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条小鱼
“姜颂,你别吓我呀。”
余祈一开始还觉得姜颂是在和他开玩笑,直到看见姜颂真的绵绵软软倒下去时才彻底慌了神,他抓住姜颂的肩膀出声呼唤,想要用力将他晃醒,又怕剧烈的摇动会让他更加痛苦。
“姜颂……”余祈的声音急切起来。
就在他陷入两难时,已经半躺在地上的人鱼发出了细微的动静,嘴巴一张一合,好像是在说些什么。
余祈将耳朵贴上去,听见他半是气音半是呻/吟。
“水……”
灼烧感从尾巴一直爬到腰侧,还有继续向上蔓延的趋势,像是一把温度极高的火焰,自尾鳍点燃,火舌舔舐着一切,甚至要将他整个人一并吞没,燃成灰烬才肯罢休。
变成人鱼后从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茫然、害怕……复杂的情绪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大蛛网,形成一道层层包裹住姜颂的屏障。
他在束缚中被灼烧、啃噬,像是惩罚又像是涅槃。
“你要喝水?等着,我去给你倒。”见姜颂的意识还算清醒,余祈悬着的心终于稍微放下。
“这样会好点吗?”他托着姜颂的肩将人缓缓放在地毯上,又从沙发上随手扯来一个抱枕和毯子垫在他的脑后架起悬空的后颈,尽可能地让他舒服些。
“不喝,尾巴、尾巴……水。”姜颂大喘着气,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指向浴室,企图让余祈明白他的意思。
“尾巴要水?好,你等等!”
两人多年的默契终于体现出来,余祈看向罪魁祸首——巨大的人鱼尾巴,终于知道姜颂是因为炸鳞的尾巴才变成这样。
找到了问题的根源,他紧接着去帮姜颂寻找他需要的水源。余祈抓起流理桌上倒扣的杯子,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冲到净水器前接了满满一杯。
他三步并两步,虽然用空着的手护住了杯口,但还是边跑边洒,等回到姜颂身边时,水只剩下大半杯。
余祈直接把一杯水尽数倾倒在姜颂的尾巴上,连杯底的几滴也不放过,杯口朝下还要再甩甩。
已经空了的杯子被放在一边,他匆忙扶起姜颂询问道:“好点了吗?”
可惜姜颂并没有回答,回应他的只有小声的闷哼。
刚才那杯水顺着鳞片流到地上,没一点挂在尾巴上。一杯水泼完,姜颂的痛苦没得到丝毫缓解,和浸泡在缸里相比,那少得可怜的一点点无异于是在空旷无人的沙漠中种下的唯一一颗小草。徒有希望,但并没有起到任何实际作用。
再次喊姜颂时已经得不到应声,余祈六神无主。他同姜颂一起被献祭,变成人类不久,也还并未熟悉人类世界。遇到这样意料之外的事情,幻想中可怕的后果与现实缠绕,他的脑子像被什么人施法冻结住,行动力和思考能力都被限制,完全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我出去找邻居帮忙。”只靠他一个人显然解决不了问题,余祈决定寄希望于求助其他人。
姜颂只觉得脑袋发沉,浑浑噩噩中就连余祈的声音都变得不再真切。他逐渐分不清虚实,像是陷入了一座古老的原始森林,迷雾笼罩之下,四面都是枯树,不见任何人烟和活物,他就站在幻境中央,分不清方向和出去的路。
硬撑着的小鱼只能无力地拽着他的裤腿让他不要去找别人。
他不是正常的人类,光是这一条与众不同的尾巴就注定了他不能和普通人一样无所顾忌地走出家门,他还记得有人曾经告诉过他,尾巴不能被别人看见。
“那怎么办啊,你不会出什么事吧”余祈声泪涕下,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帮帮姜颂。
姜颂虽然块头不大,但也有着一个成年人该有的重量。瘦削单薄的余祈单凭自己的力量搬不动他,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接水和浇水的动作,直到那条短毛绒的地毯被完全浸湿,姜颂的呼吸才逐渐平缓下来。
虽然是平静了些,但怎么看都不是普通睡着的模样,余祈害怕惊扰到他,放缓脚步继续给他的尾巴泼水。
姜颂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像是置身于一场阵雨,每间隔一会便会又下一场,淋在他的尾巴上,送来炎热夏季里的唯一一片清凉。他是雨中盛开的花,也是路旁将亡的草,又或许是祈雨的巫族少年,脑子里只有甘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睁不开眼,混乱中似乎又变回了那只银色的沙丁鱼。一会生活在寒冷的冰川中,周围满是相似的冰山,还没等他找到方向,又被人捉住架在烈火上炙烤。
眼前逐渐冒出雪花点,前一秒海里会预言的沙丁鱼大师还在他的脑子里说咒语,后一刻就变成了动画片中的女巫神秘兮兮告诉他那些变成人类的交易。
迷迷糊糊中姜颂感觉有人把他轻柔的抱起,双臂有力,步子沉稳。他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却本能地攥紧那人的衣服,小猫似的往他怀里钻了钻。
晏京谦脚步一顿,被抓住袖子的那条胳膊变得僵硬,他垂眸去看,怀里的人还是刚才那副紧闭双眼的样子,并没有丝毫要转醒的迹象。
他将姜颂放在浴缸里,打开水流让他的尾巴可以慢慢被没在水里。
小鱼的后背贴在冰凉的浴缸底部,凸出来的蝴蝶骨被硌得生痛,姜颂不舒服地扭动身体,头偏向一边,发出含含糊糊的呓语。
“姜颂,听得见吗?”晏京谦的袖子已经彻底湿透,索性也不挽了。
他伸出手下意识去捞口鼻都闷在水里的小鱼,刚碰到他,又引得水里的姜颂一声抗拒的哼唧。
看着水底那张皱在一起的小脸,他不敢再有更多动作,蹲在浴缸边静静地看着水面上不断冒出的泡泡,似乎这样就能确定姜颂还活着。
“他忽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晏京谦将视线转向旁边像木桩一样杵着的隐形人,刚才那点温情不见一星半点,眉眼间尽是冰冷。
他的眸子像一滩看不见底的深渊,余祈心里一咯噔,不敢直视面前的男人。
他吞了口口水“嗯”了一声,点点头道:“他一开始好像只是尾巴有点难受,然后突然之间就倒下去了。”
只是这样?晏京谦有些怀疑,他凝视着面前眼神闪躲,明显是畏惧他的男孩,眉心拧成一个“川”字,那点久居高位的架子又不自觉摆了出来,“好像?”
