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戏水
许侍郎正说到兴处, 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话头戛然而止,他扭头一看来人, 立刻从座椅上站起身来, 翻身便要跪拜,可圣上身边的唐公公却悄悄的摆手,许侍郎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 可不行礼对君王乃大不敬,便只好拱手作礼。
许安珩和郑清衍一板一眼的学着行礼, 直起身来后, 郑清衍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他身后的随从也面熟的紧,扣着衣角想了一会才记起来这是以前在许府见过的陆二少。
既是认识的人, 郑清衍便不再害怕, 他拉着许安珩的手,脆生生朝着他喊了一声:“陆二少。”
许安珩被郑清衍这一声喊的攥紧了两人交握的手, 整个屋子好像只有小哥儿没猜出来这位的真实身份, 也不知如此说话,会不会惹的这位顶顶尊贵的人不悦。
陆元曦微微挑挑眉,招手让两个小孩过来, 郑清衍看看大人没反对, 拉着许安珩便往他身边走去。
陆元曦此次来,身旁还站着一名女子,着一袭雪青色云锦长裙,裙摆袖口处用银线绣有缠枝纹路, 行走间随着步履隐隐闪动, 腰间发间无过多配饰, 一颦一笑端庄大方,让人心生好感。
郑清衍拉着许安珩的手仰头看,没看两眼就害羞的移开视线,小脸红扑扑的问道:“陆二少,这是你夫人吗?”
陆元曦捏捏小哥儿的脸:“是我夫人,上次那道双皮奶,我娘子喜欢的紧。恰巧来此避暑,得知许侍郎一家也来了,便过来看看,刚一进来便听见许侍郎大加夸赞美食,不知你们刚才吃了什么?”
“吃了凉粉,”郑清衍被捏着脸,说话含含糊糊,他摇摇和许安珩牵着的手,眼睛亮亮的看着陆元曦,“是哥哥做的。”
陆元曦顺着小哥儿的话,将目光转向了他身旁的小孩儿,他揉揉许安珩的脑袋,也不多说什么,许安珩却福至心灵的问了一句:“陆二少与陆夫人可要尝尝?”
“正好。”陆元曦一敲折扇,拉起夫人的手,笑道:“我们也尝尝许侍郎大家夸赞的这道凉粉,是不是名副其实。”
听到这,许家众人哪还不知道皇帝到此的目的,估摸着是昨日府上的丫鬟拿着薜荔去询问太医能否食用的事儿被皇帝知道了,今儿便带着皇后娘娘过来尝鲜,只是不知为何皇上不肯暴露自己的身份,依旧用的上次出宫时的陆二少的名头,在院里的众人,除去两个小的,其他人对皇帝的身份都是心知肚明,难不成还是为了逗两个孩子玩?
暂时不知皇上隐瞒身份的用意,许侍郎只得将自己的想法藏在心底,就在他思索的片刻,丫鬟已经端了几碗凉粉放在桌上。
照旧是唐福全先试毒,待他试过后,陆元曦方才端过一碗凉粉放在皇后面前,对上皇后盛满笑意的眼神,他也微微一笑,端过白玉碗,轻轻的搅动起来。
郑清衍眨巴着眼睛看着陆二少与陆夫人坐在桌上吃桂花凉粉,看了一会后,又瞅了一眼分别侍立在两人身后身侧的三人,他拽拽许安珩的衣袖,凑到哥哥耳边小声说话。
许安珩耳朵微动,郑清衍靠近他耳朵说话时呼出来的热气让他觉得耳朵有些痒,还有些不自在,他红着耳根捏捏小哥儿的软软的小手,小声回道:“我问问爹娘。”
许安珩本就站在许夫人不远处,他牵着小哥儿挪动两步,拽拽许夫人的衣角,也没出声,对上视线后,又往陆元曦身边的侍从身上瞥了一眼。
许夫人一看便知自家儿子的意思,只是她也有些拿不住主意,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若……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陆元曦便出声了。
“安珩,清衍,再说什么悄悄话呢?”陆元曦早便发现了两个小糯米团子有话想说,见两人瞪着双大眼睛左右来回看,带着些许笑意问出了声。
既然几个侍从的主子开口问了,许安珩和郑清衍对视一眼,开口道:“在说给几位伯伯也上一碗凉粉。”
陆元曦闻言,倒是颇有些意外,他摩挲着手边的玉碗,抬眼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唐福全。
“可不敢小公子。”唐福全推脱道,“老奴如何当的起小少爷一声伯伯。”两个随身侍卫也是纷纷推拒。
许安珩看一眼稳坐着的陆元曦,总觉得他的想法和他侍从表现出来的不尽相同,于是便坚持道:“不妨事,这凉粉做法简单,家中做的分量足够。”
“这……”唐福全躬着身子,偷偷看一眼主子的神色,“那就麻烦许小公子了。”
婢女适时呈上几碗凉粉。
陆元曦已经碗中的凉粉已经吃尽,碗不算大,凉粉分量不多,这么一小碗吃下去,更是吊起了胃口,几位婢女盛上加了各式各样小料的凉粉,供院中的主子们挑选。
苦夏了一月有余的陆元曦,难得在许家吃的有些撑,他着实也没想到这凉粉还有如此味道丰富的口味。甜口有甜口的美味,酸口有酸口的妙意,再加上酥脆的花生,软糯的圆子,酥香的芝麻,着实是夏季消暑的一道美味。故而,临走前,唐福全又厚着脸皮讨了这道凉粉的方子。
恭送走了圣上与皇后,许家人浑身绷紧的弦便“啪”的一身断了,坐着又吃了碗凉粉平复心绪,也没在两个孩子面前多提什么,只告诫他们对陆二少与陆夫人须得恭敬,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许安珩点点头,他已猜出陆二少的身份,自是会时刻注意在他面前的一言一行,郑清衍虽还不明他的身份,却也是个乖巧懂事的,长辈的话他都牢牢记在心里,也不必太过担心。
大人心中的弯弯绕绕,孩子们全然不知。郑清衍没想这么多,只当送走了两位身份贵重的客人,见人已经走远,便又拉着哥哥缠起来,想要去昨日的湖边划船。
“下午再去好不好,”许安珩有商有量的和郑清衍说道,“没多久便要用午膳,也玩不了多久,说不定刚坐上船便要回来。”
“那好吧,”郑清衍很好说话的点点头,“那哥哥下午再带我去玩。”
记挂着下午湖中去划船这件事儿,郑清衍吃饭都吃的比平日里快些,行宫中又比家中更凉爽些,吃起饭来胃口也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吃过午饭,在院中蹦跳几步消消食,郑清衍便困的眯起了眼,再三和哥哥说定醒来便去划船后,小哥儿才安心的在床上躺下。
许是一心记挂着去划船,郑清衍今日也没等丫鬟喊他,早早便醒了过来,睁开眼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便往许安珩院里跑。
未时,一日中太阳最晒的时刻,许安珩和郑清衍踩着一路的树影往昨日的小湖边走去,许明川也摇着扇子跟在两人身后。
中午听闻两人要来划船,虽多派了下人跟着,可许夫人依旧有些不放心,正巧下午大儿子无事,便遣他跟着,看好两个弟弟。
一路走到湖边,两个小糯米团子互相扶着小心翼翼的从岸边的石阶上走下去。站在清透碧绿的湖水边,许安珩忍不住蹲下身,在岸边撩起一串水花。
晶莹的水珠从小孩圆润稚嫩的指尖飞溅,又轻盈湖水中的激起阵阵涟漪,在阳光的照射下,湖中像是铺满了闪闪发光的碎玉,美不胜收。
感受着指尖的湿意,许安珩眨眨眼,坏心眼的往郑清衍的小脸上弹了弹,几滴细小的水珠在小哥儿白嫩的脸上滑落。
“哥哥!”郑清衍抹抹脸,当即不甘示弱的撩起一串水珠就往他脸上洒,两人你来我往,玩的好不开心,就连站在一旁正观赏湖边醉人美景的许明川莫名其妙的也被两个坏心眼的糯米团子故意洒了一脸水,气的许明川回过神来便一手抓住一个团子,挨个泼了两人一脸水。
“哈哈哈哈哈,不玩了,大哥,我不玩了。”许安珩满脸是水的牵着郑清衍到处躲。
许明川的脸上以及衣袖衣摆处都被水泼湿了,自然不可能自家小弟的一句话就如此轻易就放过两人,他追在两人身后,伸手一捞,揪住小孩儿的后衣领便将两人捞回自己身边,看着两人如出一辙的用小手遮住自己半张脸的动作,许明川冷冷一笑,一人弹了一个脑瓜崩。
“疼。”郑清衍可怜巴巴的捂着额头,眼睛泪汪汪。
许明川捏了下他的小脸,咬牙道:“少装,我都没用多大力。”
被许大哥戳穿自己的瞎话,郑清衍朝他“嘿嘿”一笑,拉着许安珩挨挨蹭蹭过去,一人抱住一条大腿,向着他撒娇:“大哥,我们不泼你了。”
“嗯嗯,不泼了。”
“大哥你别生气了。”
“嗯嗯,别生气了,别生气了。”
“大哥,陪我们一起去划船!”
