉雨猛地一拍琴,琴弦噼啪断裂,琴徽上镶嵌的三颗雨瑟水精飞起。
咬破手指,觉雨将自己血洒向三颗雨瑟水精,挥向包裹小芙的黑雾。
趁着这个空挡,贺怀霄抓住机会,削掉觉雨一只手。
黑雾人影的五官只清晰了一瞬间后消散一空。
“姐姐,我没有杀小芙——”
觉雨倒下,手上的琴没了支撑摔落在地。
知晴急忙挥手把妹妹卷起来抱在怀里,带着觉雨避开顾雪洄的杀招。
“我知道不是你杀的,这个黑影确实是男人。”知晴看向石荐,“今天就先算了,你们走吧。”
石荐嘴唇微动,这场生死大战他打了半天,现在没什么力气说话。
“快走!”知晴手中的伞一划,在半空劈开一条道路,“不然等我妹妹醒来,我必和她追杀你们到底!”
“走吧。”石荐喉头干哑。
确实是只能就这么算了。
这就是湘汀州,打起生死战不需要太多理由,但结束也不需要太多理由,只要没死,他们说不定某一天还有合作的机会。
“就这么算了?”若嘉应的银白软剑浸透血色,走的时候还不不时回望后面,很不甘心。
“哎哟,难道你能打得过知晴吗?”唐亮问。
“打不过,”若嘉应说,“但是那个觉雨只有化神初期的修为了,还那么虚弱。”
觉雨是这场灾难的发动者,死不足惜。
石荐多看了若嘉应一眼。
被若嘉应不客气反瞪回去。
“你也不行,”若嘉应对顾雪洄说,“早知道你杀不了那娘们,还不如我自己动手。”
顾雪洄猝然问:“你也是剑修?”
“当……我觉得我算是吧,”若嘉应甩了甩手里的软剑,“怎么,你觉得我说错了?不服气?”
“没有,如果是你出手她必死无疑。”顾雪洄道,“毕竟你是长生岛岛主,李若。”
第 79 章
嘉应为李。
就算是李若做了伪装用了化名, 还是藏不住本性。
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摇大摆在甘霖岛来来去去, 没把岛主觉雨放在眼里。
嚣张是需要修为做底气的, 在李若拿出地图的时候,顾雪洄就和贺怀霄不着痕迹交换了一个眼神。
——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觉雨, 少说也得是化神初期。
“没错, 我就是李渡河的儿子李若!”被认出来,李若就大大方方承认, “觉雨她算个什么?敢算计我?”
他就是听说甘霖岛这边可以蹭吃蹭喝才来的, 差点阴沟里翻船。
石荐苦笑:“李公子你不是被李渡河大人禁足了吗?怎么还跑出来就不怕他生气吗?”
李若哼声:“我怕他?他管不着我!”
叛逆小孩离家出走,还一路留下线索给人追踪。
石荐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觉得李若迟早要被收拾得很惨。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石荐除了使用的武器粗犷, 人其实相当和气。
只要是从甘霖岛顺利出来的人,石荐都将人安顿到自己的长石岛上, 让他们好好休息,至于李若这个难搞的事儿精,石荐也按照他的要求一一满足。
长石岛上怪石嶙峋,奇花异草无数,更重要的是, 这里没有缠绵的雨水,能看到碧蓝的晴空。
再次看到阳光的唐亮简直感动到想哭,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刚得知, 兴义和没有在长生岛,而是在长石岛。
李若撇嘴, 有一搭没一搭把玩软剑:“兴义和在长生岛要缴纳的苛捐杂税太多,时不时还要给升龙宫上供好些东西过去,早就受不了跑路了。”
唐亮:“……”
他忽然觉得李若这个性格也不错,有什么说什么,就连嘴自家都毫不留情。
“顾雪洄,”李若的软剑忽然指向顾雪洄,“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吗?”
