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少年太子 · ✐
子时过, 失踪近十日的柳八重和枫幽主找过来,让她把独孤极的心交给他们。
白婉棠并不惊讶,轻轻将独孤极的尸身放下,随他们离开都城。
在她去到独孤极身边之前, 她去找过枫幽主。
枫幽主同她说, 即便她什么也不做, 独孤极也终将因命脉受损, 在痛苦和折磨中死去。
那一刻她有点怨恨。
恨自己,恨枫幽主毁了独孤极,最后却是他们两个平安无事, 独孤极死。
枫幽主对她道, 他有办法纠正一切。只不过,他需要独孤极的心。
她随枫幽主和柳八重到城外。
一眼望去,天地间是无垠的黑。
枫幽主催促白婉棠把独孤极的心交给他。
二人合力阻止这颗心的消散。至日出时分, 枫幽主带着那颗已经化到只有指甲盖大的心,和柳八重一起, 对着西方跪下。
他们背着破开黑暗的晨曦, 一步一叩拜, 试图请出浮屠塔。
这世上,除了独孤极这位三界帝君,无人能确保一定能够见到浮屠塔。
所以,他们需要独孤极的心。
白婉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手在胸前攥城拳, 心悬起。不断在心中祈求浮屠塔的现世。
柳八重与枫幽主叩到第八十步。
独孤极的心似抓不住的流光,彻底从他们手中消散了。
他们衣衫破损脏污, 额上满是血。宛若乞丐般渴求地看着西方,浑身都在颤抖。
就剩最后一步。
柳八重与枫幽主重重跪下, 低头,长叩不起。
他们不敢再抬头看。
白婉棠盯着西方。近乎绝望之际,终于看到天光云影中,一座金塔若隐若现。
她欣喜地叫二人起身,眼里蓄满了泪,跌跌撞撞地朝着塔跑去。
到了塔前,她脚步顿住。
远看金光流溢的塔,近看仿若只是普通古寺,干净祥和。
那一层层不染尘埃的台阶上,染着斑驳的血。鲜艳的仿若刚刚才留下。
一层,又一层……
这样的血,除了独孤极,不会再有旁人有了。
她耳边响起驳曲对她的怨怼,仿佛看到独孤极,一步又一步地对着他最怨恨的“神佛”跪下。
白婉棠迈开步子想上台阶。
她踏了个空,身子趔趄,跌坐在地上。
这不是她求来的,她进不去。
她头撞到木塔边,透过木塔的缝,她瞧见塔内有字。
她竭力地想看清,但是只能看到那些字都是鲜红的。
是他的血写下的。
柳八重与枫幽主互相搀扶着走过来,走上台阶。
看到阶上血,他们愣了下,跪下,一步一叩首地上去。
白婉棠失魂落魄地道:“帮我看看,他在里面写了什么,好不好?”
柳八重和枫幽主沉默片刻,点头。
她在阶下坐下,靠着塔,盯着塔内密密麻麻的红。
不知过了多久,她瞧见两道身影进了塔中。
他们站在那些字前,怔然良久。
枫幽主道:“白婉棠……”
白婉棠应声:“我在。”
他接着道:“我的仙仙,回来。”
白婉棠,我的仙仙,回来。
白婉棠,我的仙仙,回来。
白婉棠,我的仙仙,回来。
……
他一遍又一遍地念。
白婉棠倏地明白,他在念塔内的字。
她合上眼,眼前满是他一次又一次叫她白仙仙的模样,耳边是他的声音……
“别念了。”
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声音轻得像风。
枫幽主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请她离塔远些。
白婉棠踉踉跄跄地远离,在路边的草堆里坐下,守着那座塔。
日夜轮转,昼夜交替。
偶有行人路过,有的看疯子似的看她一眼,有的面露不忍,拿出干粮开分她一半。
白婉棠干涸生裂般的心得到一丝慰藉,对那人道:“谢谢。”
“煜王殿下说,是您和三界帝君牺牲自己,救了我们。很多人不信,但我每天出来砍柴,确实是自帝君离开后,就没再看到过邪祟了。”
他踌躇着道:“若煜王殿下所言不虚,终有一天,天下人都会明白,您很好,帝君也很好。”
眼泪在她眼里打转,她笑道:“是啊,他很好……”
他的本性从来没有变过。他至始至终,都是书里那位愿以身庇护苍生的三界帝君。
只是,曾经因她,走过一些错的路。
砍柴人忙于生计,叹了声,离开。
白婉棠握着他给的干粮,满眼里看到的,却都是独孤极。
她身体颤抖着,忍了又忍。
终是像无家可归的人,坐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