察觉到自己不该对着姜颂的朋友咄咄逼人,他刻意放缓了语气,但依旧生硬,“没发生其他事情了?”
余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男人散发着的寒厉几乎是压制性的,没给他任何反抗和逃走的余地,像一位只要他说谎就会立刻将他凌迟的审判者。
他十分确定如果姜颂不在这里,男人一定会二话不说将他扔出去,甚至不会亲自动手,只要轻叩两下手掌,便会出现几个一身黑的彪形大汉拎小鸡似的将他架出去。
“你别吓唬他”
身后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两人同时扭过头看过去,姜颂已经从水中探出半个身子,随便找了个支撑点,虚弱地依靠在上面。
见姜颂没事,余祈顾不上对男人的恐惧,一个箭步冲上去握住小鱼的手,紧紧抱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呜呜呜呜呜,你没事,太好了。”
被落在后面的晏京谦没想到姜颂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维护朋友,话里的袒护与防备被他用楚河汉界划得分明。
明明刚才说胡话的时候连人都认不出来,现在醒了倒是能清楚地回忆起他临走之前的“恶行”了。
晏京谦也不知道是该夸他记性好还是赞扬他爱憎分明的态度。
在电话里听到他出事时自己几乎是没有任何耽搁地飞奔回来,一路上司机连着闯了两个红灯,至于车速,不用想也是超了的。
结果一回来就被那条没良心的小鱼当成坏人。现在更是被当成两条鱼戚戚具尔的旁观者和见证官。
但他又怎么能和一个病人计较,更何况还是一只心智并不成熟的病人。
晏京谦阔步走到浴缸边,打断两条鱼的深情告白。他望向还在咳嗽的姜颂,沉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见他也挤到浴缸边,余祈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触电的猫,一跳窜出一米多远,巴不得和晏京谦离上十万八千里。明明浴室足够宽敞,但他就是觉得男人身上自带的气场压得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再呆下去怕是要窒息,趁着男人在和姜颂说话,他用不发出声音的小碎步后退到门口,仗义地扒着门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责备或者是欺负自己的朋友。
“还好。”姜颂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蔫蔫地趴着,像棵打了霜后被遗忘在地里的小白菜。
他重重地喘口气,半个人都搭在浴缸边上,左边的胳膊快要垂到地面,头就向一边歪着,斜斜枕在肩膀上。
他的头发湿哒哒地趴在前额,半遮住眼睛,但当下也实在抽不出力气去管。
晏京谦只觉得姜颂的脸色越发苍白,他离开也不过几个小时,不知道这只小鱼都经历了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一直弯着腰姿势实在是别扭,晏京谦直起身在浴缸边沿坐下,替姜颂拨开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姜颂不再像刚在那么抵触他的碰触,只在他伸出手时掀起眼皮缓慢地转动琉璃似的眼珠定定地看他了一眼,像是在确定什么,眸子中满是疲惫。
晏京谦见他什么动作都成了慢放,像只挂在树上的树獭,他不再去寻究姜颂忽然昏倒的原因,替他把胳膊塞进水里,又顺顺他头顶翘起的呆毛,“好好休息会吧。”
没一点力气的姜颂任由他摆布,就保持着晏京谦替他摆好的姿势,看见原本侧身坐着的男人有要起身的打算,有些着急地抬眸望向他。
“我去拿东西,不走,你放心睡觉。”他每次离开都会出现些特殊状况,不是家被拆了,就是鱼跑了,再不然就是眼下的情况,小鱼不知道遭遇了什么,憔悴又可怜,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副泫然的模样。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败,在商场上厮杀,是众人口中不败的神话,谁又能想到他回了家却连条鱼都养不好,说出去恐怕足够让圈里的同行们笑上两三年。
听见他说不走,姜颂收回了视线,盯着沐浴露瓶子不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出于什么目的,那眼神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过于坦诚。也许他是不希望男人离开的,又或许他是条自私的小鱼,害怕刚才的事情再度重演,所以才生出了挽留晏京谦的心迹。
不过今天的事情确实反常,姜颂看向尾巴,水里的尾鳍看起来优雅又灵动,根本没人知道刚才他就是因为这条尾巴遭遇了多大的痛楚。
姜颂忽然有些委屈,一抽鼻子,原本就悬在眼眶里的泪珠簌簌地向下掉。
本应该融进水里的眼泪全数化成圆润的珍珠,有白色的,也有的泛着淡粉,在浴缸底铺了薄薄一层。
晏京谦微微怔住,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哭了起来,他刚才丢下一屋子人时也没有这么不知所措过,“尾巴又难受了?”