“一起划船。”
许明川一手捏住一个小团子的脸颊肉:“你们俩还挺会使唤人,这是泼了我一身水,还想我替你们划船。”
三人又在岸边叽里咕噜的掰扯了一番,终于,在许明川身上那块浅浅的水印干透之前,坐进了船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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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荷塘
湖泊不小, 许明川一时兴起,拿起船桨学着动作悠悠划动,许安珩与郑清衍一边一个趴在船两侧, 捞着水上的浮萍。
“大哥, 划快些,划到那株莲花旁边,那里有一朵好大的莲蓬。”许安珩伸出短短的手指往前一指。
“好嘞, ”许明川像模像样的招呼一句,“两位小客官坐稳些。”
“哈哈哈哈哈。”两个团子被大哥不伦不类的腔调逗笑, 蹬着小脚, 手伸到出船边,撩起一路的水花。
许明川毕竟不是善于划船的船夫,磕磕绊绊划到一片莲蓬中时, 已经累的拿不动船桨了, 他把船桨往船尾一放,两手摊开搭在船边休息。
许安珩摇摇晃晃的扶着哥哥的手站起来, 不放心的说道:“大哥, 你抓紧我呀,我不想掉进河里。”
“放心,”许明川两手掐住小弟圆滚滚的腰身, “现在安心了吧, 就算你不小心栽下去,大哥也能一把把你捞起来。”
“那我还是不想栽下去的。”许明川嘀嘀咕咕,又扭扭被抓的死紧的腰,踮起脚伸长手, 够着那朵高高的大莲蓬。
“嘿咻, 嘿咻。”郑清衍站在一旁, 看见莲蓬被扯的弯下腰来,也伸出小手帮着哥哥。
“咔嚓”一声,莲蓬应声而断,折断的截面还有细软的白丝缠缠绕绕,不肯离去,郑清衍用手轻轻触碰,柔软的丝便绕上他的指尖。
“这莲蓬个头还真大,比你们俩的脸都大上一圈。”许明川接过莲蓬,在两个弟弟面前比划了一下,笑着出声。
许安珩两手捧过莲蓬,也放在郑清衍的脸颊边比了比,圆盘状的莲蓬能遮住小哥儿整张脸,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小哥儿便一把抱住莲蓬,笑道:“哥哥,莲蓬好大,吃莲子。”
许安珩捏捏小哥儿软乎乎的脸,笑着说道:“你会剥莲子吗,小馋猫。”
郑清衍眨眨眼,低头看看这个比自己小手大了不知多少的莲蓬,从它的边缘慢慢往里抠。
许明川半倚在船边,看见郑清衍从莲蓬的顶部开始剥,怕他手嫩,不小心把指甲剥的劈叉,便接过莲蓬,帮两个小的剥了起来。
手中的莲蓬个头虽大,莲子却嫩生的很,嫩绿嫩绿的一大颗,扒开外壳后,里头是白生生的莲子。
见小哥儿拿起莲子便要吃,许安珩赶紧伸手拦下:“莲子中间有根绿色的芯,这芯味道苦,还是去了再吃吧。”
“好。”郑清衍拖长音调,撒娇般的回道,他搓去莲子外头那层米白色的薄薄的皮,再认真的把莲子掰成两半,取出中间泛苦的莲芯。
“哥哥!”郑清衍举起手来,把右手捏着的半边莲子递到许安珩嘴边,见他吃进去后,弯弯圆眼笑的开心时,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左手。扭头一看,许大哥叼走了另外半边莲子,正在嘴里“咯吱咯吱”的咀嚼着。
许明川一边吃着莲子,一边注意着小哥儿的表情,就在他以为小哥儿吸吸鼻子要流小珍珠时,却见他从莲蓬中多剥了几颗莲子出来,道:“大哥,别着急,我多剥两颗,你和哥哥一起分着吃。”
“清衍真乖,不用给大哥剥,”许明川揉揉小哥儿的圆脸,感动的剥出几颗圆滚滚的莲子放在他的手心,“来,大哥剥给你吃。”
湖中的莲蓬大多已经成熟,现在正是采摘的时候,若是再晚上一段时日,就有些老了。许安珩挑着湖中个大饱满的莲蓬摘了半船,刚想划船靠岸时,却眼尖的看见湖泊另一头,满是一片绿意。
划船的小厮按着小少爷的吩咐,往湖中的绿叶丛中划去,刚划到边上,许安珩便伸手抓住水面叶子往上一提,隐藏在湖水中的节令美味便露出了它的真容。
“哥哥,这是什么?”郑清衍皱皱鼻子,犹犹豫豫地问道,“它有点不太好看。”
“哈哈哈,这是菱角。”许安珩笑出声,他还是第一回听见小哥儿嫌弃什么东西的外貌,“别看的长的不太好看,吃起来十分脆嫩,还很清甜,试试?”
郑清衍原是想拒绝的,无关其他,只是菱角长的属实是有些奇怪——有些绿有些红,两边的小角尖尖,酷似牛角,看起来味道着实不太好。只是这怪怪的菱角在哥哥的手中的褪去了青绿色的外衣,露出了洁白的内里,看起来好像变的好吃了些,他试探的在菱角凸起的小角上咬下一小口,尝过味道后,便亮着眼睛,咬下了一大口。
湖中的菱角不多,也不知是哪儿飘来的种子,生根发芽后长出了这一小片菱角。
将湖中已经成熟的菱角全部摘下后,小厮便划着船飘飘摇摇的靠岸,后头跟着的小船上,载着一船莲蓬与菱角。
好在今日跟来的下人不少,一人抱上些倒也把这些菱角与莲蓬全乎的带了回去。
“这是去划船了,还是去湖里摘东西去了。”许夫人看着地上堆满的碧绿,眼眸微动,有些惊讶的开口。
“本来只是看莲蓬长的正好,便挑了个大的摘了些,没想到湖中还有一小片菱角。”许明川在篓中捡出几个菱角,“咔嚓咔嚓”的吃起来。
这些菱角、莲蓬正是最最脆嫩的时候,又刚从水中摘出来,水灵鲜嫩的很,留下一大半剥开直接吃,剩下的全都放进厨房。
“这怎么还有几片荷叶?”许夫人看着几片大如盘的翠绿荷叶,捡起来在小儿子和小哥儿脑袋上各盖了一片,笑着打趣他们,“莫不是刚才一路顶着回来的。”
莲叶将两个小团子的脸遮的严实,郑清衍摇摇头,把脑袋上的荷叶拿下来,跑到许夫人腿边笑嘻嘻的回道:“姨姨,哥哥说吃荷叶糯米饭、荷叶鸡还有……”
郑清衍说了一串菜名,说到最后还舔了舔嘴,不停的吞咽口水,他两手捧着荷叶,蹭到许安珩身边:“哥哥,我饿了。”
许安珩捏了下郑清衍圆乎乎的小脸,又戳了下他圆鼓鼓的小肚子,笑他:“不是刚吃了许多莲子和菱角。”
郑清衍也跟着戳了戳自己的肚子,不知怎么,突然又笑出了声,扒着许安珩的手用自己软乎的小脸蹭来蹭去。
许夫人在一旁看着两个小糯米团子黏黏糊糊,也心热的上去挨个揉搓了一番,搂着两个糯米团子亲了亲。
落日熔金,天边染上一片金黄,似烈火般娇艳的霞光,映红了半片天空,许安珩和郑清衍紧挨在一起,趴在窗边灼灼的看着这落日美景。
“好香啊。”郑清衍趴在窗框上吸吸鼻子,寻着香气坐起身来,“哥哥,好香!”
