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不慌不忙,分散没入。

    沈苍对他没有疑心, 坐起身穿戴整齐,就掀了被子下床。

    木屋里的火烧得旺盛,刘水远走前还特意添了柴, 免得怠慢。

    江云渡倒了一杯热水, 放在沈苍面前:“若你身体不适, 出发前我先为你疗伤。”

    沈苍说:“不必了, 你的伤也没好, 以我们的处境, 力气能省则省。”

    见江云渡好像还有话说,他笑道, “忘了吗, 我们今天就能找到大夫,到时候不用这么麻烦。”

    江云渡才蹙眉不语。

    沈苍和他一起走向门外。

    门还没开, 一股肉粥的清香就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临时木棚里。

    刘水远掀开锅盖搅了搅煮得黏稠软糯的粥, 听到动静, 忙快步迎到门口。

    “两位起了?”他说,“一会要赶路, 吃点东西再走吧!”

    路程遥远,的确需要补充体力。

    沈苍对他道谢, 和江云渡简单洗漱, 吃过早饭后,又被江云渡扶到门外。

    刘水远比他们吃得更快,正拉着一辆双轮板车压在地面, 车上还垫了一层棉被和皮毛。

    “这车是我平时用来拉一些吃的用的, 放心, 很干净!”他热情地说, “你们上去吧, 我拉你们回村。”

    沈苍推辞不过,又被江云渡强行按下,只好坐进车里。

    “江大侠呢?”刘水远问。

    江云渡负剑于后,只道:“走吧。”

    他的伤看起来不如沈苍重,刘水远没再多说,拉起板车就出发。

    沈苍曲臂搭在一旁扶手,借力盘膝坐下。

    但运功瞬间,经脉里没有内力流转,只有阵阵剧痛从四肢百骸游走。

    余光看到他蓦然蹙眉,江云渡横跨半步,抬手按在沈苍肩上:“怎么?”

    沈苍苦笑:“没事。”

    两天过去,外伤有所好转,可惜内伤太重,还没有任何好转迹象。不过这在他意料中,没必要说出来徒增烦恼。

    江云渡看出他的打算,握剑的手缓缓收紧,不再开口。

    身后两人一言不发,刘水远左右无事,顺便多说几句。

    “我们村子叫刘家村,绕过这个山坡就到了。”他往前指了指,“你们来得巧,再迟一天,我就回去了,当然顺着河边走也安全,就是你们还得再赶两天的路,才能找到住的地方,那里不像我们刘家村,好歹东西齐全些,……”

    他的话多是一些零碎琐事,沈苍没去细听,途中又试了两次内视,都是徒劳。

    日到中天。

    刘水远隔着一段距离就指着村口的石碑说:“看,那就是刘家村!”

    村口树下一堆孩子正在追逐打闹,见他走近,应该都很熟悉,一股脑扑了上来,围着他叽叽喳喳,刘水远好不容易打发走,一路坐在墙根晒太阳的村民注意到他身后的两个外乡人,也低声交头接耳。

    刘水远小心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人都没介意,舒了口气,带人直接去了村里的药堂。

    到门口,他轻手轻脚放下板车,还没扶人下来,看见江云渡视线微转,抬手轻摆,止住他的动作。

    江云渡对沈苍道:“等我回来。”

    “嗯。”

    江云渡才转身,径直走进斜对面的当铺。

    刘水远恍然。

    两人从山顶上摔下来,肯定都没带银两,给他的报酬都是玉佩,如今治病抓药,样样都是钱,去当铺换点也方便。

    不多时。

    沈苍看着江云渡从当铺出来。

    他手里没了佩剑,身上一应配饰全然不见,连墨色长发也被一条显然从身上撕下的长布随意拢在脑后。

    江云渡回到车旁,伸手到沈苍面前:“进去吧。”

    沈苍没说什么,借他的力道站起身,走进药堂大门。

    刘水远正要引他们往里,就听到前方传来盛气凌人的怒骂。

    “狗屁大夫,连小小的腹痛都治不好,你这药堂还有脸开?!”

    药堂的学徒接连去劝,怎么也拉不动这个彪形大汉,都有苦难言。

    大汉一手一个,把上前的几人推得踉跄后退,东倒西歪摔在地上,哈哈大笑:“告诉你们,别以为爷爷我好糊弄,治不好我的肚子,还不拿钱赔我?”

    学徒们没了主意,大夫也连连叹气。

    这幅场景让刘水远满脸尴尬,对两人说:“这是村里有名的无赖,学了点拳脚功夫,简直成了恶霸,八成又来这里讹人了,两位大侠别理他就是了。”

    他说着,再引路往前,继续走向坐堂大夫的案前,周到地拉开椅子,请沈苍先坐下。

    彪形大汉一看,怒气横生:“是谁还敢让庸医看病!”

    周围站着一圈满脸菜色的村民,果然不敢招惹他,实在看不过眼,纷纷出声为大夫求情,被他一瞪,又闭紧了嘴。

    “原来是你。”大汉脸上得意更浓,走过来时看到刘水远,不屑地“呸”了一句,又看向沈苍,“外乡的?难怪不懂刘家村的规矩。”

    走到正面,见沈苍仪容不凡,表情变了变,很快发觉他面色微白,病弱的样子,又冷笑出声。

    大汉一手按在桌面,一手握拳,正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乡人一点颜色看看,手腕突然一紧,疼得撕心裂肺!

    “啊——!”他忍痛骂道,“给老子放手!”

    沈苍按在他腕间,敛眸片刻,淡淡道:“你脉象如常,何来腹痛。”

    大汉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关你屁事!”

    沈苍扫过他背到身后的小动作:“习武防身,并非伤人。”

    “老子今天就让你尝尝,什么叫伤人!”

    大汉摸到腰后的短刀,狞笑一声,狠狠刺了下来!

    江云渡立在沈苍身后,点漆黑眸冷意凛然。

    他抬掌摄来桌上一粒银钱,夹于指间,大汉话音未落,一点银芒一闪而过。

    下一瞬。

    大汉持刀的右臂冷不丁被贯穿,鲜血乍涌!

    “哐啷”

    “啊——!!!”

    短刀落地和哀嚎声一齐响起。

    江云渡并指在大汉丹田隔空虚点三下,后者震耳欲聋的哀嚎戛然而止。

    “噗通”

    大汉直直倒地,生死不知。

    如水喷涌的猩红从他口中漫出,汇在地面,之前斑驳的血迹被轻易覆盖。

    村民们看得脸色发白,缩在角落不敢出声。

    刘水远也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他很清楚这个无赖的实力,就算他常年打猎,都不想和对方有牵扯,可这个过路的外乡人,受着伤,还是动动手指就把人打得奄奄一息。

    就连那位重伤到行走坐卧都要扶的,一出手也是把人制得动弹不得。

    幸好,他没把人得罪……

    他再看向江云渡,发现江云渡对地上的惨状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已看向沈苍面前的坐堂大夫。

    “治好他的伤。”江云渡淡声道,“这是订金。”

    刘水远没能看清,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循声看向大夫身旁的顶梁柱,赫然是一锭黄澄澄的金子钉在里面!

    看大小,足有二十两黄金!

    还只是定金而已?

    周围也是一片低声议论。

    但刚才的场景还深深印在众人脑海,这个金顶也嵌进圆柱,足见功力,谁都没胆子垂涎。

    坐堂大夫也受宠若惊,加上被两人救过一灾,忙对学徒招手:“去!请老爷子过来!”

    刘水远惊喜,对两人说:“老爷子是村里医术最好的大夫,已经很多年不出诊了,肯定是你们为药堂解围,他们想报答你们!”

    闻言,沈苍对大夫颔首示意:“有劳。”

    “应当的,应当的!”

    老爷子很快出来,坐下刚搭在沈苍脉搏,心头一跳,表情不禁凝重起来。

    刘水远站在一旁听了一会,自觉派不上用场,等老爷子开始开方,才问江云渡:“江大侠,你们在这里无亲无故,不如到我家里住下养伤?”

    江云渡把事前定好的玉佩交给他:“不必。”

    刘水远双手接过,喜不自禁地走了。

    老爷子则去抓了药,亲手递到两人面前:“方才的事我已有耳闻,公子侠义心肠,这药和诊金我分文不取。”

    江云渡抬手接过。

    老爷子回身去抠柱子上的金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纹丝不动,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听到徒弟对他喊。

    “师父别抠了,大侠都走了!”

    老爷子忙转头。

    两道相携的背影果然已跨出门槛。

    —

    刘家村唯一的客栈离唯一的药堂不远。

    沈苍和江云渡住的这间,也是客栈唯一的上房。

    条件不算好,胜在清净。

    沈苍喝完店家送上来的药,感觉左手又被江云渡紧握,不由笑道:“我还没虚弱到这种地步,这么短的路都要你扶。”

    “你内伤如何?”

    沈苍微顿,抬眼看他。

    江云渡与他对视:“你今日内观疗伤,有何成效?”

    沈苍知道避不开他的耳目:“内伤不急,还需时日。”

    江云渡道:“我帮你。”

    药方治外伤病症,对沈苍内伤仅仅辅助,难以真正治愈。

    沈苍说:“你的伤还没好,先恢复一段时间,再帮我不迟。”

    江云渡看着他:“不行。”

    他的语气和手上的力道已经很能表达他的坚定,沈苍劝说无效,只好起身,和他一起来到床前,脱鞋盘坐。

    “别勉强。”

    “嗯。”

    沈苍最后看了看他,才闭起双眼。

    江云渡掐诀运功,抬掌虚按在他身前。

    很快,沈苍神情微松。

    温热的暖流涌入体内,滋润经脉,剧痛的确有所缓解。

    江云渡注意到他眉眼间的变化,也缓缓阖眸。

    许久。

    随着内力消耗过多,奇异的一缕灼烫又悄然顶下。

    江云渡掐诀的手稍紧,正要收势,下腹的火热却在转息中缓和,又淡淡消退。

    和昨夜大不相同,许是凡间内力独有。

    如今沈苍伤重,既无后顾之忧,自然以疗伤为上。

    想到这,江云渡眉间痕迹抚平,手诀未散。

    安静室内。

    两人之间。

    丝缕红线融入内力,自江云渡掌中化为星点红色尘光,在隐约扭曲的空气中摇晃,不慌不忙,分散没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2 章 不论你想如何,悉听尊便。

    疗伤过半, 一阵似有若无的奇异热意在胸口浮现,流过经脉,和渡来的内力一同沉入丹田。

    沈苍眉心微动。

    但热度只是留存, 没有旁的异常, 他也没去在意。

    经脉尽断是他此前从未经历过的重伤, 也许这是恢复的正常现象。

    沈苍压下杂念, 凝神静气。

    到日落月升, 两人同时睁眼。

    江云渡问:“如何?”

    沈苍笑说:“好多了。”

    浑身上下的闷痛减轻, 经脉也平缓许多。

    江云渡依旧先探过他的脉,看出他所言属实, 才转身下床。

    沈苍看一眼窗外:“我们带着伤, 不方便骑马赶路,明天去雇一辆马车吧。”

    他们坠崖, 当日在场的人在崖底看不到尸体, 再寻到这里耗时良多, 不如他们先行一步,有他和江叶青同时回去, 传不出流言蜚语,对后事也有益处。

    为江家、为江叶青, 事不宜迟。

    江云渡道:“近几日你不宜动身, 在此处休养过后再回盟主府。”

    “养伤不急一时。”沈苍说,“正事要紧,既然我活着, 先把当年江家遇难的真相公之于众, 也好尽快帮你洗清罪名。”

    江云渡正走到桌边, 闻言放下手里的水壶, 转身看向沈苍。

    对上他沉黑的视线, 沈苍下床的动作也停了停:“怎么这样看我?”

    “你以为你的伤已大好了吗。”江云渡冷声道,“或是你急着回去做你的武林盟主。”

    沈苍默然片刻,起身对他说:“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做这个武林盟主。”

    江云渡蹙眉:“我并非此意。”

    “我知道。”沈苍笑了笑,缓步到他身旁,抬手压在他的肩上,和他一起在桌前落座,“父亲母亲先后过世以来,我一直把你当做我最重要的亲人,正因如此,查出实情以后,我更难面对你。我没资格做你的兄长,也没资格负罪执掌武林。”

    江云渡道:“当年杀人夺宝的并非沈家。”

    杀人夺宝的不是沈家。

    可包庇罪犯、隐瞒恶行、让江家抱恨黄泉的,却是沈家。

    “你从小就很懂得为别人着想,”沈苍轻叹,“你不恨我,是你赤子之心,我已受之有愧,何况你如今还以德报怨救我一命。叶青,我该如何还你呢。”

    江云渡随意搭在桌面的右手紧了又松:“不必还我。待你伤愈,你我各奔东西,也不必再有交集。”

    沈苍微怔。

    他看着江云渡。

    这句话听起来莫名熟悉,像从前听过,只是记忆里没有丝毫印象。

    江云渡移开视线,转身站起,背对沈苍:“我不杀你,也不想再见你。”

    身后又是短暂沉默。

    沈苍也起身:“我明白。其实你不用等我伤愈,随时可以离开。”

    江云渡抿直薄唇,又道:“你为救我落崖,我不愿欠你人情。”

    良久。

    沈苍说:“原来如此。”

    他早该清楚,江家和沈家本是血海深仇,怎会轻易放下,江叶青不让他以命相抵,是很顾念旧情,他又怎能奢求更多。

    “这样也好。”沈苍看着面前这道背影,“这几日我会尽力疗伤,不让你为难。”

    江云渡心底如被紧攥,却只垂眸看地上被烛光印下的颀长影子,算作默认。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响。

    “两位公子,饭来了!”