“我应该认识你?”顾雪洄很确定自己能猜出李若的身份,只是因为他露的破绽太多。在这之前,他从未见过李若。
软剑剑尖锋利,几乎触及顾雪洄的鼻尖。
顾雪洄的额发轻轻从软剑剑身上拂过,李若手一抖收回软剑,扭头嗤了一声:“不记得就算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不过我劝你尽早回你的中州好。你在中州有天衍宗做靠山,在这里什么都没有,要是死在这里,除非你家老祖宗亲自过来,不然我们湘汀州这边还真不怕。”
唐亮震惊:“天……天衍宗?”
他一直以为顾雪洄是兴阳派的,还暗中想过若是顺利离开湘汀州,凭借这一遭共患难的经历能不能在兴阳派给他行个方便。
整个湘汀州就只有一个兴义和,长石岛的石荐算得上是四处交好,所以在这里发往中州的跨州飞船班次虽然不多,但还算安全——这里指的是被其他领主半路打劫的次数。
只要跨州飞船经过某一处岛主的领空,少不得要被薅羊毛,有石荐的面子在,兴义和的损失会少很多。
“我们现在出湘汀州是不经过甘霖岛和日和岛了,”负责湘汀州的兴义和管事指着路线给顾雪洄解释,“我们会绕路从清安岛和琉光岛的中间过,这两个岛主和石岛主关系更好些,虽然耗时长些不过这地方嘛……安稳最重要,您说是不?”
唐亮接连点头附和,他实在是怕了。
“震雷宗和广流仙宫的宝船撞击了兴义和的跨州飞船,我不知道他们回去后会怎么处理,”顾雪洄把自己的烈阳令拿出来给唐亮,“这个你拿着回中州,届时去兴阳派找仪苏峰就行,仪苏峰就算在兴阳派没落了,好歹个主峰,至少能给你一个公平证明的机会。”
“主……主峰的烈阳令?”唐亮不知所措接过来,“您……您不是天衍宗的吗?怎么还有兴阳派主峰的烈阳令?”
兴义和会采购天衍宗出品的东西,可是也只代表兴义和,不代表兴阳派,在很多人眼里,兴阳派和天衍宗依旧是不对付的关系。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顾雪洄只让他收好,“这个烈阳令除了是仪苏峰出来的,和其他峰头的烈阳令作用是一样的,狐假虎威方便些而已。”
仪苏峰和天衍宗的牵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知道,顾雪洄则是出身长鲸汀与昭灵殿关系密切,他本人又和姜榭交好,才能根据只言片语知道缘由。
唐亮感激涕零,语无伦次:“谢谢谢谢,如果不是顾道友你在,我早就葬身火海了。”
更没想到还有机会回到中州。
“小师叔要不和我们一起回中州吗?”贺怀霄问。
“不了,你们自己一路小心。”顾雪洄已经决定好要去冰原州。
而且……
直觉告诉顾雪洄觉雨知晴两姐妹不会就这么罢休。
接下来还要再打的,就这么狼狈地从中州回湘汀州,岂不是被李若说中了。
——被老祖宗取笑就算了,回头姜榭那小子估计也过来看热闹。
一想到这个,顾雪洄顿时就没了回去的心思。
湘汀州危险是危险,可只要他小心些,并不是绕不开,若是能在冰原州领悟剑意突破化神,除了摸不清底细的几个大乘,说湘汀州横着走不算夸张。
碧玉长杆在柜台点了点,顾雪洄问伙计有没有历次天骄榜的排名。
贺怀霄远远就看到顾雪洄和伙计拿了一张卷轴在看,他没有看很久,只是扫过后就还给伙计,像是在想些什么。
“你们这儿有没有成品剑?”贺怀霄找了个伙计问。
伙计说有,张口就报他们仓库珍藏的好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贺怀霄实在不好意思面对伙计的热情,面颊微红:“有没有碧光剑?”
他把自己的碧光剑拿出来:“这样的就行。”
伙计沉默了一会儿,说得去库房看看还有没有。
贺怀霄解下剑首上的澄光玉剑穗,向顾雪洄走去。
“小师叔,这剑你拿着吧。”
顾雪洄的碧光剑剑尖自从在迭会山折断后,就再没修补过,之后又接连过度使用,剑身裂纹斑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剑会随时碎裂。
“给我干什么?”顾雪洄没收,“你用不着?”