许安珩自然也闻到了这阵香气,他扭头看向圆桌,桌面已经放上了几个荷叶包。
“哥哥,这是什么?”郑清衍手脚并用坐上凳子,双手抓着桌沿,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软趴趴的荷叶包。
小哥儿眼睛圆溜溜的,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荷叶,许安珩看的好笑,捏捏他的脸:“吩咐厨房做的荷叶饭。”
荷叶饭做法简单,白米与糯米混杂在一起蒸熟,再将腊肉、萝卜丁、豌豆、香菇丁炒熟编香,将炒好的菜放进米饭中拌匀,最后将米饭包入荷叶中,上锅再蒸上一炷香的功夫,荷叶饭便做好了。
剪开荷叶外包裹着的细绳,小心翻开软趴的荷叶,包裹在其中的米饭便露出了真容。
腊肉咸香,香菇味鲜、萝卜与豌豆脆嫩甜口,与米饭混杂在一起,所有时蔬腊味的味道完美融合,荷叶又赋予了它们独有的清香,让人一看一闻间便不由得食指大动。
许安珩两颊鼓鼓,用力嚼着嘴里的荷叶饭,幸福的眼睛都要眯起来。一碗清甜鲜香的荷叶饭下肚,许安珩又盛了一小碗菱角莲子排骨汤。
菱角莲子去壳去芯后,放入砂锅中,再切一根莲藕与猪排骨。排骨焯水后,所有食材一起放入锅中炖煮。因为汤里都是当下最新鲜的食材,汤喝起来又鲜又甜,也不需多加什么调料,只些许盐就了提出汤品的鲜美滋味。
放下汤匙,许安珩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许夫人坐在他身旁,见状揉揉他的肚子,笑道:“可不能再吃了,仔细撑着。”说完,又摸了摸在认真啃排骨的郑清衍的小肚子。
“清衍,喝完碗中的这些汤,也不可再吃了,待会和安儿去院中玩一会,消消食。”
郑清衍嘴巴快速咀嚼,咽下口中的排骨肉后回道:“好。”
等到两人磨磨蹭蹭从饭桌上下来时,天际的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它半边隐在远处的高山后,另外的半边依旧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许安珩带着郑清衍在院中的树下踩影子玩,头顶偶尔传来一两声啾啾鸟鸣。抬头看去,有几只雏鸟在树叶茂密处探出了小小的脑袋,正张着嘴巴鸣叫。
“哥哥,有小鸟。”郑清衍拉着许安珩的衣角,仰头指给他看。
许安珩自然也听见了鸟叫,他顺着郑清衍的手指,清楚的看见了三四只绒羽还未丰满的雏鸟。
“它们是不是饿了,它们的爹娘呢?”郑清衍往许安珩身边靠了靠,语气有些低落。
许安珩知道小哥儿是想到了自己的爹娘,揉揉他的头,正想说些什么时,却见有两只大鸟停在鸟巢旁,叼着虫子给张着大嘴嗷嗷待哺的小鸟们喂食。
“清衍,你看,小鸟的爹娘回来了。”许安珩拍拍小哥儿的手,语气激动。
郑清衍猛的抬头,正对上树上的一窝小鸟,他眨眨眼,慢慢的笑起来:“哥哥,大鸟回来了!”
倦鸟归巢,人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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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七巧板
光阴匆匆, 一晃三载。
许安珩拿着一本《千字文》,撑着脑袋迷迷糊糊的看着,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哈欠。
青石站在少爷身后, 不禁叹了口气, 少爷这才刚坐下来,怎么就困了。
许安珩若是知道贴身小厮的腹诽,定是要叫屈, 自己一个理科生,如今要看着如此繁琐的文章就罢了, 这书上的字也繁杂, 让他非常不适应,不直接睡着已经是他对手中书本最大的尊重。
与他不同的是,坐在旁边桌上的郑清衍精神十足, 捧着书本目光灼灼, 可站在他身后的半白也是不见笑颜,只因他知道, 小主子的心思压根就不在手上的书本上头。
忍了又忍, 最终,郑清衍还是忍不住侧过身子和许安珩说话:“哥哥,我爹娘要回来了。”
前几日, 与朝堂捷报一同传回来的是郑夫人的家书, 信中言明边关已定,不日便将启程归京。因着两个孩子四岁时便已开蒙,已经识文断字,故而郑家家书都是直接交予郑清衍。
当日看完书信后, 郑清衍久久未有反应, 只愣愣的盯着书信出神, 许安珩还以为信中写了什么噩耗,当即也顾不上什么,凑上前去想仔细看看信中写了什么,却没防备被小哥儿一把抱住。后来等郑清衍平复心绪后,才知道信中有个天大的好消息——郑将军夫妇就要班师回朝了。
而从知道这个消息起,郑清衍便是不是傻乐出声,不管做什么事儿都是一副精神十足的样子,可谁都知道,他的心思早已飞到正在行路的大军身上。
这几日许安珩已经习惯了郑清衍不管做什么事突然便冒出一句“我爹娘要回来了”,所以很是熟练的摸摸他的脑袋:“嗯,郑伯伯郑伯母快要回来了,若是速度快,说不定能赶上过年呢!”
郑清衍眉眼弯弯,抓着手中的书摇了摇,两条腿在桌下开心的蹬了蹬。
眼见两人的心思都彻底不再书本上,两个小厮对视一眼,再次叹了口气。
既是没心思再看书,许安珩便拉着郑清衍悄悄出了“学堂”。
说是“学堂”,其实也就是在厅内摆了两张桌子,方便两个孩子在家温书习字,今日两人的先生告假,许安珩坐上座位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带着弟弟好好温书,没想到一坐下来,还没翻上几页书,困意便涌上心头,眼皮也越来越重,若不是郑清衍和他说话,想必他此时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哥哥,怎么了?”郑清衍看着许安珩打开门后又立马关上,疑惑问道。
许安珩鼻尖通红,转过身来推着小哥儿往屋内走:“屋外太冷了,一开门风吹的脸疼,还是待在屋里吧。”
郑清衍看着许安珩鼻尖红红,说话都有些颤音,便伸出手摸摸他的鼻尖,又帮他捂了捂手,一起走进了屋里。
许安珩垂下眼睛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按理来说,两人年纪渐渐大了,不该再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可是,一来,两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牵手、捏脸都是做惯的动作,一时也改不过来;二来,郑清衍心思细腻,去年许安珩细细与他说过二人之间相处需要避讳,惹的小哥儿以为自己要和他生疏了,被气哭了不说,还可怜巴巴的找许夫人告状,许安珩哄了许久才把人哄好,此后再也没敢提过这事儿;最后一点,也是许安珩的一点小私心,他与郑清衍一同长大,从他第一日来到自己家中,两人便一直相互陪伴,在他心中,其实也是万分不愿与他生疏开来,最终还是许夫人悄悄和小哥儿说了什么,小哥儿才答应在人前不与他做出什么亲密举动,也避免些口舌之扰。
既是待在屋中,自是要寻些东西解闷,郑清衍半趴在榻上的小桌上想着玩什么,许安珩却招招手,让青石附耳过来。
郑清衍看着青石退出房门,好奇道:“哥哥让青石去做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来,喝口茶暖暖。”许安珩推过一杯冒着盈盈热气的蜂蜜姜枣茶。
郑清衍两手捧过茶杯,蜂蜜的甜香混杂着生姜的辛辣,两种不同味道的食物在热水的浸泡中显得格外融洽,他垂下眼睛,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茶,小心的轻啜了一口。
看着郑清衍被热气模糊了面容,却丝毫不在意的继续喝着手中的茶水,许安珩便知道这蜂蜜姜枣茶是他喜欢的味道。
最近几日,偶尔能听见小哥儿的咳嗽声,这蜂蜜姜枣茶喝起来正好有止咳的功效,若喝着有用,便不必去喝那些个苦汤药。
一杯茶水将将喝完,青石便捧着个盒子顶着一身寒风踏了进来。
许安珩接过青石手中的雕花红木盒放在桌上,“啪嗒”一声,引得坐在对面的小哥儿好奇的一直往红木盒上看。
“哥哥,盒里是什么?”郑清衍放下茶杯,摸了摸木盒。
许安珩将盒子推到郑清衍面前,笑着说道:“你自己看看。”
郑清衍眨眨眼,将盒子挪到面前,小心的打开,只听“嘎吱”一声,红木盒中的几块小木片被小哥儿一一取出,摆在桌面上。
“木片?”郑清衍捏起一块木片,举到眼前对着光看了看,只觉得手中的木片还挺厚实。
郑清衍拿着木片在手中摩挲了几下,只觉得手中的小木片打磨的很光滑,没有半点粗糙感,也不必担心划伤手指,他将木片握在手中,笑着问道:“哥哥,这些木片是用来做什么的?”
许安珩没急着回答郑清衍的问题,而是将桌面上的六块木片挪向自己,朝着小哥儿拼了一个图案:“看,猜猜这是什么!”