    江云渡袖摆微晃,房门无风自动。

    店家端着托盘进来,见房间里气氛凝滞,忙在桌上放下饭菜就匆匆离开。

    一顿饭吃得寡言无声。

    饭后,沈苍放下碗筷,对江云渡颔首示意,就回到床上打坐疗伤。

    有江云渡之前输入的内力作辅,他的经脉修补稍许,勉强能自行运功,不过效果有限,聊胜于无。

    江云渡站在床边看他,抬手握向他的肩,久久顿在半空,又五指拢紧,缓缓收回,也盘膝坐于另一侧。

    入夜。

    店家又上来敲了一次门,把煎好的药送了进来。

    江云渡把药端给沈苍,看着他喝完:“你该睡了。”

    沈苍说:“打坐亦是休息。”

    刚才的话说得很清楚。

    他不希望江叶青把他的伤揽在自己身上,及早伤愈,江叶青才好安心离开。即便——

    沈苍暗叹。

    即便从此不再和江叶青相见,他也需尊重江叶青的意愿,不把时间浪费在路上,莫再拖延。

    江云渡扣住他正欲掐诀的右手,语气不经意间微沉:“那不一样。”

    沈苍轻笑:“怎么不一样?”

    江云渡手上的力道紧了紧。

    在轮回之外,即便修真界中,沈苍夜间也时常如凡人安眠,遑论区区武林。

    “放心。”沈苍说,“我的身体状况我最了解,不会急于求成,也不会耽误时辰。”

    听到这句话,江云渡神情冷硬,倏地松手:“好。”

    沈苍闭目。

    不多时,身上微重,裹来一层暖意。

    转眼看到江云渡的冷脸,他唇边笑意浅浅:“谢谢。”

    江云渡径自转身,充耳不闻。

    沈苍含笑收回视线,继而想起先前的对话,笑意不由微敛,凝神接着疗伤。

    内力在经脉中运转。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知不觉间,熟悉的热意悄然出现。

    沈苍起先没放在心上。

    然而不同于下午,这次的热意出自丹田,久久没再消失,反而渐渐向外扩散。

    蔓延全身的烧热袭上脑海,沈苍胸膛起伏稍稍粗重。

    风寒高热不会如此迅猛。

    沈苍皱眉加快运功,试着扼制这阵不同寻常的异样。

    但在重压之下,股股滚烫中止只刹那,便陡然爆发!

    沈苍错觉听到灼热奔腾的血液正肆意鼓噪。

    他抬手按在心口,按捺不稳的气息,单掌撑床,不至于倒下。

    听到动静,江云渡看过来。

    见状,他当即起身,大步流星走到床边:“沈苍?”

    沈苍喉结滚动:“水。”

    高烧时他也曾口干舌燥,却远不如此刻对清凉迫切。

    江云渡立时取水过来,扶他喝下一杯,沉声问:“怎么回事?”

    沈苍毫无头绪。

    逐渐混沌的意识也在剥离他的理智,对这样陌生的状况无从下手。

    莫非是走火入魔?

    他从未有走火入魔的经历,尚不能草率定论。

    沈苍强忍下腹燃起的火烧火燎,勉强盘坐,意在最后再试一次运功抑制。

    江云渡索性撩袍上床,运起内力,并指直点在他丹田,助他一臂之力。

    可这道内力一经入体,有如烈火浇油,霎时炸散!

    沈苍仅存的三分理智,被骤然席卷的这股猛烈火势是全然覆盖。

    倏地。

    他扣住江云渡并指渡气的手腕。

    江云渡沉眸看他,眉间拢起的痕迹还在,心下却有朦胧不好的预感升起。

    “沈苍?”

    沈苍手上猝然用力。

    江云渡对他不设防备,被他一把拉进怀里,又随他一起倒向床铺。

    “沈苍!”

    沈苍抬手抚在江云渡颈侧,在呼吸交缠的距离间注视着这双漆黑眼睛,低沉嗓音在蓦然火热的温度里微微沙哑。

    “帮我……”

    他的右手揉进温热衣内,指腹触及堪堪结痂的伤口,轻轻摩挲。

    掺着细细刺痛的麻痒肆意游走,江云渡眸光紧沉,下意识按住他的动作。

    “叶青,”沈苍轻声道,“帮我……”

    江云渡抿直薄唇,复又抬掌,压在沈苍丹田。

    情毒。

    此前两度察觉症状,却都没有发作,本以为是他错认,原来不是。

    可情毒为何出现在沈苍身上?

    江云渡拧眉回想。

    上次情毒发作,是在他助灵机修复轮回镜。

    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未能彻底发作,自那之后,不论本体或是化身,都不再受情毒所扰。

    莫非。

    情毒在他修复轮回镜时误入轮回——

    颈侧的伤痕传来微凉薄唇的触感,唇齿间烧灼的气息无意喷洒,尽数浇在尚未完全结痂的伤口,江云渡手掌倏然收紧,思绪险险绷在一线。

    他闭眼片刻,掌下迅疾运转的内力,加速沉入沈苍丹田。

    情毒压制即可,并无大碍。

    然而就在他再运转内力的瞬间。

    一阵撩拨的热流由内而起,自丹田四散。

    江云渡眉心紧蹙。

    他未来得及压制,熟悉的火热席卷而来,顷刻将绷在弦上的冷静冲垮。

    积压数日的暗潮在内外相加的气息中狠狠爆发!

    —

    翌日。

    沈苍在脑海中传来的阵阵钝痛中醒来。

    还没彻底清醒,他直觉这钝痛也像从前有过的经历。

    沈苍想着,正要抬手,被手臂上的重量压住,才转脸看过去。

    看到身侧还没熟睡的江云渡,在床榻缠绵的画面不受控制一幕一幕闪过,沈苍的手臂顿住,又落回原地。

    但江云渡已被轻微的动作吵醒。

    他眼睑微动,也许也有钝痛,眉心蹙了蹙,才睁开双眼。

    两人直直对视。

    沈苍看着他的脸,目光很快被他颈侧的红痕引走一瞬,仿佛还在耳边轻颤的喘息,简单挑起昨夜狂乱的记忆。

    他还记得江云渡察觉不对,为他疗伤。

    也记得是他强行制住江云渡,趁人之危。

    “叶青,”事到如今,沈苍对丹田中的异状还是说不清道不明,他难以解释,更难为自己辩解,“昨晚是我铸成大错,对不起你……”

    江云渡脸色黑得如水,一言不发。

    沈苍对昨夜的记忆,他自然也有。

    沈苍不清楚此事因何而起,他却明白。

    情毒从未出自沈苍。

    是他的内力不知为何在沈苍丹田中附生,是以帮沈苍愈多,情毒发作愈浓,愈导致这场本不该有的意乱情迷。

    这不是沈苍的错。

    自始至终,都是他错上加错。

    沈苍重和江云渡对视:“我自知罪无可恕,也绝难弥补,不论你想如何,悉听尊便。”

    “……”江云渡只缓缓阖眼,深深吸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3 章 你素喜甜食。

    在这种关头, 发生这种事。

    沈苍看着江云渡,见他迟迟不语,轻叹一声, 抬手按在被子一角, 正要掀开, 身旁终于传来熟悉却微哑的声音。

    “别动。”

    沈苍回眼看他。

    他道:“也别看。”

    别看什么?

    沈苍的话还没问出口, 江云渡先他一步从床上起身。

    他的视线随之而起。

    床边, 不着片缕的背影只披着如瀑墨发, 随动作轻晃的缝隙间,隐隐看到暧昧的红痕, 还留有昨夜的印记。

    地面, 两人的衣物从床边堆到桌前,杂乱交叠, 也足见昨夜冰山一角。

    江云渡往前半步, 心有所动, 回脸看向床铺。

    对上沈苍的视线,他脸色愈黑, 沉声道:“沈苍!”

    “……”沈苍这才意识到他的“别看”是指不看他,于是移开视线, 转向头顶的床帐。

    下一刻。

    一件白色里衣从床外飞来, 迎面盖住沈苍的脸。

    “穿好。”

    沈苍从脸上抓下这件里衣,侧身穿上,听到床边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停住, 再看过去时, 江云渡已经穿戴整齐。

    地上空空如也。

    江云渡沉脸再把手里的衣服扔在床上, 转身走向门外。

    “叶青。”

    江云渡脚下微顿, 并不回头。

    “有什么要紧事, 让我去做吧,你昨夜——”沈苍倚在床头,注意到江云渡的眼神,随即改口,“你也许身体不适,应该注意休息。”

    江云渡道:“不必。”

    听见他开门离开,沈苍轻叹一声,穿好衣服,也掀了被子起床。

    站在床边,看着同样杂乱的床铺,沈苍压下脑海不断浮现的景象,心底划过的星点异样却难以抹消。

    熟悉。

    还是熟悉。

    分明如此蔑伦悖理的混账事,他即便死也不足惜,可关于昨夜的记忆、醒来时的瞬间,他心中除了对江叶青的满腔歉意,还有这份已出现不止一次的熟悉。

    他与叶青从未做过此事。他很确定。

    却为何像曾经经历?

    沈苍转脚看向门口。

    叶青对此事也不如他所想般盛怒,相比较而言,反倒有些平淡。

    这样便放过他的冒犯,他实在于心难安。

    沈苍正想着,门外店家的声音隔着木板传了进来。

    “公子,热水来啦!”

    店家推门进来,把洗漱的用具放下,对沈苍欠了欠身,“公子稍等,早饭很快就到!”

    他会来,说明江云渡下去过。

    沈苍问:“和我一起住店的人,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店家摇头:“这我不知道,只看他出门往东去了。”

    初到刘家村,沈苍对这里的地形分部并不清楚,往东是往何处的方向,既然店家不明,他自然更不知晓。

    问不出究竟,沈苍对他略一颔首:“有劳。”

    “公子客气,有事随时叫我。”店家说着,退出去关了房门。

    沈苍去简单洗漱,擦过手,门正巧又开了。

    江云渡端着清粥小菜跨入门槛,径直走到桌前。

    沈苍说:“怎么是你送菜上来?”

    “吃饭。”江云渡只道,“马车在楼下,饭后立即动身。”

    沈苍不免意外:“你昨日——”

    “昨日我以为你伤重,”江云渡打断他,“今日才知你体魄过人,既然无需休养,自然尽早动身。”

    沈苍听得出话里的意有所指,心下了然:“也好。”

    有血仇在身,再加一场荒唐,江叶青不想见他理所应当,今日淡然度过,许是江叶青早做好盘算,送他动身上路已是仁至义尽,他不该多言。

    闻言,江云渡动作微顿,冷脸把筷子随手扔给他,端碗到桌对面坐下。

    沈苍抬手接过,心知他心情不佳,转而说:“我的伤的确有好转。”

    江云渡不自觉搁筷在碗,拂袖道:“手。”

    沈苍任由他搭脉,继续说:“就在昨夜——”

    按在腕间的三指猛地一紧。

    沈苍顿了顿,模糊概括:“在疗伤之后。”

    江云渡已经松手,良久,才道:“嗯。”

    桌前又一片安静。

    沈苍也没再开口。

    其实运功疗伤,包括江云渡帮忙,作用始终十分有限。

    但除此之外,很难有第二个解释。

    这场与修炼无关的意外对疗伤有益,这只是一个错误推断。

    一夜荒唐,再醒来连经脉都有修补,任谁都不能相信这二者间会有关联。

    或许几天以来的积累达到极限,才导致这样的巧合,房中事,也可以算在疗伤以后。

    沈苍喝尽碗里的清粥,对江云渡说:“我在楼下等你。”

    叶青不欲追究他犯下的错,就让这个错到此为止。

    “吱呀”

    房门开合。

    江云渡看着桌面一口未动的几碟菜,闭了闭眼。

    —

    江云渡下楼时,沈苍正在门口和店家闲谈。

    “两位公子这是要去哪啊?”店家问。

    “棱关。”沈苍随口说,“请问这里到棱关需时多久?”