*
枫幽主和柳八重从塔里出来时,白婉棠已经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
他们两个宛若受尽折磨的死刑犯,遍体凌伤,唇色灰白,对她道:“接下来,就靠你了。”
白婉棠站起身走向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二人便随着浮屠塔一起,烟消云散,灰飞烟灭了。
她的心抽搐地发疼。
她不敢想,独孤极为求她回来,在塔中又是怎样受尽了百年折磨……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世界也变得离她越来越远。
她坠入黑暗之中,彻骨的寒将她吞噬。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记忆都变得遥远模糊。
她听见吵嚷的声音,感到阳光落在自己身上,久违的温暖。
“……仙尊,您来了……”
“就是她……”
有杂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白婉棠眉头紧皱,怎么也睁不开眼。
直到感到手里有东西被拿走,她宛若冲破渔网的鱼般,身体猛地往前一冲,就看见许多人围着她。
模样如谪仙的男子对她弯下腰来,温声道:“姑娘,你……”
“枫幽主……”
她看着他的脸喃喃,目光定在他手中那卷书上,一把抢了过来,斥道:“你怎么能随便拿我东西!”
枫幽主愣了下,自知理亏,道:“抱歉,我……”
“仙尊只是看你昏迷,怕你东西被别人偷走,暂且帮你保管罢了。”
“你从哪儿来的?怎么穿成这样睡在这儿?”
周围百姓维护枫幽主,问起她的情况。
白婉棠打开这卷书看了眼,一眼看到上面写的独孤极三个字,抱紧书道:“这是我一位好友编写的故事,是我对他唯一的念想,所以……”
枫幽主表示理解,温和地问她需不需要帮助,请她先跟他走,免得打扰周围百姓。
白婉棠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正要离开。
有百姓追上来,拿着两个红瓷瓶递给她,“姑娘,你东西掉了。”
白婉棠接过红瓷瓶,连声道谢。
枫幽主停下脚步等她,带她回去的路上,问道:“姑娘那两瓶子里装的是忘尘缘吗?”
白婉棠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枫幽主:“我有个徒儿最近在研究这药,你的药和她研究出来的药气味大体相似,只是比她的多了样东西。”
“丹方上说,忘尘缘需以神血为引,如今世上无神,我徒儿缺的就是神血。不知姑娘你手上的那瓶,用的是什么珍宝作为替代?回去我也好教教我徒儿。”
“我也才刚刚知道,忘尘缘需要神血。”
白婉棠摩挲着药瓶,笑道:“是我夫君给我的,里面掺了他自己的血吧。”
她目光悠远,回忆着某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枫幽主不再询问。
她跟在他身后,打量着这千年前的世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
白婉棠的任务,在从枫幽主手中抢回书时便结束了。
书是她的手机顺应这个世界变的,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枫幽主拿走了书,她也不会想到这一点。
也不知道等她回去的时候,它还会不会变回手机的样子。
她不再被这世界排斥。
因柳八重、枫幽主与浮屠塔的祈愿,还保留了仙体。能在人间用点微不足道的法术,不受人间的法则影响,不老不死。
只待时机合适,她就能回家。
枫幽主邀她留在仙府,她拒绝后回到人间都城。拿着枫幽主给她的银两,在都城租了间小宅院生活。
都城最近很喜庆热闹,听闻帝后诞下一名皇子,取名独孤极。
帝后伉俪情深,对这唯一的皇子十分疼爱,不久后便封他为太子。
白婉棠不能再去干预他的命途。
她努力让自己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待有关独孤极的一切,就这样在人间过了十五年。