姜颂哽咽着说不出来话,只能摇头,哭得更厉害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晏京谦总感觉他问完后珍珠反而掉得更快了。
半晌,小鱼怯生生地抬起头,像是鼓足了勇气,神色认真地看着男人道:“我、我可以相信你吗”
说完又迅速低下头去。
今天真的是太奇怪了,姜颂咬着下嘴唇,想通过疼痛让自己清醒一点,不光是尾巴,就连他的举动都变得不受自己控制了。
为什么要问这种奇奇怪怪不着边际的话,男人一定会觉得他是条傻鱼。
“能不能相信”这种问题有什么好纠结的,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想不就好了,居然还傻傻地跑到晏京谦面前,一脸凝重地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简直是疯了。
小鱼脸上的表情十分多彩,偷摸着瞅旁边的男人一眼,又迅速垂下脑袋佯装什么都没发生,偶然间余光瞥到晏京谦一直盯着他,姜颂连忙啃起手指思考对策。
晏京谦面上的微讶没有持续太久,他挂上一抹浅淡如晚霞里挂着的风卷云般的笑容,像是哄小朋友似的,放缓的语速和语调,“可以。”
看到姜颂眼角那颗将落的大颗泪珠,他轻轻点头,更加肯定地重复了一遍,“可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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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条小鱼
原本没指望得到答复的姜颂在听见他的回答后迅速缩回水里,偶尔冒出个气泡,证明水底还沉着一条小鱼。
晏京谦也没再说话,两个人各怀心思,一时间只能听见气泡“咕噜咕噜”,像是一壶快要沸腾的开水。
姜颂在水底睁开眼睛,即便是隔着水波,他也依然不敢和男人的视线产生交汇。仿佛看久了就会被那片深邃的黑洞彻底吸进去,越陷越深,无法逃离。
他知道晏京谦在看自己,至于他是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是探究还是认真,姜颂就不清楚了。
他的人同他的话一样,谁也不知道到底里面掺杂了多少蛊惑,有几分能够真正信任。
尾巴被微凉的水包裹,像是回到了海水的怀抱里,姜颂不似刚才那般痛苦,但仍有丝丝缕缕密布的刺痒,像是鳞片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抽丝剥茧地流逝,又重新交织在一起汇聚。
他不会是真的要变成泡沫了吧,原本就脸色煞白的小鱼有些害怕,只感觉尾巴发软,一种奇怪的热流在浑身流窜,最后停留在尾巴尖。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先是尾巴,再是胳膊和脑袋,最后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般无法动弹,只有眼睛被迫睁开,盯着雪白空荡的天花板。
晏京谦察觉到他的异样,抓住姜颂的胳膊把直挺挺的小鱼从水里捞出来。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不知道多少次捉鱼了,他的上衣几乎已经被水完全沾湿,水滴顺着手腕滑进袖口,又在手肘处聚集。
男人靠近后姜颂能清晰地看见他贴在身上的衬衣、精致的布料,还有其下若隐若现露出的紧实线条。
感受到不自然的热度正在逐渐逼近,姜颂不自在地别开脸,向后躲了躲。
“你还好吗?”晏京谦把人扶起来,又打开排水阀放掉一半水。
姜颂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自己现在的处境,告诉他自己还好?但不论是尾巴不正常的发麻还是整个人没有征兆昏倒都在昭示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异常。
那告诉他自己有事?姜颂挠挠脑袋,眼神迷茫地望向自己已经可以灵活动弹的尾鳍。以现在的情况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他可不喜欢无病呻吟。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还是太复杂,不想说话了,装作没听见好了。姜颂没给出回应,反倒是像只鸵鸟似的慢吞吞地又滑进水里逃避。
这次还没等他完全沉底,一股冰凉的水流便顺着鼻腔急速地呛进气道里,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强烈刺激感在他体内上演追逐赛,吓得眼泪和鼻涕都开始争先恐后赛跑,最终一起涌出来。
姜颂钻出水面,不停地咳嗽,抑制不住的生理性泪水滑落在他的脸颊上,是温热的触感。
第一次感到水里好冷,姜颂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被迫收缩闭紧,同时表达着对水的排斥和抗拒。
“你”晏京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水中,停留在那一双本不应该存在于姜颂身上的笔直光洁的腿上。
“啊!”姜颂一声惊呼。
顺着晏京谦所指的方向看去,小鱼瞪大了双眼,倒抽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前一瞬还是尾巴的双腿。
衣摆堪堪盖到大腿根,毫不掩饰地露出的两条无暇修长的腿,腿浸在水里,像是刚切割雕琢好的天然羊脂玉,水的波纹也盖不住他纤细的脚踝和微微泛红的腿弯。
晏京谦迅速反应过来,一把从架子上随便扯了块东西扔进浴缸,盖住水里一览无余的风光。
等那团白色的东西在水中散开,晏京谦才看出那是他备用的浴袍。
“你还能变成人?”晏京谦感到不可思议。
家里忽然出现一只沙丁鱼变的人鱼已经足够他震惊,等他终于快要接受现实时这只人鱼居然又当着他的面长出了双腿,彻底变成了人类。
晏京谦辛苦塑造了二十六年的世界观在认识姜颂之后一再被分崩离析,经过多次溃塌和重塑后,现在就是方助理走到他面前说自己是只章鱼,晏京谦估计他都不会太过震惊。
“变成人我也不知道,我的尾巴忽然就变了。”
浴袍之下,姜颂尝试着抬腿,新奇的外观和触感,就像是尾巴忽然间被分成了两半。腿上的皮肤细腻光滑,坚硬的斑斓鳞片不见一点踪迹。长出腿的下半身比尾巴更加灵活,但没了尾鳍的身体现在看起来大概不再适合游泳和潜水。
怎么就忽然长出腿了?他也想问和晏京谦同样的问题。
长出腿的人鱼除了他和动画片里的红头发女孩,门口还站着一位。
姜颂求救的目光投到余祈身上。
“你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我醒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你这么慢。”只想无限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余祈接收到姜颂求救的目光,连连摆着双手后退。
看他算怎么回事,万一待会又让那个男人误会可怎么办。
姜颂变成人这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怕晏京谦又像刚才那样步步紧逼地问他关于姜颂出事的问题,急忙撇清自己的关系。
“你去楼上给他找条裤子,楼梯尽头正对着的房间里就有。”晏京谦抬抬下巴,对门口站着的小帮厨下达不容抗拒的命令。
“裤子?好的好的。”刑满释放的余祈终于得到解脱,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逃出男人的视线范围后他感觉就连空气都轻松了不少。
“裤子,裤子”余祈在偌大的衣帽间里翻找适合姜颂的裤子,找到一半时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他又不是晏京谦雇的佣人,凭什么对他吆五喝六的。但一想到自己的朋友还被留在楼下,还在男人手里,他还是加快了找东西的速度。
楼下变成人的小鱼正在和男人讨价还价。
“我不要去看医生。”姜颂拒绝,只是尾巴变成腿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非要他去看医生。
余祈变出腿之后都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生活,那他也一定可以。
其实发现自己的尾巴变成双腿后他非但没有伤心,甚至还有点小庆幸。自己也可以像正常人那样放心大胆地走出门,不用再顾虑其他人怪异的眼神和可能产生的议论。
“我”彻底变成人类少年的小鱼想问问晏京谦自己是不是可以摆脱轮椅和毯子独自出去玩了。
但话音未落,双腿“嘭”的一声,爆米花似的在一阵烟气中又变回了尾巴。
亲眼目睹这一场面,两人都有些僵硬,姜颂更是呼吸一窒,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怎么又变回尾巴了?