    店家掰着指头算了算:“这里到棱关,少说也三日吧?”

    三日。

    盟主府就在棱关附近,时间上相差不远。

    沈苍负手缓步走到门边,听到楼梯处的脚步声,回首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道:“走吧。”

    两人一起到马车前。

    江云渡先扶沈苍上车,又道:“我去去就来。”

    沈苍抬手拂起门帘,看到他走向斜对面药堂,收手坐回座位。

    很快。

    车身一晃。

    江云渡把几个药瓶扔进车厢:“一日三次,这些药丸药效不如汤药,你且应付。”

    他说完就在门帘外坐下,半个背影映在布帘,没有进来的意思。

    沈苍说:“好。”

    本以为就此话别,马蹄声响起,马车缓缓向前。

    江云渡单脚踏在车辕,微侧脸往后看了一眼,驾车奔向刘家村外。

    两人一路无话,只在饭时才见一面。

    闲暇良多,沈苍本想运功疗伤,转念想到昨夜的场景,还没掐起的手诀又搭回膝上。

    此事皆因丹田内力而起,在回府找出个中缘由之前,他还是小心应对,少运功为好。

    到天色近黄昏,沈苍已经做好在野外住宿一晚的准备,没多久听到人声,他掀开窗布,看到马车正接近城门口。

    城外车水马龙,热烈非凡。

    他们进城后,队伍还络绎不绝。

    江云渡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在楼下吃了一顿晚饭后就去办理入住。

    客栈外人声鼎沸。

    沈苍循声看过去,一个舞狮队正巧经过。

    这座城里显然在庆祝什么喜事,或是当地独有的风俗,他从城外进来时就注意到各街各道的喧腾风景。

    看到舞狮队,客栈的食客也都探头探脑。

    江云渡交了定银,回身没看到沈苍身影,眉心微蹙,转眸找到他立在门边,才举步过去。

    远远见结伴的少女路过时纷纷掩唇偷眼去看这道门边的影子,江云渡眼底渐沉,没注意到自他出现在门前,少女们暗怀的心事悄悄一分为二。

    沈苍则看着渐行渐远的人群,笑意温润:“上次我们一同出门,已像上辈子的事了。”

    江云渡记起什么,脸色稍缓:“上楼休息吧。”

    沈苍看向他:“今夜不能赶路,先过去看看?”

    江云渡还没答应,沈苍已经走出一步。

    一个小跑的青年男子和身后人打着招呼,没发现路边有人,回头时躲闪不及,撞了一下。

    “对不住对不住!”

    青年在接连的道歉声中跑远了。

    江云渡快步到沈苍身前,扣在他手腕:“怎么样?”

    沈苍笑道:“无碍。”

    他顺势反手握住江云渡,跟着舞狮队走向闹市。

    江云渡垂眸看过他的手掌,薄唇微抿,却没有动作。

    走到人潮最多的地方,沈苍左右看了看,还没选定方向,眼前忽然剧烈晃了晃。

    地震?

    他单手按在一旁摊位,右手把江云渡揽进怀中,正要往后急退,模糊的视线又恢复清明。

    周围的嘈杂没有分毫变化。

    似乎除他以外,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方才的异常。

    沈苍皱眉看向江云渡。

    和江云渡的眼神对视,便知道察觉异常的并非只他一个人:“怎么回事?”

    江云渡却震开他的手掌,往身旁一步,和他分开。

    “走吧。”

    掌中的手忽然抽离,沈苍动了动灌入冷风的指间,也不再关心一闪而过的震动,在沉默中继续往前。

    江云渡看着他的背影,五指也缓缓收拢。

    方才震颤来自轮回镜外。

    不论因何而来,他都该收下这份来自灵机的警醒。

    将沈苍送回盟主府,确保沈苍安全无虞,他们从此不再见面,便能斩情。

    江云渡垂眸,看着掌心万分熟悉的半块玉璧,将它放回怀间,闭目须臾,才举步随沈苍向前。

    他抬头——

    江云渡眸光陡然凝结。

    眼前没有沈苍。

    如此短的时间,他会去哪。

    心跳声倏地震响在耳畔,江云渡呼吸微促,快走两步,却很快看到那抹几乎刻骨的身影。

    对方完好站在不远处的摊位前,背影看起来还很轻松,正和摊贩闲聊,对一概旁事浑不在乎的模样。

    江云渡下颚冷硬,疾步走过去:“沈苍!”

    “嗯?”

    沈苍含笑回头。

    他手里捏着一块糖糕,看到江云渡,微抬手向他示意。

    摊位后的小贩还在殷勤为客官介绍每一款糕点的口味,丝丝不同的味道钻出竹编盖篓,汇成饱满复杂的甜气。

    但沈苍没再细听,只看着江云渡走近。

    喧嚣的热闹从两人之中穿过,周围的繁华纷扰也从一旁来往。

    江云渡扫过他指间的糕点,再抬眸和他对视,心底还未彻底形成的薄怒早已消散,面上冷硬的轮廓在似隐若现的甜腻香气里、在不经意间悄然柔和。

    他走到沈苍身边。

    “你素喜甜食。”沈苍把松软香甜的糖糕递给他,笑问,“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4 章 情毒没有留在轮回。

    带伤逛街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消磨时间的方式。

    沈苍用江云渡的银子为江云渡买了几份甜点, 原本打算往前再看看热闹,五脏的积伤压在胸口,他抬手按在摊边, 皱眉缓解良久。

    赶路一天, 不能运功疗伤, 转好的伤情又有反复的迹象。

    江云渡一把扣在他的小臂:“沈苍?”

    沈苍说:“不碍事, 很快就好。”

    江云渡看着他血色寡淡的薄唇, 蹙眉道:“跟我来。”

    沈苍随他的力道转身往回折返:“去哪?”

    “到时你便知晓。”

    他们在山海般的人潮中逆行, 江云渡握住沈苍的手几度收紧。

    沈苍也回握着他。

    江云渡脚下微不可察一顿,接着拐向路边。

    “善仁堂。”沈苍念出路边这块牌匾的名字, 看向江云渡, “我的伤势有些不稳,这是常事, 回去休息一夜足矣。”

    江云渡却径直拉他走进门内。

    沈苍只好再被诊一次脉。

    坐堂大夫的说法和之前刘家村的老大夫说法一致, 伤势过重, 需要长时间居家调养,听出两人不是本地口音, 再看两人的穿着,大夫建议他最好不要出门走动。

    沈苍按下江云渡的手, 对大夫说:“我还需赶路两日, 请开方配药。”

    “两日?”大夫看了看他,又看江云渡一眼,才低头拿笔蘸墨, “我知道你们江湖人身体强健, 可你应该也清楚自己的伤有多重, 骑马、马车?总之路途一样颠簸, 我劝你安心静养, 是为你着想,再重要的事,都不如性命重要啊。”

    沈苍只道:“多谢提醒。”

    大夫言尽于此,摇了摇头。

    沈苍起身,转脚要去柜台前取药,被手臂上的力道压住。

    江云渡看着他:“你的伤不宜赶路。”

    “两日罢了。”沈苍拍了拍他的手背,“我还没有这样虚弱,何况家里有人在等,我们尽早回去,免得再生波折。”

    江云渡心知沈苍坚持回去的原因并非如此。

    但不论如何,这是他本该乐见的结果。

    江云渡压在沈苍手臂的力道重了重,慢慢松开。

    他抬手接过药包,和沈苍离开药堂。

    “大夫无法根治你的伤势。”跨出门槛,江云渡转而说,“回盟主府,才会有人为你疗伤。”

    沈苍与他都不可运功,沿途没有可信故交,回沈苍的住处,才是唯一解决之法。

    沈苍笑说:“你说得不错。”

    江云渡转眼就看到沈苍含笑的侧脸,抿直薄唇。

    他拇指划过腰间。

    腰封内的半块玉璧受布料阻隔,坚硬冰凉的质地却由指腹钻入血管,冷意绵延。

    灵机冒险向轮回内传递消息,不会是小事。

    不能再拖了。

    送沈苍安全回到盟主府,必须抓紧时间。

    —

    次日。

    清晨。

    在城内一夜修整,沈苍脸上气色稍缓,吃过饭就和江云渡离店上了马车。

    不过今天的运气不如昨天,下午错过一个村庄,路上再没遇到能投宿的地方。

    沈苍昨天做好的准备,今天终于有了实践的机会。

    在野外留宿,其实也更缩短路程,能比计划中提前赶到目的地。

    “继续赶路吧。”他掀帘对江云渡说,“到你累了再停。”

    江云渡抬眸看一眼高挂的月色,回脸看他:“你呢,累吗?”

    沈苍却放下门帘,没去看他:“无碍。”

    一层之隔,还能遮挡异样,叶青已退让良多,勉强三日的苦头,没道理让他挂念。

    江云渡顿住,也收回视线:“你该吃药了。”

    话落,身后传来瓷瓶磕碰的轻响。

    沈苍咽下微甘微苦的药丸,眉间刻痕久久未散。

    他按在闷痛汇聚的心口,不能以内力和缓,于是背靠车厢后壁,闭目养神。

    不知过去多久。

    马车渐渐停下。

    “等我回来。”

    沈苍并指挑开一旁窗帘,看到江云渡的背影就在附近走动,不多时带回一些干燥的枯枝,拿火折子点了火。

    动作生疏,像从未做过。

    抬头时对上沈苍的目光,江云渡道:“下来暖暖身子。”

    冬日天寒,再厚的棉被也挡不住冷意浸透。

    沈苍依言走下马车,在火堆前撩袍席地而坐,把带下来的干粮递给江云渡一份。

    柴堆劈啪作响。

    明灭的火光在两人身上闪烁。

    沈苍借夜幕火舌的阴影,重掩起面上的苍白。

    “叶青。”

    江云渡转脸看他。

    沈苍右手随意搭在屈起右膝上,闭眼倚树,稳住气息,轻声说:“今夜过去,还有最后一日。”

    江云渡默然以对。

    “我想告诉你,”沈苍说,“无论日后是否相见,我都会等你回来。”

    “你——”

    “让我说完吧。”沈苍打断他,“明日你送我回府,不见得还会听我这些废话。”

    江云渡打开水壶,倒了一碗凉透的水,没再开口。

    “沈家对不住你,我说这些也许你不屑一顾,但我不想让你带着恨离开。”沈苍说,“一年后,十年后,你想取我性命,或是任何要求,我随时等你。”

    江云渡淡声道:“我不恨你。”

    闻言,沈苍看着他,轻轻笑了:“那便是于我而言最要紧的事了。”

    江云渡眸光微动,转脸见他唇边的笑意,也抬眼看他。

    “啪”

    柴堆里爆起的一声炸响,及时唤回江云渡深藏一瞬的念头。

    抬头一口饮尽碗中水,冰碴般的冷意直直滚入心底,让理智复苏。

    再倒一碗水以内力温热,放在沈苍手边,江云渡起身走到一旁。

    “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启程。”

    “好。”

    —

    简单吃过晚饭,沈苍撑地起身,抬手按在树上,在江云渡不曾注意的背后平复片刻,就回到马车上睡下。

    一夜梦多,他醒来时见江云渡不在身边,才按了按鼻梁,缓解日渐加重的头疼。

    “你醒了。”

    沈苍松手:“嗯。”

    江云渡掀开门帘:“吃点东西。”

    沈苍说:“放下吧,我一会再吃。”

    江云渡看着他,皱眉上前:“你身体不适?”

    沈苍挡开他探脉的手:“既然你也醒了,继续赶路吧。”

    江云渡蹙眉愈深。

    正在这时。

    沈苍直觉天地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和昨天在闹市时一模一样,眼前一片模糊,只是很快又恢复清明。

    他看向窗外。

    马车还安稳停在原地。

    如果是地震,马不可能如此镇定。

    沈苍转向江云渡:“你也察觉到了?”

    “没有。”江云渡面色却仿佛冷淡,放下手里的纸包,退出帘外,“用过饭,记得服药。”

    不足一日,灵机又发来警醒。

    镜外定然有事发生。

    沈苍身体每况愈下,也并非沈苍闭口不言,他便看不真切。

    盟主府有人为沈苍疗伤。

    尽早出发,尽早赶到,才是如今当务之急。

    马车起步,逐渐加速,往棱关方向飞驰而去。

    沈苍倚坐在已尽量加厚的软垫,仍然不能抵消马车奔腾时的颠簸。

    在户外寒夜的一晚休息,即便盖得再暖,对他的伤势也没有半分益处。

    沈苍从药瓶里倒出最后的两粒药丸,服下不久,脑海的混沌和体内层叠的不适交织,他强忍半个时辰,意识已不再彻底清醒。

    江云渡坐在帘外,每每回头,只看到沈苍垂首坐在原地。

    路过下坡时,还隔着一段距离,他提醒道:“坐稳。”

    帘内没有回应。

    再往前,他听到一声闷响。

    “沈苍?”