“我可以买新的。”贺怀霄捏紧手里的澄光玉。
顾雪洄抄起碧玉长杆对着贺怀霄的肩膀就是打:“你小子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我怎么可能会要你的剑,让你空着手去中州?!”
贺怀霄这把碧光剑看着普通,却是贺石留给他的。
伙计正好在这个时候回来,手里捧着一把碧光剑,这下顾雪洄还有什么不懂的。
“你小师叔我很缺钱吗?我要什么好剑没有?”
贺怀霄依旧坚持:“如果我的剑在小师叔手里,我觉得小师叔一定会好好爱惜的,到时候你再还给我也是一样的。”
顾雪洄冷呵一声:“要你操心这个!我自己有剑,用不着盘剥小辈。”
看得出顾雪洄是真的生气了,贺怀霄连忙追上去:“小师叔——小师叔——”
“走开走开,赶紧去中州,赶快去提升你的修为!”
顾雪洄气到不想看到贺怀霄,挥手把人甩开。
“我错了小师叔,”贺怀霄抱住顾雪洄的手不放,“我没有看不起小师叔的意思,剑修的剑何其重要,小师叔手上却没有趁手可用的剑,我实在担心。”
顾雪洄:“我再说一次,我自己有剑!”
贺怀霄摇头:“那把碧光剑用不了太久,没有剑就不是剑修了,小师叔怎么可以没有剑?”
就如顾雪洄所说的,他并不是没有钱,之所以迟迟不买一把新剑备用,完全是想着不顺手干脆就不要了。
顾雪洄:“你比我更需要。”
天生剑骨怎么可以没有剑怎么能发挥体质优势。
中州那帮天之骄子什么德行顾雪洄再清楚不过,贺怀霄若拿不出相应的本事,少不得要被看低到泥里。
这一把最普通的碧光剑就是打那些用惯了天材地宝的天之骄子最好的神兵。
“拿来——”
顾雪洄伸出手,贺怀霄老老实实把澄光玉放在他的手心。
重新把红绳绑上,顾雪洄点了点澄光玉。
三叶金鳞鱼咕噜吐着泡泡从里面游出来,绕着两人转圈。
“你说我是剑修应该有剑,”顾雪洄声音放缓,这对他来算是顺风顺水人生的一大挫折,“可是我严格算来,却不算真正的剑修。”
两人随便找了个假山坐下。
天光尚早,带着暑气的夏风吹过花草,送来温热的芳草香味。
“你之前问我,为何迟迟不能突破进境,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不能——在我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剑意之前,我不能。”
因为没有自己的剑意,所以三次化神失败道心有瑕,所以本命剑沉寂自我封印,所以如果强行晋升,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顾雪洄抬起右手,手腕的白玉镯在阳光莹润发光,与他的皮肤几乎融为一色。
手指点了点三叶金鳞鱼鱼头,并指成剑一挥。
一颗小小的雪粒带着一道极细却又极其凛冽的剑气穿过橙金色的泡泡,原本还在半空中悠悠游弋享受阳光的三叶金鳞鱼惊慌摆尾瑟缩,两个胖鱼头挤在一起,争先恐后想要钻回澄光玉。
贺怀霄连忙摸了摸鱼头安抚,又拿出一些鱼食给它们。
“有自己剑意的修士,才叫剑修。我剑意都没有,甚至本命剑都不听使唤,怎么能叫剑修呢?”顾雪洄盯着阳光下那个破碎在消散的泡泡,低低道,“所以现在手上拿的是什么剑,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甚至于有没有剑也不重要。
其实顾雪洄对去冰原州这一趟也没有抱很大的期望,无非是想着去看看老祖宗当年跨海斩鲸的风姿,也许会有所感悟;或者是去看看当初做他本命剑的仙泪星铁矿坑,也许他的本命剑一感动,就不再闹别扭不出来了。
“原来小师叔是这样想的吗?”
贺怀霄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们还在云鹤城的时候,顾雪洄曾问他睡觉时会把碧光剑放在哪里。
那时他还觉得顾雪洄简直莫名其妙,剑再重要,哪里有人重要呢?
