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等温黎谈完工作, 晚上十点多到家,刚进门,就听见客厅有说有笑, 嬉戏喧闹声。
温黎还以为走错地方, 换过鞋子, 探身子悄悄打量,刚探了个头,李楠一边拿着漏勺在锅里找肉吃,一边吆喝着招待她,“黎黎, 你来的正好, 一盘牛肉刚下锅。”
说着,就扒拉出来一双筷子, 朝她递了递。
温黎迟疑地走过来,愣怔着接了筷子。
细数了数人头, 一、二、三、四……
加上李楠一共六个人, 客厅本来还挺宽敞, 这么一围, 就显得有些无处下脚。
桌子上横七竖八摆着盘子筷子, 用过的纸巾, 还有大快朵颐,吃了几轮肉之后, 桌面上, 那不容忽视, 星星点点的油星肉沫子。
这么多人齐聚一堂, 却独独没有今晚负责张罗负责买单的李怀旌。
李楠扒拉着众人,给温黎扒拉出来一个空位置, 拉着温黎坐下。
在温黎呆愣中,就交代了,“甭看了,你都走了,李怀旌能留在这吃火锅嘛,”她指了指好几盘还没吃完的肉,笑嘻嘻道,“你俩都走了,就我一个人吃火锅多没意思,我就打电话叫了几个朋友……热闹热闹。”
那确实挺热闹,看样子,李楠今晚是吃爽了。
李楠见温黎发愣,就说“赶紧赶紧,别愣着了,这么晚回来,不饿啊?”
温黎忙了一晚上,还真有些饿了。
她捏着筷子打眼扫去,这四五个人里头,没有一个认识的。
不过都是同龄人,有男有女,不是李楠上班的同事,就是私下里玩的比较好的朋友。
李楠指了指温黎,就说了:“这是温黎,你们叫她黎黎就成,今晚咱们能一饱口福,都是人家黎黎的功劳,”说到这儿,笑吟吟朝温黎寻求认同,“对吧,黎黎?”
前男友请的,这算哪门子功劳?
不过李楠这么一说,几个人就对她微笑的微笑,点头的点头,问好的问好。
温黎只能硬着头皮认了。
末了,悄声叹,“你倒挺会给自己找乐子,我还以为,今晚火锅吃不成了……”
李楠说:“那是,好歹也是人家李怀旌一番心意,不能浪费啊。”她想到什么,看着温黎认真道,“李怀旌要走的时候,我可帮你挽留了,我本来寻思,你前男友就是我前男友,实在不行,我陪他喝点儿也行,谁知他跑得比兔子都快……”
温黎哭笑不得,“得了吧你。”
李楠笑笑,“真的,话到嘴边我又咽下去了,毕竟孤男寡女的,我怕李怀旌害羞……”
她一边说着,就把刚涮好的肉,拿了个新盘子丢进去,递给温黎。
李怀旌也就是不在场,李楠才有胆量吹牛,每次李怀旌在场,温黎觉得,李楠明明才是收敛的那个。
那么多人在场,李楠想装一把,温黎索性全了她的面子,也不反驳,只笑了笑。
捏着筷子低下头吃几口。
这晚家里闹腾到凌晨一点多,先是吃火锅,吃过火锅,众人又觉得太腻了,得来点清爽的解解腻。
李楠去厨房,温黎帮忙打下手,洗了一堆水果,做了三个水果拼盘。
有两样是温黎前几天买的,不过一直放在冰箱想不起来吃,有些蔫巴了。
今天家里人多,就清理了清理冰箱,什么新鲜不新鲜的,一并摆上桌。
人多势众就是不一样,你一嘴我一嘴的,到最后也没剩下几个。
几个人吃饱喝足打道回府,温黎和李楠又收拾了收拾卫生,洗漱完躺床上,就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温黎拿起手机,才看到李怀旌的消息。
十点四十分问:回来没有?
十二点十分又问:大半夜跑出去,真忙工作,还是忙别的?
一点一刻,又给温黎打了个电话,温黎手机静音,没接到。
她手指停留在回电界面,犹豫片刻,直到困意席卷,眼皮子都睁不开,想了又想,还是不回了。
最近这段时间,实在跟他不对付,大半夜再吵起来,影响自己睡眠,进而影响明天的工作状态。
毕竟明儿一早,还得去孙总那边继续谈事呢。
如今在温黎心里,什么都没工作重要,别说李怀旌,就连老家那条狗,温黎都好几次忘了买狗粮……
于是关了灯,盖上被子,倒头就睡。
*
且说温黎去年从朋友那儿,弄来一条小狗崽,纯种拉布拉多。
不过去年一直往外地跑,没时间照看,两个月大的时候,就弄老家去了,交给退休的爸妈照看。
爸妈以前在南京工作,这两年退休才回老家,在县城里,种花逗鸟,颐养天年。
不止一次给温黎打电话抱怨,问她什么时候把狗带走,说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拆,快把他们折腾穷了。
本来早就打算带到市里来,不过父母那辈人tຊ,除了带孙子比较宠,养狗亦是如此,一天两顿饭给它做,养成了不爱吃狗粮的习惯。
这也就罢了,平常不舍得打不舍得骂,且在院子里吃喝拉撒,一堆的坏毛病,如今八个月大,实在不好改。
温黎倒是想带市里来。
可温黎实在没空,一天两顿的,给它做饭啊……
温黎忙起来,自己都饿肚子。
说曹操,曹操到。
次日一早,母亲刘若眉打电话,先问了问温黎最近工作,没聊两句,又开始念叨:“昨儿,九万又把你爸爸刚买的鞋给啃了,你爸在院子里,追着它跑了三圈……今天,我买的一株千层芍药,早晨才跟它商量好,别碰别碰,刚才我一出屋,落了一地的花儿……把我气的啊,可让我一顿好打……”
温黎噗嗤一声笑了,“还有狗粮吗?”
刘若眉叹了口气,“你爸刚买了四十多斤,现在天暖和了,不吃狗粮也得吃……谁天天有空给它做饭啊……”
说到这里顿了顿,迟疑两秒,还是多嘴问了句;“跟那个李什么旌什么的,分手了没?”
一提这事儿,温黎嘴角眉梢的笑意,就淡了淡,“嗯,分了。”
刘若眉这才放心,“嗯,分了好分了好,以后我姑娘大小也是要做名人的,得爱惜自己的声誉,像这种复杂的关系,咱们可不能掺和……传出去,都是丑闻。”
温黎沉默了会儿,“您就别问了,我上次喝多了,才跟小姨多这个嘴……她怎么能出卖我呢……我爸,不知道吧?”
刘若眉道:“你小姨也是担心你,那段时间面黄肌瘦的,怕你出事儿,这事儿,可不能怪你小姨……你爸那边,我敢说?说了他不得气得高血压啊?”
温黎看了看时间,找借口,“不说了,我要去忙了。”
刘若眉只提醒她,“好好工作,这几年,可别再谈什么恋爱碰什么感情,容易旧伤复发……”
挂断电话,温黎在房间,托着腮发了会儿呆,然后才出门。
*
李怀旌接连两日没睡好,这天正在茶饮养生馆喝茶提神儿。
崔项就带了几个朋友,从外头进来,直奔二楼接待室。
说话声,脚步声,打扰到李怀旌难得来的清净。
几个人入了旁边茶室,崔项不知李怀旌今儿来了这边,随手取了几个茶杯,一一送到那几个人面前,说话声就有些大,“最近都在忙什么,有日子没聚了?”
其中一个道:“在家闲着,就昨儿,有个发小找到我,说想弄个特色烧烤店,专门从淄博请来的老师傅,让我得空儿去看看,那个意思我也明白,就是想让我投点钱……我寻思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也成……”
崔项“哎呦”一声,“这两年做餐饮,恐怕是不太好做,有没有做市场调查,这淄博特色的烧烤店,光叫玉米地的,洛京就开了两家了……”
对方叹了口气,侧头去看旁边一人,“周副总最近干嘛呢?”
被唤的这位就笑了笑,“也没别的,最近跟着孙总混呢,怎么,你们一个个的,手里都有流动资金?”
崔项笑吟吟问:“怎么了?有什么好生意做?”
姓周的捏着茶杯沉吟了会儿,才说:“孙总最近拉投资呢,不过目数有些大,涉及影视剧,那不得千万起步的,对你我来说,风险未免大了……”
说到这里,看一眼崔项,“把你老总叫出来,我倒是可以跟他谈谈。”
几个人是深交,关系还算不错。
就差喝上二斤酒,借着酒意上头往关二爷面前一跪,拜个把子的那种。
崔项想也没想一口就回绝了,“旌哥最近沉迷女、色,心不够定,不适合做投资,容易赔……”
这话一个字不漏,尽数被李怀旌听见。
他捏着茶杯,指尖抖了抖。
听到这里,忍不住在隔壁轻咳。
两边只隔了一扇窗子,还有半面隔断。
他一轻咳,就听隔壁手忙脚乱,最先慌得是崔项。
一阵慌乱之后,周副总就随崔项从隔壁过来,特地跑过来,跟李怀旌打招呼,“呦,这么巧,原来李总在呢。”
李怀旌放下茶杯,抬了抬眼皮子,对他点头笑笑。
下一秒去扫崔项,“在我面前点头哈腰的,到了背后,原来就是这么编排我的。”
崔项擦了擦额头冷汗,“旌哥,旌哥……那什么,你听我说,就你——”
李怀旌睨过来,赶紧打断他,“知道你是好心,赶紧闭嘴吧,免得再说点什么,平白无故惹我生气。”
“……”
崔项舔了舔嘴皮子。
周副总却哈哈笑了,“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嘛,年轻气盛的,沉迷女色很正常……”
李怀旌挑了挑眉梢,也只能符合,“是啊,到了年纪,总要结婚生孩子的,我不抓抓紧,我家里老太太就得拿扫帚抽我了……”
第 42 章
李怀旌既然被发现, 也就没办法一个人再品茶,慢条斯理站起来,随他们两个去隔壁房间继续喝茶。
这老周请了李怀旌过来喝茶, 自然有别得心思, 就是这次不遇到, 哪天有空,也是准备把李怀旌请出来,聊一聊。
毕竟在这圈子里,最春风得意的,就数李怀旌了。
喝了两盏茶, 老周才再一次切入主题, “也就这段时间有空跟大伙儿喝茶,过段时间, 我就得随孙总去横店了。”
崔项说:“去干嘛,还真去拍戏啊?”
老周笑了笑, “也就是试试水, 孙总老家是哪里的, 你们有人知道吗?”
李怀旌看过来, 没作声。
崔项倒是提了句, “孙总老家是绍兴的吧, 不过他来洛京发展,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
老周说:“是来洛京十年了, 不过绍兴毕竟距离横店不远, 前几天孙总还说了, 本来拍电影电视剧的, 按理说,他们才是天时地利人和, 结果都被北上广这帮犊子抢先了……我听这意思,孙总这次是非要踏足这一行了……”
说完,抬了抬眉梢,去打量李怀旌。
李怀旌坐在那纹丝不动。
老周只好又说:“咱们也都知道,离火九运年到了,未来娱乐行业要占最大的大头喽……”
李怀旌放下茶杯,这才沉声笑了。
抬了抬眼皮子,去瞧这位瑞丽的周副总,“今天,不会是奔着我来的吧?”
老周一怔,赶紧摆手,“没有没有,纯属喝茶,说到哪聊到哪儿嘛……”
李怀旌说:“那您一直瞄我做甚?”