    江云渡当即转身,见沈苍倒在软垫,虚弱的脸面无血色,沉声道,“沈苍!”

    沈苍眼睑微动,昏睡过去。

    江云渡单膝跪地,把沈苍揽在怀中,语气有不自知的焦灼:“沈苍?”

    他抬掌按在沈苍丹田,经脉中流转的内力迟迟未动。

    马车还在疾驰。

    平原荒无人烟。

    没人来救,只能他来动手,但——

    江云渡生平首度迟疑,眸底的锐利在挣扎中摇摆。

    在这同时。

    又一阵只有两人察觉的晕眩莫名而来。

    沈苍在昏睡中蹙眉,受到冲击,唇边有极淡的血线蜿蜒而下。

    江云渡面色冷得慑人,不再犹豫,掌心内力喷薄而出!

    随着时间推移,沈苍脸上慢慢涌回血色,呼吸也褪去短促,变得平缓。

    江云渡正要收手。

    沈苍睁眼。

    两双点漆星目对视着。

    蓦地,一点红芒从其中一双闪过。

    即便早有预料,江云渡仍然心头微紧。

    他并指往下,点向沈苍穴道,手腕却被更快一步扣紧。

    沈苍盛满情|欲的眼睛凝望着他,轻声叹道:“叶青……”

    江云渡还没震开他的钳制,丹田内也有消耗过度的丝丝灼烫攀爬上来。

    沈苍抬手按在江云渡颈后,将最后的距离拉近,吻住靠近的、微抿微凉的薄唇。

    “叶青,”微哑的低沉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也灼人心痒,“叶青。”

    随着马车颠簸的窗帘上下掀动,断续灌入平原上生冷的寒风。

    寒风凛冽。

    车厢内,更浓的炙热刹那酝酿。

    许久。

    又是晕眩突如其来。

    纠缠散乱的场景猛然溃散!

    江云渡眼前一片黑浓,再睁眼,滚热喷洒的气息不见,已身在碧华殿中。

    “主子!”

    冯桓脸上带着急色,江云渡并不看他,视线微转,直直落在一旁沈苍身上。

    沈苍和他同时返回,此刻正紧皱眉头,呼吸粗重。

    再看到那抹红芒。

    江云渡随即明了。

    情毒没有留在轮回。

    灵机真人见到两人,也急急过来:“请尊驾听——”

    他话没说完。

    “都退下。”

    语气熟悉,是惯常的不容置辩。

    灵机真人一怔:“可——”

    骤然间。

    一道势不可挡的强横灵力迎面而来!

    灵机真人悚然一惊,来不及再吐出半个字,仓促拎起冯桓,以最快速度飞向殿外,可依旧没来得及,被狠狠撞飞出去,气血翻涌。

    他捂胸落地,和同样懵愣的冯桓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生日已经过了,多谢大家的祝福-3-

    ——

    第 95 章 气氛十足诡异。

    “……”

    空荡的大殿。

    隐忍克制的喘息。

    强行结束的轮回镜正在半空旋转, 溢彩的金光早已黯淡,投下斑驳的碎影。

    地面,雪白齑粉凌乱铺满, 被残留的余威卷起, 飘向唯一不受波及的大殿中心。

    所向披靡的灵力突兀将一切抹去。

    只剩灵力以内, 模糊纠缠的影子被隐约包裹, 难以看清。

    大殿之外, 是死一般的寂静。

    “宗主出关了?”

    朱婉婉在主殿感受到这股绝不会错认的强势威压, 第一时间赶到,见灵机真人和冯桓都站在殿外, 不由出声询问, “为何你们都在殿外,宗主知道了吗?”

    灵机真人正闭眼掐算, 眉头越皱越紧, 手指快得如风。

    这不是好兆头的迹象。

    冯桓又看向殿内, 才摇了摇头:“我尚未禀告。”

    朱婉婉左右踱过一个来回,沉声说:“事关重大, 不可再拖延!”

    她正要走向门口。

    一条手臂横在她之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朱婉婉顺着这只手转回冯桓:“你这是何意?”

    “宗主此时不愿被人打扰。”冯桓再对她摇头, “你我须在此地静等。”

    方才主子出手, 若非灵机真人及时搭救,他即便不会受伤,也一定狼狈不堪。

    主子行事向来从容, 今日如此, 必与沈苍相关。

    与沈苍相关的大事小情, 主子皆亲力亲为, 如今更亲手授意独处, 连灵机真人都不留下。

    越是深想,冯桓心中压下的一块巨石越是发沉。

    轮回镜可看的前世今生受神器庇护,旁人无从得知,他与灵机真人自然都不知晓看到轮回中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只看得出,主子迟迟不归,神器迟迟没有动静。

    从灵机真人愈渐频繁的叹息里,其实他很明白此番轮回的结果。

    可情丝不断,情劫不斩,没有主子坐镇,碧云天当如何渡过这场难关?

    朱婉婉按在冯桓手臂,看着似乎平静如常的紧闭殿门,欲言又止片刻,退开一步:“好,我同你一起等。”

    一时上涨的冲动减退,让她硬闯宗主寝殿,她也没有这样的胆量。

    冯桓还没说什么。

    天边接连两道金红流光疾速接近,转瞬落地。

    冯桓看过去,眉头皱了皱,很快抚平。

    “左右护法都在,还有灵机真人!”来人先是一笑,打过招呼,脸上又露出担忧的神色,“方才是宗主吗?”

    朱婉婉拱手道:“老宗主,总殿使。”

    话落转身面向殿门,不欲与两人过多交谈。

    当年的风波少有人了解内情,她不了解,也不妨碍对这位“老宗主”心有芥蒂。

    冯桓则不动声色:“宗主即将出关,恕属下直言,请老宗主下山为好。”

    方才异象不可隐瞒,他知道段鸿峰此行正是为这一点。

    听到他的话,段鸿峰脸皮抽跳,表情不变,点头说:“我也是想尽一份力,看到宗主出关,我也放心了。”

    他作势叹了一声,又对灵机真人示意,就御剑下山,回到段家。

    匆匆飞进后院,他挥袖落下一个灵力罩,疾步走进房内,对门内的背影拱手道:“大人!”

    千戟回过身,脸上蒙着一层厚重的黑影。

    脱离轮回前他已找到刘家村。

    帝君坠崖未死,任务再度失败,他已无颜面对君上,从碧华宫被那股熟悉的灵力逼出殿外时,他甚至想过死在那里,总好过承受君上再一次的失望。

    看到他的脸色,段鸿峰脚下的步伐慢了一拍,可忍不住心里的期望,忙说:“江云渡出关了!”

    千戟对这个棋子心心念念的对手有些印象。

    江云渡,碧云天的宗主,有逼近渡劫之境,是修真者中首屈一指。

    段鸿峰煽风点火:“大人,江云渡在大乘大圆满许久,随时有可能渡劫,白日飞升,他的实力向来可跨境界杀人于无形,十分难对付,不如趁早将此子斩杀,也免得日后棘手!”

    这话也有些道理。

    江云渡虽说只是凡人,但任何有碍君上大计者,不得不多加注意。

    帝君身在人间,难免与凡人联手,这个消息值得走一趟。

    想到这,千戟当即动身。

    段鸿峰恭敬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脸上露出的喜色总算发自内心。

    江云渡。

    死期将至,任你再威风又如何!

    —

    “千戟?”

    千戟回头看了看,继续往前:“你也在。”

    幻莲飞身到他身旁,再一起走向不远处的石门:“好久不见,你还是如此冷淡。”

    她的话至少有两分真心。

    最近只见鬼岩,不见千戟,她很好奇君上派给千戟什么任务,会让他无影无踪这么久。

    千戟只问:“君上在吗?”

    幻莲笑声酥柔,点头说:“就在宫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到了门边,都自觉闭口不言,安静走进石宫。

    这座灰沉古朴的宫殿由坚硬巨石砌成,错落密布的石柱高耸直立,画壁鬼斧神工,气势恢宏。

    没有灯火照耀,走出门外倒入的一框微光,周围一片昏暗。

    千戟已看到绝尘天的背影。

    昏暗里,唯独惹眼的一袭白衣立在石柱深处。

    加快的脚步声在宽阔石壁间不断回响。

    绝尘天置若罔闻,低头看着面前的石棺。

    石棺长宽并非人间的尺寸,而是魔族的体量。

    千戟走近时,看到鬼岩也站在一旁,高大的身躯佝偻,不敢抬头。

    “君上。”

    绝尘天摆手,单膝跪地的两人随之站起。

    “你们三个,说说这是什么?”

    千戟看向他身前。

    君上独有的白色魔气在石棺内翻滚,看不会端倪。

    “幻莲?”

    被点了大名,幻莲看过去一眼,妩媚动人的脸变得僵硬,深深低下头:“末将不知。”

    绝尘天笑了笑:“你向来聪明。”

    听到两人对话,千戟下意识又看过去,仔细分辨,才从翻滚的气浪中找到浅淡血色,脸色不由也变了变。

    绝尘天叹道:“帝君实力在我之上,你们说,我该如何弥补其中差距?”

    千戟表情几度变换,垂在身侧的手紧得发颤,突然单膝跪地:“君上,末将愿入化魔池!”

    绝尘天低头看他。

    千戟咬了咬牙:“末将无功而返,坏了君上大计,帝君如今苏醒,必定与人间江云渡联手顽抗,为魔族大业,末将死不足惜!”

    “千戟,”千戟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纯白的衣袍下摆轻轻走过,“轮回一事,我交予你去做,你可知我对你厚望几何。”

    “末将罪该万死!”

    绝尘天双手负于身后,转眼看向幻莲。

    幻莲心跳如擂鼓,呼吸不禁颤抖。

    化魔池。

    魔族一入化魔池,血肉骨髓化为最精纯的魔气,是无可比拟最大补之法。

    魔族实力越强,便是越珍贵的补品。

    对君上大有裨益的魔族,唯有三大魔将。

    被绝尘天的视线盯住,幻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君上……末将,末将也愿为魔族大业入池……”

    绝尘天笑了一声,转身走回石棺前:“重回人间大地,你们是我左膀右臂,我怎会让你们入池。”

    幻莲狂跳的心终于放缓,却不敢放松。

    她正要说点什么以表忠心,就听到身前又传来君上的声音。

    “鬼岩。”绝尘天伸出手来,轻声说,“你的一副魔骨,正适合这方魔池。”

    一直僵站在原地的鬼岩浑身一抖。

    他猛地抬头,眼里迸出恐惧的光:“君上……”

    绝尘天看向他,漆黑眼中透着引人发寒的彻骨阴冷:“我命你为我寻的冥生丹,你寻得如何。”

    鬼岩呼吸急促:“君上,再给末将两日——”

    “我已没有两日可用。”绝尘天道,“你总是记不清我想要的,既然不听话,就该好好认错。”

    鬼岩双膝“砰”声跪地,膝行到绝尘天脚下:“君上!再给末将一次机会,末将定然不会再教君上失望!”

    绝尘天眼底浮出不耐,手掌往前稍许:“魔骨。”

    鬼岩求饶的表情僵在脸上,往门口瞥过一眼,拔地而起!

    “你敢!”

    见他想逃,绝尘天不耐的眸光里划过一抹怒色,掌中白雾无风卷起,将已至门前的鬼岩丝丝缠绕。

    鬼岩在雾色中呜咽,不等挣扎,身体陡然爆炸!

    他溅出的每一滴血都被白雾吸尽,缓缓带回石棺之前。

    主人身死,一副裹着无尽煞气的魔骨此时凭空出现。

    看到魔骨的成色,绝尘天脸上终于淡淡满意。

    他挥手将魔骨压入池中,精纯魔气立刻渐渐涌现。

    丝缕黑色的脉络冲出池面,凝向半空一粒紫黑的种子。

    绝尘天闭眼深吸一口气,唇边扬起笑意。

    “很好。”

    跪在他身后的千戟和幻莲死里逃生,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深埋的惊惧。

    —

    碧云天。

    碧华宫前。

    灵机真人掐诀的手忽然停住。

    他转向东南方向。

    下一刻,直冲云霄的黑白魔气骤然而起,气息磅礴,令人胆寒!

    冯桓皱眉:“是绝尘天。”

    他再看向门口,脸色带着焦急,“不能再等了!”

    灵机真人也有此意。

    冯桓来回走了两圈,狠下心,冒险快步上前。

    但他正要敲响房门——

    “吱呀”

    门开了。

    冯桓下意识看见门内。

    殿中的空旷让他心头一跳,但轻易注意到正中的两人。

    “宗主?”