“是一条鱼!”郑清衍眼睛亮亮的看着面前的蝴蝶图案,虽是少了一块,可他依然一眼便看出来了,他将手中的木块小心拼上去,补全了小鱼的尾巴。
“这叫做七巧板,它能拼出各种各样的图案,你也来试一试,想拼什么?”许安珩看小哥儿时不时伸手摸摸木板小鱼,笑着捏捏他的脸。
“七巧板?”郑清衍看看桌面的木板,果真是七块,他从没见过这种玩意,一时也不停的摆弄起来。
许安珩撑着脸看着郑清衍不断挪动木板,玩的兴起模样,也很是高兴。
这七巧板在几年前他便有想法了,只可惜那时他还太小,手还太软,也不会用笔,故而只是用能划出痕迹的碳条在纸上画了些只有自己看的懂的图形,然后将图纸藏在自己床下,时不时再改上几笔。直到前些日子,他觉得图纸已经画的够清楚了,便找了大哥帮他将图纸中的木板制出来。
许明川如今虽是在刑部任职,但他有位好友却是工部员外郎,工部主司水利、土木等营造之事,制几块木板自是不在话下,但等许明川知道自家小弟这区区几块木板也如此有趣之后,也很是吃惊,还让好友多制了几幅自己留用。
“哥哥,你看。”郑清衍欢快的拍拍桌子,“是不是很像小兔子。”
许安珩坐到郑清衍身边,看向拼图,桌上的几块木板已经从小鱼变成了兔子,许安珩揉揉小哥儿的脑袋,夸道:“清衍真厉害,这么快就拼出了一只小兔子,真厉害!”
“嘿嘿!”郑清衍蹭蹭哥哥的手,“哥哥,我们一起玩,比一比谁拼出来的东西多好不好。”
“你真要和我比,”许安珩逗他,“这个玩具都是我带给你的,待会比不过可别又掉小珍珠,娘又得骂我了。”
“才不会!”郑清衍气呼呼的鼓了鼓脸颊。
“好好好,那我们比一比,输了的早答应对方一个要求,怎么样?”许安珩戳了下小哥儿白嫩的脸颊,笑道。
郑清衍点点头:“好!”
一副七巧板,两人在屋里愣是玩到了午时。
“清衍,这次是哥哥赢了,你可不能赖皮。”许安珩看小哥儿嘴撅的都能挂油壶,觉得好笑,便出口逗他。
郑清衍跟着一起收拾桌面的木板,将它们装回盒子中,闻言“哼”了一声,道:“才不会!”
许安珩盖上盒子,和郑清衍一起往外走,边走边哄道:“清衍也很厉害了,我也只比你多拼出五个图案呢,而且我本早就玩过七巧板,对你来说并不公平,这次便算我们俩平手,怎么样?”
“不好,”郑清衍皱皱鼻子,“比赛之前我便知道哥哥早就玩过这玩意,我却还是要和哥哥比试,便不该输了之后又以此为借口耍赖皮,更何况我也不是因为输给了哥哥生气,只是,只是……”
许安珩揉揉他的头,柔声问道:“只是输了还是有些难过对不对?”
“嗯。”
许安珩将手从浅灰色手捂中伸手来,又迅速伸进小哥儿的青色手捂中去,捏了捏他的手,又立马缩回来。
郑清衍措不及防被哥哥捏手,先是有些愣住,接着便笑出了个浅浅的酒窝:“哥哥,我只是有一点点难过,下次再比一比,我肯定能赢。”
许安珩看着郑清衍两指间几不可见的缝隙,又看看小哥儿脸上圆圆的酒窝,便知道他这会儿已经好了,于是便轻轻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尽说大话,小心下次又输在我手里。”
看着许安珩往前小跑几步,郑清衍当即追了上去,反驳道:“才不会。”
两人打打闹闹一路到了饭厅,里头许夫人隔着门便听到了两个小孩拌嘴的声音,不由与坐在身边的大儿媳说道:“这两个小家伙,不知道又是因为什么事儿闹起来了。”
许大嫂一笑:“两个小家伙亲近着呢,不过闹着玩罢了。”说罢,便和许夫人一起往门口处看去。
27 烤红薯
“娘, 大嫂。”
许安珩率先进屋,站在门口自顾自的解开斗篷,系带还未解散, 身后便扑过来一个人。
郑清衍笑嘻嘻的趴在许安珩背上, 从他肩膀处探出个小脑袋:“姨姨,大嫂。”
“你们俩啊,”许夫人笑着说道, “就这么短短一点路都能闹起来,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许安珩解下自己的红金刺绣斗篷, 交给婢女后, 又转身帮郑清衍解开固定在脖颈处的系带,手指翻飞间,许安珩边将两人比试的事儿告诉了许夫人。
“七巧板?”许夫人对两个孩子之间的玩闹不甚在意, 这两个孩子凑到一处, 没多久便要闹一闹,可闹归闹, 感情也是真好, 这几年来,许家人都习惯了,也并不多管, 只是小儿子口中所说的七巧板却实实在在的引起了许夫人的注意。
“娘要看看吗?”这七巧板本就是现代儿童的益智类玩具, 他做出来也只是想给郑清衍解闷,没想到娘对此也有兴趣,只是他过来时并将木盒带来,如今只能让下人去取。
许安珩微微侧过头:“夏荷, 你去将房里书架上的红木雕花盒取来。”
“是。”夏荷福身退下, 自去取东西去了。
“那便先用膳, 用过饭后,娘和你大嫂在好好看看你们说的这七巧板。”许夫人笑着拿起了竹筷,“今日这道山药茯苓乳鸽汤是厨房一大早便顿上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寒风萧瑟时,一碗热腾腾的汤便是寒凉天气中最好的慰藉。
许安珩舀起一勺清汤,轻吹后慢品,汤色清亮,味道清甜,山药被小火炖的软糯,一抿便化,乳鸽肉质细嫩,轻轻一咬便能脱骨。
许安珩喝完一碗汤,转头就看见郑清衍还夹着块鸽子肉嚼的欢快,当下便用公筷给他夹了几块大白菜放进盘里:“吃点新鲜蔬菜。”
郑清衍咬着鸽子肉,满脸的不情愿,但是看哥哥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他还是乖乖的咽下鸽子肉,伸出筷子夹起白菜叶。
冬季新鲜蔬菜种类少,基本都是白菜、萝卜、包菜这几样换着吃,时间长了,大人尚且能够忍受,小孩儿却有些吃不惯了。
看着小哥儿皱巴着小脸,兔子一般咬着白菜,他又给小哥儿夹了块红烧肉放进碟子里。
红烧肉肥瘦相间,肉质鲜嫩,色泽红亮,小哥儿看看肉,又看看哥哥,了然的大口吃起白菜。
桌上的两位女眷看着两个孩子眉来眼去的,也不出声训诫,反倒看的开心,郑清衍从小就在许家长大,家里人对他饮食上的偏好也了解的很,爱吃肉食,爱吃有味道的菜,时蔬向来又以清淡为主,故而他便有些偏食。不过,有许安珩看着他,每顿饭不说多,也能让他多吃上几筷子素菜,倒是也解决了小哥儿偏食的问题。
冬日天气凉,虽说屋内暖和,饭菜也冷的比夏日里快些,等许夫人放下筷子是,桌上的有些荤菜已经结起了一层油皮。
慢慢走回主院,屋内早已生起炭火。许安珩斜倚熏笼,浑身都暖和起来,郑清衍也半趴着,两人将熏笼围了个严实。
许夫人正坐在暖炕上,看着饭前两个孩子说过的七巧板,许大嫂坐在小桌的另一头,也在细细打量这几片小巧的木板。
“这个我好像在夫君那看过。”许大嫂拿过一块木板,有些犹疑的说道。
许夫人摆弄着几块木板,闻言抬起头来:“明川那也有?”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黑发如云,眉目如画,正是去年嫁入许府的新媳。当时知道自家大儿子终于有了心上人,她这个当娘的又是高兴又是忐忑,打听清楚了那个女子是工部郎中家的嫡女,品性也端正,才放下心来。又听大儿子说上元节时,林姑娘收下了自己的荷包,她简直是大喜过望,当下便请了官媒去提亲,两家定下日子,在九月金桂飘香之际,办了喜事。嫁过来后,她这大儿媳对上恭敬,对下慈爱,处事端正,把自家大儿子院里管的服服帖帖,她也不是什么恶婆婆,自然也不会去刻意为难她,一家人自是和和气气的,闲来无事还会在屋里品茶闲话,相处的融洽。
“大哥那是有,”许安珩被暖意熏的昏昏欲睡了听到娘和大嫂的话便插了句嘴,“我给大哥画了图纸,央大哥帮我做一套玩具,大哥觉得新奇,便多做了几套自己留着。”
“原是如此。”许夫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又将注意转回这几块小小的木片上。
这几片小木块单独看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可是拼组起来,却能形成多样的图案,这让许夫人有了一个想法。
“娘是想做这个七巧板的声音吗?”许大嫂见婆婆低头沉思,猜测道。
许夫人点点头,也不惊讶大儿媳妇能猜到自己的想法,毕竟是出自官宦家的嫡女,出阁前家中主母定是少不了教她如何管家,家中的男人都志不在此,平日里她也没个人商量,现在倒是有个能说话的人:“苏苏啊,你说这生意能不能做?”