门口抱着裤子匆匆赶来的余祈看见浴缸里的人鱼是也有一瞬间的迟疑,他暂时放下了对男人的成见,指指水里的人鱼,又低头看看自己臂弯处搭着的裤子,问道:“他刚才是不是变成人了,我是记错了还是眼花了?”
只可惜面对面的两人没一个出声回答他。
晏京谦站在姜颂面前,身高占据绝对的优势,他自上而下俯视着浴缸里有些无措的人鱼,神情染上侵略,“不愿意去?今天的情况你还想再重演一遍是吗?”
“你可以拒绝,但我会找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你。”没给姜颂任何余地,以至于根本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晏京谦俯下身,向姜颂靠近了些。
比起去医院,他知道小鱼更害怕的是什么。
果不其然,一听说他又要找人来看着自己,姜颂瞬间炸毛,“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男人的瞳孔涌动着深沉暗流,姜颂居然觉得像是自己犯了错。遵循生物链中向强者臣服的本能,他答应了晏京谦提出的建议。
说是建议,实质上明明就是恐吓。趁着男人背身,小鱼悄悄对着他的背影“嘁”了一声,以表强烈不满。
晏京谦假装没听见背后小声的抗议,直起腰挽挽袖子,卸下刚才令人惊骇的凌厉,取而代之的是唇角勾起的一抹笑,“这才乖。”
“如果你害怕那些冰冷的仪器,我可以陪着你。”
人们常言的一众常识于姜颂而言并非易事,晏京谦尽量用最通俗易懂的话告诉他不用害怕打针或者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谁料到姜颂听见打针吃药时十分坦然,反问他道:“用针扎穿皮肤?会比你用鱼钩钓我时更痛吗?”
轮到晏京谦哑口无言。
姜颂眨巴着眼睛,不明白他又在沉默什么。刚才的问题并不难回答,不过对于一个没当过鱼的人来说可能属实有些刁钻了。
“大概咬钩更痛一点。”晏京谦盯着姜颂唇边留下的那一颗红色小痣如实说道。
“那有什么好怕的,穿白衣服的人也不可怕,粉头发的才吓人。”小鱼明里暗里骂遍了晏家两兄弟。
姜颂尾巴时有时无,情况还没稳定下来显然并不适合全身精细的检查,晏京谦想到了另一个地方。
“不去打针,我带你找中医。”
“什么西医中医,负责给大西洋和地中海的鱼治病的医生还不一样吗?”云里雾里的姜颂没理解他的意思。
他们族群里的医生都一个样,抓点有营养的海藻和小虾喂给生病的鱼补补身体,至于能不能治好,全凭自己的造化。
正在等待电话被接通的晏京谦拍拍小人鱼异想天开的脑袋,收获到一个极不情愿的眼刀。
“谢西欤,在清和堂给我空出个位置。”
“我去,我说你现在是真拿我当丫鬟使啊?自己挂号去。”熬到凌晨才睡的谢西欤被他一通电话吵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背景还有熟悉的猫叫声。
“没开玩笑。”
“今天周几啊?我睡完回笼觉找人给你留个下周的空。”一大早就能顺到Rime的毛,谢西欤心情不错,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决定继续把刚才被打断的梦做完。
“下周太迟了,我马上就去。”晏京谦捡起一颗掉落在浴缸边沿的珍珠于指间拈弄。
刚睡醒的人瞬间清明,掀开被子在床上支起上半身,仿佛晏京谦说的是鬼故事,“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啊,给你插个队到下周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你知不知道都预约到什么时候了啊,骡子也不能这么使唤的吧。”
谢西欤的母亲是中医世家的传承人,家里的中医院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不止是在繁城,就是在全国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每天有无数人从各个城市奔波来此,简直是一号难求。
晏京谦倒好,狮子大开口要插队到今天,这一时半会的让他到哪去给他变个号出来。
晏京谦没对面的反应那么激烈,他递给姜颂一条干毛巾,继续说道:“猫还在你家吧,我最近没什么事,随时可以接它回来。”
谢西欤听出他的威胁,将旁边想要逃走的猫重新捞回身边,“不是吧晏哥,你别害我啊,我去年染了头红毛,姥爷过年都没让我进门,你是怎么想到的让我去求他的啊?疯了吧。”
他姥爷家是典型的传统思想,对他的耳洞已经颇有微词,更不用说去年那一头嚣张的红头发。直到今年他收敛了些,把发色换成了挑染,姥爷这才在姥姥的劝说下将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晏京谦深谙谈判的艺术,轻轻抛出一个筹码,“再借你养两个月。”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猫中人质的Rime被扯着前腿拖回去,又被人抱进怀里一阵猛亲,猫脑袋上的长毛都变得湿润。谢西欤把头埋进它毛茸茸的暖和肚子里,不顾Rime指甲牙齿齐上阵的挣扎。
不就是加个人吗,小意思。他去找姥姥卖卖惨说有个身患绝症的朋友,姥姥肯定心软,搞定了姥姥,还怕拿不下姥爷吗。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他才舍不得还回去。
谢西欤故作出一副为难的架势,“真是欠你的。”
“谢了。”晏京谦道。
“别跟我玩虚的,有那说谢谢的功夫还不如请我吃顿饭。”谢西欤翻了个白眼,听对面没动静以为是已经挂了电话。他插着Rime的两条前腿把将近二十斤的猫举起来,“看什么中医啊,我看他要去看精神科,是吧咪咪。”
“你说什么?”晏京谦重新点开免提,虽然没听清对面嘀咕的是什么,但猜到他说不出什么好话。
“我说我尽量,晏大少爷的要求小的怎么着也得办到啊”被猫挠了一爪的谢西欤怨气冲天,把气出在猫主人身上。
【作者有话说】
鱼鱼:这是什么?腿!