“我刚好和小师叔是不同的想法呢,小师叔要不要听听。”
都说天生剑骨是命中注定的剑修,即使贺怀霄现在只有金丹,然而看他出剑,甚至能压过元婴,可见其确实如记载中所说的剑心通明,剑意卓绝。
贺怀霄要分享对剑道的感悟,顾雪洄当然愿意听。
贺怀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我的拙见,如果小师叔觉得没有道理,不用放在心上。”
“我不觉得一个剑修因为没有趁手的剑,就可以干脆放弃不拿剑。很多人都说,剑修的剑应该指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小师叔没有剑,怎么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去呢?”
贺怀霄握紧碧光剑,一剑刺入他们下面的假山。
假山安然几个呼吸,而后轰然倒塌。
“这就是我的剑,小师叔。”
贺怀霄永远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应该往哪里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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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有兴义和标志的跨州飞船静静停靠在水面上。
这是一艘刚从冰原州驶出来的跨州飞船,船尾还有冰原州未化的风雪。
唐亮正式朝顾雪洄一拜再拜,谢过他这一路襄助。
贺怀霄靠在甲板栏杆上,背上背着碧光剑,与下方的顾雪洄四目相对。
在跨州飞船出发前,顾雪洄同兴义和管事反复确认过,这一趟航行耗时会久一些,但绝对能安全到达中州。
李若百无聊赖地甩着银白软剑,实在看不懂离别的伤感。
知道顾雪洄打算去冰原州以后,他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一起跟着——去冰原州必过长生岛。
左右无事,他可以先跟着顾雪洄同路走一段,正好顾雪洄不认路,需要一个熟知本地风土人情的向导。
“起航——”
跨州飞船扬起风帆,摇桨划开水波。
李若站到顾雪洄身边:“我还以为你会跟着走呢。”
顾雪洄摇头。
“我看去冰原州这一路没那么好走,”李若收了软剑,把手放在后脑勺和顾雪洄一起仰头遥望远去的跨州飞船,感叹说,“风真大,天气真好啊。”
顾雪洄“嗯”了一声做应和,忽而眨了眨眼。
有一个他很熟悉的人影居然就这么从跨州飞船上跳下来,逆着狂风向他御剑而来。
“小师叔——”
贺怀霄在风中朝顾雪洄喊话:“我不走了!我要和你一起冰原州!”
大风猎猎,吹得贺怀霄眼睛几乎睁不开,衣袖狂乱飞舞,若非他御剑术实在出色,早就被掀翻掉水里。
“小师叔——”
他依旧坚定地向顾雪洄奔来:“我说了,要成为你的靠山!我说到做到!”
碧光剑拖曳出长而明亮的虹光,与天际日光交相辉映。
顾雪洄再也站不住,当即快走几步跃起,向他跑去。
之前所有离别的伤感哀怨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一颗心温热软和,像是有什么流淌出来,甜腻且黏人。
顾雪洄承认,他是欣喜的。
有人是如此坚定地留下来,陪他走完未知的旅程。
不等顾雪洄碰到贺怀霄,他就先伸出手抱住顾雪洄,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畔:“小师叔,我不走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们一起去冰原州。”
“我想过了,既然在哪里都是修炼,在中州还是在湘汀州有什么分别吗?”贺怀霄紧紧抱住顾雪洄。
他的小师叔不能困囿于禁锢,只能一直维持在这个修为,那他就努力修炼,护着小师叔走到冰原州!
日光和暖,天高云淡。
李若抱着自己的软剑,手指微动按在软剑的中部,眼睛直直地盯着半空中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歪了歪头。
他这次没有觉得不耐烦和无聊了,反而十分耐心。
直到两人下来,李若还要问话:“你们在上面说什么,那么久?”
“没什么。”贺怀霄才不会告诉这个缺心眼的。
“呿,不说就不说。”李若撇嘴,翻了个白眼,“原本我还想着,要再走一趟甘霖岛先下手为强,现在又多了一个拖油瓶……算了,直接去冰原州吧。”
“你……”贺怀霄震惊。
李若竟然想着要杀觉雨!