    “嗯。”

    江云渡正将手中珠串拨回腕间,半块沁凉的玉璧与脉搏贴合,又拢于宽袖。

    他垂眸的侧脸如常淡漠。

    冯桓不敢多看,移向轮回镜旁的沈苍。

    沈苍咳了一声,抬手立了立衣领,指腹擦过颈侧,他轻吸一口凉气,于是转向镜面,背对房门。

    江云渡看他一眼,又收回视线。

    冯桓:“……”

    气氛十足诡异。

    两人之间也隔着一段令人疑心的距离。

    而且可能是他的错觉,这两位的衣服看起来好像都不整齐,还……带着磨损?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6 章 “你的人,下落不该问我。”

    “宗主!”

    朱婉婉和段烨齐齐从门外进来。

    刚一进门, 朱婉婉也对殿内情形生出惊愕,她难以想象,会是什么人能将宗主寝殿中的一应陈设化为齑粉。

    可如今没有时间用来诧异, 她快步走到冯桓身旁, 来不及观察其他, 单膝跪地, 拱手行礼。

    “宗主, 绝尘天在两日前率魔族大军包围碧云天, 属下等已发出碧华令,可十三殿均被拦在魔阵之外, 无法驰援。”朱婉婉语速稍快, 简略为江云渡介绍情况,“魔族蛰伏两日来, 并无异动, 直至方才东南方向生出异象, 魔气冲天,当是绝尘天的气息。”

    她指向门外。

    沈苍也看过去, 果然有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出现在视线范围。

    那是一道黑白魔气缠绕的双色光柱。

    魔族中,本该代表纯洁无瑕的白色, 是魔君绝尘天独有。

    但绝尘天怎么会允许其他魔族的气息和他平起平坐。

    也许是读懂他仅存于心中的念头。

    “绝尘天在吞食魔族, 以增长实力。”

    沈苍顿了顿。

    站在众人之后的灵机真人看一看他,又看向江云渡:“依尊驾所料,绝尘天实力若再增长, 会当如何?”

    江云渡淡声道:“他暂且不会是我对手。”

    暂且。

    灵机真人眉眼皮跳了跳。

    江云渡负手缓步走到门前, 看着远方的光柱。

    缠绕于白雾中的黑色光芒正被一点一滴吞噬, 不久便会彻底烟消云散。

    看到这一幕, 冯桓皱起眉头, 看向江云渡的背影:“宗主,我们该去阻止他吗?”

    段烨瞥他一眼:“来不及了。”

    冯桓张了张嘴。

    绝尘天没有遮掩,动静如此巨大,想必也料定这一点。

    只是,待绝尘天将魔族吞食干净,就是魔军进发之时,碧云天不能坐以待毙。

    “绝尘天为什么急着增长实力?”

    段烨循声回头,看到沈苍:“急着?绝尘天欲围困碧云天,他不敌宗主,寻求进境是理所当然。”

    沈苍面色不改,再问:“自上次江宗主与绝尘天交手,过去了几天?”

    门前。

    江云渡摩挲珠串的手突然停住。

    段烨双眼半眯,已经回答:“不足半月,你问这个有何意义。”

    沈苍眸光微沉。

    不足半月,也就是十几天。

    而他和江叶青从迎风殿返回碧云天,只过去五天。

    他在轮回镜里至少待了五天。

    而这五天,他又没有丝毫记忆。

    沈苍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的背影仍凛冽如剑,分明听到身后的对话,却一言不发。

    “是啊。”朱婉婉也说,“绝尘天不敌宗主,自然不肯甘心。”

    “他只用不足半月,实力就有这么可观的增长,那他为什么不等一个月,甚至一年,”沈苍随口说,“魔族等了五千年,总不会觉得一年时间太长。”

    灵机真人点头:“不错,绝尘天曾攻上仙界,作风不会莽撞。”

    “能让绝尘天实力进境的魔族,非三大魔将莫属。”沈苍说,“他知道不敌江宗主,却不惜以魔将为代价,也要在这时候围攻碧云天,你们没想过为什么吗。”

    听到这,冯桓不由看向江云渡,强压下心底的忐忑。

    在此之前,足足两天时间,他当然想过魔族来犯的原因。

    魔族近一月来在蛮荒袭击频繁,屡屡得手,他以为是魔族气焰嚣张,才盯上碧云天。

    沈苍的话点醒了他。

    难道魔族得知主子修为有异,才选在此时攻打?

    绝尘天实力提升,此消彼长,他不敢深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绝尘天进境已是定局,不如……”灵机真人也出声提议,只是话说一半,他实在羞于再启齿,“此乃无奈之举,并非为碧云天,也是为天下苍生,还请尊驾……”

    冯桓眼神一亮。

    灵机真人这么说,难道是有解决之法?

    沈苍关注着两人的反应。

    这是完全出于潜意识的反应,也正说明江云渡身上的确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无奈之举”?

    沈苍看向灵机真人,没想到对方也正转脸看向他。

    只是对上他眼神不足半秒,又立刻收了回去,心虚似的。

    沈苍挑眉。

    “咦?”朱婉婉听不出灵机真人正和江云渡说些什么,思索间无意看到沈苍颈侧,提醒道,“沈苍,你颈上有伤?”

    沈苍微侧过身,举拳挡在唇前咳了一声,徒劳立起立不起的衣领:“小伤。”

    咬痕的刺痛就像记忆的阀门。

    刻意压下的场景不受控制,顷刻涌回脑海。

    清晰的画面一一闪过,过于贴近的气息早已失去原有的平缓节奏,压抑,沉重,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那双不复冷漠锋利的眼睛掺进情|欲,连嗓音也低沉微哑,和平日判若两人。

    “伤口还在,真的没事?”

    沈苍回神,这才记起。

    修真界不同以往,伤口不靠自愈。

    但他还没运功,眼前忽然一暗。

    渐渐熟悉的玄色袖袍先映入眼帘,紧接着,温热指腹贴在颈侧,很快收回。

    沈苍抬手擦过原位,伤口已经完全愈合。

    朱婉婉红唇微张。

    她早知道沈苍在宗主心中分量过人,却未想过宗主待沈苍这样亲密。

    沈苍也看向江云渡,终于和他对视:“你和绝尘天交手,如果有我帮上忙的地方,尽可以告诉我。”

    上次在迎风城外,他至少帮过江云渡一招,算是有效,何况一如灵机真人的说法,这件事不止关乎碧云天,是事关天下苍生,理应出力。

    听到他轻易许下的一句承诺,灵机真人动了动,欲言又止。

    江云渡却道:“不必。”

    灵机真人稍有些焦急:“此事还请尊驾三思!”

    江云渡扫过他一眼,淡声道:“你的无奈之举,我已试过。”

    “……”灵机真人惊怔住,“何时——”

    他的话只说半句,想起什么,倏地收声。

    方才。

    殿内。

    莫非。

    灵机真人在沉默中往后倒退一步。

    既然试过,又说不必,想来已有成效,无需他再多此一举。

    冯桓听着,有心想问,没胆张口,只能揣着满腹好奇紧紧闭嘴。

    江云渡看着沈苍:“你有话要问我。”

    一世轮回的记忆留在镜中,但沈苍特意问过时日多少,必定已然起疑。

    沈苍说:“我有很多。”

    为什么再入轮回。

    为什么这次要瞒着他。

    轮回里发生的事,即便江云渡不想提起,他也必须追根究底,问个清楚。

    还有。

    沈苍有过短暂的迟疑,还是开口:“现在我只问你,江叶青在哪?”

    他记得很清楚。

    当天他和江叶青一起走向轮回镜,他原以为是解毒,却被身后的力道推进镜子里。

    再出来,再醒来,他身边只有魔尊江云渡。

    根据记忆,江叶青的情毒转移到他的身上。

    而魔尊出于某种他还不了解的原因,亲身为他解毒。

    解毒的过程完整留存在他的脑海。

    他记得,不止一次,眼前是怀中江云渡的脸,他说出的名字,却是江叶青。

    短短一次轮回,他有太多问题要问。

    江云渡为什么帮他。

    江叶青的情毒为什么转移。

    沈苍闭了闭眼,按下杂乱的头绪,看向江云渡:“我要见他。”

    听到他的话,殿内各人反应不一。

    冯桓忘了脸上的面具,深深低下头去。

    朱婉婉脸色慢慢僵硬,不敢细听,也不敢妄动。

    江叶青。

    这名字连她都很耳熟,总是和沈苍一起被提及,两人关系暧昧,据传,是恩爱道侣。

    这话不是无中生有。

    毕竟这两位至今还双双住在碧华偏殿。

    可是,宗主对沈苍也这般与众不同,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和沈苍独处甚久,还有方才为沈苍疗伤的手法。

    宗主疗伤,动作何须那样亲密。

    沈苍与江叶青,那宗主对沈苍,岂非……

    “你的人,下落不该问我。”

    听到宗主回应,朱婉婉也深埋着脸,盯着脚前。

    沈苍皱眉,又看向灵机真人:“你们不知道江叶青的下落?”

    灵机真人说:“小友要找的人,时机到时,自然会在小友身边。”

    他话音落下。

    远处,彻底融于白雾的光柱陡然炸散!

    冯桓心头一紧:“宗主?”

    沈苍也转向江云渡。

    绝尘天不想等待更好的时机,他先猜到是为轮回镜而来,但魔族寻觅轮回镜的行动不算大张旗鼓,说明不是这个原因。

    碧云天内有绝尘天非杀不可的人。

    江云渡正是这个人选。

    江云渡想必也很清楚。

    绝尘天大军压境包围碧云天,用普通魔族拖住旁人,是方便与他一决高下,也是确保他不会有其余帮手、确保致命。

    沈苍问:“有把握吗?”

    江云渡回望着他,只道:“等我回来。”

    —

    与此同时。

    远处石宫。

    “我们该出发了。”

    看着绝尘天的身影消失在面前,千戟转向幻莲,皱眉问:“碧云天有帝君齐聚,还有人间渡劫期修真者在侧,君上为何要在此时出手?”

    幻莲还心有余悸,往空荡的染血石棺里看了一眼,才说:“我们都与帝君交过手,你以为他们实力如何?”

    千戟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还是回道:“论单人实力,与鬼岩相仿。”

    “没错。”幻莲轻轻一笑,“但帝君上次与君上交手,却比君上更甚一筹。若帝君实力果真比君上更甚一筹,为何迟迟不对魔族动手?”

    千戟问:“你的意思是?”

    幻莲说:“帝君向来妇人之仁,不会对人间置之不理,既然如此风平浪静,一定是修为有异,害怕暴露。”

    千戟恍然。

    幻莲抬手点了点他的胸前,笑得妖冶:“千戟,这样大好的时机可不是日日都有,你说,君上怎会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7 章 你想让我怎么帮?

    沈苍站在殿内, 看着江云渡乘风而起,打开地图面板。

    密密麻麻的红点漫山遍野,在碧云天大阵外一动不动, 是魔族的先遣部队。

    阵内代表中立的碧云天弟子也莮?风安静集结, 列阵在前, 等待着开战的命令。

    寥寥几个被特意标记的绿点齐聚碧华宫。

    沈苍看向侧殿。

    里面空无一人。

    江叶青不在碧云天。

    冯桓没注意到沈苍的视线, 见江云渡踏上云端, 他匆匆对几人拜别:“魔族即将来犯, 属下先行一步!”

    朱婉婉紧随其后,也飞向阵前。

    段烨深深看了沈苍一眼, 才闪身离去。

    只剩和沈苍独处, 灵机真人心头微动,转身欲走。

    “真人且慢。”

    听到沈苍的声音, 灵机真人心中暗叹, 微笑回身:“小友有何指教?”

    此次迫不得已提前结束轮回, 便已注定沈苍与江云渡两人的纠葛再难分清。

    他多次尝试,也再不能窥测两人天机。

    江云渡暂且不提。

    沈苍事事被蒙在鼓中, 若得知真相,日后进展如何, 还未可知。

    “我没有为难真人的意思, ”沈苍说,“我只想知道,江叶青的情毒解了吗?”

    情毒?

    灵机真人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

    但江叶青即是江云渡, 事关情之一字, 倘若江云渡对沈苍透露过相关底细, 必是指情劫。

    “可以说已解, 也可以说未解。”灵机真人模棱回道, “个中关窍缘由,解铃还须系铃人,恕贫道不敢妄言。”

    说完,不等沈苍再问,他笑了笑,身形随之消散。

    沈苍看一眼还留在原地的残影,转向空中。

    灵机真人对江叶青缄口不言,只会和江云渡有关。

    沈苍摩挲着左腕的银绳。

    好在江叶青简短回应过一次,至少性命无虞。

    “砰!”

    突如其来的猛然重响从阵前传遍碧云天!