猫猫:呜呜,有没有人替猫发声啊!还我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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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条小鱼
临走前姜颂又变成了人类的模样,晏京谦家里暂时没有正好是姜颂尺寸的裤子,只能随便给他拿了一条自己没穿过的有松紧腰带的运动裤。
不合身的裤子穿在姜颂身上大了不少,腰围还能勉强通过腰带系紧,但长度就有些滑稽好笑。两条裤腿耷拉到地面,盖在小鱼的脚背上。
姜颂自己也不去卷,就瞪着大眼睛看向晏京谦,呆呆地望着他,像是在等男人的动作。
“看着。”晏京谦叹口气认命地蹲下,为了保持稳定单膝跪在地上,他抓着一侧的裤脚向上翻了两圈做示范,想教小鱼怎么自己挽起过长的裤边。
卷好一边之后姜颂还是纹丝不动,见他看自己,还以为是要换一边,又自觉地伸出另一条腿。
半跪在地上的晏京谦停下动作抬头看他,姜颂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其中还夹着一点疑惑,仿佛是在问他怎么不继续卷了。
赶着出门,晏大少爷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就真的鬼使神差地又帮他卷好另一侧的裤边,挽到和刚才同样的高度后男人还捏了捏折痕处,让布料更加服帖。
姜颂翘着脚看两边被卷得还算平齐对称的裤腿,很满意男人的手艺。他看向晏京谦咧开嘴朝他笑笑,两排洁白的牙齿都露出来,“你卷得真好看。”
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晏大少爷在第一次伺候人后得到了一个比较高的评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盯着自己的作品点点头,“确实。”
考虑到姜颂的特殊情况,晏京谦还是将他包裹严实塞上轮椅之后才带出门。
变成人类的小鱼不再像之前那番小心翼翼,他心情极好地哼起了歌,又从毯子中伸出一条腿,垂在轮椅边晃荡。像是刚得到宝贵玩具的小朋友,把心爱的东西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向众人炫耀。
“听西欤说你要来,茶都让人准备好了。”
谢西欤的姥爷是个古板但不迂腐的小老头,虽然对谢西欤又爱又恨,但对自家外孙这位成熟稳重的朋友十分欣赏。
他把姜颂安排给实习的医生小姑娘照顾,非要拉着晏京谦去他的办公室里喝杯茶坐下聊聊。
晏京谦不好推辞老人家的善意,让人将带着的礼品一并送进去。
“你带来的那个孩子,是什么个情况。”
闻言男人一愣,他没想到老爷子第一句问起的人是姜颂。
来的路上姜颂研究刚变出来的双腿时晏京谦就计划好了说辞,就说姜颂是位朋友,至于其他的细节,老爷子估计并不会多问。
“是”是位朋友。
“腿脚有点毛病?”韩老爷子将他没说出口的说辞打断。
“对,出了点小问题。”晏京谦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一个老头子也不该多问,小辈里,你和西欤比起来,从小时候你就更人省心。”韩老爷子在晏京谦的搀扶下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来,拜拜手道,“不用扶,我的身子骨在同龄人里还算硬朗。”
心不在焉的晏京谦在老人家对面也坐下,杯中茶水只礼貌性地喝了一口,眼睛却是往敞着的门口瞥。
姜颂被个年轻女孩推着,正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
“你爷爷最近怎么样,有几个月没见到他了。”韩伯懿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品一口,“这还是上次从你爷爷那赢来新茶。”
晏京谦向老人传达爷爷的原话,“他挺好的,前两天还嚷嚷着要找您下棋,一雪前耻。”
“好,好。”韩老爷子看向老朋友的孙子,笑得爽朗。
“去吧,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都飞远喽。”洞悉一切的老人喝完最后一口茶,放下杯子,扭头顺着晏京谦的目光往门外望,看见了他带来的那个男孩。
“那是谁家的小少爷,之前怎么没见过。”韩伯懿有些好奇。
虽然年纪大了,但托谢西欤那张不把门的嘴的福,世家圈子里事他门儿清。没听说过晏京谦的感情上有什么情况,每每谈到这件事时他那位老朋友都是一阵唏嘘。
老爷子兴复不浅的模样显然是误会了他和姜颂的关系。晏京谦张张口想要解释,但看到那只被推着向前还在不停回头寻找他的小鱼时,还是压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他向老爷子微鞠一躬,礼貌地道谢,“今天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东西,还得谢谢韩爷爷帮忙,改天我再上门拜访。”
姜颂一晃神的功夫晏京谦就不见了踪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陌生的环境里人群拥挤,混杂着小婴儿止不住的哭泣,他被一个不认识的女孩推着往更远处去。寻找无果的他甚至想要掀开毯子自己去找,但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实习的女医生发现了焦躁。
从进门时这两个长相出众的人就吸引了实习小姑娘的注意。面容姣好但身体抱恙的姜颂神色单纯,推着他的那位更是气场强大,超尘绝俗。
她弯下腰拉近与姜颂的距离,向他解释道:“你是在找带你来的那个男人吗?他刚才被老师叫走了,应该待会就过来。”
姜颂这才安安分分地坐好,但仍是连连回头,到处找晏京谦藏在了哪里。
看见走过来的熟悉身影,小鱼有些欣喜的朝着他挥挥手。
“我来吧。”晏京谦从女孩手里接过轮椅,姜颂回过头,问他刚才去做什么了。
有女孩指路,晏京谦推着他往诊室去,“没去哪,就在那边的办公室聊了会天。”
正要随着姜颂一起进去,屏风之内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底气,没留下任何协商的余地。
“家属在外面等着。”
晏京谦只能松开手,再次把姜颂交给刚才的女孩,让她帮忙推人进去。
面前的中年医生果然如晏京谦所说穿着白色的长褂,他猜得真准,姜颂不由地涌出一丝佩服之情。
医生等着他自己伸出胳膊,但姜颂十指紧扣置于腰腹上没有动作,两人就隔着一张诊桌无言地看着对方。
姜颂想先破冰,学着人类见面时问好的开场白,他礼貌笑笑,问道:“你是就是地中海医生吗?”