“怎么?”他这个样子让李若觉得很有意思,笑着反问,“你不觉得,那两个婆娘会这么放过你小师叔吧?你们两个外来的,在这里毫无根基,杀了就杀了,湘汀州堂堂一岛之主会怕?”
其实李若的意思是先去甘霖岛打探情况,得先确定知晴不在——顾雪洄加上李若也打不过知晴。
“还有一件事,”李若压低声音,“小心石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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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了要去冰原州,顾雪洄就和贺怀霄一起准备起来。
冰原州如其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就是体魄强健的修士在那里也有冻死的危险。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乘坐跨州飞船,就只能自己跨越无尽海。
无尽海风浪极大,还有海兽巨鲸,稍不注意就会被风浪掀翻葬身鱼腹。
“最好是买一艘宝船法器。”顾雪洄仔细研究过后下了结论。
他没他家老祖宗那本事,还是稳妥点的好。
李若也很赞同:“冰原州的土著可凶了,化神上去都不一定讨到好,你们两个修为还这么低,一不小心给人打死了都没人给你们收尸。”
贺怀霄皱眉,不满地拍开他的手:“不会,我会护着小师叔的。”
“你确定?”李若好笑不已,“你修为都没你小师叔高,这是新的笑话吗?”
“小贺师侄天赋很好的,而且修炼也很努力,我相信他。”顾雪洄仔细收起地图,他对自己的认路水平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丢什么都不能丢地图。
“他?”李若打量的视线毫不掩饰,从上到下扫过一遍贺怀霄以后,摇头,“我觉得不行,还如靠你自己。”
顾雪洄拍了拍贺怀霄的肩膀,示意他忍耐一下。
李若这张嘴他也很讨厌,奈何现在这里就他的修为最高。
“我有个问题,”顾雪洄问,“长生岛封闭了的话,我们就只能从升龙宫那里过,你父亲会放人过无尽海吗?”
“肯定放你们过的,你们放心!”李若信誓旦旦肯定道,“我没听说过有谁过无尽海会被他拦住——只要你交够过路费。”
贺怀霄:“……”
这就是湘汀州,打劫都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顾雪洄最后选定的是一叶小扁舟。
除了因为小扁舟是天衍宗炼制出品的有质量保障,还因为大一些的宝船顾雪洄的袖里乾坤装不下。
——即使顾雪洄把杂七杂八的小物件丢了也装不下。
兴义和的管事看着顾雪洄不信邪地清理了半天袖子,笑道:“宝船得化神大乘的袖里乾坤才有可能装得下,金丹还是勉强了。”
李若在一旁说风凉话:“可惜我不能去,不然就帮你了。”
顾雪洄没搭理他,兀自收好小扁舟,带着人走出兴义和。
“长山州因为多年在天骄榜无名,所以兴义和里面的珍品十分少,都是其他州挑剩下不要的才会分到长山州。”顾雪洄边走边闲聊,“我看湘汀州这边,即使没有人去参加天骄榜,也不会对这边售卖有什么影响。”
“是没什么影响,”李若说,“不过我想要的兴义和要是敢没有,肯定是要被打被砸的。”
顾雪洄:“冰原州那边的兴义和也是一样这么受气吗?”
李若:“不知道。”
“上一次天骄榜,冰原州和湘汀州各有一个人闯进天骄榜前二十。冰原州是当地土著的少族长秦天逸,正好排二十名。湘汀州是升龙宫李渡河的儿子,定榜十七——”
顾雪洄顿了顿:“所以你是上次去中州参加天骄榜的时候认识我的。”
李若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霎时冻住,他慢慢睁大眼睛,瞳色极淡的眼睛蓦然溢出些许奇异神采:“所以你想起来了?”