老周笑了笑,“我这不是,想听听李总的意思吗?”
李怀旌沉吟半晌,才放下茶杯,两只手臂往膝盖上一撑,好半晌,半真半假道:“被茶饮养生馆的事儿这么一折腾吧,最近确实有些累了,也没什么志向了——”
他说到这里,耷拉下来眼皮子,对老周笑,“我就寻思,过了而立之年,再耽搁两年就老了,早点娶个媳妇,趁着年轻到处溜达溜达,也不错……我顶多再工作五年,我就打算早点退休,带着老婆仗剑走天涯呢……”
“毕竟这些年也挺累的,钱够花就成,太大的项目,不想折腾了。”
李怀旌如是回绝老周。
他这么一说,在座各位都乐了。
这才多大,就想退隐?
赚钱赚够了?想求稳了?
就连崔项都忍不住打趣李怀旌,“旌哥你别开玩笑吓唬我了,再过五年,你才38,这么年轻就退休啊?”
李怀旌轻飘飘扫过来,“三十八,小吗?再耽搁,我就老胳膊老腿了,到时候,哪来的体力环游世界?”
这么一问,倒是把崔项问住了。
且李怀旌看他的眼神,颇认真,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这个话题过去,李怀旌又喝了两盏茶,先一步离开,回公司了。
李怀旌走后,老周沉吟了许久,才转头去看崔项,“李总刚才是认真的?”
崔项捏起来一粒花生米,随手丢到嘴里,低着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旌哥整天在想什么,不过他这两年确实低调多了,倒是对慈善这块很上心……”
老周侧头去看崔项,“那是,去年游子吟慈善基金周年庆典上,李总出尽了风头……”
崔项说:“慈善这块,旌哥确实没得说。”
老周捏着茶杯转了转,又转了转,“下个周二,游子吟十周年庆典,今年肯定比往年隆重,今年他去不去?”
崔项幽默风趣,“这种活动,那定然少不了旌哥,他就是不想去,上头领导也不答应……”
老周点头,“那就麻烦弟弟帮我安排安排,我让孙总和李总碰个面,亲自谈一谈?”tຊ
崔项往后撤了撤身子,看着老周迟疑半晌,“你是我哥,旌哥也是我哥,你说个实在话,你们现在这个项目,能有几成?”
老周瞧过来,“你这就是为难我了,没做之前,有几成谁都说不准,等孙总亲自跟李总谈谈,回头儿,到底要不要投资,那是他俩的事儿,咱们就是个牵线搭桥的……”
“不过哥哥还是那句话,大蛋糕一块分,有钱大家一起赚,又不是竞争对手,谁赔钱,对我们都没好处……”
崔项想了想,答应下来这事儿。
*
孙总在洛京城投集团谈事情,温黎到他公司,只有秘书招待。
没大会儿,又带了一女子前来。
先前孙总就提过,说想做网络剧这个事儿,不是他一人的主意,还有一位女老板。
今儿过来的,就是孙总口中的——吴美玲吴姨。
这吴姨和孙总的白月光,是同班同学,以前那白月光没发家致富之时,经常在一起聚会逛街,后来白月光去了北京,身家地位一高,工作越来越忙碌,甚至几年不回一次洛京。
两人之间的友情,渐渐就淡了。
如今一年到头,也只靠手机联系。
吴美玲这次过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跟温黎仔细讲一讲,这白月光的故事,以便后面温黎写起来,更贴合现实中,白月光的性格。
秘书带二人去了公司三号会议室,打开窗通风,又帮她们各自送了一盏茶。
拉上门之前,两手交握在身前,还不忘温柔嘱咐:“我就在外面候着,两位有什么需要,直接知会我。”
温黎对她点点头。
吴美玲看上去三十多岁,长发高挽,干净利落,穿了一身无袖的,深色紧腰连身裙,略显贵相。
举手投足之间,又带着浓浓的女人味儿。
这是岁月熏陶之下的,沉淀。
尽管温黎亦是个温柔气质的姑娘,但毕竟年龄悬殊,跟她一比,多少缺了点妩媚。
倒显得温黎青涩了。
她对温黎笑笑,“先自我介绍,我叫吴美玲,跟你小姨也认识,你叫我吴姨也行,我们和孙总关系都不错……不过我们三个行业不一样,我是做医美整形的……”
也不知是出于专业习惯,还是见温黎有些严肃,手臂就往桌子上一撑,打量起来温黎。
“你这个长相,可比你小姨高级多了,”她瞧着温黎,说话也是没遮没掩,“你小姨那双眼皮,还是我亲自操刀,帮她做的,十来年了……”
温黎闻言惊讶了一下,“我小姨双眼皮是做的?”
吴美玲直起来身子,捏着裙摆,整了整褶皱,“可不是嘛,怎么?她骗你?”
温黎哭笑不得,“我问她,以前是单眼皮,现在怎么成双眼皮了,她说工作太忙,经常熬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熬成双眼皮了……”
吴美玲掩唇咯咯咯笑起来,笑完以后才清了清嗓子,“可别跟你小姨说,是我揭了她老底……”
温黎噙着轻笑,没说什么。
在吴美玲一番玩笑之后,气氛显然融洽许多,接下来两人才直奔主题。
玩笑归玩笑,认真工作起来,态度一个比一个较真儿。
办公室这么一进,就从上午九点,一口气忙到中午十二点半。
期间没有人去卫生间,更没有叫秘书送一次水,甚至就连端上来的茶,两个人都没空品上一口。
秘书敲了敲门,两个人才打住话题。
只听“嗒”一声,秘书推门进来,轻声询问:“孙总刚才打来电话,说跟几个城投集团的老总在附近呢,准备去老街喝特色老鸡汤,问两位要不要一块过去?过去的话,就安排车来接……”
吴美玲低头看向温黎,“去不去?”
温黎说:“我都行。”
吴美玲这才拍案做决定,“喝什么老鸡汤,我知道老街有一家馆子,驴肉汤最是不错,你给孙总回电话,如果喝老鸡汤,我们就不去了,我不喜欢那腥味……”
秘书去回电话这片刻,温黎才意识到方才谈工作说话太多,此刻口干舌燥。
这才端起来茶杯抿了一口,入口微凉,茶香却在唇齿间散开。
虽然不知道具体沏了什么茶招待她们,不过孙总办公室,应该没有太差的东西。
刚喝两口,秘书又笑吟吟回来,“孙总说,五分钟就到写字楼下,让两位收拾收拾,准备下楼——”
吴美玲抬手理了理鬓角细碎发丝,站起来就往门口走。
温黎整理好文件,在后头跟着。
吴美玲一边走,还一边嫌弃孙总,“这个姓孙的,真是抠搜,拿什么老鸡汤招待我,在洛京,我真是从小喝到大……也就外地人稀罕……”
说到这里,回头看温黎,“黎黎,你喜不喜欢吃驴肉?”
温黎道:“我以前在老家吃过两次,好像也不过那么回事。”
吴美玲就笑了,“这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你吃得肯定不地道,跟着我,你有口福了。”
温黎听罢提了提眉梢,不置可否。
这驴肉被吴美玲说的天上有地下无,都跟龙肉相提并论了,温黎心想,那确实得尝一尝……
到了地方,原来是一家小苍蝇馆门头房,立在一个老街最宽敞拐角地段,门口不少人排队等桌,中午十分,人头攒动。
吴美玲跟老板认识,事先打招呼的时候,老板电话里就委婉暗示了:“我尽量留着,你们得尽快过来,咱们这进店堂食,没有预约的先例,不能坏了规矩……”
幸亏到地方,勉强给留了一个破八仙桌。
温黎随他们进了门,再往里走,还有一个露天院子,墙根边上,就是灶火灶台,只搭了一个防晒防雨的破棚子。
一锅汤,几盆肉,现切现煮,原汁原味,四处飘香。
别看这地方简陋非常,来吃饭的,身份好似都不一般,最起码环顾四周,年龄都在三十五岁以上,四五十岁的老者居多。
这老头里面,不是细皮嫩肉穿中山装,就是满头银发,仙风道骨,裹着素色衣裳。
总之整个店里,得有三分之二以上,让人看一眼,就知身份不简单,是个非富即贵的打扮儿。
最起码温黎这一桌,不是城投集团的董事长,就是局里的领导,还有瑞丽的孙总,到了这儿,照旧安排破桌子破板凳……
虽说身份都不简单,不过吴美玲和温黎都是女性,是以他们忙前忙后端碗,拿驴肉火烧,她们两个则坐着闲聊。
刚聊到“这太阳一天比一天大,出门得做好防晒”这个话题,就听到一阵寒暄。
“陈董也来喝驴肉汤?好巧好巧,有日子没去你们城投办事中心喝茶了……”
“呦,怀旌自己来的?”
“那边还有几个朋友,我自己懒得来这挤,这不上午谈完工作,非要来尝尝咱们这特色……”
“巧了,正好有人想认识你,方便吗?方便的话,咱们干脆拼个桌?”
第 43 章
恰好这时人来人往, 接下来的话,温黎就有些没听清。
来往客人进进出出,李怀旌和陈董就挪了个地方继续说话, 至于到底要不要拼桌, 温黎就不知道了。
她眨了眨眼皮子, 一时间有些心不在焉。
一旁吴美玲瞧出些什么,托着腮打量她,“黎黎,这是怎么了?”
恰好这时孙总端了一碗驴肉汤,朝温黎递, 温黎只顾着去接汤, 就没回吴美玲。
且说李怀旌此刻,亦不知院子里, 温黎恰好也在。
有人想认识自个,这事儿不重要, 给不给陈董面子, 才是最要紧的。
又寒暄两句。
回头看了看身后, 斟酌一二, “要不然这样, 我回去安排安排, 陈董在哪一桌?等会儿我就过去?”
陈董往院子里一指,“就在棚子那儿, 等会儿你直接来?”
李怀旌点点头, “成。”
陈董说完转身往回走, 走到小院八仙桌落了座, 温黎不着声色往后打量。
见他一个人回来,才不由地松了口气。
陈董挪了挪白瓷碗, 拿起来一次性方便筷,就说了;“老孙,你说巧不巧,说曹操曹操到,方才我还就遇见李怀旌了。”
“李怀旌”三个字儿,让温黎缩了缩脖子,垂着眼皮子喝一小口汤。
面上没什么反应,却不由自主地,支起来耳朵,听他们闲聊——
“那看样是天意了,左右下午咱们也没事,要不然拉李怀旌去我公司tຊ喝茶?”
说这话的,是孙总。
姓陈的则说:“老孙,这事儿不着急,你不了解李怀旌的脾性,他投资做生意小心着呢,一向秉承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儿,你表现的越热切,他防备心越重……”
孙总沉思了会儿,就又讲了些什么。
不过守着人,他们说话也含蓄隐晦,温黎听来听去,都没听出,到底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要找李怀旌……
再说李怀旌这边,跟陈董说完话,就转身回去。
到前台点了两样小菜,继续往回走,左手端的是酱黄瓜,右手端的是凉拌萝卜丝。
沈丰城就问了:“小菜不是现成的,怎么这么半天才来?”
李怀旌回:“刚才碰见陈董。”
沈丰城看过来,“那个陈董?”
李怀旌道:“城投集团的陈董。”
沈丰城笑笑,“之前帮我们拿翠亭湖项目的那个陈董?”