医生第一次听见这么冒犯的问法,指指自己锃亮的头顶道:“不是地中海,我这叫秃顶。”
“手拿上来。”医生憋着股气,但出于对病人的宽容还是忍了下去。
姜颂伸出胳膊搭在医生指着的小枕头上,“给。”
“你这个脉象,湿气有点重啊”医生换了几个位置,越把脉面色越凝重,他看看姜颂的脸色和瞳孔,沉声道,“换只手。”
姜颂照做。
“嘶”医生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看向姜颂时瞪大双眼,瞳孔微颤,“你、你”
他从业几十年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专业水平受到了挑战。
“怎么了?”
医生低头去写病历,没给姜颂眼神,别有深意道:“回去以后多休息少熬夜,多喝热水,少吃生冷辛辣的东西,尤其是海鲜。”
能不能吃辛辣食物姜颂并不是很在意,但提及海鲜,小鱼不乐意了,“不吃海鲜吃什么?”
实习的小姑娘在旁边偷笑。
白胡子老头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平时修身养性积累下来的那点稳定耐性被姜颂耗尽,他一甩墨蓝圆珠笔,拍着桌子道:“不是,你这位患者,你的脉象都成这样了,还不听劝呢。”
听见里面的动静,晏京谦无视刚才不让家属进入的规定,快步走上前拦在姜颂和医生中间,“谢谢医生。”
韩伯懿也来到门口,晏京谦推着小鱼出来时正好和他打了照面。
“韩爷爷,”晏京谦停下脚步向老爷子点头,又拍拍姜颂的肩膀,“姜颂,喊爷爷好。”
“爷爷好。”姜颂大大方方喊道。
“姓姜?你是姜家出国上学那小子?”
繁城姜家的小儿子十岁就出国上学,算起来和面前轮椅上男孩差不多大的年纪,韩伯懿误以为他就是姜家最小的那个孩子。
姜颂听不懂面前的白头发老爷爷在说什么,将求助的眼神投向晏京谦。
“看来不是姜家那个。”是不是姜家的人并不重要,韩伯懿没让姜颂为难,问起刚才的检查结果,“刚才怎么说。”
晏京谦回忆刚才医生说的注意事项,向韩老爷子大致复述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要多休息。”
“还不让我吃海鲜。”姜颂气鼓鼓告状。
“哈哈哈,小朋友,海鲜是腥膻发物,寒中之寒,不适宜体寒阳虚之人食用,不论是海水鱼还是淡水鱼,这段时间都最好先戒掉。”
韩伯懿对这个直率的男孩十分怜爱,像是看见了小时候的外孙,他对晏京谦道:“京谦啊,你这个小男朋友倒是挺有意思,下次来韩家把他也带着。”
“不是的,”晏京谦看了眼因为要戒海鲜而愁眉苦脸的小鱼,向韩老爷子解释道,“您误会了。”
“好好,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老年人就不掺和了。”
韩老爷子没把他的解释放在心上,微笑着点点头,看透一切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直到先前预约的病人到了,实习医生喊他,他才与二人告别,并让人送送他们。
“他误会什么了?”出了门,姜颂带着一丝侥幸。
“不能吃海鲜是误会吗?”说不定意思是他还能吃鱼呢。
晏京谦推着小鱼在路口等司机掉头,听见他的疑惑,沉思片刻后开口道:“最近先别吃了。”
姜颂泄气地埋起脑袋,早知道不来了,尾巴没变回来不说,就连吃鱼的自由都被限制了。
“那螃蟹呢?”有鱼还是不死心。
“也不行。”不容商量的语气。
“虾呢?”
“不行。”
“贝”
“不、行。”
【作者有话说】
小鱼:海带总行了吧……
晏总:没得商量。
Rime:海鲜?我吃我吃,我啃啃啃啃啃啃啃啃啃!