“不,我没有见过你。”
顾雪洄依旧是这个回答,他当时是提前离开明明湖回长鲸汀没有再打下去,没有和李若交过手,自然能也就不认识他。
更何况,那个时候的李若,叫做李若雪。
李若才不在乎这个,激动不已:“没关系,我早就想和你打一场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居然还是金丹毫无长进,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顾雪洄毫无愧疚感:“那真是抱歉啊——”
贺怀霄眉毛抖了抖,差点笑出声来。
入夜。
万籁俱寂。
贺怀霄不得不承认,石荐对他们完全是当做客人看待,吃住都安排得十分舒服,想要去哪里还有人引路。
如果没有李若之前的提醒,他们也许会真的成为好朋友。
但这里是湘汀州,尔虞我诈、两面三刀、背信弃义……任何毫无底线的情况都会在这里出现,任何人表现出来的面相,只是浮于水面的冰山一角。
照常吸纳灵气在体内运转周天,浓稠的灵气凝结成一条龙卷环绕贺怀霄。几息过后,这条灵气龙卷被他尽数吸收,又随着他的呼吸萦绕在他周身。
如今贺怀霄已经能熟练运用顾雪洄教授的吐纳法了。
不知道已经失忆的小师弟能不能想起自己也学过这个?
望着天边的明月,贺怀霄想起远在长山州的林融。
明月皎皎,月下花影婆娑。
贺怀霄站立在原地没有动,萦绕在他周围的灵气却猛地散开,如星尘降落。
他握紧碧光剑:“小师叔,人来了。”
第 80 章
一群蒙面人趁着夜色悄声潜入别院。
岛主有令, 别院里的客人,除了那个白眉白睫的李公子不能动,其他两人杀了也好, 赶走也好都随他们。
“小贺师侄, ”顾雪洄手上的碧玉长杆化为平口碧光剑,“看来主人已经忍我们很久了, 今天晚上不得不连夜赶路了。”
贺怀霄颔首:“小师叔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两人早有准备, 背对背靠在一起避免被蒙面人寻到破绽。
这些蒙面人基本是元婴初期、元婴中期的修为。
对顾雪洄来说,越阶挑战并非难事, 烦的是人太多, 虽然贺怀霄同样实力不弱,可是离开长石岛还要面对未知的情况, 过度消耗十分危险。
且战且退,两人按照之前模拟好的路线离开长石岛。
另一侧, 李若察觉到动静,提着银白软剑急速赶来。
化神初期就算是不出手, 但是威压就能让这些蒙面人冷汗涔涔。
跑到选定好的河岸口,顾雪洄抛出袖里的扁舟,和贺怀霄一齐跳上去,同时一剑甩开在后面紧追不舍的蒙面人。
“啊啊啊啊,等等我!等我!”
李若飞快跑来, 踩在被击退的蒙面人背上,几个腾挪跳到扁舟上。
“差……差点我就没赶上……你们也太快了吧。”
他气都没喘匀,就开始念叨数落预备将他抛下的顾贺二人:“都说了等我啊!你们怎么回事?!没有我你们去得了冰原州吗?”
扁舟顺着水流离开长石岛。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再次看到陆地。
李若眯着眼观测四周:“我觉得, 你们可能暂时没法直接去冰原州了。”
前面是韦攸安的清安岛。
是石荐的盟友。
贺怀霄摸了摸鼻子,委婉向顾雪洄提出建议:“小师叔, 要不然下次还是我来控制方向吧。”
李若很不客气地直指罪魁祸首顾雪洄:“我真的不懂,为什么有人照着地图走都能走错方向。”
顾雪洄振振有词:“我明明就是照着地图走的,可这水里看上去哪里都一样,我顺着走,谁知道会走到这里啊!”
最后还是贺怀霄提出可以先上岛稍作休息,就是观望一下韦攸安的态度也好。
——毕竟都传言韦攸安和石荐的结盟不稳定。
这场争吵才勉强停止。
清安岛的岛民没有注意到有三个陌生面孔混入他们的队伍中,照常生活。
“我们先去吃东西。”李若先开口,“我饿了。”
顾雪洄只想尽快离开清安岛,闻言接道:“那你自己去,我们先走。”
李若瞪眼:“你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话?”
顾雪洄:“你都化神了,还没辟谷吗?整天想着口腹之欲像什么话?”
李若跺脚:“我乐意!”
贺怀霄头痛不已,感觉自己像是带了两个小孩出来玩。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吃点东西吧,小师叔不是没有来过湘汀州吗?我们试试这边的特色美食如何?”