李怀旌吃了一筷子菜,“是啊,之前还是他牵线搭桥,我才认识了土改局的王哥……说起来,我还欠他一个人情……”
李怀旌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汤,“这样,我等下得过去一趟,吃完你带着人回去,不用等我。”
沈丰城点头称好。
李怀旌又要了几个驴肉火烧,把众人安排好,才站起来,跟几个人打招呼,“刚才碰见城投集团的陈董,我过去聊两句,你们吃好喝好,有事儿使唤沈丰城……”
说着还拍了拍其中一个的肩背,语气略带抱歉。
交代完,掀开帘子,转身往院子外面走。
温黎、吴美玲一行人地方不好,中午头,正顶着太阳露天喝汤。
几口热汤下肚,吴美玲薄汗打湿鬓角,拿手遮了遮阳光,对孙总嫌弃,“今儿太阳真大,要是像昨天那个天气就好了,温度适宜,还有风,那简直——”
刚说到这儿,眼角余光一暼,不经意就看到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正对面走来。
吴美玲毕竟是圈外人士,压根不认识李怀旌,之所以被吸引视线,是觉得这人身材不赖。
不光身材不赖,模样也生的俊俏。
刚想到这里,陈董就开始招呼了,“怀旌,怀旌,来这边坐——”
边说还弯腰亲自拿了个板凳。
只见这位被称“怀旌”的男子,接了板凳,就着陈董落座。
起先脸色嘴角含笑,脸色如常,几个老总自我介绍,他就点头微笑,略微起身握手。
就这么笑着笑着,也不知怎么,余光突然往吴美玲这边一扫,顿了顿。
又扫过来。
吴美玲被李怀旌这么一扫,不由地怔了怔。
这也就罢了,这厮还颇没有礼貌地,眯了眯眼。
陈董说:“怀旌,我说要给你介绍的人儿,就是瑞丽集团的孙总,刚才孙总还说呢,下午如果你不忙,咱们就一道儿去他公司喝茶,我说怀旌这两年财运好,还不见得有空陪我们喝茶……”
李怀旌这才把视线,从温黎身上拿开,双手握着,搭在膝盖上,闻言低下头笑笑,“哪有什么财运好,就是一天到晚瞎忙。”
他这个位置一半在阴处,一半在日头下,稍微一侧头,半个脸庞,就染上一层金光,眼睛眯成一条缝。
同他们说话时,亦有些成熟老道:“前两天不巧遇见瑞丽的周副总,倒是也跟我提过一嘴,不知道孙总找我,是不是也为了同一件事儿?”
李怀旌上来就开门见山。
孙总听自己下属被提到,于是面带微笑,指了指李怀旌,对陈董说:“不错,我就喜欢直来直去的生意人,没有弯弯绕绕……这性子,对我胃口……”
李怀旌嘴角噙着笑,低下头看地板,瞧见地面上的油点子,又挪了挪皮鞋。
而紧挨着吴美玲的温黎,仍旧一副局外人模样,微微俯身,眼观鼻口观心,一心一意地,捏着勺子喝驴肉汤。
此刻李怀旌不说话,换孙总和陈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
虽然没有谈合作,不过字里行间,都是对年轻后辈,对李怀旌的认可夸赞。
李怀旌就支着耳朵认真听,时不时笑一笑敷衍。
他一边听着,一边拿眼角余光往某处瞧。
就见身穿连衣裙,打扮出挑,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妩媚女子,微微俯身弯腰,凑近认真喝汤的温黎,问了句:“黎黎,这驴肉汤,这么好喝?”
温黎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这才舔了舔红唇。
咽下去最后一口汤。
她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朝吴美玲那边微侧,悄声回答:“吴姨,不是你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我自然,要好好品尝……”
对方低笑,“喝吧喝吧,把这一碗都喝完……正长身体……”
温黎看吴美玲笑得春心荡漾,勉强挤出来一抹笑。
什么叫长身体?长哪里?
如果能长在该长的地方,温黎能喝三碗……
最近瘦了不少,就连罩杯都降级了呢。
刚想到这里,坐在对面的李怀旌,就握拳咳嗽两声。
温黎看过去。
李怀旌对她挑了挑眉,“呦,原来还有个漂亮姑娘……”
漂亮你大爷。
这一桌子里面,温黎是年纪最小的晚辈,如今也只能仗着年纪小,咬了咬牙,闷头喝汤。
第 44 章
温黎这边不搭腔, 一旁吴美玲不好惹,刚才那点儿对李怀旌的好感,尽数因为这句话消失殆尽。
冷下脸, 白了李怀旌一眼, “什么漂亮姑娘?这是温老师, 专门请来后期帮我们代写戏本子的。”
李怀旌怔了一怔,下颌抬了抬,去看温黎,“写戏本子?什么戏本子?”
温黎倒很沉得住气,耷拉着眼皮子不作声。
吴美玲只说:“什么戏本子?拍网剧当然要剧本?人家温黎, 早年还在某个期刊上, 连载过中篇小说呢……倘若这合作成了,拍出来的东西大红大紫, 那温黎以后就是名人了,你遇见了, 都得请客吃饭要签名——”
李怀旌瞧着吴美玲, 半晌没作声。
吴美玲这话说的有些夸张, 温黎目前还没有大红大紫的志向, 不过这合作, 温黎也对孙叔叔表态过。
说自己不要钱, 想要分成。
赚多了,温黎就多分一杯羹, 赚少了, 温黎就当花时间学东西。
年轻就是资本, 总之她还年轻, 一年半载的时间,她也浪费的起。
孙老板听了, 口头上,还颇赞赏。
李怀旌慢条斯理扯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实在没想到这事儿,还跟温黎牵扯上……
他反应了几秒,试探:“哦,我明白了,原来还特地请了编剧?可不可以这么理解?”
此刻老孙放下驴肉火烧,擦了擦嘴,“上次周副总找你不是聊过,咱们这个投资网剧项目的事儿……”
“……”
李怀旌抿了抿嘴皮子。
周副总只说要做网剧,需要投资人,可没具体说,到底都有哪些人参与……
只知道温黎身边有几个厉害的生意人,没想到,还有姓孙的这一茬……
李怀旌深吸口气。
恰好这个时候温黎也看过来。
两个人各怀心思,彼此打量对方。
耳边,孙总开始絮絮叨叨:“本来想着,这也不是说话的地儿,想邀请怀旌去我公司喝茶,”他说到这里看了看陈董,面带微笑,“不过看起来,李总兴趣也不大……”
谁知李怀旌抿唇,沉吟了会儿。
舌尖舔了舔嘴皮子,突然就搭腔,“哦,你们是想拉几家赞助是吧……”
“这块我还真没涉足过,是个地地道道的门外汉。”
说归这么说,也不知怎地,这态度就变了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就上赶子——
“这本来呢,今天下午是真没空,几个北京过来的朋友,还在公司等我谈事儿呢……”
他停顿两三秒,话锋又转了转,“要不然这样,我打个电话先安排一下那边,几位如果有空,现在开车,去我茶饮养生馆喝茶?”
这厮说完,看向他们。
这态度变化也真大,姓孙的和姓陈的,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互相对看一眼,实在不知李怀旌肚子里又打什么算盘。
陈董一笑,“去哪儿喝茶都成,怀旌那你的意思是?”
孙总自然也喜上眉梢,“李总对这个事儿,有意向?”
只见李怀旌看看他们。
半晌,清了清嗓子,“是这样,我先听听你们的方案,至于投资,咱们后面再仔细商量商量……”
*
驴肉馆毕竟鱼龙混杂,不是个谈生意项目的地方,一行人从里头出来,李怀旌和孙老板,以及陈董走在最前tຊ面。
谁投资谁承担风险,既然让人家承担风险,那不管敲定没敲定,都得当成大爷一样伺候着。
这不是李怀旌的面子,是看在他兜里有钱。
李怀旌带着他们去喝茶,温黎临上车,却跟孙老板道:“我下午还得帮我同事代课,三点钟的,得走了。”
孙老板颇遗憾,不过还是说:“那行,不过这边资金到位,咱们就得把档期空出来了,好好做项目……”
温黎点头,“孙总你放心,我会全力以赴。”
是以李怀旌这边才刚坐到车里,谁知一抬眼,几人里就少了温黎一个。
李怀旌下颌高抬,左看看,右看看,没找到温黎身影,脸上就不高兴了。
不咸不淡看向陈董,也不能直接问,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暗示陈董,“怎么感觉,少了一人,刚才一起出来的,好像比这多……”
陈董上了李怀旌的车,同他一起坐在后面,没想太多,闻言就笑了笑,“哦,方才我听温老师说,下午有课,走了。”
李怀旌嘴角扯了扯,“走了?”
“嗯,走了。”
“人都不齐,这项目,还怎么谈?”
陈董皱着眉往后撤了撤身子,一脸狐疑打量李怀旌,“你今儿是怎么了?喝驴肉汤喝糊涂了?还是见到漂亮姑娘,色迷心窍了?人家就只负责写本子,投资是跟老孙谈……老孙这不在呢吗?”
李怀旌舔了舔嘴皮子,也不知怎的,双手握拳,长吁短叹。
陈董见这个架势,噗嗤一声笑了,“心脏不好啊?”
李怀旌沉吟片刻,“岂止心脏不好,心肝脾胃肾都不好。”
陈董哈哈两声,爽朗笑了,拍了拍李怀旌的肩背,“看你,还急眼了,我就跟你开个玩笑,怎么没有以前识逗了呢……”
李怀旌心道,您这玩笑,开的实在不合时宜。
如今,我可不就是,色迷了心窍……
至少我身边人都这么认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呐。
李怀旌有苦难言,看着陈董欲言又止,火气上来,真想撂挑子说:“这投资我不谈了,这茶咱们也不必喝了……”
不过转念又想,他如今负荆请罪,指不定和温黎还有一丝转圜余地。
这万一投了资,他可就是最大股权方,到时候,温黎还不任他捏圆搓扁?
温黎就是再不待见他,他今天开个小会儿,明天开个小会儿的,也能把温黎往眼皮子底下召唤。
总之,借口是多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温黎今儿不愿意陪他喝茶,那就不陪吧。
以后,有的是机会。
虽然这代价嘛,是有那么一点大……
这边车子出发,李怀旌拿出手机,想了想,如是给温黎打预防针:这么重要的事儿,还没你上课重要?以后,咱们就是合作关系了。
温黎站在马路边,看到消息,黛眉倏然蹙了蹙。
问他:李总不是有孙总陈董还有吴姨陪?怎么,伺候不了您这尊大佛啊?
李怀旌道:这也就是我,换成别的投资人,你不声不响走了,人家一个不开心,你们这项目,孙总找谁哭去?
温黎说话一针见血:嗯,就是因为是你,我才敢走啊,有问题吗?
李怀旌说:嗯,我明白了,故意欺负我呢?
温黎笑:等李总投资了,再说欺负不欺负的事儿吧。
李怀旌提了提眉梢:那你的意思是说,倘若我投了,以后就时不时陪我喝茶了?
温黎看着消息,默了默:李总,这普天之下,还缺姑娘陪您喝茶?
李怀旌看完,挑眉一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没听说过吗?