“儿媳觉得自是能做的,”许大嫂自知婆母是想听听自己的看法,便也大方的说起来,“市面上从未有过这类玩具,倒是和九连环有些相像,是需要仔细想过才能拼出图案,但拼出来的花样又不局限于少数几种,很是能吸引人,别说幼童,便是大人都想玩上一玩呢。”
“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许夫人将木块拼成一朵花的模样,“只是,若单卖这一样七巧板,便显得有些单一。”
许大嫂想了想,提议道:“不若,专门开一家铺子做幼童的玩具生意。”
“这倒也是个办法,可是京城里本就有几家玩具铺子,若是些普通的玩具都没什么新意。”
两人商议了一个中午,可不管哪个方法都有些不妥之处。等到两个孩子眯了一觉醒来,喝着热茶润喉时,耳朵便有一下没一下的听着家中两位女眷的对家中新生意的顾虑。
“还可以卖些积木,”许安珩放下茶杯,打了个哈欠插嘴道,“魔方也可以,这些都是同一类型的玩具,可以将这些作为铺子的卖点。”
“积木是何物,这魔方又是何物?”许夫人与大儿媳商讨了一个中午都没想出个尽善尽美的结果,现在已经隐隐有些头晕,见儿子有想法,急忙开口追问。
“积木就是,用各种形状的木材拼搭成各种图形或者建筑这类的模型,就是这样——”
许安珩在屋里寻到几张纸,便干脆画了张图纸让娘和大嫂看的更清楚,画完积木,又将魔方也画了上去,便指着图纸便解释。
和娘说清楚了积木与魔方之后,许安珩便拉着小哥儿出了房门,娘做生意的经验比他足的多,也用不着他来指点,只是说了些小小的关于安全上的建议后,便打算和小哥儿去厨房里坐着吃食,一觉醒来,肚子着实有些饿。
厨房里,几个厨娘正围在灶前取暖,见两位少爷来了,忙起身行礼,许安珩摆摆手,在厨房扫视一圈,最终停在了一袋红薯上面。
许安珩拿起一个红薯看了看,认出是适合烤着吃的蜜薯后,他笑着捏了下小哥儿的脸:“来挑一个,下午就吃烤红薯。”
“烤红薯,我们自己烤吗?”郑清衍边挑边问,最终挑了一个比自己拳头大上一圈的圆滚滚的蜜薯。
“嗯,我们自己烤,顺便还能取取暖。”说完,便将挑出来的几个不大不小的红薯一个个用火钳夹进烧着小火的灶中。
郑清衍还是第一次自己烧灶,也学着哥哥拿起火钳在灶堂里戳来戳去,戳出了一串火星子,把他吓了个够呛。
“啊——”橙红色的火星向人飘来,郑清衍惊叫一声便往后躲,感觉哥哥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之后,他才敢睁开眼睛。
“这也太吓人了,”郑清衍小声嘟囔,“一下就‘唰’的冒出这么多火星,真的很吓人。”
许安珩将红薯挨个翻面,笑道:“别老是翻动就不会冒火星了,你翻的动作太快了。”
郑清衍挪着小矮凳和许安珩并肩而坐,接着往旁边一倚,脑袋一靠,舒舒服服的靠在哥哥肩上,右手拿起火钳,夹起一小块木头片,塞进火灶中。
木片一放进灶中,便熊熊燃烧起来,瞬间就窜死了一团橙红的火焰,郑清衍偷偷往上看,只见哥哥的整张脸都被映红,纤长的睫毛染上点点金红,一双桃花眼中只有面前跳动的明亮火焰和……自己!
“嘶,疼!”郑清衍捂着额头,控诉的看向许安珩。
“少来,”许安珩不吃他这一套,“我都没用力,豆腐都弹不碎的力道,刚刚盯着我看什么呢?”
“嘿嘿,”见没唬到哥哥,郑清衍便把手放下,又靠了过去,回道,“看哥哥好看。”
许安珩只当他又在嘴甜哄人,也没当真,侧头看了眼他的额头,确定一点都没红后,便专心的看起了灶里的红薯。
看着红薯一点点变黑,用火钳夹起来也是软的,许安珩便一个个夹出来仔细分辨了一番,确定都熟后,便分给厨房里的几个娘一人分了一个,剩下的,除了给自己和郑清衍各留一个,其余的全都埋进了灶灰里。
刚从火堆里拿出来的红薯烫的拿都拿不住,耐心等它凉些后,许安珩捡起郑清衍挑的那颗圆红薯递给他,自己拿过剩下一个,两手一掰,露出红薯金黄绵密的内里。
红薯还冒着热气,香甜的香气扑鼻而来,吹一吹咬一小口,满嘴甜糯,有一小块烤的稍微有些糊,吃起来焦香可口。许安珩咽下口中的红薯,转头看向一旁的郑清衍,正对上他的目光。
“哈哈哈哈哈,哥哥,你脸都黑了。”郑清衍捧着半个红薯笑道。
许安珩也点点他的嘴角,眼底满是笑意:“五十步笑百步,小花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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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分离
大军抵达京城时, 正赶上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街道上万人空巷,寒风暴雪也抵挡不住百姓的热情,郑清衍也混杂其中, 站在客栈二楼朝着大军前方的两位将领招手。
“好了, ”许安珩捉住小哥儿被冻的通红的手,两手合十搓动起来,“伯父伯母需去述职, 出来后定是直接来家里寻你,咱们先回去, 别冻坏了。”
郑清衍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许安珩有搓了搓他的手,陪着他一直等到两个人影彻底消失不见,才相伴回到家中。
“乖宝, 怎么样, 看见爹娘了没?”许夫人摸摸两个孩子的手,摸到了一手冰凉, 赶紧倒了两杯热茶, 让人端着取暖。
郑清衍鼻尖红红,他端着茶杯暖了暖手背,红着眼眶有些哽咽的回道:“看见了。”
许夫人最是见不得他这幅模样, 把郑清衍搂在怀里哄了好一会, 直到小哥儿有些不好意思才放开他。
屋外的雪依旧下个不停,没过多久树上、屋顶上便铺上了一层雪白。若是以往,郑清衍早就和许安珩一起跑出去玩雪,可今日谁也没这个心情, 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的大雪。
一直等到用过晌午饭, 都没等到有人来访, 看郑清衍一副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样子,许安珩半哄半拖的拉着他去榻上眯觉。
今儿早上许安珩便觉得小哥儿有些精神不足,问了才知道昨夜他想着今儿就能看见爹娘,高兴的一宿没睡好,饭后更易困,看他这幅强撑着不睡的样子,许安珩实在心疼,哄着他睡着后,自己便坐在他旁边吃吃糕点,喝喝茶守着他安稳睡一觉。
一觉醒来昏昏沉沉,郑清衍翻过身,正想着在躺一会,不期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眸,他看着这双熟悉的,而又陌生的眼睛愣了神,直到屋内响起一声轻咳,才唤回他的神智。
“娘?”
郑清衍一觉醒来声音本就低哑,头发也睡的有些许凌乱,这么犹疑又小心的一声“娘”,直叫的郑夫人心如刀割一般,她一把抱住小哥儿,摸摸他的脸,眼眶含泪,哽咽道:“我们家清衍也长大了,都长的这么高了,娘都快要认不出来了……”说到最后,郑夫人已是泣不成声,只摸着小哥儿的脸喃喃说着:“是爹娘对不住你,是爹娘对不住你……”
看着他们母子俩抱着痛哭出声,许安珩也悄悄退了出去,留这对母子好好说说话。
等到再晚些时,许侍郎放衙归家,身后还跟着一位身高九尺的男子,他一袭黑衣,气势刚健,眼神锐利,不怒自威,让人望而生畏。
“安儿,这是你郑伯伯。”许侍郎顺着郑将军的目光一看,就见自家小儿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见他直愣愣的盯着郑将军看,还以为是被吓着了,忙招手让他过来。
“见过郑伯伯,”许安珩规矩行礼,接着说道,“伯母和清衍还在房里说话,刚才小侄让下人勿要进去打扰他们母子说话,现下时间有些久了,便想着送盏热茶进去,既然伯父来了,不若便由伯父端进去,小子便不进去打扰了。”
郑将军思子心切,此刻也多说什么,揉揉许安珩的脑袋,道了一声:“好小子!”便接过茶壶,进屋去了。
这一进去,便是直到下人通传晚膳,郑家一家人才从屋内出来。郑清衍与郑夫人自不必说,即使用帕子敷过眼睛,可眼睛到现在有些红肿,只是郑将军看起来眼睛也比来时红许多,这倒是让许安珩有些意外郑将军的铁汉柔情。
时间已然不早,冬日天黑的快,如今府里早已点起了灯,席上菜已摆好,只待人入桌。
许安珩看着郑清衍坐在自己爹娘中间,心中有些许失落,往常小哥儿都是与他坐在一起,两人吃饭时还会说说小话,现如今他的爹娘回来了,别说今日,就是往后,他们也没几次机会能像原来那般同席吃饭了。
一想到这,许安珩只觉得满桌的菜都没了滋味,他味同嚼蜡的咽下嘴里的菜,又偷偷看了眼郑清衍,见他正开心的吃着郑夫人给他挑好鱼刺的鲜嫩鱼肉,暗暗的磨了磨牙,这小没良心的!