李若得意朝顾雪洄一挑眉:“听到没有,你的小贺师侄听我的。”
不等顾雪洄动手,他就先迈开步子跑:“走啦走啦,吃东西去!”
要吃就吃最好的,李若选来选去,选了岛主府附近的一家酒楼。
“我身为李渡河的儿子跑到韦攸安这里都不怕,你们怕什么?”李若十分坦然地先坐下点了一本菜谱,“先吃饱再跑路。”
来都来了,李若还点了这么多菜品,不吃确实浪费。
贺怀霄拿起筷子每样都尝了些,他对吃食不是很讲究,辟谷不吃饭以后,吃不吃更是无所谓。
“这个好吃。”吃到自己觉得好吃的菜,贺怀霄给顾雪洄指了指,提醒他多吃点。
比起贺怀霄和顾雪洄一筷子一筷子慢慢吃,李若的吃法就狂野了许多,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贺怀霄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又把一盘自己觉得好吃的菜多夹几筷子添到顾雪洄碗里,再顺手给他加茶水。
湘汀州别的不说,茶水确实比长山州清冽甘甜几分,而清安岛是湘汀州的产茶区,街道飘满甘醇的茶香,无茶不欢。
“我也要茶。”李若把自己的杯子往贺怀霄面前推。
“没了。”贺怀霄掂了掂茶壶,叫来小二添茶,顺便给李若倒茶。
小二自然是殷勤的,他们这一桌点得多,是妥妥的贵客,贺怀霄一招手,小二就小跑着来问有什么需要了。
“好嘞,客人您稍等。”小二笑着拿来一壶新茶,说道,“您这茶泡久了没什么味道,我这边给您换新的,您慢慢享用。”
他弯腰给李若的空茶杯续上茶水。
李若雪白的眼睫一眨,等他倒完茶就去拿茶杯。
放在桌上的筷子没放稳,稍稍一拂就掉下去了。
李若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弄掉的。”
“应……应该是吧?”小二疑心是自己不小心弄掉的,连忙道歉:“客官真不好意思,您筷子掉了我这边给您换新的。”
李若:“你弄掉的。”
小二这回听清李若的肯定语气了,这一桌都是贵客,自然是贵客说什么就是什么,小二顺着他的话再次道歉,并拿来一双新筷子。
李若接过筷子,直直插入桌子:“是不是这样就不会掉下了?”
小二愣在原地,脸上热情的笑容瞬间僵住。
贺怀霄眼皮一跳,压低声音问李若:“你做什么?”
他们现在最怕的就是招来注目,李若还没事找事。
挥开贺怀霄,李若依旧盯着小二:“没干什么,我要个说法而已。”
小二嘴唇抖了抖:“客人,我已经道歉了。”
他只是个普通的小二,修为才到练气三层,在湘汀州属于最底层的存在,谁都惹不起。
李若:“不够。”
他屈指敲桌:“这一桌子,免单,懂?”
小二面色煞白:“这……这不行,我做不了主,我去找我们掌柜的,您稍等!”
“不行,”李若手指一勾,就将小二定在原地,“你们掌柜来了也一样。”
他释放出化神的威压,不仅仅是小二受不住,连带周围食客口鼻瞬间就涌出鲜血,有的连坐都坐不了,痛苦匍匐在地。
“够了!”
顾雪洄面色难看,拍了下桌子,抵消掉李若释放出来的威压:“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若皱眉,眼里的疑惑十分真实:“没干什么,我说了啊。”
贺怀霄:“一双筷子的事,过了不行吗?”
李若:“不行,我我已经说了要免单了,他不答应。”
小二已经面色惨白,躺在地上只剩下出的气了。
趁着这个喘息的间隙,掌柜快步上来劝道:“没关系没关系,客人不要生气,都是我们的错,我们给免单!免单!”
他算是看出来,这一桌的客人都是不好惹的。
不管后面这两个出来主持正义的修士和这个白眉白睫的客人是什么关系,是否是真心要为他们酒楼解围的,掌柜的最终选择都是为这一桌免单。
惹不起惹不起,万一这又是一场戏呢?