温黎回: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那多喝不过瘾啊,换作我,我就饮三千瓢。
李怀旌哼了哼:那是,你多厉害啊。
温黎虽然说话不中听,不过两人好歹是聊了两句,李怀旌心里这才舒坦多了。
把手机揣兜里,也不再骚扰她了。
*
且说这边孙老板本来打牌打的是,游子吟慈善基金周年庆典上,找机会跟李怀旌聊聊合作的事儿。
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嘴馋几碗驴肉汤,就碰上了。
驴肉汤一喝,小茶一品,合作方案,跟李怀旌好好聊了聊。
李怀旌还真感兴趣了,只是这感兴趣的导火索,还得是温黎的缘故。
李怀旌虽然没有立马表态要投资入股,不过也委婉暗示了两句,大概意思就是说,他目前手里还真有些闲钱,不过是打算投在某个聊天软件上。
目前正在洛京做地推,试点呢,不过没有达到预期,倘若投别的项目,也不是不行……
第 45 章
苏月娥到底还是被服装店辞了, 女店长给出的理由是——
“月娥,我觉得服务行业委实不太适合你,天生我才必有用, 你应该找个适合你的行当。”
苏月娥没听懂女店长话里话外的意思, 还问她, 那您觉得我适合什么?
女店长说话也不客气,“你适合找个有钱的老男人,做太太。”
不是女店长嘲讽苏月娥,她一没学历,二没阅历, 三嘛, 又不是个能吃苦的主儿。
这些天相处下来,唯一能挑的优点, 就是长得还可以,且脾气好, 一说一个不吱声。
可毕竟占了一个年龄大。
如今都到了这份儿上, 还不脚踏实地好好工作, 给自己搏一个老来安稳, 为了那点儿感情的事儿, 整天不是伤春悲秋, 就是伤秋悲春,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思来想去, 不去做老头的太太, 还能有什么更合适她的?
女店长虽然说话难听, 但忠言逆耳, 倘若苏月娥能听进去,那也算她没有白费唇舌, 谁知苏月娥听了,当场冷脸,直接甩手走人。
女店长站在店门口,摇了摇头,“什么人啊,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一旁女店员笑了笑,“刘姐,您说的是大实话,但就是太实在了,人家接受不了……”
女店长关上玻璃门,转脚往里头走。
哼笑,“三十多岁的人,还天天想着攀高枝儿,也不想想自己有什么能力,整天做那白日梦,我就不应该叫醒她,等她以后苦头吃够,自然就懂了……”
苏月娥被辞退这事儿,沈丰城第二天才知道。
只因苏月娥又找上他,这次说话就低声下气多了,“丰城,你能不能再帮我安排一份工作,卖衣服的确不适合我,你也知道,我干不了伺候人儿的活儿……”
沈丰城听了,撑着脸庞苦笑,“苏姐,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农民工在家闲着么?卖衣服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怎么就不适合您?我倒是想给你安排办公室喝茶的活儿,关键是,你不也干不了?”
苏月娥又说:“我以前,好歹也是做管理层的女店长——”
沈丰城噗嗤笑了,“那还不是旌哥提携你,卖你面子,没有旌哥提携,你觉得你那点本事,真能应聘当店长?我这么给你说吧,现在刚上任,接替你工作这位,是酒店管理专业,有两年工作经验的本科生……”
苏月娥支支吾吾,半晌才道;“你能帮我给怀旌打个电话么,给他说说我现在的情况……我知道他嘴硬心善,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沈丰城叹了口气,“苏姐,你就饶了旌哥吧,都如今这样了,你就别缠着人家不放了……你看旌哥这些年,也挺不容易对不对?你一句一个真心喜欢他,你喜欢他就得成全他。你这也不叫喜欢啊。”
沈丰城说到这里,把手里东西一丢,四仰八叉坐在椅子上,退了一步,“这样,你看前台的工作,行不行?”
苏月娥道:“前台收入太低了。”
沈丰城又想了想,“那你吃点苦?去工地上,给你安排个后勤工作?”
苏月娥又道:“去工地得到处跑,今儿在洛京,明儿就不知道去哪了……”
沈丰城耐心一向不错,听到这儿,不知怎地,突然就不耐烦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把自己当公主呢?苏姐,别说你了,我都没那个命呐。”
“不是……”
“不是什么啊不是,”沈丰城眉宇皱了皱,不耐烦道,“行了,我马上要去开会,好自为之吧。”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苏月娥这边挂断电话,一个人站在街头,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不知道应该去哪儿。
只觉得,这天下之大,没了主心骨儿,就像游荡在大海上,任由海浪席卷的一叶扁舟。
早知这样,她当初就应该听劝,不去折腾李怀旌,更不去找温黎的茬儿。
最近苏月娥从以前茶饮养生馆下属员工那儿,也tຊ旁敲侧击到一些李怀旌的消息。
说他现在形单影只,一直都是一个人。
苏月娥心里还算宽慰,想着,只要李怀旌没跟温黎在一起,以后跟谁都行……
倘若不是半路杀出来个温黎,苏月娥现在还是养生馆的女店长。
苏月娥每天做好一日三餐,李怀旌一周里面,最少也有一两次,会带着崔项,或者沈丰城一道儿过去。
处理一下店里的事情,安排好各项事宜,苏月娥留他吃饭,李怀旌只要不忙,也不推辞。
崔项还曾打趣过她,“你对旌哥也太好了吧,听说他要过来,这包子热了又热,不嫌累啊……”
那个时候,苏月娥就想,一直这样下去也不赖。
一时新鲜感确实让人心动,但长久的陪伴,才最难得。
不知李怀旌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苏月娥正在马路边,一个人漫无目的溜达。
刚走到一片商业区,捏着的手机,接连震动起来。
她看一眼,有人发消息找她。
对方道:事情考虑的怎么样?
苏月娥说:怀旌这两年帮了我许多,我不会出卖他。
那人有些无语:你倒还是个念旧情的,他现在对你,念旧情了么?
日头太大,苏月娥额头薄汗淋淋,她拿手背擦了擦。
沉吟半晌又说:我如果出卖他,还是个人吗?况且,崔项逼着我签了保密协议,如果方子泄露出去,我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那人且说:什么叫崔项逼着你签保密协议,没有李怀旌授意,他敢为难你?你真是脑子不清楚,分不清大小王啊。
又补一句:也怪不得,现在落到这么一个下场,啧啧啧。
“啧啧啧”三个字儿,委实灼了苏月娥的眼,一股酸涩委屈袭上心头。
过去种种,不由地在眼前浮现,想当初研制秘方的时候,苏月娥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李怀旌在店里熬夜,加班加点,十次有九次,都是她苏月娥在旁端茶倒水,红袖添香。
自然,李怀旌也没亏待她,自从扶她做了女店长,上到茶饮配比,下到水质温度,也都毫无保留地,都传授给了她。
这茶饮养生馆的商业蓝图,李怀旌给他们讲过不止一次,刚开业,就有好几家做餐饮店的老板来探虚实,想加盟入伙。
这并不在李怀旌计划之内,他想自个开连锁。
亦多次嘱咐苏月娥,让她把心思放到正事儿上,好好学经营学管理,倘若以后复制店面,新店则交由她全权打理。
可自从苏月娥拿着刀要死要活,李怀旌盛怒之下踹她一脚之后,李怀旌态度就变了。
李怀旌说:“月娥,你自私狭隘,冲动冒失,不懂感恩。就这三点,这辈子注定不是生意人那块料,天王老子来了,也难成大器。”
自那以后,苏月娥在茶饮养生馆的待遇,便每况日下了。
*
情情爱爱,始终是惑乱人心,让人丧智的玩意儿。
别说苏月娥在感情面前自私狭隘,冲动冒失,温黎又何尝不是。
不过温黎和苏月娥有一样不同,那便是——苏月娥自私狭隘,冲动冒失以后,觉得这是爱,爱是无罪的。
温黎自私狭隘,冲动冒失以后,只觉得后怕,原来爱是降智的,所以要远离。
如同“名门痞女”洪晃所说,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面目可憎,充满嫉妒的丑陋女人,她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生活。
单身这种事儿,一旦你熬过了最孤独,最按耐不住的短暂时光,后面嘛,就是无尽的潇洒与自由了。
李怀旌投资的事情,提上日程,这几日和孙总那边走动频繁起来,就连周副总,时不时都邀他出来喝一盅。
喝酒不是不行,李怀旌每次都问:“都有谁?”
无一例外,每次都是几个大老爷们的局,温黎压根就没露过面。
这一来二去的,李怀旌觉得,自己钱花了,还是连温黎影子都挂不着啊。
真是白花了。
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单刀直入,询问周副总:“你们团队里,就没个什么团建啊庆功宴啊之类,那个叫温黎的,到底是不是你们请来的人儿?”
周副总就算反应再慢,听到这里,也能猜出来一个眉目,噗嗤就笑了:“怎么着啊李总,你不会看上小温老师了吧?”
李怀旌说:“没,我就单纯喜欢热闹。”
周副总有些为难,垂下手拂了拂胸口,“唉,人家是文化人,肚子里又确实有点东西,这文人圈子,不兴咱们喝酒应酬这一套,小温老师我每次都请啊,人家每次都说没空……你说,人家年纪又小,又有才情,我平常跟她说话,那都夹着嗓门,小心翼翼,毕竟咱是个粗人……”
李怀旌心想,我一开始,也这样。
夹着嗓门倒不至于,就是有些紧张。
李怀旌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这么说,“文化人也是人,让你这么一形容,还以为不是一个鼻子一张嘴呢,你且叫她出来,咱们多跟有文化的接触,多少也能学点什么……”
周副总真不敢去怠慢温黎,皱了皱眉,“我说,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兔子不吃窝边草,合伙人的主意,你可不能随便打……”
李怀旌哼了哼,“谁敢打她主意。”
别看她平常柔声细语,像个好脾气的,一旦被惹急了,做事儿比谁都狠。
认识了温黎,李怀旌才晓得,什么嘴甜心狠。
起码苏月娥还怕他,温黎就不一样了,怂恿苏月娥一起收拾他那次,事后温黎当着他面儿,就表态了:“她说你是负心汉,我说我俩一起去干你,她说我不了解你,你在洛京,很有人脉关系,想收拾谁,下手狠着呢,我说你别怕,我不光有人脉关系,我还有名气呢,我死了,文化圈子,都饶不了他……你再厉害,顶多就在这儿一亩三分地只手遮天,出了这地界,谁敢收拾我,我定让谁吃不了,兜着走……她一口咬定你脚踏两只船,我以为你确实脚踏两只船,请问我怂恿她去收拾你,有毛病吗?谁知她这么下贱,竟然满嘴谎言,对我耍心眼……唉,对了,你很有人脉资源吗?”
李怀旌听罢,也就沉默了会儿。
温黎还问他,“你觉得,我分析的对不对?我当时都想好了,倘若你真要收拾我,死也要拉你垫背……你怕不怕?”
李怀旌只能道:“我哪有那么厉害,我心善着呢,怎么就心狠手辣了……听她瞎说……我什么时候,敢对你不好啊……”
李怀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等闲有人来硬的,李怀旌还真不害怕,不过温黎就不一样了,温黎是一匹真不怕死的烈马。
她就是那种,上一秒拿着刀,哭哭啼啼说我舍不得,下一秒就挥刀子捅他的主儿。
捅完还笑嘻嘻问他,痛吗?
说起来,李怀旌从底层摸爬滚打,虽不至于刀尖上舔血,但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
也就温黎这种软中带刀的烈马,才能驾驭得了他。
这边周副总说什么,真不想主动唐突温黎,叫出来一起吃饭应酬什么的。
就把联系方式丢给李怀旌了,对他道:“要不然这样李总,你如果请得动,你去请?饭局我来安排?”
李怀旌心想,我请得动,还需浪费唇舌让你请?
这点眉眼高低,都拎不清?