许安珩心不在焉的吃着饭,不甚在意的听着席上大人说话,郑将军看起来冷漠寡言,现在却正绘声绘色的说着自己带领军队夜袭敌兵的那场战事,看着爹娘和哥哥听的入迷,许安珩半点没听进去,却希望郑将军能再说久一些,在许府多带上一时半刻。
窗外的大雪洋洋洒洒落了一日,到现在还未停歇,隐隐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许安珩放下碗筷,扭头向外看去,只可惜天色已暗,只能看见窗外迷蒙的黑影。
“哥哥,”郑清衍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的座位上窜了过来,“屋里待久了有些闷的慌,我们出去玩雪好不好。”
许安珩自是没有不同意的,两家交好,也无甚太大的规矩,把自己和小哥儿从头到脚裹严实了,又和长辈们说了一声,便手牵着手,步履轻快的溜了出去。
郑夫人见状,正想起身跟着去看看,坐在她身旁的许夫人便拉住了她:“两个孩子从小玩在一起,乍要分开,自是有些不习惯的,说不定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就让他们俩自己去吧,有下人跟着,不会出什么事的,放心吧。”
郑夫人闻言,点点头便坐了回来,看着两个孩子跑出去才依依不舍将视线收回来,她叹了口气:“是我们对不起清衍,他那会还那么小,话都说不明白,我们就得舍下他去往边关。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常,这是我第一次拿起兵器是便知道的事,我以前从不在乎,只是如今……我心中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清衍……”说到后面,这位铁骨铮铮的女将军又有些哽咽,郑将军拍拍她的肩,无声的安慰着,只是他自己的眼睛也兀的红了起来。
许夫人自是理解她的不易之处,隐隐猜测郑夫人如今是想到了她的爹娘与兄长,一时控制不止情绪,她也不多安慰,只挑些郑清衍平日的趣事和她说,慢慢的,饭桌上的气氛也好了起来,一改先前的沉闷,多了些欢声笑语。
屋外,郑清衍拉着许安珩在雪地里撒欢,大雪将路面染得雪白,厚厚的积雪莫过两人的鞋面,行走间,积雪被踩出“嘎吱嘎吱”的响动。两人也没走远,就在院里平整的空地上接着烛火的光亮团起了雪人。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只默默的蹲在地上团起雪球,等到手中的雪球团的有半个身子那么大时,许安珩正想将雪球拼在一起,一回头却看见了郑清衍满是水光的双眼。
“这是怎么了,”许安珩急急从婢女手中接过帕子,捏着小哥儿的脸仔细将他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他边擦浅浅谈了口气,“伯父伯母都回来了,要回家了,怎么还哭了?”
郑清衍微微仰起头,乖乖的让哥哥把自己的脸擦干净,只是眼睛被风一吹,不自觉的眨眨眼,眼泪便又顺着白嫩的脸颊滑落,许安珩心疼的擦擦他的眼睛,带着人往屋里走去。
屋内寒风凛冽,屋内却温暖如春,让下人打来热水后,许安珩便让他们都在外头守着,自己拧过手巾给坐在凳子上的是郑清衍把脸给擦过一遍,又往他手中塞了个汤婆子,接着自己也坐在他身旁,两手捂着汤婆子,肩膀轻轻碰了下小哥儿的肩膀,看着他轻声问道:“刚刚为什么哭了?”
许安珩不问便罢,一问出声,郑清衍刚刚止住的眼泪瞬间又滚落下来,许安珩见状,赶紧用手上的手巾擦了擦小哥儿的脸,“我不问了,你不想说便罢了,今天都哭了几回,我瞧着眼睛都肿了。”
让下人换了盆烫些的水来,许安珩用热帕子给郑清衍敷起了眼睛。本来许安珩是想让小哥儿坐在小榻上靠着,可不知怎么郑清衍闹腾的不愿意,折腾到最后许安珩虚虚揽着坐在自己身前的小哥儿,一手从背后环绕过来,为他压住敷在脸上的手巾。
“哥哥,”郑清衍带着泣音的嗓音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安静,“我,我……”
许安珩耐心的听着小哥儿的话,见他磕巴了半晌都未说出下言,也不出声催促询问,只顺从心意微微低下头,在小哥儿光洁的额角蹭了蹭。
“哥哥,”感觉到哥哥的脸颊贴着自己的额头,郑清衍也眷恋的蹭了回去,他两手死死抓着许安珩的衣袖,“我今晚要回家了。”
许安珩顿了顿,直起身子,扫开郑清衍额头上的碎发:“这是好事。”
“是,但是,”郑清衍猛的坐起来,抓下眼上敷着的毛巾,肿着一双圆眼,“哥哥,我要回家了,我,我有些舍,舍不得你。”说完,郑清衍直直的看着许安珩,眼中又噙满了泪花。
“不哭了,”许安珩怔愣片刻,立马被郑清衍的眼泪拉回了飘忽的神智,“好不容易消下去些,又要红肿起来了。”许安珩有些无奈,拿过帕子重新给小哥儿敷起来。
“伯父伯母很想你,”许安珩低头看看靠在自己胸前的小哥儿轻声道。
“我也想爹娘,想回家”郑清衍吸吸鼻子,“但是,我也想和哥哥一起,就和原来一样。”小哥儿声音里有些小小的固执。
“以后你也可以日日回来,”许安珩哄道,“这里也是你的家,大哥二哥和爹娘也把你当自家的孩子,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见小哥儿张张嘴像是还想说些什么,许安珩捏捏他的下巴,继续哄道:“以后我也可以经常去你家找你,我们可以在你家中一起玩,我还没见过将军府是什么样的,清衍以后带我看一看好不好。”
郑清衍靠在许安珩身前静静听着,等到敷着的帕子凉透,许安珩换下帕子时,他才在许安珩怀中翻了个身,一张瓷白的小脸埋进许安珩的肩窝,闷闷的回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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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桂花烤奶
临近年关, 天气越发严寒,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更大些,压垮了不少年久失修的房屋, 京城里游荡的乞丐也渐渐多了起来。
许安珩被夏荷裹的严实, 团子一般的跟在娘亲身旁施粥。
原先年纪尚小,许安珩只知道自家府上每年冬季会在街巷搭棚熬粥,救济灾民, 却从没亲眼见过,今日还是许夫人见他几日都提不起什么气力, 在身边嬷嬷的劝说下, 才把他带出来,让他在粥棚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多谢许夫人,多谢许小公子。”一位衣衫褴褛, 身形佝偻的老大爷接过一碗滚烫的白粥, 离去时不住的道谢。只见他一拐一拐的走出排成长龙的队伍,躲到屋檐下, 捧着粥碗小心翼翼的喝起了热粥。
许安珩见大爷身旁的难民虽是面露羡色, 却也无人上前争抢,便放下心来,专心为娘亲递碗。
一直忙活到晌午, 粥已施了大半, 许夫人才领着许安珩回家去。一坐上马车,许安珩便懒懒的歪倒下去,显然是累坏了。
许夫人见儿子一幅累到不想动弹的样子,好笑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坐近些后伸手捏了捏他的双腿与双臂。
“娘, 别捏, 酸。”许安珩被捏的浑身一抖,坐直身子像旁边躲去,颇有些抱怨的开口。
“谁让你日日懒屋里不愿动,”许夫人并未搭理小儿子,手上动作未停,甚至更用上了几分力气,“不揉一揉,明日便会更酸痛难耐,忍着些。”
许安珩也知道这个道理,只好一路忍着胳膊小腿处的酸胀回家,等到马车一停稳,他便迫不及待的跳下了车,接着又在马车旁学着下人的姿势,扶着许夫人下马车。
“你啊。”许夫人看着和马车车轮差不多高的小儿子,笑着摇了摇头,弯下腰,顺着他的意,扶着他的胳膊下了马车。
两位主子一回来,便已传了膳食,顶着寒风与纷飞的大雪忙了一上午,早已腹中饥饿。今日厨房做的都是些家常小菜,许安珩也吃的津津有味,胃口看起来比前几日好了不少,许夫人不动声色的细细观察了一番,终于放下心来。
问过娘亲,下午的布施不必再跟去后,许安珩放下心来,安心的在屋里睡了个天昏地暗,等到再醒过来时,屋里昏沉沉的一片,透过窗纱向外看去,也寻不到半点光亮。
外头的婢女听见声响,点亮灯烛,掀开床帐,伺候少爷起身。
“现下是什么时辰?”许安珩半眯着眼睛,随手从冬雪手中接过外袍穿上。
“回少爷,现下正是申正初刻。”
那就是下午四点,许安珩想着,又不由往窗外看去:“天色怎么这么暗?”