独孤极在百姓们的口中,也渐渐成了玉质金相,霞姿月韵,绝伦逸群的少年太子。
听闻见过他的人,无不称赞。
她时常翻着书想,没有被篡改过命运的他,真是比书上还要好。
不过这一年,独孤极将会遇到波折,从此离开都城,踏上寻仙问道之路。
他的命运就此踏上正轨,白婉棠觉得自己也该是时候去游历玩乐,是时候放下,那些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有关独孤极的过往了。
她收拾行囊,打算第二日出发。当夜却有宫里的人找上门来,请她入宫,说是枫幽主的弟子苍雨请她。
苍雨说,独孤极血脉显出非凡之态,被魔物觊觎。
她担心自己一人应付不了,枫幽主又忙于对付魔物不能赶来,听闻她是仙体,便请她来相助。
白婉棠斟酌片刻,同意和苍雨守东宫。
她和苍雨一同进入寝殿,隔着琳琅的珠帘纱帷,瞧见内里站着个清贵的少年身影。
他身量高瘦,发束金冠,着一身玄金刺绣的太子服制。
听得她们过来,他撩开帘幕出来行礼。雍容尔雅,丰姿冶丽,脸上有点奶膘,嗓音还带着少年气,恭敬道:“辛苦二位仙人了。”
这是白婉棠十五年来,第一次见到他。
也是她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听到他这样温润的语气说话。
她以为时间已经磨平了她所有的心潮澎湃。
可一见他啊,她眼眶顿时就有些热。
她含笑望着他,满心都在想——他如今,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絮、有一个小亦 10瓶;歪水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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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长夏与湘 · ✐
独孤极安排苍雨和她在外间歇下, 为此特意叫人重整外间,让她们尽可能舒适。
他自己就此回屋休息,拿着本书在一旁看起来。
妥帖知礼,苍雨板着脸低声和白婉棠夸了他一句。
白婉棠扯唇笑了笑, 不语。
后半夜, 魔族突袭, 轻而易举掠过凡人的守卫, 直冲寝殿。
苍雨应对魔族,独孤极也提剑迎战。
白婉棠目光追随着在魔物中奋力厮杀的少年,手掌暗暗攥紧, 却不出手相助。
她不能插手任何事, 可不知为何,她还是来了。
不多久,有魔偷袭, 直奔独孤极而去。
与独孤极交手的、身材纤细的魔反身替他挡下攻击,独孤极的剑于此时挑下了她的面罩。
那是名姿容美艳的魔族少女, 年纪与独孤极相当, 十四五岁的模样。
少女见大势已去, 傲慢又骄矜地对独孤极道:“你是第一个能和我打平手的人族,日后我定会亲自杀了你。”
说罢,她率领魔族撤退。
这是独孤极与书中女配宓媱的相识。
白婉棠垂眸,出神地看着自己雪白的手腕,尽力忽视心里生出的异常。
“那小女魔是魔皇最小的女儿, 宓媱。她从魔域来到了人间,这说明在人间潜伏的魔必定不在少数。”
苍雨对独孤极道:“我会尽快请师尊来人间, 同帝后说清楚,让殿下去修真界历练。以殿下的天资, 殿下该去修道才是。”
独孤极对苍雨颔首,又看了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白婉棠一眼。
她除了初见那一刻,似哭似笑地瞧他一眼,便再不看他了。
*
白婉棠打算清晨出宫,苍雨硬要留她到枫幽主过来。
好在她与苍雨皆为女子,不方便和独孤极同住的。守了第一夜后,便住到东宫其他殿去了。
她不出门,见不到独孤极。直到枫幽主来,才见他第二面。
独孤极已得帝后同意,随枫幽主去修真界,拜入玄鸿宗掌门门下。
白婉棠与他打了个照面,一句话也没说上。
他自她身侧走远,随苍雨去修真界。
白婉棠和枫幽主道别,去游历,就此出宫,拿上行囊离开皇城。
她突然想明白,既决定绝不插手,为何还是想要进宫了。
她想再见他一面的。
见他过得很好,就安心了。
此去一别,余生再难相逢。
*
三界虽乱,主战场还是在魔域与修真界。
白婉棠游历人间这些年还算安宁,见过不少千载难逢的美景,听过不少奇人异闻,结识了不少友人。
她不想在这世界留下痕迹,旁人问她名姓,她都说自己叫阿鹤。