李怀旌一沉默,一不耐烦。
周副总才硬着头皮,笑了笑,“那成吧,那我给吴美玲打个电话,我寻思,吴美玲肯定请得动……”
奈何吴美玲也是个不省心的,一听有安排,一听要让她叫上温黎,立马眉头一挑,“叫温黎做什么,她一个小姑娘,跟我们合作好好写剧本就成了,怎么,还得陪你们喝酒啊?也不撒泡尿照照,一个个都多大年纪了,真是谁得主意都敢打,老不正经……”
周副总被骂的面红耳赤,握住拳头,连连猛咳,捏着手机说:“你瞧你,怎么就成老不正经了,如果真不正经,干嘛先给你打电话啊……”
吴美玲才不听他花言巧语,抱着手臂,看了看刚做好的漂亮指甲,“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周副总一拍大腿,“团建,公司准备搞团建。”
吴美玲眉梢又提了提,“团建干我们什么事儿,我们是公司编外人员。”
周副总看了李怀旌一眼,李怀旌眼皮子眯了眯,给他施压。
周副总只能硬着头皮道:“编外人员怎么了,现在不是有合作嘛,就不能一起吃吃饭,玩一玩,联络联络感情啊?更有助于合作默契度嘛……”
第 46 章
周副总tຊ这么一拍大腿, 公司就组织了一场小型团建,找到老孙一合计,老孙说:“也好, 最近大家都挺忙的, 放松放松。”
按李怀旌的意思, 这个季节不如飞一趟布达拉宫,去珠穆拉玛峰看看。
蓝天白云的,陶冶陶冶情操。
另外,去这种极端的旅游景点,温黎肯定背不动氧气瓶, 又怕冷, 到时候少不了需要他搀一搀扶一扶,晚上还得搂着她睡睡觉, 更容易上演英雄救美的桥段,也更有机会, 展现他的用途。
周副总哪儿知道李怀旌的良苦用心, 一听去布达拉宫, 自己先腿软了, 连忙摆手, “不行不行, 这地方我去不了,我这老胳膊老腿了, 不禁折腾……而且, 我这肺本来就不好……”
李怀旌抬着下颌, 不咸不淡瞧过来。
好半天, 才讥讽他:“你肺不好,是年龄的问题?抽烟抽的吧?正好, 过去多吸两口仙气,洗洗肺。”
这话说的,多少有点不近人情。
不过去布达拉宫,攀珠穆朗玛峰,确实有点儿不现实,时间长,路途也长,到了那边,环境又恶劣。
别说周副总摇头,老孙和吴美玲听了,都连连摇头。
远的,太远了,不太想折腾。
近的,又太近了,没什么稀罕。
最后选来选去,就把团建的地方,安排在了临市的一个度假体验营。
李怀旌看了看地理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倒……也行。
便退而求其次地,勉强答应了。
这天。
温黎端着笔记本,跟孙总商量剧本大纲。
点了几个地方,“这里得砍掉,不能拍。如果把这里砍掉,并不影响虐的感觉,后面就可以直接照搬了……”
孙总凑过去,“为什么?”
温黎看他,“广电不允许,拍了也得剪,不符合传统价值观。”
孙总这才坐回去,捏着下巴“哦”了一声。
温黎标注了几个地方,又抬头看向其余两个小编剧,,“拍孙总的故事,是要拍出来年代感……不过,烫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最流行的发型,他们认识那个时候,是2000左右吧,千禧年最流行的,应该是直溜溜离子烫啊……”
两人连连点头,“马上改,马上改。”
温黎看完本子,没再有太大硬伤,才直起来腰,放下电脑舒口气。
她刚伸了个懒腰,孙总就笑吟吟通知她:“黎黎,我们周末团建啊,你一道儿过去。”
温黎怔了怔,掀起来眼眸,“团建?去哪里?”
孙总说:“云水度假体验营,也就两天就回了,就咱们团队的熟人,外加几个助理秘书。”
说这话的时候,孙总一时忘了还有投资商那块,为首的代表,就是李怀旌。
李怀旌说了:“孙总,这次团建,既然你想着我,那我也表示一下心意,有几个外地的朋友恰好周末过来,所以你们先过去,我随后就到……他们这次跑过来,也是想看看这边有没有商机,这样,我安排安排,把这几个人介绍给你?”
要不怎么还得人家李怀旌,会做生意,且生意做的大呢,就为人处世这块,实在没得说。
总之这次团建,一来是团队过去散心,二来呢,还要接待李怀旌介绍的,几个投资人。
孙总早就看好娱乐这块,也更加证实了,他赌这一块,没赌错。
今天周四,孙总说周末,实际上的意思,是周五下午六点驱车过去,周日下午返程。
去那边路程不近也不远,怎么说也得四个小时,往返八个小时。
既然出去玩,就不能太赶时间,吃好玩好休息好,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就跟那边提钱打好招呼,周五晚上十点到地方,开餐吃饭,安排住宿,次日一早,再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温黎晚上到家,就把自己这周末要跟瑞丽集团出去团建的事儿,告诉李楠了。
李楠听完羡慕不已,“什么,周末要集体出去玩?能不能带上我啊?”
温黎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转身看她,“你们公司每年都得组织两场,你上个月,不是才团建了?”
李楠“切”了一声,一脸扫兴,“别提了,”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拿起来遥控器,一脸失落换了几个频道,“我们公司团建,能跟瑞丽这样的大集团比?我们都是哪里省钱去哪里,作为管理层,我都觉得上头领导抠门……”
说起来这个,她看了看温黎,“你知道人家瑞丽,每次加班,高管都在写字楼下,一人点一杯咖啡送上来,除了咖啡,还有加班餐……团建那都是去上海,去北京,去听什么大师音乐剧,去什么明星演唱会……”
提到咖啡,温黎眉头皱了皱。
李楠扫她,“你这是什么表情?”
温黎一言难尽,只说;“我最近一周,都喝了四次咖啡了,而且每次都是香草拿铁……我问怎么不换换口味,秘书说,她都喝了三年香草拿铁了……”
“……”
李楠本来还有些羡慕,被温黎这么一说,好像觉得,也不过那么回事。
这天底下打工人,都跑不了两个字儿——命苦。
不吃这块的苦,就得吃那块的苦。
左右人生啊,就是一个苦字儿。
*
如今多事之秋,又处在经济复苏期,就像温黎所说,她遇到的人里,装有钱的,比有钱人多。
在这种大环境下,不要想着赚多少钱,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
于晓罗一走月余,这天晚上才给温黎打电话,问她近况。
温黎简单说了说,自己工作上的事儿,于老师点头,“也不要突然那么极端,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这次给你打电话呢,是有个朋友想出书,个人自传,我寻思,你如果有空,就帮她做一做呢……听你这么说,也挺忙——”
温黎道:“不忙不忙,时间挤一挤,每天也能挤出来一晌半晌的。”
于老师就低声笑了,“那成,你二人先加个微信,她是广州那边的,回头儿,把资料发给你,你亲自跟她聊……”
温黎也不知怎地,这一来二去的,接私活竟然越接越多。
明儿还要去瑞丽,明儿晚上就得去团建了。
这夜还是忙到深夜一两点。
直到满身疲惫,才关上电脑。
细想想,三个月之前,温黎还一门心思想嫁给李怀旌,做一做李太太,享清福呢……
现在竟然过得,一天比一天累了。
不知何时,窗外小雨淋漓,此刻已然打湿地面,温黎看着走廊青砖上,若隐若现,开始旺盛起来的青苔,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发到朋友圈。
配文:为什么天上下得是雨,而不是金子?
第一个评论的,是李楠:丫真钱迷。
韩之帆第一个安慰:马上就快成富婆了,加油。
周沉第二个:早点睡,钱是赚不完的。
至于李怀旌,李怀旌忙到深夜两点半,顶着小雨回翠亭湖一号。
沈丰城握着方向盘,忍不住问:“不是投了一笔了,怎么还投?我怎么觉得老孙这次玩的,有点太大了?”
李怀旌放下手机,看窗外,“这不是帮老孙找别得投资人呢,”他沉吟了会儿,打眼去瞧沈丰城,“我听说,韩之帆最近生意上遇到点事儿?真的假的?”
沈丰城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三个合伙人,撤资了两个,正焦头烂额呢。”
李怀旌点点头,“那确实够他资金紧张一阵儿的。”
说着,又拿起来手机,继续看。
这才刷到温黎的朋友圈,不知怎么,嘴角含笑,往上扬了扬。
他叹口气,落下车窗,去看外面零零星星的雨点子。
雨水顺着敞开的车窗,打到李怀旌脸庞上,他叹息:“放着现成的钱不要,非自己去赚……”
“当真是,为了捡个芝麻,丢了西瓜……”
第 47 章
温黎提前一晚收拾好行囊, 尽管轻装简行,也收拾了一小行李箱。
折腾一天,浑身疲惫, 洗了澡, 早早上床睡觉。
晚上小雨淋漓过后, 凌晨两三点终是放晴,后半夜月朗星稀,漆黑深夜被雨水洗刷过,更加清新。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夜晚。
清晨六点多, 温黎却被电话铃声吵醒。
她翻了个身, 恍惚两秒,探过去手臂在床头摸索, 闭着眼睛摸索来,摸索去, 无奈叹了口气, 只得爬起来。
“妈?”
母亲刘若眉带着哭腔, “黎黎, 回来一趟吧。”
上一秒温黎还有些困倦, 这一秒瞬间醒透, 眼神恢复澄澈,“现在吗?怎么了?”
刘若tຊ眉道:“你姥姥……过世了……”
温黎愣怔了几秒, 再说话时, 嗓子便哑了, “好。”
“我马上回去。”
刘若眉吸了吸鼻子, 强作镇定,安慰她, 亦是自我安慰,“……左右你姥姥也病了这些年,一直卧床不起,活着也是遭罪……你路上注意安全。”
温黎咽了咽情绪,用力捏紧手机,闭着眼答应,“我知道……”
挂断电话,温黎直接掀被下床,红着眼眶手忙脚乱穿衣裳,顾不上刷牙洗脸,顶着乱糟糟长发,从卧室跑出来。
李楠大清早被憋醒,正巧出来上卫生间,两人迎面撞上,李楠还被吓了一跳。
她一惊一乍往后趔趄两步,给温黎让出来道儿。
温黎一口气跑到玄关门口,拿上车钥匙和外套,蹲在地上换鞋之时,压抑的情绪到此刻,才抑制不住轰然爆发。
一滴泪,两滴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庞无声滚落,温黎抬起手臂擦了擦,却怎么擦,都擦不完……
随后,捂住脸低泣。
李楠听到细碎的,压抑的哭腔,才意识到什么,紧走两步过来,弯下腰不知所措。
“黎黎,你咋了?”