冬雪半跪着为小少爷理好衣摆,闻言回道:“冬日本就暗的早,方才雪又落的大了些,便显得天色更暗。”
说话间,许安珩已经穿好了鞋袜,他出门一看,果真如冬雪所言——雪下的越发大了,不过一觉醒来,地面又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若是以往,他定是欢欢喜喜的在院子里撒欢的玩了起来。谁让他上辈子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从没见过北方那种浩浩荡荡的漫天大雪,乍一见这“点点扬花,片片鹅毛”的雪景,不由心生欢喜,一心都是“雪好大,好白,好玩!”只是今日和娘亲一起去粥棚待了半日,他才猛的察觉到,在他眼中洁白无瑕的纷扬大雪,正是导致难民流离失所的主要原因。
许安珩叹了口气,问清楚粥棚的事儿之后也没再多言,撑起伞便往主院走去。
许夫人正在屋中翻看家中的账本,喝口茶休息的间隙,便听见房门口的动静,紧接着,房门就被推了开来。
“外头雪下的这么大,不在院里好好休息,又跑过来做什么?”许夫人看着小儿子被风吹红的脸蛋,嗔怪道。
许安珩与郑清衍待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觉中也沾染上了他的一些脾性,他搓搓脸,笑着凑到许夫人身边,挨着她撒娇道:“睡久了头昏,待在屋里久了又闷的慌,出来透透气反倒更舒服些,娘,你看我裹的,都要走不动道了,不会冻着的。”
许夫人摸摸儿子藏在袖中的小手,确实如他所说,热乎乎的,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问道:“若是在家待的无趣,也可以去找清衍,想来他一人在家也是无聊的很。”
郑清衍回家之后,两人并没有生分,常常约着对方到自家来玩,只是最近连日的大雪,一些道路被堵,两家的大人又忙又不放心两个孩子独自出门,便都把他们拘在家中。
如今娘亲开口说要自己去清衍家,定是要与他一同出门,许安珩看了眼桌上堆放的账本,摇摇头道:“过两日化雪后再去便是。”
“无妨,娘明日正好要去东街的铺子查账,”许夫人揉揉许安珩的脑袋,“这些日子郑将军夫妻也忙,顺路送你去清衍家陪陪他,回来时再顺带接你回来。”
话说到这,许安珩也不在拘着,浅笑着点点头。
次日清晨,连日的大雪终于有停歇的迹象表明许安珩抱着暖炉坐上马车,掀开一角车帘向外看去——雪霁初晴,层云消散,街巷屋瓦银装素裹,到处都是雪白一片,薄薄的日光倾洒而下,积雪斑驳,晃的人眼花。
有风从车帘的缝隙中钻来,吹的人泛起一阵凉意,许安珩缩缩脖子,放下车帘,靠坐回去,看着面带些许倦色的娘亲问道:“娘,昨晚没休息好?”
“年底事多,”许夫人摇摇头,“过了这阵就便好了。”
“娘今日去铺子里查账,是账本有问题?”许安珩想起娘亲此行的目的,有些疑惑。
“这倒不是,”许夫人面露笑意,“你忘了,今年新开的那家玩具铺子,进账颇丰,娘不得过去查查账。”说到此处,许夫人停下话头,捏了下儿子的小脸“:这铺子还有你和清衍的一份呢,你倒是半点不上心。”
当初开铺子时,许夫人便因铺子里售卖的品都是由许安珩出的图纸,算上了他一份,许安珩又因为自己是为着给小哥儿解闷才花心思做出这些玩意来,又将自己的那份分红与郑清衍平分,他也是没想到,不过短短一年时间,自己的小金库便翻了几番。
一路上说着玩具铺子的事儿,倒也不觉得光坐在马车里烦闷,等到马车悠悠在将军府停下时,许安珩已经听了一肚子的经营之道。
被娘亲拢了拢领口,又和娘亲招招手,许安珩干脆利落的下了马车,见马车缓缓驶去,方才扭头往将军府走去。
将军府的门房早便熟悉了许家的小公子,也不必通报,笑着便将人迎了进去。
郑清衍此时刚用完早膳,正举着个小罐,踮着小脚,在院里收集落在红梅上的雪水,尚且还不知道他想了几日的许哥哥已经不声不响的进了自家府门。
在许府住的几年,因着几位主子都爱烹雪煮茶,其中这雪水尤爱用落在梅花上的雪水,用这样的水烹出来的茶,除却茶香喝起来还有寒梅的淡香。虽说郑清衍与许安珩都品不出什么意境,只觉得无论什么茶都苦唧唧的,半点没有糖水好喝,但冬日落雪后,两人总会用小坛子存上一小坛,留着给家里其他人用。
如今郑清衍回了家,虽说爹娘比起品茶,更爱痛快的喝上几碗酒,但他还是照着以往的习惯,寻了个小罐子,想着存上一坛寒梅雪水,埋在树下,来年也与爹娘风雅一回。
院里的梅花没怎么打理,野蛮生长了几年,如今也长的颇为高大,郑清衍踩着矮凳,绕着几株梅树转了几转,捧着小罐子被丫鬟小心的扶下来。
看了一大早上的雪,郑清衍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摇摇头眨眨眼,正想回屋里歇会,只见门口正站着位披着大红斗篷的少年郎。
少年郎半倚着朱红的门框,火红的斗篷,朱红的木门,更衬得他面色白皙,一双桃花眼满是笑意,不知站在门口看了多久。
“哥哥,”郑清衍惊喜的叫了一句,把手中的罐子往旁边一递,便大步向前跑去,“哥哥,你怎么来啦!”
许安珩快走几步,一把接住往自己怀里扑的小哥儿:“小心些,地上湿滑,娘出门办事,顺带把我也一起带了出来。”
郑清衍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在许安珩怀里蹭着撒娇,许安珩捏捏他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道:“先进屋,这是在外头待了多久,脸和手都吹的冰凉。”许安珩说着,包住郑清衍的小手捂了捂,拉着他进屋里取暖,郑清衍这会儿早忘了什么冷不冷的,满心满眼都是哥哥,跟着进了屋也要和哥哥挨在一处坐着。
屋里已备下热饮,许安珩倒了一杯让郑清衍端着捂手,说来也巧,今日的热饮还是许安珩给的方子——桂花烤奶。
许安珩与郑清衍都不爱喝茶,原来还好些,两人日日玩在一处,许安珩没多花时间刻意去琢磨这些吃食,可自打郑清衍回家后,又正赶上天降大雪,日日待在府中,憋闷无趣,许安珩便一门心思花在嘴里这点吃的上了,这桂花烤奶便是他晨起喝牛乳时想起的一道吃食。
桂花与茶叶在小砂锅中翻炒两下,炒出香味后加水煮沸,接着捞出茶叶,倒入牛乳与糖一起煮开,煮开后撒上干桂花点缀便可。
这桂花烤奶做法简便,味道却不俗,与桂花牛乳一起煮沸,去除茶叶的苦味,只留茶香,茶香又与花香相融合,再加上牛乳的醇香丝滑,让人口齿留香。
尝过这桂花烤奶,许安珩深知郑清衍定然也爱这味道,当下便写了方子,马不停蹄让下人给他送过去,许大哥那会儿也正好在屋里,见此还笑着打趣了他好几句。
许安珩垂下眼睛,正对上郑清衍圆滚滚的杏核眼,小哥儿眼角弯弯,额头抵着他的肩膀轻轻蹭了几下,许安珩眨了下眼,也低下头轻轻碰了小哥儿的额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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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猪皮冻
房里炉火烧的正暖, 再喝上一杯热乎的桂花烤奶,方才的寒意瞬间被驱散。
许安珩两手捧着茶杯,轻靠着木桌, 静静听郑清衍叽叽喳喳的抱怨连日大雪害他只能日日待在房里。
鼻尖是桂花烤奶的甜香, 耳边是小哥儿熟悉的黏糊嗓音,屋里又暖融融的,许安珩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眼前浮起一层朦胧水意。
昨晚上不知为何,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都未睡着, 今日又醒的早, 在马车上和娘说话还没觉出什么,现在安静坐在屋中,困意便涌上心头。
“哥哥困了?那在这睡一会, 我让人拿被子来。”郑清衍见许安珩一手支着脑袋, 眼神困倦,凑到他面前看了眼, 便吩咐侯着的下人近前来伺候。
许安珩捏了下凑在自己眼前圆润白皙的脸蛋, 倒也不客气,放下茶杯,熟门熟路的走进里间, 坐在小榻上脱下外袍和靴子, 往后一倒,拉起蓬松柔软的棉被便睡了起来。
一枕酣甜。
郑清衍在外间也不扰人,自己寻了本《千字文》撑着圆圆的小脸,靠在桌前翻看起来。
等到许安珩迷迷糊糊间听见“咔嚓咔嚓”的脆响而悠悠转醒时, 屋外早已是天光大亮。他穿好衣袍, 揉着眼睛深一脚浅一脚的寻着声音走到外间时, 郑清衍正一口一个吃着炸的金黄的丸子。
“哥哥,你醒啦!”郑清衍用帕子擦干净手,倒了杯温茶,推到许安珩面前。
干哑的喉咙有了茶水的滋润,顿时舒服了很多。许安珩刚醒来还有些回不过神,郑清衍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急着这会儿也不与他说什么,又“咔嚓咔嚓”的夹着碟子中所剩不多的丸子吃起来。
“萝卜丸子?”许安珩盯着焦香的丸子发了会呆,在碟子里还剩下寥寥几个丸子的时候,开口问出了声。
“嗯嗯,刚炸出来的,又香又脆,哥哥要不要吃,让人再端些上来。”
许安珩好笑的看着郑清衍,直到看的他心虚的移开视线,才道:“马上要用午饭,少吃些零嘴,待会儿又说吃的肚子胀。”
“我都没有吃很多,”郑清衍颇有些委屈的嘟囔,“半白都是数着个数盛上来的,想多吃一个都不行。”
半白是在小哥儿刚出生时便一直在他伺候身边的老人了,听着主子的埋怨,也不慌乱,行礼后回道:“哥儿打小就爱吃这些用油炸过的吃食,吃起来没节制,若要没人看着,第二天保准口中就得生几个泡,到时候又得是禁口又得是喝药,好一番折腾。”
郑清衍被说的直撇嘴,却也没敢反驳,只是愤愤的将最后一颗丸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用力的嚼。
许安珩戳戳小哥儿的脸,哄道:“每日少吃些,日日都有的吃,平时再让半白泡些去火的茶水喝着,这不是正好,口舌不容易生泡,你想吃的炸物也吃上了。”
郑清衍哼哼两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半白在一旁捂嘴笑道:“奴婢看,还是许少爷的话有用,平时屋里哪个不劝着哥儿,也没见哥儿松口应声,今儿许少爷这几句话,可比我们日日念叨还来的管用呢!”
