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好容易安生了两日,没想到一道惊雷就这样落在了这皇城之中。

    未时,安小王爷突然进宫面见圣上,不知说了些什么,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又匆匆的出了宫,无端惹来几分议论。

    宣政殿,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开平帝,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眉有沟壑,不怒而威,眼睑微垂,似是在思索些什么,右手随意的搭在一旁的扶手之上,手里捏着的愕然是那写着薛启宇案子里涉案人员的名单。

    “高启。”

    “在”

    “宣镇远侯,宋明远见朕。”

    “是,皇上。”

    安小王爷刚出宫,皇上就突然传召镇远侯宋明远入宫,足有大半时辰,宋明远才从宫里出来。

    宫中随即便传下一道圣旨,竟是要将薛启宇这案子所牵扯官员及官员家属一一提审,顿时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数十位官员府邸外头更是被刑部吏员敲响了大门。

    这一日,金陵城的热闹至夜半才终于迎来了一分平静。

    第二日,朝堂之上,气氛压抑至极,百官之中更是空出了好几个位置,谁也不知昨日傍晚皇上为何突然下此圣旨,竟是将薛启宇这案所牵扯人员一个不落的抓入刑部,分明之前传来的口风是有重拿轻放之意,罚一半留一半。

    而此事缘由,想来也只有镇远侯宋明远知道一二,旨意下来之前,皇上只召见了他。

    有些沉不住气的官员用眼角余光纷纷看向站在最前头的宋明远,见其什么都看不出来,又朝薛鸿煊看去,想着这事总归是他侄子所起,薛鸿运被罚在家自省,都希冀薛鸿煊能开这道口,能让他们知晓昨日缘由。

    薛鸿煊不语,双手叠放在前,一副听从皇上安排的模样。被抓进刑部的官员且不论,但这些只是被抓了家中子弟的官员基本也都是薛家一派,见领头人不问,一个个虽着急不已,可也只能咽下这份急迫,只等着下了朝,寻个机会去探寻一二。

    开平帝垂眸看着底下神色不一的众位官员,想起昨日竟是被那安小王爷以此事作为要挟,说是请求,分明就是逮住了机会,还说什么只是借道而已,若让北齐得知是他们大虞给南夏开了这方便,无论输赢,这北齐定会记他们大虞一笔,数十年的边境和平可不能毁在他手里。

    南夏简直就是妄想。

    将他们大虞看做什么了,论军力,南夏可不是他们大虞的对手,原以为安小王爷是个聪明,没想到竟是这般冲动愚蠢之辈。

    “众爱卿,若还有事就说,无事就散了。”开平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目光扫到恭敬站在一侧的薛鸿煊,眸子里更是厌烦。

    若非是薛家惹出这番祸事,他又怎会被那黄毛小子给要挟了。

    要不是薛贵君恰好有孕,他定要降了薛鸿煊的官职。

    薛鸿煊感受到开平帝对他的厌烦,心下也有些烦躁,此番事件,开平帝对他们薛家定有了意见,若不找机会弥补,只怕对将来影响甚远。

    有臣子想到自个孩子,憋不住想要问,可刚对上开平帝冷冷的目光,脑门顿觉有冷汗升起,连忙垂下头,再也不敢有丝毫想法。

    “退朝。”

    随着一道尖细嗓音,早朝算是落了幕。

    宋明远将想跟他打听的一众官员甩在后头,倒没想到快出宫了,竟是被人拦住了路。

    徐海恭敬的对着宋明远行了个礼:“侯爷,太子殿下有事想要请教,不知侯爷可有时间,能否移步东宫。”

    宋明远挑眉:“若也是想问昨日之事,恕本侯并无可说。”

    徐海垂首:“侯爷误会了,昨日之事圣上自有决断,太子殿下又怎会多问,只是武学上遇到了些困境,侯爷乃是大虞武学第一人,故才让奴在此等候。”

    “武学?”宋明远眼中想法瞬闪而过。

    徐海恭敬道:“太子殿下这两日学习剑术,有招白云出岫,使起来不太顺手,想请教下侯爷。”

    白云出岫,听闻这四字,宋明远眼神骤然一变,脑海中不期然的浮现出那抹粉裙倩影,一手好剑让人惊叹,上阵杀敌,毫不退缩,当得起那句巾帼不让须眉,

    那日,碧空如洗,她将马递到他手里,犹记当初那一记打趣话语。

    “宋大哥,我可是将消息递给你了,还让大哥派人将他那未婚夫做下的污糟事告诉了他,你若还不能抱得佳人归,可真是丢人啊。”