    众多魔傀收到命令后的全力一击落在大阵上,震得殿门都轻轻颤晃。

    要开始了。

    沈苍最后擦过银绳,御剑飞出大殿,往魔族进攻的最前线疾驰而去。

    空中。

    他看到远处黑压压的煞气正迅速逼近。

    一朵又一朵魔莲在煞气中徐徐绽开。

    花瓣巨大却精致,居中的花蕊填着死不瞑目的人头,瞪起的双眼盯着前方,青白灰败的脸满面狰狞。

    魔莲在前进的黑雾里浮动,肉眼难以看清。

    蓦地。

    炫目的灵力光芒从阵内直冲天际,随着冯桓一声令下,又直直落入煞气范围!

    煞气吞没了一切声响。

    在刺骨发寒的死寂里,魔莲的纹理看起来愈发诡异阴森。

    花瓣的脉络染上猩红血迹,膨胀的速度加快稍许。

    由修真者制成的魔傀身死,尸体血肉正是魔莲的养料。

    碧云天平常的纪律严明,在这个时候彰显出充足的好处。

    沈苍远远看到列阵的前排弟子有短暂的一次骚动,很快恢复如初。

    第二轮灵力的攻击急速升起。

    正在这时。

    一声短促惨叫响彻山林。

    “敌袭——!!”

    朱婉婉不假思索,立刻带队冲了过去。

    但趁乱上山的魔族身形诡谲,行动如风,在她赶到之前,早已销声匿迹。

    熟悉的身法,极易辨别。

    不止绝尘天和幻莲,千戟也到了。

    再者,千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上山,很能说明碧云天有魔族内应,需要时刻谨慎。

    头顶。

    一道不加修饰、极尽肃杀的剑意犹如雷霆,闪电而至!

    剑尖没入地面,深渊一般的裂缝在令人齿冷的“咔嚓”声中延长伸展,望不见底端。

    偷入碧云天的众多黑影被剑气陡然掀飞!

    堪堪布下半数的法阵被裂缝中断,尽数毁于一旦。

    其中一道黑影险之又险避开剑气余波,眨眼不见。

    弟子们下意识抬头。

    天边没有半朵白云。

    生平未有败绩的魔尊负手凭空而立,泄下震撼光辉的曜日在他身后,却不及他随意举手投足,惹人瞩目。

    白日惊雷,浩荡连绵。

    紫极电光在他脚下徘徊,随他心意而动的剑气铺满长空,二者勠力交缠,瞬息没入魔莲煞气。

    霹雳作响的雷声在黑雾中游走,久久不散。

    黑雾勉强抵挡,被迫停下脚步。

    “他们还不配做你的对手。”一抹白影兀地出现,挡下滔滔不竭的漫天剑影,撩开前摆,缓步登上莫须有的阶梯,笑着抬头看向空中江云渡,“让我来试试你的实力。”

    谈笑间。

    两道无上的庞大气刃轰然相撞!

    地动山摇。

    大阵狠狠一晃!

    绝尘天全然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江云渡,笑意带着深入心底的自信:“只有你一人?”

    话落。

    第二次轰烈的余波震动山脉。

    大阵骤然一颤,顿时彻底溃散。

    沈苍皱眉。

    不在场的魔将只有一个,看来绝尘天吞食了实力最强的鬼岩,他境界大涨,比起上次见面的确显得更应对自如。

    不过现在不是担心江云渡的时候。

    沈苍再看向重新起步的黑雾,对冯桓传音道:“幻莲擅长幻境,在这种场合容易搅乱人心,你们最好不要太深入煞气,她交给我吧。小心千戟。”

    冯桓一愣,听到左上方传来破空声,才看到沈苍的背影转瞬贴近地面,飞往山下。

    主子与绝尘天缠斗,无心顾及此处,间不容发,没时间再想其他了!

    “杀!魔族所有,片甲不留!”

    听到冯桓的命令,阵内弟子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随他一起冲下了山。

    沈苍早在众人之前,按地图上红点的分布,从防御最薄弱的地方飞进煞气范围。

    魔傀大多聚集在前端两侧,最密集的地方在正中间,应该就是幻莲所在的方位。

    可惜碧云天弟子人数太多,他不可能带着所有人无声无息地进来。

    “小心。”

    沈苍抬手往后,没在熟悉的位置握到印象里的手,不由微顿,又轻笑一声。

    这次行动没有江叶青。

    从来到这个世界,从和江叶青相熟,几乎每次冒险都有人作陪,突然没人守在身后,他竟然有些不习惯。

    沈苍扫过地图上空空如也的碧华宫偏殿,转回面前的红点。

    他静心敛神,来到第一朵魔莲近前。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用出技能。

    袖间,一抹金光忽地闪过,没入魔莲□□。

    —

    煞气中心。

    幻莲双手掐诀,轻柔托起掌中的一朵黑艳莲花。

    花瓣间隙蘸着饱满的血色,继续这样下去,不需要耗时太久,莲花就会重新绽放。

    她笑着点了点花瓣,放下心里的一块巨石。

    上次被帝君吸去本命魔莲,她不惜亲自去猎杀区区凡人,才养起这朵半开的魔莲花苞,今日之后,想来实力还能再上层楼。

    她透过黑雾看向高空。

    君上与帝君的战斗,不是她所能领悟,但只要君上斩杀帝君,莫说一朵魔莲,从今人间便是她御用的莲花池地——

    等等。

    艰难捕捉到正交战的身影,幻莲身形停住。

    这气息。

    怎么只有启元帝君一人与君上交战?

    青霄帝君现在何处?

    她的念头刚起。

    心头猝然一阵刺痛。

    与她心脉相连的魔莲哆嗦一下,最外层的一片花瓣在她低头时,霎时枯萎,瞬间凋谢。

    幻莲屏住呼吸。

    青霄帝君在这里!就在阵中!

    她赤起的双足沉沉落地,立刻召回身旁魔傀。

    但没过太久。

    又一片花瓣无声凋落。

    幻莲胸口加重起伏。

    帝君又在吸取她本命魔莲的气息。

    不行,再这样下去,待帝君来时,她便没有丝毫防身之力。

    “去找!”幻莲手中法诀迅速变化,飞出的朵朵莲花转眼飞离,印在魔傀前额,“找到帝君下落,格杀勿论!”

    然而得到命令的魔傀似乎没起到任何阻碍作用。

    第三片、第四片——

    看着一片又一片魔傀凋谢,幻莲双手发抖,连忙召回一圈魔傀,守在身边。

    她又看向高空。

    帝君修为应是强弩之末,何况只有一人,君上怎会至今还没得手!

    就在她焦心如焚时。

    遥遥天际,一道身影拖着刺眼夺目的流光,轰隆落地!

    幻莲眼睛亮起。

    君上得手,只剩青霄帝君单打独斗,必定也是手到擒来——

    远处地面扬起的沙尘被猛地挥散。

    看到从巨坑中缓缓浮空的身影,幻莲红唇扬起的笑意僵在脸上。

    绝尘天脸上更阴郁的怒色让她心头猛跳。

    蓦地。

    他透过煞气直直望过来。

    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幻莲呼吸急促,下意识单膝点地:“君上……”

    她只说出两个字。

    巨坑之上的白影已然消失。

    —

    魔族全线撤退时,沈苍还在帮小云找下一朵魔莲,脱离煞气后才听到弟子们的大喊。

    不得不说,这场仗打得莫名其妙。

    他站在原地,没想到江云渡的身影在空中几度闪烁,径直落在他身前。

    江云渡道:“你在这。”

    沈苍随口问:“绝尘天败了?”

    江云渡说:“嗯。”

    沈苍又问:“你怎么样?”

    江云渡面无表情:“需要疗伤。”

    主子受伤了!

    正巧赶到的冯桓一惊,忙在满眼杂乱中寻找灵机真人的影子:“属下这便去寻真人前来!”

    他走后,沈苍礼貌表示:“需要我帮忙吗?”

    江云渡的回答很让人意外。

    “需要。”

    沈苍也没在意,只问:“你想让我怎么帮?”

    悄然错乱的心跳须臾鼓噪,无人知晓。

    江云渡神情不改,开门见山:“双修。”

    “……”沈苍沉默良久,这两个大字还是留在耳边回响,不给他听错的机会,“江宗主,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江云渡眸光闪动,负于身后的手不经意间紧握:“没有。”

    沈苍再沉默良久,看着他如常的脸色:“你真的受伤了?”

    江云渡顿了顿。

    下一刻。

    他面无表情的脸渐渐苍白,锋利剑眉微蹙,唇角滑下一抹血迹。

    “对。”他淡声道,“我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8 章 我们是不是曾经双修过。

    见江云渡流血, 沈苍上前一步,运转功法——

    “我的伤势,非双修不可痊愈。”

    闻言, 沈苍的手停在半空, 抬眸看江云渡一眼。

    只有双修才能疗治的伤, 可能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还太短, 闻所未闻。

    江云渡知道他心有疑窦, 抬手翻转, 拂袖到他身前。

    沈苍搭在他腕间脉搏。

    灵力的确滞塞,气血也不稳, 像受伤的迹象。

    江云渡道:“如何。”

    沈苍看了看周围:“先回去再说。”

    刚结束一场战斗, 这里到处是清理战场的碧云天弟子,大概碍于江云渡, 没人敢靠近, 但也不是交谈的地方。

    江云渡不置可否。

    沈苍于是御剑脚下, 还没站稳,身后轻轻一重。

    他回头。

    江云渡负手而立, 对上他的视线,眸光不由偏移稍许, 语气仍是淡淡:“走吧。”

    沈苍唇边微有笑意, 回身御剑往碧华宫方向飞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自然又理所当然的作风,忽然让他想起江叶青。

    和江云渡仅仅的几次短暂相处, 比较起来, 两人的性格有很多相似之处。

    江叶青。

    江云渡。

    沈苍笑意微敛, 隐隐间似乎有什么灵光从脑海一闪而过。

    “到了。”

    身后江云渡的声音打断沈苍本就没能及时抓住的思绪。

    他回过神, 也已经看到险些错过的峰顶。

    碧华宫前, 戴着面具的左护法和灵机真人正在等待。

    轮回相关的事也只有这两个人知情,想必是江云渡的亲信,加上之前左护法在山下就听到江云渡的话,才特意去请灵机真人,沈苍没避开他们,带着江云渡一起落地。

    “宗主!”看到两人一起赶到,冯桓不觉得意外,继而看到江云渡唇边未干的血迹,面具下的脸带着语气遮掩不住的紧张。

    他记得清清楚楚,离开之前,主子的伤还没有这么重!

    灵机真人也面色肃穆:“尊驾请移步。”

    江云渡道:“我的伤,有沈苍一人即可。”

    灵机真人眉头又跳了跳。

    方才与绝尘天一场大战,在许多人看来也许心惊动魄,他略有薄力,看得出江云渡其实稳占上风,并不十分惊险。

    且绝尘天心存诡计,一败即退,未曾缠斗,按理,江云渡不该受伤才是。

    而如今江云渡受伤,以至需要旁人帮扶。

    在他印象里,除此次情劫,江云渡从不受人援手。包括他在内。

    他也从未见过江云渡受到这等重伤,讶然之余,难免谨慎多虑。

    绝尘天是一大强敌,若连江云渡都不是对手,保全修真界,可谓一场奢谈。

    是以注意到江云渡唇角的血迹,他来不及顾虑其他,此刻听到这一句话,心间的疑云才豁然明朗。

    所谓受伤。

    也不过伤给一人看罢了。

    “沈苍?”冯桓愣住了,“可——”

    ——沈苍修为远不及洞虚期的灵机真人,怎能为主子疗伤?

    他的疑惑刚到嘴边,就被江云渡轻描淡写的点漆眸光狠狠噎了回去。

    一旁,灵机真人道:“尊驾既有此言,必是已有定论,贫道在此无用,先行告退。”

    以江云渡性情,会用如此手段,足能让他明白,对于情劫,江云渡已不再决意斩断。

    说完,他挥出无形的丝缕灵力缠绕冯桓,两人一齐消失在大殿之前。

    江云渡并不在意两人去向,正转身走向寝殿。

    看到这扇房门,发生才不久的画面又轮番浮现,沈苍咳了一声,才举步过去。

    “灵机真人修为高深,你确定不让他先帮你疗伤试一试?”

    江云渡脚下未停:“我说过,我的伤非你不可。”

    他右手微摆。

    殿内地面铺满的一层厚重齑粉风卷残云般涌出门窗。

    沈苍侧身避开,停在门槛前。

    江云渡补充一句:“你功法特殊,绝无仅有。”

    沈苍了然:“所以你才帮我?”

    江云渡回眸看他:“帮你?”

    “我身上的情毒。”沈苍说,“之前人多眼杂,还没向你道歉。”

    江云渡眸光微动:“各取所需,你不必道歉。”

    话落,他收回视线,并指微动。

    沈苍直觉右手被空气拉扯,猝不及防,一脚跨进门内。

    下一脚也落地的瞬间——

    “砰!”