凡人命数短,她不老不死,免不了要在漫长的岁月里,亲眼看着一位又一位友人离世。
不过很神奇的是,她又遇见了长夏。
她想要暂且休息,恰好租住在了长夏的药铺附近。
看着长夏在药铺里忙碌,时不时逗逗家里养的老猫,那一刻她忽然发觉柳八重,或者说藤穹,无时无刻都在爱着长夏。
那一世,他才会在阴阳关开药铺,化作猫妖。
没了那些意外,长夏与无相城少主藤穹相遇,相恋。
后来老猫死了,藤穹不得不回修真界前,他要将孤身一人的长夏带回去。
长夏离开的那天晚上,来和她告别,赠她一枚传音木牌,道:“阿鹤,待我成亲,一定邀你。你可一定要来啊。”
她知道白婉棠参加过太多白事,喜事却寥寥无几。
送走了老猫,懂得了亲眼目睹友人离去的孤寂,她总想给这位邻居带来一丝喜庆。
白婉棠颔首答应。
长夏走后不久,她继续踏上旅程。
路上,她遇到一对驻守人间,总是斗嘴的师兄妹。
二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而且很眼熟。
问清姓名,师兄叫崔虚,师妹叫北冥湘。
虽互称师兄妹,一个却是玄鸿宗掌门之子,另一个是北冥家的小姐。脾气比她记忆里的闹腾得多。
白婉棠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和他们一起对付附近扰民的妖魔,在荒野住了两夜。
离去前,还是没忍住,问崔虚道:“你可听说过独孤极?”
崔虚惊喜道:“你认识我师兄?”
“不认识,只是我曾住都城那时,听说过他是太子。”
崔虚骄傲道:“我师兄可厉害了,虽不知为何,他的修为总是难以提升,但他当初仅是筑基,就能在秘境里,凭一己之力从大魔手中救下数十位宗门弟子……”
崔虚脸上写满了对独孤极的崇拜和自豪,一说就停不下来。
听他滔滔不绝许久,北冥湘打他一下,调侃道:“都是一个师父教的,你师兄那么厉害,你怎么就那么笨。”
崔虚气鼓鼓地站起来追打她,二人围着篝火嬉笑打闹,充满生气。
白婉棠独坐树下,看着他们,眼前浮现出二人共同战死的场景,不自觉眼泪模糊视线。
这一次,他们都会过得很好。
除完妖魔,她继续启程。
北冥湘给了她一块北冥令牌,让她以后若是去了修真界,拿着令牌去北冥玩。
白婉棠道谢,带上令牌启程。
她迎着朝阳,走在宽阔官道上,晨风吹动衣衫。
北冥湘心中莫名五味杂陈,叫住她,高声道:“待我,我举办道侣大典的时候,我请你啊。”
白婉棠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点点头。
*
她在人间游历五百年。
第五百年的时候,四方仙尊为镇压魔族殉道了,修真界与人间都暂且安宁。
不多久,白婉棠收到长夏的传音,说她要和藤穹成亲了。
北冥湘也通过北冥令传信,说她要和崔虚结为道侣了。
白婉棠为此去了趟修真界。
修真界比起五百年前,繁荣昌盛得多。
茶楼里的说书人,都在传颂四方仙尊为苍生殉道的事迹,也会提起如今修真界最威名远扬的弟子们。
其中魁首,便是独孤极。
白婉棠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
乍一听,不禁恍惚。
茶楼里又有几名其他宗门的弟子不服气旁人对独孤极的盛赞,和另一帮维护独孤极的玄鸿宗弟子吵起来。
这种炮灰要被打脸的铺垫场景,让白婉棠没忍住低头笑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一名玄衣少年走入茶楼,整间茶楼瞬间静了下来。
维护独孤极的弟子们,叫着师叔,冲向少年,控诉那群人的嚣张。
另一边气焰嚣张的弟子们,缩成了王八样。
众人都望向少年,认出他就是独孤极。
白婉棠低头转着茶杯,心就像茶水一样泛起涟漪。待平复下来,她才看向他。
独孤极因身怀神骨,又修道,模样生长缓慢,如今瞧着只有十七八。
他和她记忆里的不一样了。
那双烟墨的瞳,不再冰冷如冬雾,而如春日远山。气质温煦矜贵,从容自若,宛若众星捧月般被簇拥着落座。
他也有少年人的意气和桀骜,处变不惊地驳回那群炮灰的话,不再将他们放在眼里。
“师叔,咱们还有多久到无相城?这次无相城城主举办成亲大典,说是顺着他夫人的意思,要按人间的规矩办。你是从人间来的,人间的婚礼是不是很热闹啊?”