日万计划达成!(气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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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条小鱼
在车上姜颂还是不肯放弃,把海里他认识的品种几乎问了个遍。从水母到大白鲨,不出意料地被晏京谦一一否决。小鱼本以为是交涉,结果却是男人单方面的权威碾压。
好吧,他认输。
但即便是预料到了被拒绝的结局,姜颂还是存心要给他也找点不痛快,平衡一下自己吃的亏,他继续报菜名似的一个个追问。
车还没起步,姜颂已经数到了珍稀保护物种。晏京谦叫停,收回最后一点商榷的空间。
“都不可以,等你情况稳定了再吃。”
还有外人,他保持着一贯的冷淡,但眼底却划过一丝戏谑,有些期待姜颂接下来的反应。
对于一只鱼来说不能吃海鲜确实有些过于残忍,晏京谦倾过身帮他系上安全带,看着气鼓鼓的小鱼补充道:“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吃多少都可以。”
“到时候”这个词的存在让姜颂更不开心,尾巴变稳定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谁能猜到晏京谦是真心还是画大饼,万一过两天又反悔了,他找谁说理。
姜颂赌气不再理他,相信人类说的话还不如相信自己会长出翅膀,变成海鸥去码头偷薯条。
身体好像感受到了他情绪的起伏,一缕青烟后,双腿无声无息再次变回尾巴。
姜颂用手扇散烟气,撒气似的重重拍了拍旁边坐着的男人,又指指毯子边露出的尾鳍,向他示意自己的变化。
晏京谦没说什么,行若无事地帮姜颂掖了掖毯子将尾巴完全遮住,做完一切后又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司机正在认真开车,没注意到后排小鱼的异样。
“晏总,前面修路需要绕道,可能时间会稍微长一点。”后座两人的交流让司机更加好奇那位陌生的男孩到底是何方神圣。
“嗯,没事。”晏京谦没抬头,神色语气和刚才与姜颂说话时完全不同。
转个弯的功夫,忽然就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撒下来,似烟霭又似薄雾,将整座城市笼上一层轻纱。雨珠滴落,在高速行驶的车上划出痕迹,信号灯的颜色散开在车窗虚线似的水珠里,映着高厦矮楼,天空与大地。
就连庭院里都更有生机,晏京谦拒绝了要帮两人打伞司机,接过那把黑色长柄伞,带着姜颂走上空旷的草地。前一天还是一片绿色的草里居然开出了两朵突兀的橙白色小花。雨滴不停地打在花上,又顺着花茎滴落到泥土里消失不见。
周而复始的景象出现在姜颂眼前,展示着命运般的轮回与希望。
清和堂给姜颂开了不少中药,他们到家没多久就有专人将东西送过来。
包装里附着一张信纸详细写着服药的时间和计量,字迹飘逸,一看就是出自韩老之手。
从药方里看,开方的医生完全把姜颂当成一个湿气重且体内聚集的大量寒气的人类来治。药液是便携的袋装,上面贴好了标签,早中晚都不一样。
晏京谦本来是打算直接递给他,但姜颂已经在桌子前乖乖坐好荡起尾巴,像是古时候等丫鬟服侍伺候的皇太子。
看他没一点自理能力的样子,还是得找个人来照顾他。晏京谦伸长胳膊,从橱柜里拿出一只带把手的陶瓷杯,在心里把这件已经被淡忘的事提上日程。
尝之前小鱼还很好奇中药袋里棕黑色的药液是什么味道,等男人打开了包装倒进杯子里,一股中草药的味道混着奇怪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有些抗拒。
“你尝尝,应该也不算很难喝。”睁着眼说瞎话总归不太好,晏京谦选择把装着药的杯子远远地推到姜颂面前,眼不见为净。
姜颂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一定要喝吗?”
“嗯。”
视死如归的小鱼在男人的注视和监督下双手端起瓷杯,本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一口气喝完,没想到第一口喝进嘴里时就崩溃了。
他从没尝过如此难喝的东西,就像是在夏天的浅海被放了一周的死鱼,散发着难闻的气息和令人作呕的味道。
“呸呸呸,这是什么啊?”苦涩在口腔中四处蔓延,姜颂找水漱口,想要冲淡那股久久散不去的味道。
女巫的毒药恐怕也不过如此,姜颂的脸皱紧,像是被攥成一团的床单,连五官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不喝了。”小鱼用指尖抵着杯子,推得远远的。
晏京谦向杯子里瞥了一眼,哄骗起鱼来脸不红心不跳,“就剩一半了。”
“太难喝了,我不要。”姜颂不肯再尝试,刚才那一口足够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当人类也挺惨的,吃不到最新鲜的鱼,生病了还要喝如此难喝的东西。
“一杯换一根小鱼干。”晏京谦拿出之前给Rime买的猫粮在姜颂面前晃悠,小鱼的视线果然紧随着装着小鱼干的透明盒子转,比Rime还要嘴馋好骗。
姜颂与他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心理博弈,他第一次叫价,“三根。”
晏京谦见这招奏效,不松口道:“一根。”
“两根。”一根小鱼干还不够他塞牙缝,姜颂不同意。
“成交。”
男人把杯子往他面前一推,又拿筹码似的挑出两根最迷你的小鱼干一起递过去。
痛苦地灌完一杯,姜颂咂着嘴小口小口地咬鱼干,说起话含含糊糊,“刚喝点东西有什么用啊?”