    明明是一个姑娘家,可说起这种事来,却丝毫不见半分羞涩。

    他当时拍着胸脯,很是坚定的让她就等着回金陵喝他一碗喜酒。

    那可是他想了七年的双儿,除了他,谁又能配娶。

    无人可知,天不怕地不怕的宋家小子竟是看上了江南商户家的双儿,看上了还不敢说,自己个想了七年,而这七年里双儿资助了个读书人,只待读书人考取功名就要成亲,却不知那读书人是个白眼狼,考了个进士就嫌弃对方只是个商户双儿,攀附上了同知女儿,竟想做局让双儿身败名裂,自己退婚。

    他喜欢一个商户双儿之事,唯有她知道,也是她仗着自己是个姑娘家,他不好还手,逼他将此事说出。更是她知道他念着这人,央他大哥打听,才知这事,才有他千里奔赴,抱得美人归。

    她是他的媒人,可是,他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卸甲而归,换上红妆,手中剑束之高阁,边境也再未见得那道飒爽身影,巾帼最终还是败在了泱泱皇权之下。

    兹闻周国公嫡女周筠飞,地胄高华,质性柔顺,言容有则。作俪藩闱,实惟朝典。是用命尔为齐王妃。往钦哉!

    真真是可笑。

    如今谁还记得,周家嫡女,周筠飞,也曾是个上过战场,带过兵,为世间女子博来过一分功名的巾帼将军。

    史书上怕也只会写上,开平五年,元后周筠飞,自焚于凤朝殿。

    宋明远敛下心中百转思绪,神色一如往常:“既是武学上的问题,本侯便随你去看看。”

    五年前,先皇后自焚之后,他曾去东宫见她生下的孩子,问他可愿离开这是非之地。

    彼时只有六岁的小太子却是摇了摇头,说他要留下来,留下来才能知道他母后为何寻死。

    他告诉他,如果有难需求助,可派人前来找他,说一句白云出岫,他便明白了。

    白云出岫是她使得最好的招式。

    但机会只有一次,用了就没了。

    等了五年,看他在这阴谋诡谲的皇宫中摸爬打滚,未想到今日他竟然会用这唯一的机会,寻他帮忙。

    “侯爷,请。”徐海侧身。

    宋明远跟着徐海来到东宫一处园子里,见到了萧晏清。

    太子满十岁便能上朝议事,可皇上却迟迟未提及此事,似是要将这事遗忘一般,也不是没有臣子提过,可也被皇上寻了个别的打岔了过去。

    如今太子已经十一,却依旧未得允诺上朝。

    时隔五年,他再一次有机会仔细去看她的孩子,脸已长开,依稀还能寻见昔日她的几分容颜。

    只是那时她笑的灿烂,而他,却是笑的温雅,不似个真人。

    “微臣,见过太子。”

    “侯爷,多礼了。”萧晏清抬了抬手,拿起放置在石桌上的剑:“本是不想叨扰侯爷,奈何这招白云出岫,怎么练都练不顺手,才让徐海侯在宫门口,耽误侯爷时间了。”

    萧晏清抱歉一笑,遂而舞剑而起,一招白云出岫,最后出剑的那一手力道有些失准,前面翻转手腕也有些别扭。

    宋明远上前:“殿下,不若将剑给微臣,微臣示范一遍,殿下可以在旁观看。”

    “那就多谢侯爷了。”

    说罢,萧晏清就将手中的剑递给了宋明远。

    宋明远接过剑,脚垫一转,身影已至三步之外,肩膀带动手腕翻飞,手中之剑随之舞动,挥剑之利落,身形之干净,这一记白云出岫,若前方有人,早已将人脖颈刺穿。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侯爷真不愧是我大虞第一高手。”萧晏清满是钦佩的看向宋明运,随即神情陡然有些几分落寞,叹了一口气:“若孤能有侯爷当老师,每日教导,也不会练习了这些日子,这招白云出岫依旧使的生涩。”

    闻言,宋明远心下有了几分猜测,面上却是不显,依旧恭敬:“太子殿下天赋卓绝,微臣不过是仗着经验足罢了,若微臣能有太子这般学生,是微臣之幸。”

    “可惜,孤身处东宫,侯爷不方便,不然孤真想时时请教几番。”萧晏清很是可惜的又是一记轻叹。

    宋明远眸光一闪,心下已然明白了其中意思,便是接口道:“殿下若想学,微臣自是愿意教的。”

    “想来有侯爷的示范,后日父皇抽查孤的功课,孤定能将这招白云出岫使得顺当。”萧晏清轻笑道。

    宋明远拱手:“能帮上殿下,是微臣的福分。”

    “孤,多谢侯爷了。”萧晏清抱拳感谢。

    未尽之言,双双却已然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