    房门猛然合起。

    窗上由内而外,也一双一双随之紧闭。

    “……”沈苍转身推了推房门,房门纹丝不动。

    “这边。”

    沈苍看过去。

    大殿空荡,一览无余。

    江云渡已经走到原本摆着屏风的位置。

    在他手边,一扇门徐徐打开。

    里面是崭新、几乎不曾有人踏足过的寝殿。

    站在原地,沈苍看见里面银色的床帐,帐下是滚着金线的豪华大床,另有香炉书架,各类摆设,做工都精美雅致,是轻易看不见的精品。但都不如这张大床来得嚣张。

    江云渡停在门边,谈起双修,语气和普通修炼没有两样。

    “这是双修功法。”一枚玉简夹在他指间,“对你有益无弊。”

    沈苍无奈:“江宗主,我好像还没答应吧。”

    话音刚落。

    骤然席卷的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江云渡抿唇收手,指间的玉简倏地消失。

    “你不愿帮我。”

    听他语气里的变化,沈苍不由往前一步,又微顿:“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毕竟只有道侣才会双修,如果你有别的疗伤方式,我一定照做。”

    “只有道侣才会双修。”江云渡看着他,“你情毒发作时,为何不曾提及只言片语。”

    提起情毒发作,沈苍稍有些尴尬:“那是意外,你——”

    “我从不强人所难,”江云渡冷声打断他,沉脸转脚走向寝殿,“你走吧。”

    身后有“吱呀”一声响动。

    沈苍轻叹。

    性格类似就算了,脾气怎么也如出一辙。

    他闪身到江云渡身旁,眼底无奈愈浓:“一言不合就生气,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你总要给我考虑的时间。”

    江云渡语气不变:“我并非你道侣,既然你不情愿,我何必逼你就范。”

    他说完就走,却留着打开的房门。

    沈苍失笑,只好跟着他的背影继续进去,无意看到他左手掌心垂下的珠串,心头一动。

    “我情愿。”

    江云渡脚下停住。

    沈苍走到他身后,牵起他习惯负于身后的左手,再到他身前:“但我有一个条件。”

    江云渡握着手串的力道微紧:“什么条件?”

    沈苍把他的手拉到两人之间,轻轻打开他的五指,露出掌心熟悉的半块玉璧。

    “我的条件很简单,”沈苍说,“告诉我这块玉佩的来历,还有轮回里发生的事。”

    闻言,江云渡震开他的手:“这是两个条件。”

    沈苍当即改口:“那我有两个条件。”

    江云渡沉声道:“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

    沈苍轻笑:“我不是君子。”

    江云渡看向他,没再开口。

    对这样熟悉的沉默示威,沈苍又叹一声:“只要玉佩的来历,这总可以了吧?”

    江云渡亲身帮他解毒,即便另有原因,这件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消。

    何况江云渡受伤,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没有道侣,唯一双修过的对象就是江云渡,一次两次都一样。

    只有一点。

    他和江云渡第一次双修时说的一直是江叶青的名字,还是让他有些头疼。

    不过看江云渡的样子,对这件事丝毫不放在心上。

    也好。

    把双修当成普通修炼,至少对他对江云渡都没有坏处。

    “可以。”江云渡转身,“双修之后,我会告诉你。”

    沈苍看着他走向床榻:“现在就开始?”

    “嗯。”江云渡到床边坐下,见他还立在原地,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

    拉扯感从右手攀爬至上半身,沈苍往前踉跄一步,眼前一花,下一秒就到床边。

    “我自己来。”他又咳一声,“不用麻烦。”

    江云渡摆手散去无形灵力,眸光微敛。

    他搭回膝上的手缓缓收紧,不被两人察觉。

    沈苍坐在他身旁,听到心跳乱了一拍,左手紧了又松,抬起抚在他脑后。

    江云渡转脸看来。

    第一次在清醒时就近看着这双眼睛,沈苍脑海中有什么画面又一闪而过。

    也许是轮回里的场景。

    相关的模糊记忆总是偶尔出现,他已经习惯。

    在轮回中,他也许曾这样看着这双眼睛。

    可在轮回之外,却没有更多更深的印象。

    原以为没有感情基础,这样的亲密只是无根浮萍。

    但两度轮回带给他的不止是模糊的记忆,也有对眼前这个人难以言喻的奇异熟悉。

    “你——”

    沈苍唇角微扬,手上微微用力,倾身吻住江云渡的薄唇,打断他没说出口的催促。

    江云渡脊背微僵。

    他看着沈苍半敛的眸光,没有红芒,只剩清醒。

    不同于情毒所迫时燎原般的烈火,此刻胸膛涌动的热流如此真切,一路烧进血脉心间,烧得绵延滚烫。

    他的手紧了又紧,按在沈苍腰背。

    “我们是不是曾经双修过。”

    耳边含笑的低沉嗓音在唇上研磨。

    江云渡闭眼,不作回答。

    仅仅一个吻,他的呼吸已渐渐加重。

    沈苍没有追问。

    衣袂交缠。

    腰带悄然落地。

    —

    从灿阳高照,到夜色深沉。

    寝殿内氤氲的浓郁炙热慢慢由盛转淡。

    沈苍没学双修功法,到江云渡结束修炼,他随手拉起被子盖在江云渡身上,从床上捡起不知是谁的里衣套上,起身坐在床边。

    江云渡看向他。

    沈苍想了想,直言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江云渡淡声道:“何事。”

    沈苍回身:“玉佩的事。”

    一层轻薄的白色里衣半穿在他身上,系带还没打结,前襟大敞,星点红痕新旧相加,随他动作间的肌肉纹理流动,浑然不被在意。

    江云渡薄唇微抿,扫过枕边半块玉璧,又抬眸和沈苍对视。

    沈苍挑眉:“别说你忘了。”

    “我没忘。”江云渡说着,从另一侧床边起身,背对沈苍,才道,“不过玉佩的来历,我也不知。”

    沈苍:“……”

    他看着江云渡仿佛理直气壮的背影,笑意在唇边凝结。

    作者有话要说:

    沈苍:??骗炮

    ——

    第 99 章 又是一个爱生气的。

    “你不知道?”

    江云渡披了一件外袍, 背对沈苍起身。

    沈苍闪身到他面前,似笑非笑:“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

    江云渡避开他的视线:“我所言句句属实, 何曾言而无信。”

    沈苍失笑出声:“这么说,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骗我?”

    江云渡看他一眼, 翻掌摄来枕边的玉璧:“你想查, 我不拦你, 此物暂由你保管, 若有需要,冯——”

    沈苍正从他掌心拿玉, 闻言, 眸光微抬。

    “……”江云渡越过沈苍,缓步往前, “分殿亦可听你调遣。”

    沈苍没去多想, 转而问:“这块玉在你这多久了?”

    江云渡道:“是我自幼贴身之物。”

    沈苍翻过断壁, 看到上面清晰写着“江云渡”三个字,他又从仓库里取出属于他的一块, 一模一样的位置,写的是“沈苍”。

    断玉合二为一, 严丝合缝。

    他记得曾听荆无忧说起过, 江云渡是碧云天上任宗主段鸿峰八百年前收养的义子。

    这块玉,江云渡在八百年前就拿到了。

    难道玉佩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媒介?

    原以为这些问题的答案,江云渡会一一为他揭晓, 没想到结果还是一场空。

    沈苍又问:“这么多年, 你没去查过它的来历?”

    江云渡道:“嗯。”

    他从不关心过去, 决定踏出的每一步路已足够。

    只是如今事关沈苍, 这两块断壁也或许与情劫相关, 必须查清究竟。

    沈苍说:“只凭这两块玉,可能查不到什么,还是请灵机真人帮忙卜一卦吧。”

    江云渡回身。

    沈苍把手里恍如完整的玉璧递给江云渡:“当然,前提是你愿意的话。”

    江云渡抬手将它们收入掌中:“也好。”

    沈苍看着他动作,随手把里衣的系带系上:“对了,既然你根本不知道玉佩的来历,这个条件应该作废重选吧?”

    江云渡淡声道:“你已重选灵机真人卜卦。”

    沈苍打结的手稍顿:“等等。”

    江云渡没等:“不可再行反复。”

    沈苍对他口头制定的标准很有意见,索性直截了当:“说吧,怎么样才能把轮回过程的记忆还给我。”

    江云渡眉心微动。

    “我们在里面经历过什么?”沈苍走近一步,“你这么想瞒着我,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云渡眸光又转,脚下轻转——

    沈苍抬手按住他的手腕,把人再拉近一步,深深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我迟早会把记忆找回来,不如现在就告诉我。”

    江云渡抿唇。

    两度轮回,即便意外频发,也只是他入镜斩情,一干记忆,沈苍没必要知晓。

    “江宗主?”

    江云渡道:“卜算一事,我与灵机尚需商议。”

    沈苍还没开口。

    掌心倏地一空。

    江云渡的身影在殿内随之消散。

    —

    与此同时。

    石宫深处。

    千戟与幻莲单膝跪地,头也不抬,在阴沉森冷的昏暗里压着呼吸,不发出一丝一毫声响。

    距那场败退已过去几个时辰。

    石棺后的高座上,也长久未传来只言片语。

    “幻莲。”

    幻莲猛然一颤:“末将在!”

    衣料在石座摩擦的窸窣动静过于清晰,她听到绝尘天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呼吸不由自主变得颤乱,她极力压抑着。

    “我向来喜你机敏,为何重来人间,你愈发莽撞起来,让我丢尽颜面。”

    无暇的雪白下摆走到身前,又缓步在身旁走动。

    幻莲余光看着,控制不住地抖了抖:“君上,末将……”

    “是你告诉我,帝君修为有异,机不可失,需将萌芽斩于襁褓。”

    幻莲膝盖一软,伏在地上:“末将险些坏了君上大计,罪该万死!”

    五千年前魔族在人间长驱直入,何曾需要这般煞费苦心,许是她中了帝君示弱的阴谋,才不慎受挫。

    可哪怕此计是她提出,却是君上亲口应允,自然也是认同她的猜测,今日才会不遗余力,可如今事败,她又怎敢主动提起君上之过。

    今时不同往日。

    五千年前人间没有帝君,他们从无败绩,君上才多有夸赞奖赏;五千年后自醒来,他们难有建树,君上纵然不罚,她也活得心怀惴惴。

    况且鬼岩的下场历历在目,她再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绝尘天看着跪在身下的两个下属。

    今日兴师动众,狼狈而返,称得上奇耻大辱。

    但更令他不安的绝非如此。

    帝君修为比之上次更有精进,才是他心头大患。

    若败于帝君联手,他还有可趁之机,如今仅仅一个启元帝君便让他落败,实在不能坦然。

    魔族在帝君之外百战不殆,可帝君身在一日,一切皆是枉费。

    五千年前,仙界已用事实向他表明。

    两界之争,无需大军压境,一两人足以。

    念及此,绝尘天看向幻莲:“我让你做的事准备得如何?”

    幻莲忙回道:“魔傀数量足够,只等君上一声令下,便可血祭。”

    眼前的白衣终于远离,她松了口气。

    “魔族大业,成败在此一举,这一次,别再让我失望了。”

    幻莲当即回答:“君上放心,末将万死不辞!”

    千戟跪地至今,听到这,终于出声道:“君上,有人间修真者为祭,帝君当年设下的封印不难打开,可群魔所生煞气齐聚,许对君上不利。”

    绝尘天停下脚步。

    “以君上血脉尊贵,群魔自当拜服。”千戟又说,“但以如今君上实力,为免节外生枝,还需多做防备。”

    胆敢直说君上实力不济。

    幻莲惊愕地看了看千戟,却发现他脸色平静,毫无惧怕,已然下定决心。

    绝尘天也回过头:“你的担心不无道理。”

    他脸上看不出生气的迹象,幻莲却胆战心惊。

    千戟则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末将半副魔骨被帝君强夺,如今应在小仙境。”

    幻莲听着,不由怔住。

    她已猜到千戟的打算。

    也果然。

    千戟继续说:“请君上待末将取回魔骨,再开通道不迟。”

    绝尘天顿了顿,问他:“你愿为我保驾?”

    千戟抬头,直直对上绝尘天的双眼:“为君上大业,末将死得其所。”

    绝尘天漆黑眼底褪去被影子掩盖的鸷戾,枯瘦阴冷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笑容。

    “你向来忠心,我知道。”

    千戟抱拳的手紧了紧,也扯了扯嘴角。

    —

    次日。

    碧云天。

    沈苍从偏殿出来,看到对面敞开的空门,转脚走了过去。

    门内还是上次离开时的样子。

    他走到桌边,看着收起屏风后的床,还记得江叶青不告而别前最后相处的那五天。

    江叶青一直表现得反常,只是他没能及时发现。

    沈苍转了转腕上的银绳。

    除了一共两次传回灵力报平安,他发出的信号全部石沉大海。

    可惜江叶青没给他机会定位。

    这也证实,对方的确是在刻意躲着他。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隔空问江叶青这么做的原因,看过一圈,就转身出门。

    江云渡的伤已经好转,魔族败退,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再来自取其辱,他还有一件事没办,正好趁这个机会,先去办完。

    来到碧华宫,沈苍第一眼看到等在门外的冯桓。

    “怎么站在这?”他往紧闭的房门看了看,“江宗主还在修炼?”