晏京谦翻看包装上的祛湿两字,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凭猜测道:“大概是可以让你的腿情况变得稳定一些。”
“变成腿?”一根啃完,姜颂不舍地把最后一根小鱼干收起来,准备待会再吃。
“可能是这样。”晏京谦也并不确定。
完了,看来这真是女巫的毒药。刚才的老中医看起来比女巫还要可怕,他炼出来的药恐怕毒性只会比动画里更强。
“你不是说是好东西吗,那省下来的给你喝了,我不要了,都送给你,全部都给你。”姜颂把剩下的几包往男人怀里一塞,扭头就跑,挪着尾巴迅速离开。
也不知道人类喝完会不会变成人鱼,姜颂在心里想。
晏京谦要是变成鱼,会是个什么品种呢?如果真变成鲸鱼,那他一定要快点逃跑,免得被波及到。狠心的男人肯定会把他一口吃掉,一准连骨头渣都不剩。
晏京谦把小鱼塞给他的几包东西重新在桌上摆放好,看着那个逃向浴缸的背景淡淡道:“你跑也没用。”
别墅就这么大,他跑也跑不到哪里去,再说,依他的胆量,也就只有躲进水里不出来的那点出息。
算了,现在姜颂是条鱼,不愿意吃药就随他去吧。听见浴室门“砰”的一声被摔上,晏京谦收回视线,没去抓他。
躲进熟悉避风港里的小鱼缩在水下,尝试过之后发现变成人类并没什么意思,还是当条小鱼最快乐。
和族落一起迁徙,在珊瑚里和朋友们捉迷藏,和余祈说故事,再一起去找沙滩附近的小宝石,累了就飘在海里与小虾米聊聊天,听夏米从七大姑八大姨那里听到的八卦……
想着想着,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刚才的药真的起了作用,姜颂翻了个身趴在浴缸里仰起上半身,觉得尾巴上的脉络都被疏通了,一股从天灵盖注入的神奇灵气一直蔓延到尾巴尖。
晏京谦没来打扰,姜颂一个人乐得自在,翘起尾巴在水里摆好最惬意的姿势,看起新一季的海洋小横队。
刚连载的三集被他一口气看完,平台自动跳转到相关的电影,是他之前看过的小人鱼系列的另一个版本,正好他实在无事可做又不想出门和晏京谦碰上面,小鱼懒得将手从水里伸出来,索性盘好尾巴重温起经典。
“你别相信他啊,你相信人类干什么。”姜颂拍着水面,水花蹦起来,溅在他的脸上。
“就不该救他。”刚才还在水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姜颂无语地闭上了眼睛。
还是同样的剧情和设定,但这次看时尾巴同样变成过双腿的小鱼明显更有代入感,越看越气愤,情绪上来时还会对着某些情节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当他看见和女巫交换了声音的人鱼,姜颂感觉自己的喉咙也变得干涩发痒。
他清清嗓子,一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真的又哑又涩。
*
“怎么了?”
二楼房间里,姜颂抱起晏京谦被子的一角,欲哭无泪地盯着他。
这已经是姜颂第二次大晚上闯进他的房间,晏京谦直接被气笑。
姜颂赤裸裸的眼神让晏京谦感到心慌,面前的小人鱼一句话不说,就干站在自己床前不知道要干什么。
“你怎么了?”原本半躺在床正中间翻书的男人向离姜颂更远的那边挪了挪,又问了他一遍。
小鱼还是不说话,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晏京谦虽然没理解他是什么意思,但隐隐约约猜测到他估计是又看了什么东西,不然也不至于每天睡觉之前都要先演一个小剧场。
“又看电影了?”
姜颂直接用他抱着的晏京谦的被角擦眼泪,说不出来,就用大幅度的点头来回答男人的话。
“你不会变成泡沫,也不会被女巫抓走,请问,现在可以请你回去睡觉了吗?”晏京谦抽了张纸巾递给他,从小鱼手里把自己的被子赎了回来。
嫌弃地捏着被姜颂眼泪沾湿的被角,晏京谦站起来将整床被子叠起来扔在一旁的脏衣篓里。
姜颂指着他,终于愿意开口,他酝酿半天,最后用夹杂着沙哑质感的声音对男人说道:“你扣子开了。”
这不是会说话吗,还以为哑巴了呢。
真丝的衣服因为材质本身的原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开了一颗扣子,露出大片胸膛。
晏京谦将扣子扣上,顺手把最上方一颗也扣紧,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严的气势。
可惜,他忘了同姜颂交流并不能用正常的思维。
小鱼手里拿着他刚才给的纸巾,眼睛都不眨地盯男人的动作。
姜颂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就连那句话也只是好心地想提醒他。
但落在晏京谦眼里就变了味,他背过身,确定自己的衣着没再出现纰漏,这才重新转回去看向姜颂,连语气里都带上些不耐烦。
“说,到底怎么了。”
姜颂没再打哑谜,他指指自己的嗓子,“我要变成哑巴了。”
晏京谦从柜子里找出一卷新被子放在床上,害怕姜颂又拿来擦眼泪,他先没急着摊开盖上。
听见姜颂的话,他动作一顿,向小鱼投去一个讥诮的眼神,“哑巴?”
“嗯!我刚才喝完那个巫师给的药之后就变成了这样了。”
姜颂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张开嘴,让他听自己的声音,“啊——,你听,是不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或许是今天出门的时候吹到风了,睡一觉就好了。”小鱼的声音不再似早上那番清脆,晏京谦确实听出来一些异样。
但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公司,他敷衍了两句想让姜颂赶紧离开自己的房间,同时开始计划哪天要给房门也上一道密码锁,只有他本人能进出。
被随随便便打发走的小鱼倍感落寞的躺在浴缸里,对着自己不知道明天还在不在的尾巴自言自语,“如果我真的变成人,是不是就没有尾巴了啊?”
还准备再说点其他的,想起自己的嗓子,姜颂不敢再张嘴,只能一边祈祷女巫的诅咒别那么快生效,一边想自己以后要怎么和别人交流
【作者有话说】
小鱼:我是沙丁鱼侦探姜颂,和青梅竹马的朋友余祈一起在海里游玩时目睹了黑暗族群的神秘献祭。我只顾着吃瓜,却忘了背后偷袭的族长,我被那个人强灌了毒药,醒来时身体已经变大了,长出了双腿变成人类的模样。要是让他们知道姜颂还活着好像也不会怎么样,但是我还是隐藏了身份,化名姜小鱼借住在有强大背景的晏京谦家里。虽然身体变成人类了,但头脑还是一如继往,无所不能的名侦探!小鱼干永远不能只有一条!
余祈:耶!
感谢在2023-11-21 23:49:13~2023-11-22 22:3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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