李楠想抬手安慰安慰她,不过温黎这副模样,李楠还是头一遭瞧见。
温黎胸膛起伏着,深吸几口气,随后吸了吸鼻子,抬手擦干净脸上的泪痕。
好半晌才转头,对李楠轻声道:“我得回老家一趟,我姥姥过世了,我妈这个时候,一定很伤心……”
说完不再哭,低着头,手下利索地继续穿鞋。
李楠想安慰两句,奈何嘴笨的紧,抿着嘴皮子看了温黎好久,睁眼看着房门一开一合,温黎转身离开。
六点多,天还没亮透,东边太阳升起的地方,才刚泛起一抹橘色。
温黎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库,随着脚步声,一盏灯接着一盏灯亮起来。
平常她一个人走夜路,都有些胆小,更不要提老旧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阴森暗淡,又让人觉得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不过今天临到事上,温黎竟没有一丝害怕。
越是大事情,脸上越平静,内心越镇定,直接驱车,迅速出了地下停车场……
从洛京市区到县城,两个小时车程,而姥姥并不跟爸妈在一个地方住,乃在一个偏僻村落养病。
老人家都讲究一个叶落归根,是以这两年,晚辈使了浑身解数,也没有说服老人家离开穷家破院,搬到县城去住。
从前,姥爷在世,姥姥还是个喜欢跟着儿女到处参观旅游,到处兜兜逛逛的性子,自从姥爷故去,她也越发执拗有脾性,哪怕到了卧床不起,时时刻刻需要照料的地步,那也得儿女们过来,陪她在老家住。
幸好姥姥年轻的时候,生养的孩子多,四个人轮流下来,也能勉强应付……
上环城高速之前,温黎得空给孙老板请假发消息,只道家里有急事,需回去一趟,估计两三天才能回来。
到了温黎这个年纪,长辈该年迈的也已经年迈,正是体验生离死别,亲人开始顾去的岁数。
不止温黎如此,作为过来人,亦都一样。
是以八点一刻,孙老板起床看到消息,作为聪明人,也就猜了个大概。
聪明人不需多问,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只回了一个:行,那你去忙。
李怀旌这厢,哪知温黎家里突生变故,他还指望,等带了投资人过去,能碰见温黎呢。
上午十点多,李怀旌亲自去机场接人,就给老孙打了一通电话,问他:“孙总,你们公司那边,什么时候出发?我寻思,如果能赶上,我们几个就坐公司大巴车一道儿去,赶不上,我们就驱车过去……山路好不好走?”
孙总问:“几个人?”
李怀旌站在日头下,抿了抿嘴皮子,“四五个吧。”
孙总说:“安全起见,还是同我们一块上山吧,太晚了走山路不安全,正好温黎家有急事,不去了,大巴上空了五个位置……”
听前面这些话时,李怀旌还点点头,心情还算愉悦,听到后面,眉头就皱了起来。
“家里有急事儿?什么急事?”
突然这么一问,把孙老板问愣了,反应了一下,“你说谁?温黎?”
李怀旌咬了咬牙,也不知怎么,说话语气突然就变了,变得敷衍起来,“成,先这样,去不去再说,我先打个电话……”
方才还说去呢,这又去不去再说了?
李怀旌什么时候做事,这么犹犹豫豫?
孙总正说:“你别去不去啊,你做一下决——喂?喂——”
孙总“喂”了两声,才反应过来,这厮动作倒是利索,竟然直接把电话挂了。
李怀旌挂断电话,就给温黎打过去。
打了一通,没人接。
打第二通,仍旧没人接。
李怀旌就有些急了。
恰好这个时候,机场还有人出来,看见他背影,喊了一声“怀旌”。
李怀旌转身看了一眼背后,就见几个人前后脚从出机口走出来,一人推了一个行李箱,面带笑容。
李怀旌心里乱糟糟,总有不详预感,可人已经到眼前,也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勉强挤出来一抹笑,心不在焉跟他们握手寒暄——
“陈哥,郑哥,张哥好,张哥好——”
这个道:“两年没见,怀旌模样没怎么变啊。”
那个道:“那是,怀旌活得多爱惜,出门还擦防晒吗?”
李怀旌这才沉声笑了笑,“瞧陈哥说的,防晒这东西,我就听说过,还真没见过,是我孤陋寡闻了……”
姓陈的继续打趣,“得,这么一炸就炸出来了,十有八九还是孤家寡人。但凡有个女朋友,也不至于没见过防晒这玩意……”
*
且说李怀旌这边给温黎打电话没通,是因为温黎出了市区,距离县城还有一个小时距离,就堵了车。
说起来,也是她一心想节省时间,就走了乡间小路。
却忘了,眼下正到了农忙季节,路最难走。
且一路上,不是架了路障灌溉田地,就是横七竖八的农用车乱停。
温黎越着急,越耽搁时间。
东拐西拐,还差点迷了路。
不仅没有节省时间,反而耽搁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还有几百米就能上前面的国道,谁知在几百米的地方,又堵住。
不仅她这一辆车过不去,前面还有三辆私家车,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原来是一辆大货车,搁浅在了路中间。
道路两边,一边是灌溉时,用来引流水源的臭土沟,杂草丛生,另外一边,刚抽芽的庄稼地。
调头都是个问题。
温黎耐着性子,等了又等,直到前方司机往后倒车,随后车尾灯红了红,打开车门对温黎摆手。
那意思是,过不去,得往回走。
温黎急出一身汗,皱了黛眉旋转方向盘,一时没控制住车速,往后一个猛退,车屁股就进了庄稼地。
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前面看热闹的妇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掐着腰,上来就堵了温黎的车。
温黎不知所措,落下车窗。
这妇人带着方言,咋咋呼呼就把温黎一通教训。
温黎听不太懂,也就听了个大概,意思是把她庄稼碾了,你这姑娘知不知道农民种地不容易,你眼瞎看不见吗?看你细嫩皮肉,怎么心眼这么坏啊……
温黎有错在先,只能态度软下来,连连赔不是。
妇人不依不饶,仍旧气急败坏,指着温黎让赔钱。
温黎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只能握着方向盘,茫然无措沉默了会儿,“您看,赔多少合适?”
妇人掐着腰,竖起两根手指,“五百块。”
五百块,也不算多。
毕竟事情急,为了节约时间,温黎也不想再争执……更没那个心情……
抿了抿红唇,点头答应,谁知刚拿起手机,李怀旌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来了。
温黎有些不耐烦,“说。”
李怀旌抿了抿嘴皮子,“家里出了什么急事?”
温黎此刻身心俱疲,闭了闭眼睛,嗓音凉凉的,不带一丝感情,是疲惫到骨子里,才有的无奈与妥协,“路上出了点事,先挂了。”
李怀旌却追问:“什么事儿?”
温黎这边还没回答,咋咋呼呼的妇人,就不耐烦了。
催促温黎快点赔钱。
嗓门又尖锐,声音又大,絮絮叨叨,骂骂咧咧,这下倒tຊ好,不需要温黎回答,李怀旌就猜出来了。
他舔了舔嘴皮子,“不是,你等会儿。”
李怀旌只问:“在哪呢?位置?”
谁遇到这种事,都得窝一肚子火,更不要提,温黎现在心情本就很糟糕。
她深吸几口口气,,拧眉:“我没空跟你说,我——”还要给人转账。
李怀旌却瞎指挥:“这样,你把电话给她,我且问她两句。”
“问什么?”
“你听我的,就是了。”
温黎拧着眉疑惑了瞬间,还是照着李怀旌的意思做了。
接下来,温黎坐在车里一言不发。
这二人就开始了,一问一答。
“碾了你庄稼,又不是故事的对吧,赔多少钱?”
“五百。”
“你这一亩地,产值才多少?欺负人家姑娘不懂啊?总不能,把你一亩田全给碾了吧?我寻思,也不大可能,到底碾了几颗苗?什么苗啊,回头给你补上?”
“瞧你这话说的,人工不值钱?”
“那什么,姐,你是哪的啊?”
“我是哪的?小刘儿,听说过吗?”
“小刘儿,你们村书记我认识啊,上次我经过那儿,还要请我吃饭呢,除了他,好像还有个叫什么的……哦,您老公贵姓?说不定我还认识。”
“我老公姓孙,你问我老公做什么?让你赔钱,就赶紧赔钱……”
“姓孙啊,在小刘儿……你们村儿,是不是有个叫孙彬的……孙彬你认识吗?外号牛犊子。”
这么一说,这妇人就顿了顿,“孙彬是你什么人啊?”
“你别管孙彬什么人,总之他见了我,得叫我一声哥,那,请问你是孙彬什么人啊?”
“我是他侄媳妇。不过我们不算本家。”
“什么本家不本家的,到了外面,一样亲,那咱们就算没外人……你知道车上那位,是谁吗?是我媳妇……家里有急事,行个方便?先让她走?回头,我请孙彬吃饭,把你老公叫上,亲自给你们赔礼道歉?”
这妇人,不知怎么,语气就变了变,“那倒不用,也没几颗苗。”
她抬头看了看温黎,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这人连连点头,“是是,看着也不懂人情世故……”
说完手机就递给了温黎,随后态度一改方才,让出来道儿。
“大妹子,都是误会,家里有事就赶紧走,我说话直,嗓门大,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不过你以后开车,还是得小心点,你说对不对?”
温黎愣怔了两秒,目光呆呆看着她,“那你让我赔的钱……”
对方却道:“什么钱不钱的,我还以为你是外地的,既然都是前后村的,咱们就不计较了……”
温黎抿了抿嘴皮子。
这才调头往回走,重新换了一条路。
走出去好远,那妇人虽然心疼庄稼,倒是也没再追上来……
第 48 章
李怀旌给那妇人说的是, 我老婆是个教书育人的老师,不懂人情世故,咱们就别为难她了……
那妇人虽是个粗人, 行事作风破有些泼妇, 但也是环境造就, 在什么环境里,就得变成什么样子,才有利于生存。
骨子里,却也不坏,且对老师这个职业, 天生有几分敬畏。
论拿捏人性这一块, 李怀旌出身底层,一路过关斩将, 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在农村,想吃得开, 就得讲一个人际关系, 人情世故, 他从小混到大, 自然最懂这个套路。
换作温黎那自然丁是丁卯是卯, 赔钱了事, 可李怀旌却认为,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且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倘若三两句话能解决的事儿, 干嘛掏那个腰包……
不管怎样, 李怀旌三言两语安抚好妇人,也令温黎顺利离开。
到了晚上, 刘若眉在灵堂守灵,明儿一早接待宾客,按照这里的习俗,后天就得出殡,送火化场,安置下葬。
不过刘家在村里,也是要体面的大户人家,虽然村里年年喊,新时代新思想,红白喜事不要铺张浪费,不要大操大办,可如果一切从简,兄妹几个又觉得委屈了老人家……
在农村,天塌下来,那也是百善孝为先,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所以尽管从简,还是请了吹拉弹唱的戏班子,在巷子口搭台子,唢呐吹到下半夜。
灵堂门口挂着纸做的白幡,在夜晚的凉风中,轻轻飘荡,灵堂之内,灯光有些暗,泛着微弱昏黄。
两个舅舅跪在灵柩左边,母亲和小姨跪对面。
“……昨儿晚上还吃了半碗鸡蛋手擀面,说好吃,今晚还想吃,又说要看电视,我就陪她看了会儿,八点多伺候她睡了……”
说话的,是二舅。
大舅道:“我大半夜来了一趟,眼皮子一直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她那个时候睡正香……”
二舅瞥了三个人一眼,“她每天早晨五点多就醒,喊我给她换尿不湿……我寻思,这都六点多了,怎么还没动静,一摸,身子都是凉的……我心想完了,赶紧扶起来穿孝衣……”
“手忙脚乱的,我鞋都没来得及穿……”
二舅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摇摇头,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左右就是这么个情况,不是没通知你们见最后一面,是太突然了,根本来不及……就连大哥,也没跟咱娘说上话……”
大舅说:“……都别遗憾了,见不见最后一面的,左右老太太在睡梦中咽气的,没痛苦没遭罪,这就是好事……她如果难受挣扎,二弟肯定会被吵醒了……”
二舅这个时候摇摇头,“没动静,就是睡着睡着走的……”随后又点点头,还算满意,“今年,是八十五了吧?”