郑清衍被说的有些脸红,毫无气势的反驳:“才没有,哥哥别听她瞎说!”
许安珩见小哥儿羞的满脸通红,伸手摸摸他的头,也没再出声打趣他。小口喝完一杯茶,便有下人来传膳,两人也不磨蹭,放下茶杯便出了房。
临近年关,百官也都比平日里更忙碌些,故而中午郑将军与郑夫人并未下衙归家,府中正经只有两位小主子用膳。
“土豆炖茄子,酸菜鱼,肉沫蒸蛋,莲藕排骨汤……”郑清衍拉着许安珩坐好,指着桌上的菜一一给他介绍,“哥哥,都是你喜欢吃的菜!”
郑清衍眼睛亮亮的看着许安珩,不由让他想到自己原来喂过的一只小奶狗,哼唧着用澄亮的眼睛看着自己,还总是调皮的绕着脚下跑来跑去,细软的绒毛蹭的人心都化了。
“谢谢清衍,”许安珩揉揉小哥儿的脑袋,“做了这么多哥哥爱吃的菜。”
郑清衍微微仰起下巴,冲着许安珩笑出了两个小酒窝。
也不知是不是同样的饭菜,别人家的就是比自家更香一些,许安珩今日倒是胃口大开,吃完一碗饭,又让人添了半碗,半点看不出前两日在家中食欲不振的样子,吃的甚是香甜。
桌上摆的菜品虽多,分量确少,吃到最后,桌上已不剩什么菜,慢悠悠的从桌上下来,两人又不约而同的坐上了大厅中的木椅,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消食。
若是以往,吃过饭后,两人坐着休息会儿,便要开始犯困,须得睡个午觉才能有精神,可今日许安珩才刚睡醒不久,郑清衍不知怎么,看起来也是神采奕奕的,精神的很,两人现在是一丝睡意也无,对视一眼后,便颇为默契的滑下椅子,想要跑去屋外捏雪玩。
今晨虽已放晴,但太阳并不烈,照在身上也没多少暖意,积雪也并未消融,到处仍是白茫茫一片。
府中的下人知晓家中的小主子爱玩雪,故只清扫了行走路径上的积雪,其余地方依旧是一片银白。
松软的积雪被捏成薄薄的雪片,许安珩寻了根干净的枯枝,蹲在地面小心的将雪片裹在树枝上。郑清衍撒欢的从远处滚来一个雪团,见状也跟着蹲下来,有样学样的捡了根树枝,也跟着倒腾起来。
“哇!”郑清衍看着树枝感叹,“是一朵花,哥哥好厉害!”
许安珩轻轻的碰了碰成型的花朵,眼里满是笑意,他这也是头一回做,看到这满地白雪便突然想起原来看过的各种玩雪的游戏,试着自己动手,没想到做出来的花看起来还真有模有样。
将捏好的花往地上一插,许安珩抖抖手,叫住跃跃欲试想要将院里插满雪花的小哥儿,拉着他的手一看,果真被冻的红红的,当下便要拉着人进屋。可郑清衍在房里已经闷了好长的时日,一听又要进屋里闷着,小脸皱皱巴巴的,满脸不高兴。半白和夏荷站在两位主子身后不远处,只见两个裹的严实的糖球凑在一起不知嘀咕了什么,最后竟是拉着手往后院厨房去了。
厨房此时正是空闲,见到两位少爷过来也是见怪不怪,起身行礼后又各自散开来,各司其职。
许安珩拉着郑清衍在灶堂前坐下,烤火取暖,眼睛却盯上了放在灶台上的一大块猪肉。
“哥哥,你又饿了?”郑清衍搓搓手,翻过来手来烤烤手背,见许安珩没动作,又抓着他的手也转了个面,接着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疑惑问道。
许安珩捏捏小哥儿的脸:“哪饿的这么快,我是想到一道冬日才有的美味。”
“冬天才有,是什么?用肉做的吗?”
“也算是用肉做的,”许安珩捏捏小哥儿的手,“猪皮冻,清衍吃过没有?”
“猪皮冻?”郑清衍扣扣手指,摇摇头道,“没吃过,是用猪皮做的?那不是……”
看着小哥儿皱起小鼻子,一脸“这能好吃吗”的模样,许安珩点点他的鼻尖,没多解释,只说做出来后保管他爱吃。
因为猪皮看起来油腻腻的,郑清衍拉着许安珩不让他自己动手,许安珩便在一旁指挥着,让下人将剔出的猪皮凉水下锅,倒入料酒一起煮,煮到用筷子能扎动之后捞出,用刀将猪皮上多余的油脂猪毛刮干净。
郑清衍躲在许安珩身后,鼻子抵着许安珩的肩膀,露出双眼睛,闷身闷气的让厨子将猪毛刮干净些。
许安珩偷偷笑了两下,哄着小哥儿若是嫌气味大便去灶前坐着,郑清衍靠在他背后摇了摇头,不肯走开。
许安珩无奈,拉着人坐回灶火前,反正后面的步骤也不需人看着,坐在这儿也是一样的。
厨子干活细致,小少爷发话一根猪毛都不想看见,他便仔细的在猪皮上刮过一遍,又细细看过,确定猪皮上一根猪毛都没有,方才将猪皮放进加了盐的温水中搓洗,反复洗过几遍,将猪皮切成细条,再用醋加温水泡洗,去油去腥,最后将猪皮放入锅中,加葱姜蒜八角香叶等,加水熬煮,汤汁熬至浓稠,倒入盆中,将里头的香料捞出来后,便可放在一旁让它慢慢凝固成型。
熬好的猪皮冻大概要放置一个晚上才能完全凝固,郑清衍听说要明日才能吃这猪皮冻,眼睛一转,让人将猪皮冻分两个盆盛放后,拽着许安珩的衣袖就开始撒娇。
“哥哥,明天来我家陪我吃猪皮冻好不好,来嘛,或者我去哥哥家也可以!”
“那得看明日是否天气晴朗,若是下雪天,出门可不太方便。”
“唔,可是我真的想和哥哥一起。”
“明日伯父伯母可在家?”
“爹娘说这几日都忙的很,想来明日也是早上出去,到天摸黑才能回来”,郑清衍歪头想了想,撇了撇嘴,“哥哥,你看,明日我又是一人在家,真的很无趣,我想姨姨了,哥哥带我回你家玩好不好。”
许安珩捏捏小哥儿的脸,逗他:“那等伯父伯母回来,你自己说。”
“哼,”郑清衍鼓鼓脸颊,“爹娘肯定同意,哥哥到时候可别赖皮。”
许安珩一指戳在小哥儿肉乎乎的脸上,笑道:“好好好,不赖皮,明天和哥哥一起回去。”
“嘿嘿,最喜欢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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