    冯桓说:“宗主与灵机真人有事商议。”

    沈苍猜出可能是和玉佩有关,但江云渡既然连亲信都要避开,他也不打算强行进去:“那等方便的时候,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我要去一趟迎风殿——”

    话音未落。

    房门无风自开。

    “……”冯桓面具下的脸一片麻木,抬手对沈苍虚引,“这边请。”

    沈苍看着莫名打开的门,眉尾微挑,顺势进去。

    一夜之间,殿内所有陈设又原样摆在原位,像从没变过。

    唯一真正没变动过的轮回镜还在徐徐旋转,没人为它注入灵力,镜身闪烁的金光显得稍稍黯淡。

    江云渡和灵机真人正在轮回镜前。

    见到沈苍,江云渡没有收起手里的玉璧。

    冯桓还站在门边,等沈苍双脚跨进门槛,自觉重新合上房门,回到门外等待。

    “你要去迎风殿?”

    沈苍不意外江云渡能听到刚才的话,只说:“对。”

    江云渡沉声道:“不行。”

    他的语气听起来这样熟悉。

    沈苍笑着反问:“为什么不行?”

    江云渡道:“魔族势大,你被追杀,不可在人前露面。”

    沈苍说:“没关系,我会小心的。”

    江云渡凝眉看他:“你不想知道这块玉的来历?”

    沈苍再反问:“你有线索?”

    江云渡转向灵机真人。

    灵机真人转向轮回镜,像没看见。

    沈苍笑说:“如果顺利,我很快就回来,不会错过未来会有的线索。”

    江云渡眉间的刻痕却不被抚平:“我不会让你独自离开。”

    沈苍又笑了笑:“怎么,难道你要把我一辈子软禁在碧云天?”

    江云渡道:“我是为你着想。”

    沈苍说:“是真的为我着想,就让我去迎风殿。”

    江云渡沉默片刻,忽而问:“你坚持要去迎风殿,所为何事。”

    沈苍想了想:“一件私事。”

    江云渡看着他。

    面对江叶青时,沈苍从不会用所谓私事敷衍。

    已经说明去向,沈苍摆手:“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他刚转身。

    就对上江云渡凌厉的眼。

    “我陪你去。”

    沈苍略有些讶然:“不用了吧?”

    然而很快。

    他明白江云渡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踏在云端,沈苍往下看了看:“你确定不留在宗里休息?”

    “嗯。”

    沈苍抬眸,看着这道不肯回头的背影。

    兀地,一个没有根据的推断浮上脑海。

    又是一个爱生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0 章 不对劲。

    和江云渡一起来到迎风城, 比较上次和江叶青一起来,显得有些兴师动众。

    迎接的护法弟子一层又盖一层,飞了满天, 都披着满身的战战兢兢, 恭送两人来到江云渡上次下榻的住所后, 没过多久, 迎风殿主巽明率迎风殿所有主事者一同前来拜见。

    “属下见过宗主!”

    江云渡微一摆手。

    巽明捂胸忍下一声闷咳, 被身旁亲信扶站起来。

    “宗主忽然亲身到访, 不知有何要事,属下等洗耳恭听。”

    江云渡转向沈苍。

    沈苍于是看向巽明:“巽殿主有伤在身, 先坐吧。”

    他这次进轮回镜, 按段烨的说法,只有不足十天, 巽明被鬼岩伤至根本, 短短十天不可能痊愈, 看样子匆匆赶来,脸色比受伤当天好不了多少。

    巽明一愣, 看了江云渡一眼,才迟疑道:“属下……恭敬不如从命。”

    亲信通传时, 明确说明两人并肩同行。

    以宗主修为, 沈苍断不能比,除非宗主亲自出手,怎可有人与之并驾齐驱。

    兼之宗主亲至, 却是沈苍代为开口, 此等举止, 足见两人关系密切。

    既然密切, 不可怠慢。

    沈苍向来没有拐弯抹角的习惯:“其实今天我来, 是有一事相求。”

    巽明拱手正色道:“沈道友客气了,当日救命救城之恩,属下断不敢忘,请道友万莫用这个求字,但有差遣,悉听尊便。”

    到了这种时候,沈苍也不跟他推辞,只说:“我想请巽殿主帮的忙,涉及一点私事。”

    巽明当即会意,又看江云渡一眼,对还站在殿中的一应下属点了点头:“都退下。”

    众人立刻齐声向江云渡告退。

    等堂中彻底安静下来,巽明看回沈苍:“沈道友但说无妨。”

    沈苍抬手示意他稍等,咳了一声,走到江云渡身边:“江宗主,行个方便?”

    巽明坐正起来,下意识看了过去。

    他怎么都没想到,沈苍竟然会要求宗主也行避让。

    江云渡英俊无俦的脸在修真界无人不识,此刻面无表情,眸光沉冷,却也只盛得进面前一人,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好像,没有动怒的征兆。

    巽明揣度着,还是往前挪了挪,以便随时起身。

    江云渡只看着沈苍,语气仿佛平淡:“私事?”

    沈苍揽过江云渡的肩膀,带着他走向门口:“我尽量快一点,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巽明看到他的动作,低头眨了眨眼,眼皮抽跳。

    沈苍话音落下,两人在地面融为一体的影子在门前住脚。

    “很好。”

    听到这两个字,巽明眼皮又跳。

    影子刹那空了一半,他抬头,江云渡的身影被门窗外斜压下的日光穿透,缓缓消散。

    掌下的触感成了空气,沈苍收回手。

    巽明敛着呼吸,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沈道友方今可以说了吧?”

    沈苍洒下一层灵力罩:“请殿主先运功。”

    巽明照做后问:“运功?”

    在这瞬间,沈苍已经察觉到他体内运转的熟悉气息:“没错。”

    巽明又问:“道友这是?”

    沈苍说:“实不相瞒,我今天就是为殿主的功法而来。”

    他果然没有猜错。

    在巽芸身上感应到的熟悉气息来自巽明,也就是来自功法残卷。

    这两次见面,巽明身受重伤,法力滞塞,系统没对他生出感应。

    直到现在,法力如常运转,功法页面下的第七个黑框对应亮起金光。

    第七卷残篇,就在巽明身上。

    沈苍往门外看了看。

    他不是信不过江云渡,而是关于《万物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听到他的话,巽明捂胸按在扶手站起身:“巽风卷乃巽家祖传,万年来,从未交予旁人。”

    沈苍说:“我理解——”

    他还没说完,就被巽明接下来的话打断。

    “但若没有道友舍命相救,巽某恐怕早已丧命鬼岩之手,又何来传承。”巽明拱手道,“如今魔族虎视眈眈,道友深明大义,巽某亦无藏私之理。”

    他说着,从乾坤袋取出一枚玉简,并指在身前轻点。

    青色生生不息的光点在半空排列,汇成一列列晦涩文字,依序涌入玉简。

    功法写成,巽明脸色又白一分。

    见状,沈苍先抬掌虚按在他丹田,全速运转功法为他疗伤。

    巽明本打算谢绝,可灵力入体的瞬间,他面露惊讶,立刻掐诀如风,趁势调养。

    良久,沈苍收势。

    巽明虚弱的脸色大有缓解,又拱手道:“多谢道友。”

    沈苍晃了晃指间的玉简:“你已经谢过了。”

    巽明笑了笑:“能帮到道友自然最好。”

    沈苍挥去灵力罩:“殿主还是疗伤要紧。”

    他送巽明转出房门,看着对方青色身影飞向远处,才看回眼前的面板。

    【检测到功法《巽风卷》,是否学习?】

    选择学习后,功法下第七个小箭头指向的地方散去黑光,露出“巽风卷”三个字。

    沈苍正要点选《万物生》查看提升的属性,眼前突然一黑!

    云雾缭绕的琼楼玉宇。

    金色辉煌的无尽长阶——

    场景如数翻过,猛地急停。

    在满载着银色点缀的河汉里,一朵无根的莲花在星云中孕育。

    周围一片静谧,无人打扰。

    一袭玄衣的背影乱坐花端,衣摆垂坠河面,搅乱星云。

    “启元帝君。”

    背影轻转。

    沈苍还没看到他的真容,眼前霎时大亮。

    脑海中奇异的画面尽数消散,像大梦一场。

    沈苍张手按了按太阳穴。

    启元帝君?

    他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帝君这种称呼,很像仙界的风格。

    为什么他会看到这些。

    难道是《万物生》的原因?

    沈苍再看向面板,才发现最后一个箭头下的黑框,正闪烁着似有若无的金光。

    他点进金光,面板页面被一个方形黑幕覆盖。

    黑幕上,八点金光呈圆形分散,从上至右下四点,不断送出尘光汇聚在中心偏上;其余四点则汇聚在中心偏下。

    没过多久,金光移位,中间两点汇聚的地方也变幻无常。

    沈苍皱眉,直觉这是一个法阵,但他对法阵少有研究,看不出它的作用。

    这是最后一卷残篇的线索,他必须尽快查清。

    可惜江叶青不在,否则以江叶青对阵法的通透,说不定会对它有所了解。

    沈苍想着,退出功法页面,看向地图,去找江云渡的下落。

    但出乎意料。

    地图上出现了两个绿点。

    沈苍顿了顿,御剑出门。

    途中遇到刚才见过面的一个护法,他拦下人问了一句:“请问江宗主在哪?”

    护法拱手:“回禀使者,宗主正在别院。”

    沈苍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过去,和地图比对过,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那边是不是也有人在?”

    “使者明察秋毫,是您道——”护法说到这,硬生生憋了回去,转而说,“是碧云天使者,江叶青。”

    江叶青来了?

    沈苍来不及细问,拍了拍护法肩膀,道了句谢就御剑疾驰而去。

    有地图辅助,他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江叶青的位置。

    和江云渡一样,迎风殿为江叶青安排的也是老地方。

    沈苍落地时,他要找的人就在院子里。

    “不告而别,不是你的作风。”

    江云渡立在廊下,没有转身。

    沈苍问:“你最近在哪?”

    江云渡道:“在我该去之处。”

    沈苍笑了一声:“这么说,你没话要告诉我。”

    江云渡微侧过脸,却没回头:“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身后久久没有后音。

    江云渡蹙眉,终于转过身来。

    沈苍刚走到树下,踩着脚踏坐进摇椅。

    摇椅轻晃,发出木头“吱呀”的轻快杂音。

    抬头看到江云渡,他挑眉:“这还用我提点你吗,你自己说。”

    “……”江云渡沉着脸,反问,“你到迎风殿所为何事。”

    沈苍说:“巽明有我要找的功法。”

    江叶青早知道他在找功法的下落,没必要隐瞒。

    江云渡缓步走近:“功法?”

    “嗯。”沈苍说,“我已经收集到最后一卷,正好,需要你帮忙。”

    江云渡面色不变:“我听闻你与江云渡一同来此,何不让他帮你?”

    沈苍笑说:“当然是你用起来更方便。”

    “……”江云渡堪堪缓和的脸色愈沉愈黑。

    “开个玩笑。”沈苍作势正色,又说,“但你不辞而别,让我担心这么久,帮我也是你欠我的。”

    江云渡冷声道:“一日未见罢了。”

    沈苍唇角牵着浅淡弧度:“那大概是我对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以觉得时间过去得太久。”

    江云渡眸光微动,缓声道:“满口胡言。”

    “这不是胡言,是发自肺腑的真言,你——”沈苍说到一半,止住话音,倏然从摇椅闪身到江云渡面前,围着他慢条斯理转了一圈,“不对劲。”

    江云渡停在原地,任由他打量一个来回:“如何不对?”

    沈苍回到他身前,盯着他惯常冷淡的双眼:“我从轮回镜出来你就没在,你房间的东西也从我进轮回镜起就没动过,你怎么知道才一天不见?”

    江云渡心弦稍紧,越过他往前一步,淡声道:“我自有方法。”

    有什么方法能预知未来,让早就离开的人知道后来才发生的事。

    沈苍正打算追问,迎风殿上空炸起的一朵信号打断两人的谈话。

    信号深红,一经出现,空中顿时有无数身影上下翻飞,齐齐涌向主殿。

    沈苍说:“怎么回事?”

    江云渡也抬眸看过去:“应与魔族相关。”

    话音刚落,远处一道身影急急而下,单膝跪在两人面前。

    “两位使者,殿主命属下前来禀报,小仙境清连宗发信求救,正遭魔族攻山!”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