母亲刘若眉纠正,“八十六,比咱爸小四岁,咱爸去的时候,八十三,一眨眼都七年了……”
温黎神情恍惚,坐在里面的草珊子旁,看着脚下白色瓷砖,默不作声。
身旁表姐这个时候拉了拉她,“我去做点吃的,你跟我一块去吧。”
温黎身份是外甥女,依着村里的习俗,守灵这种事儿,轮不着她,便点头,“好。”
温黎站起来,才发觉腿麻了,一瘸一拐随表姐出去。
如今姥姥故去,刘若眉和小姨刘如眉真真成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依靠仰仗的人,白天在灵堂里哭得死去活来,滴水未进。
这会儿冷静下来,是得吃点东西才好。
温黎帮表姐打下手,从冰箱里搜刮了速冻水饺,煮了几碗送过去,他们兄妹四人,才一人勉强吃了一小碗。
刘若眉放下碗筷,这会儿才顾上温黎,就拉了她到一边,因为哭太久,嗓音嘶哑不堪,“等会儿你跟着表姐,去你大舅家里住,不要在这耗着了,用不着你们……”
想到什么又问:“你爸呢?”
温黎递了纸巾过去,眼眶红肿着,交代:“我爸先回去了,明天一早,跟家里那边的亲戚一块儿过来吊唁。”
刘若眉点点头,就又跪回去,含着泪烧纸钱。
这夜温黎怎么可能睡得着,翻来覆去到后半夜。
如今农村条件好了,大舅家里是三层小楼房,把温黎安排在三楼的客卧。
床榻正对面,就是一扇半面墙的玻璃窗。
依稀记得,小时候院子外面有两颗大梧桐树,到了这个季节,枝叶繁茂,遮挡大半个院子。
温黎小时候住他家,晚上睡不着,就爱一边害怕地握紧被子,一边透过老式窗子,往外面瞧。
黑夜里,那梧桐树的枝叶晃悠来,晃悠去,让她脑海里,闪过种种恐怖画面。
那大梧桐树,早就因为宅基地扩建,被砍伐,少说生长了三十载,最后也消失了。
如今只能从记忆里寻找……
她悠悠叹了口气,突然就觉得,人这一生,不停向上攀登,不停追名逐利,总觉得攀过了这个山头,就能歇一歇,谁知攀过了这个山头,还有下一个山头……到底,又是图个什么呢?
最后两眼一闭,还不是化作一抔黄土,大地滋养万物,最后还得归还于大地。
宇宙之广袤,广袤到,她来过这个世界,却跟没来过一样,谁又比谁高贵,谁又比谁低贱呢……
生死面前,不都是平等的……
“嗡嗡嗡——”
谁知这时,放在枕头下的手机,突然震动。
温黎拿出来瞧了一眼。
是李怀旌。
也不知今晚是有些脆弱,还是李怀旌白天帮了忙,温黎欠他人情。
总之温黎接了,语气还算温和,“嗯?”
李怀旌问:“睡下了?”
温黎叹了口tຊ气,往上扯一扯被子,盖到胸口,“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她目光幽幽,看着窗外,不知怎地,就对李怀旌敞开心扉,“小时候,我姥姥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偷偷给我留着……她很疼我……”
李怀旌还没问,就通过她的语气,和说的这两句话,猜出了来龙去脉。
只是尚且不知,是姥姥病了,还是已经……
他沉默了会儿,往前走两步,走到草地上,往背后大树上一靠,看着远处的风景,淡淡说:“我没见过我姥姥,我是家里老小,我妈改嫁给我爸的时候,我姥姥就不在了……我想,如果我姥姥在,以前我妈忙的时候,我们也不至于总是饿肚子……”
温黎眼眶微红,勉强笑了笑,“我以后也没姥姥了……其实这几年,”她控制了一下情绪,故作轻松,“她身体总也不好,年纪大了嘛……我知道,早晚都有这一天的。不过这一天真来了,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李怀旌虽然不知有姥姥到底什么感觉,情感这玩意,李怀旌兼职太淡泊了。
这个世界上,李怀旌也就遇到个好妈妈,其余的,简直一言难尽。
他经历了很多,来自兄弟姐妹,来自亲朋好友,亲情上的伤害,早就看淡了。
不过见温黎伤心,还是焦急脑汁,笨拙地,安慰了两句:“既然姥姥那么疼你,那你这两天,就好好睡觉,好好吃饭,肯定不希望你伤心落泪,她在天有灵,才开心……”
温黎吸了吸鼻子,“嗯。”
李怀旌抬手看了看时间,“要不然你先睡?”
温黎亦点头,“行。”
李怀旌沉默了会儿,又试探,“什么时候出殡?你忙完,我去接你?”
温黎就沉默了。
李怀旌忙解释:“这不是觉得,你去的时候就出了点事儿,这几天农忙,去乡下太乱了,人啊车啊特多,也是车祸高发的时候……路上都是晒粮食的,灌溉田地的……你那车,底盘太低了,去乡下容易出事儿。”
温黎道:“再说吧。”
李怀旌这才松了口气,“那你提前通知我?”
“嗯。”
挂断电话,温黎把手机关掉,这才拉了拉枕头,调整姿势,闭上眼眸。
而李怀旌这边,其实已经去了度假体验营,在外省呢。
他捏着手机转脚往回走,刚走到一半,就遇到孙老板出来抽烟吹风。
两人遇到,孙老板沉声唤他,“怀旌,明儿去爬山,到山顶露营,你记得多带件衣服。”
李怀旌却说:“临时有事,八成去不了,我得回洛京呢。”
孙老板道:“什么事儿?”
他拧眉打量了李怀旌许久,这才想起询问,“你跟小温老师,你俩到底什么关系?我怎么觉得这次她没来,你就一直怪怪的?心不在焉吧唧的……”
李怀旌噗嗤笑了,模棱两可道:“现在没关系,不代表以后没关系,以后有了关系,第一个请你吃喜糖,甭打听了。”
说罢,就摆摆手,去了里面吃饭应酬的包厢。
第 49 章
姥姥出殡这天, 飘了一天的细雨。
本来天气预报说是多云,不知哪片乌云路过,就突然乌云密布, 开始降雨了。
按照礼仪, 两个舅舅领着小辈们站在雨里, 身着白色孝服,伴着前方打道的唢呐队,来来回回迎接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细雨绵绵,趟数多了,发梢挂上雨滴, 肩头亦尽数被打湿。
温黎额头只挤了一缕白布, 站在墙脚屋檐下,望着暗淡的天幕出神。
在村里, 只要人缘好,左邻右舍半个村的人都会前来送行, 姥姥以前腿脚利索, 家里又是老头老太太经常光顾的牌场, 是以今儿虽然下着雨, 两边也站了不少前来瞻仰的村里人。
温黎小时候经常来这边住, 到后来念书, 参加工作,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且女大十八变, 模样变得越来越俊俏, 大部分她认识的, 却没有几个认出来她。
所以温黎站在旁边,也只顾着议论:“……她一辈子也没怎么享清福……”
“儿女不是都很孝顺?”
“老头刚走不久, 就摔了一跤,从六十多岁腿脚一直没利索过……这都卧床十几年了……”
“也是,以前老头对她也不错……”
“好是好,老刘脾气大,两人也没少生气……几十年前,刘家可是大门大户,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婆婆都看不起……有一次吵架,还是我劝呢……”
“还有这事儿?”
“可不是,我跟老刘说,她从小无父无母,你如果看不上就送她回家,看得上你俩就好好的……从那以后,老刘才疼她了……”
“老刘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的,还挺有学问,看不上也正常……有句话叫年少夫妻老来伴儿,年轻的时候,哪有不吵架的……”
“人啊,谁不是一辈子凑凑活活的过,你说活着,是为了啥?”
“为了啥?为了吃苦呗……”
温黎回头扫了她们一眼,几个妇人看到温黎额头上的白布,知道是亲戚关系,才住了嘴。
等这边吊唁结束,棺椁抬上车,就准备去陵墓下葬了。
温黎搀着母亲和小姨,一边抹泪,一边从随着车队前行……
此刻奏得是,唢呐悲掉《大出殡》,伴着细雨,伴着丧服,伴着锣鼓喧天,伴着哭嚎,更显悲凉。
在这个偏僻山村里,人这一生,千篇一律亦平平淡淡,有两次机会可以大操大办,齐聚一堂,成为村里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主角儿。
一次人逢喜事,红盖头,洞房花烛夜,一次白幡挂屋檐,花圈遍布,生命终结。
是以才有句话叫,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所有仪式结束,众人膝盖上遍布污泥,伛偻提携,三三两两,神色倦怠,蓬头垢面。
眼神恍惚着,从陵墓回来。
下葬才算正式结束……
李怀旌恰好到村口,停到路边,推开车门,皮鞋率先落地上。
他屏息听了听,也没听村里哪个方位,有红白喜事敲锣打鼓的乐声儿,就猜测已经结束了。
车子没有进村,毕竟这地方突然来一辆豪华商务车,比较惹人注目,如今李怀旌跟温黎的关系,李怀旌就连前来吊唁都没资格,太显摆了,也显得对她姥姥不敬重……
冒着小雨走两步,裤腿上溅了泥点子,不由地跺跺脚。
给温黎发消息,那个意思是,他同崔项一起来的,刚到村口,忙完了开车过来。
让崔项开她的车,两个人驾商务车回市里,商务车宽敞,她可以在车里眯一会儿。
不得不说,李怀旌有时候不拘小节,有些直来直去,但对温黎的事儿,考虑还是很周到很细心的……
不大会儿,温黎就回了消息: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地址的?
李怀旌说:我问了李楠。
回完消息,温黎好半晌没理睬他,李怀旌只能点了一根香烟,蹲在村头的石界碑那儿,慢条斯理抽烟。
这石碑有些年头,历经风霜雨雪,留下了不少被侵蚀的岁月痕迹,上面写着村名,名字由来,还有当年选择在这里立碑建村的缘故。
那落款上,第一批到这里开荒的人,如今估计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李怀旌把上面的字儿,来来回回看了四遍,温黎才回消息:我晚上要先送我爸妈他们回县里。
李怀旌咬着烟蒂,端了手机斟酌半天:这两天也挺辛苦,估计吃不好也睡不好,那要不然,我先过去接你们?顺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温黎上来就拒绝:不行。
李怀旌问:为什么不行?
温黎道:我爸妈什么都知道,不许我跟你往来。
李怀旌看到这行字,缓了好半晌,深意好几口气。
李怀旌:你爸妈都知道什么?
温黎:我知道什么,我爸妈就知道什么。
李怀旌咬牙切齿,半晌也只能道了句:你可真行,什么都说。
抿了抿嘴皮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又问她:你爸妈也知道咱俩酒后乱性的事儿?
温黎道:这事儿没说。
李怀旌才松了口气。
那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忍不住叮嘱温黎:这个事儿,以后不要说。
温黎问:为什么?我父母又不是老古董,怎么感觉,你虽然封建,但尽干违反封建的事儿呢?
李怀旌老脸一红,有些挂不住: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照做就是了。
末了,又对温黎服软:你也不要什么事儿,都问你父母,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问我。
温黎道:我爸妈不会tຊ害我,你会,咱俩之间,还有信任可言?我以前很信任你,现在我觉得你鬼话连篇。
李怀旌舔了舔嘴皮子,一时不知怎么反驳。
信任不信任这事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以后不就知道了?