在湘汀州,这样的事情可层出不穷,你以为人家是好心帮你,回头再狮子大开口敲你一顿,还不如就现在如了这个白眉白睫化神大能的愿,不收这一桌菜钱。
掌柜在顷刻间就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自认做出损失最小的选择。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雪洄和贺怀霄不再说话。
在其他人看来,他们和李若坐了同一桌,自然是一伙的,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有可能是在帮李若。
成功要到免单,李若继续接着吃喝,还十分高兴地让两人尽快。
“我们不是吃完就走吗?赶紧的啊!”
顾雪洄和贺怀霄食不知味,没几下就不动筷了,只剩李若一个人还在不停地吃。
他吃着吃着,动作渐慢,不再胡吃海塞,后面竟然也跟着一筷子一筷子慢慢品尝了。
顾雪洄别过脸,尽量不去看李若。
贺怀霄也没什么兴致,他愿意坐下来吃饭,完全就是为了顾雪洄。
他小师叔以往也喜欢吃好吃的,但绝不会像李若这般蛮横不讲理。顾雪洄在浮云崖的时候,有喝香愈木树汁的习惯,后来发现轩紫剑宗财政紧张,就改喝清泉水了,如今袖里剩下的香愈木树汁都是以前囤下来的。
旁边的掌柜时刻注意这一桌客人。
在发现顾雪洄的动作,被他的眼风扫到,掌柜紧张地加快呼吸,发现顾雪洄只是随意一瞥,没在看他以后,才松了口气。
直到李若吃完最后一口菜,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三人这才离开酒楼。
李若走在前面步伐迈得极大。
顾雪洄淡道:“走慢点,你吃那么多不撑吗?”
李若:“这才道哪儿,我感觉才七八分饱而已,还能再吃点。”
他说着,又左右张望逛起街边的小吃。
顾雪洄放慢脚步,自宽袖中握住贺怀霄的手,面上给贺怀霄使了个眼色。
贺怀霄会意,一转身奔回酒楼。
“刚才的那一桌菜多少钱?”贺怀霄开门见山问掌柜。
“都说了免单了。”掌柜客客气气道,眼睛不住往后面瞥。
贺怀霄伸手就要去拿菜谱算钱,开始掏灵石打算给钱,被掌柜避开。
掌柜拿走菜谱,面上是无懈可击的微笑:“客人,我已经说了免单,真的不用付钱了!您快走吧!”
贺怀霄:“……”
看来无论如何,这桌菜的免单他们都必须接受。
另一边。
李若边走边看吃食,看上哪个他就买哪个,边走边吃。
“贺怀霄去还钱了?”他买了一口烧饼,咬了一口,冷不丁发问。
顾雪洄:“你知道?”
“知道啊,我的意思是他肯定要白跑一趟了。”李若两三口吞下一个饼,看顾雪洄手上拿着饼只咬了一小口,跟着拿起下一个饼,学着他只咬了小口,咂咂嘴。
顾雪洄:“所以你早就知道结果了。”
李若大大方方应道:“是啊,那个掌柜怎么可能有胆子收那一桌菜钱,他就不怕我一个化神回头报复他吗?”
“……你是故意的。”
“是,”李若忽而一笑,雪白的眼睫犹如扑闪的蝴蝶翅膀,“拜托,顾雪洄,这里可是湘汀州啊!不需要讲道理的地方,你以为是哪里?”
实力就是道理,修为高者说算。
顾雪洄再也忍不住,竖掌一劈,将李若手里的饼打飞。
“你在生气什么?”李若还是不解,“我这明明是为你省钱,你不会以为付钱的话,是我来付的吧?我这可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顾雪洄脸色铁青。
“不,你需要,”李若语气肯定,“毕竟你远道而来,我当然要拿出湘汀州的待客之道,好好招待你。作为朋友,我觉得你需要尽快适应我们湘汀州的环境。”
“不然以你现在的修为,你会死在这里——”
他靠近顾雪洄的耳侧,几乎是气音:“我不开玩笑,顾雪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