但在长辈面前,可不能瞎说……
别说李怀旌在父母面前没提过温黎,就是哪天提,那肯定也只说好话……温黎倒好,尽给他惹事。
温黎不懂人情世故,人情世故这块,李怀旌可比她明白多了,上一辈的人儿,那都是老古董……
平素里,李怀旌向来不屑于别人说什么,只要他行得正做得端,爱怎么编排,怎么编排。
在未来岳父岳母这儿,那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总之李怀旌被她三言两语,搞得心情上下起伏,这还没见未来岳父岳母,声誉啊,已经毁了大半……
真是谢谢她了。
李怀旌气不打一出来。
*
温黎这厢驱车送爸妈回县城,李怀旌就带着崔项,不远不近在后头追。
本来李怀旌是觉得,来都来了,请他爸妈吃个饭,顺便见一见。
可温黎这么一说,李怀旌就知道这个饭肯定吃不成了,倘若知道他二人如今还联系,别说不赏脸,吃不成,估计温黎还得挨顿骂。
这事儿弄的,真得从长计议。
总之温黎这边把父母送到家,李怀旌就在楼下等候。
这一天没干别的,就伺候她时间了。
左等右等,到晚上七点半,雨停了,夜也黑了。
温黎才寻了借口,从家里出来。
李怀旌站在湿漉漉夜色里,听到身后脚步声,才瞧过来。
温黎丢过去车钥匙,指了指路边停车场,道:“左边,我的车,路灯那儿。”
李怀旌接了车钥匙,看一眼,弯腰走到商务车驾驶座,敲了敲车门,崔项落下车窗。
李怀旌把钥匙丢给他,沉声吩咐,“你直接开车,先回市区。”
崔项点点头,“成。”
崔项又把车窗升上去,半天没动弹。
李怀旌捏着手机回完消息,等了等,抬起来眼皮子,这次索性一把拉开车门,不耐烦问里面:“让你回市里,怎么还不走?等什么呢?”
“啊?”崔项反应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不是温黎过来,就去吃饭吗?”
李怀旌觉得好笑,看着他,“是去吃饭,我俩去吃饭,没说带上你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可没人情味了。
而且还一副理所当然,理所当然不会带你啊。
好说歹说,崔项开了一天车,是真没想到,李怀旌会这么对他。
“我现在就走啊,”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温黎那边,“我现在就走,你俩去吃饭?”
李怀旌眉头往上挑,“你随便找个饭馆子对付两口不就行了,怎么,还想跟我俩一块儿,去吃西餐?”
这句话问的,反倒显得崔项不懂事儿了。
崔项挠着后脑勺,不情不愿从车上下来,眼瞅着李怀旌和温黎先后上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又眼瞅着,李怀旌驱车离开。
等红色尾灯消失在夜色里,崔项才回过神儿。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忍不住骂一句——真他娘的,见色忘义!
第 50 章
姥姥刚过世, 温黎是不想出来大快朵颐的,也没那个心情。
可李怀旌说了,逝者已矣, 生者就得好好活着, 这两天都瘦了, 吃点好的也不为过,你孝顺姥姥,跟你好好吃饭不冲突。
不是只有不吃不喝,才显得孝顺,那叫愚孝。
不得不说, 李怀旌很会劝人。
温黎听了, 就答应提前出来,跟李怀旌去吃饭了。
李怀旌问她想吃什么, 温黎没胃口。
想着,以前温黎就爱喝些什么汤汤水水, 爱吃个西餐什么的, 就提议去吃西餐。
不过这小县城, 哪有什么像样的西餐厅, 幸亏李怀旌有门路, 几个电话出去, 打听了打听。
得知这附近不远,大概一个小时路程, 有个度假酒店。
这度假酒店好歹也是四星级, 牛排肯定比不上米其林, 但肯定有。
李怀旌就直接打电话, 跟那边预约了住宿。
车子刚出了县城中心,上了环城高速, 李怀旌握着方向盘,看一眼目光惺忪,兴致不佳望着窗外的温黎。
淡声说:“我们明儿一早回市区,等会儿吃了饭,你洗个热水澡,在酒店好好休息休息。”
温黎立马瞳孔一缩,一脸防备看过来。
李怀旌噗嗤笑了,“想什么呢,订了标间,两张床。”
温黎看着他抿了抿红唇,欲言又止。
李怀旌说:“这么看我做什么?放着吧,我说到就能做到。”
温黎握紧安全带,侧头看着外面,低声揭他老底,“说到就能做到这种话,你还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
李怀旌看她一眼,目光又转到前方,轻咳两声,不搭腔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他试图转移话题,“想什么呢?一直发呆……”
温黎沉吟半晌,终是肩膀起伏着,悠悠吐了口气,眨了眨眼眸。
“这次姥姥突然去世,也让我感慨良多。”
李怀旌嘴角染上一丝笑意,“哦?都感慨了什么?”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时候找不到生的意义,在悠长的岁月自我蹉跎,最终寂灭在无人问津的,烟尘里……”
温黎目不转睛瞧着外面,不断往后逝去的景色,沉默了会儿。
转过头来看李怀旌,默了默继续慢条斯理道:“这段时间,我确实受了些刺激,所以把目光一直停留在赚钱上,而忘记了自己更远大的追求和志向。我很累,也没赚到多少钱……反而是这份好胜心,让我迷失了自己。”
“如果一个人对社会有没有贡献,优秀不优秀,只通过金钱来衡量,那这个世界,对推动文明进步的文人,思想家,哲学家,还有推动科技进步的科学家,研究员,学着,是最不公平的……”
“我也终于明白,古代帝王为什么重农抑商,因为商人当道,价值观会扭曲,经济确实进步了,我们也确实比以前过得好了,可价值观却越来越歪扭七八,大家开始把有城府,会算计,定义为聪明人,把善良,把老实本分,把安分守己,定义为傻子。把朝三暮四,妻妾成群,定义为有面子。活在这个笑贫不笑娼,人一旦有了钱,放个屁都是真理的年代,简直太可悲了……”
“以前青楼艺伎好歹是卖艺不卖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随便拉出来,吹拉弹唱,哪个不是才女?好歹也玩一个雅致,现在呢,都被你们这群商人搞得,纯粹成皮肉生意了。”
李怀旌瞧着她,动了动眉梢,忍不住打断,“你们这群商人?包括我吗?”
温黎瞧过来,“怎么就不包括你,你也是商人。”
李怀旌摇摇头,憋笑,“天地良心,我赚钱那么辛苦,花在这个上头,多冤枉……”
默了默又道:“一点朱唇万人尝,我还嫌脏。”
温黎“呸”了一声。
李怀旌瞧她一眼,没做解释。
等这边到了酒店,李怀旌安排的烛光晚宴摆上桌,服务员点着蜡烛,退出去。
李怀旌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叉,看对面温黎一眼,低下头要笑不笑地切牛排。
切了几下,就把反差一丢,拿起来手帕擦手,“说实话,在遇到你之前,我都没吃过牛排……跟你第一次吃饭的时候,我就老寻思,到底是左叉右刀,还是左刀右叉来着,可千万不能出错,让你看笑话……”
擦干净手,又把餐盘端过去,递给温黎。
他嘴角含笑,“要我说,这玩儿华而不实,就这么一片肉都好几百,我还吃不饱……也就是陪你,我才来这里消费……”
温黎抬头看了看他,没说话,端起来鲜榨果汁,搅了搅,捏着吸管低头吸一口。
李怀旌凑近了,问她:“好喝吗?”
温黎不咸不淡点点头。
李怀旌又抬手,指了指温黎面前这杯,“一杯果汁四五十块,你知道我以前早起送酸奶,忙一早上,赚多少钱吗?”
温黎漫不经心问:“多少?”
李怀旌道:“三十块。”
他说着,叹了口气。
把手帕丢掉,“你老认为我抠门,我真不是抠门……我在认识你之前,也就喝酒应酬,工作需要,我才来这种档次的地儿,请人吃饭,平常,我都是家常便饭,随便对付……”
“我对你,还不好,不大方?”
温黎才不信,白他tຊ一眼,去看窗外。
湖面在微风中,荡出来层层涟漪,夜晚的星级酒店,灯火璀璨,远离市区繁华,清新安谧。
她问:“豪车买得起,牛排吃不起?”
李怀旌这才答:“买车是为了做生意,有面儿,总不能开个破桑塔纳吧?人家一看这么寒酸,谁敢跟你做生意?从我二十岁以后,最低配置,那都是宝马奔驰,一个月还八千块贷款,天天穷的喝泡面,早起送酸奶,晚上下了班,给超市送菜,勒紧裤腰带,先弄辆好车装门面……”
“你说我出身那么低,家徒四壁,哪舍得花钱去潇洒?”
李怀旌摇摇头,“穷日子过多了,节俭刻在骨子里,有钱了也不太会享受,舍不得。”
温黎看着他,“那你为什么愿意帮苏月娥?一点儿都不喜欢?”
李怀旌沉吟了会儿,提了提眉梢,“她在外面欠一屁股债,我就想带她一起做生意,扶她一把……”
温黎瞧着李怀旌,“你看,苏月娥可怜,你同情弱者,我从小要强,学习刻苦努力,所以就不值得同情了吗?”
她满眼疑惑,“天底下可怜人多着,而且别人没她可怜,是因为别人从小就努力,她可怜,是因为她活该……我见过很多,单亲家庭的女孩子,照样靠自己混得有模有样,你同情弱者,就是对强者努力,所付出汗水的践踏……”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倘若她有朝一日饿死街头,也是她活该,从小我妈妈就跟我讲,现代社会,只要你勤恳,只要你努力,哪怕去工地搬砖,也不可能养活不起自己……”
“为人父母,连孩子都养不起,一屁股债,连责任都扛不起,又有什么脸面,在别人面前哭诉?”
李怀旌看她半晌,忽地笑了,“黎黎,我就喜欢你这样劲劲儿的模样。”
温黎丢了刀叉,“你好好反思一下你自己吧,总是给我吐苦水,我只会觉得你心理不健康,不适合婚姻。”
李怀旌凑近了,笑问:“你觉得我哪里不健康?”
“你缺爱。”
李怀旌往后撤了撤身子,双手撑着桌子,一脸玩味,“……具体说说?”
温黎道:“你妈妈可怜,吃了很多苦,是你爸爸不作为的原因,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需要你承担你母亲过去的苦,父母把孩子养育成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哪怕一辈子很苦,也是自己认知低,自己选的……”
“你又不是无所不能的,你要先学会爱自己,溢出来的爱,才能给别人,哪怕是父母,孩子,都要往后排。自己都是缺爱的,还想救赎这个,救赎那个,真正需要被救赎的,是你自己,有钱了还不舍得享受生活,你在自我感动,你以为这样就能减少对你母亲的负罪感?你母亲把自己吃的苦抛给你,本来就是她的不对……”
“你这样活着,不累吗?”
李怀旌本来只是顺着她,逗她开心就行,谁知温黎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他嘴角笑容慢慢僵硬住,看着温黎,打量了许久。
温黎说完,慢条斯理吃牛排,被打量的不自在,才抬眼,不咸不淡扫过去。
“怎么,我只是实话实说。”
“没有,”李怀旌端起红酒轻抿一口,看着窗外,沉吟了许久。
半晌,才幽幽道:“黎黎,你让我觉得有点害怕……”
温黎低着头,“怕什么?”
李怀旌道:“你分析我分析的,好透……”
温黎瞧过来,“那你知道,怎么改吗?”
李怀旌眼皮子递过来,“不知道。”
温黎漫不经心咀嚼,“你不是不会享受生活嘛,那把你所有钱都给我,我带你,享受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