玄鸿宗弟子们边吃边问。
独孤极道:“我刚刚联系过无相城的人,待会儿会有人来接。人间的亲事……”
他回忆了一下,摇头笑叹:“离开人间太久,人间的事,很多我都记不清了。”
白婉棠转杯盏的手停下,禁不住想——能忘记,真好。
而她呢。
五百年过去了,她还记得,那个会叫她白仙仙的独孤极。
“阿鹤。”
门外有人唤她。
是长夏和北冥湘,还有无相城派来的侍从。
侍从们瞧见玄鸿宗等门派弟子,走过去接引。长夏与北冥湘则过来迎她。
白婉棠有些惊讶,长夏竟然亲自过来。
长夏道:“五百年不见,当然要亲自来接。”
北冥湘同她打招呼,指了指独孤极,道:“你瞧,那就是你问过的独孤极。”
白婉棠感觉到有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硬着头皮转过身,对独孤极等人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独孤极定定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竟走过来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不记得人间事,又怎会记得只见过两面,未曾说过一句话的她?
白婉棠道:“记不清了。那时是知道你曾是太子,才问的。”
说罢,她和北冥湘、长夏离开。
独孤极了然点头,回弟子们那儿去。
他们一个朝着茶楼内,一个朝着茶楼外,背对着,渐行渐远。
*
北冥湘与长夏如今是很好的密友。
白婉棠和她们之间的关系相比,要疏远得多。
一同来接她,更多的是二人觉得在人间相识了同一个人,甚是有缘有趣。
长夏的婚礼很是喜庆,满城红灯笼。
白婉棠换下了身上红衣,穿一身鹅黄,在城主府的院里落座。
人间的婚事讲究的就是喜庆,从未体验过的这番热闹的修士们,趁此时机都闹腾起来,不复往日庄重。
长夏和北冥湘喝得有点醉,勾肩搭背地边唱边跳,和宾客们一起闹。
藤穹与崔虚跟着两位小祖宗,怕她们伤着了,碰着了。
但看着她们两个欢喜的模样,他们不自觉地笑眯了眼睛。
大家都有亲朋相伴,交头接耳,满面喜色。
无人识得白婉棠,白婉棠与他们也不相熟。
她静静地坐在人少的一隅,独自饮茶,吃点心。
她不敢喝酒。
怕醉了,会忍不住说出什么胡话。
她一个劲儿地喝茶,喝着喝着,饮入口中的茶,越发的苦。
她终是忍不住,看他一眼。
他身边有许多人簇拥,对他敬酒,或崇敬,或讨好。
红烛光照,他一身玄金长袍,腰配长剑,意气风发。
她和他,隔着算不清的距离,隔着数不清的人。
她垂眸,拿出红瓷瓶,想要在此一饮而尽。
又担心忘却尘缘后不能立刻回家,再相逢,还是会喜欢他。
“鹤姑娘。”
突然,她听见他的声音在耳侧,仿若幻觉。
白婉棠收起瓷瓶,抬眸,竟真看到他拿着杯酒站在她身边。
他半弯下腰,身上苦冷的淡香占据她的呼吸,“鹤姑娘,我想起来了,在人间时,你和苍亭主前辈护过我。”
他举杯到她面前,“鹤姑娘,我敬你。”
白婉棠眨了眨眼,浅笑着举起茶盏,应道:“好。”
城中放起了烟花,与明月交辉,点亮夜色。
欢声笑语,锣鼓喧鸣。
有人高声祝福新人:“祝二位鸿案相庄,如鼓琴瑟,白首齐眉,鸳鸯比翼,永生永世,莫失莫忘……”
他与她在这冷清的一隅,杯盏相碰,各自饮下酒茶。
他道:“多谢鹤姑娘。”
她道:“独孤道友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树好乘凉 5瓶;墨泼弦断、歪水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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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归去 · ✐
接连两场婚事, 洗去了大战后的沉重。
万物欣欣向荣之时,独孤极在率弟子历练的途中,遭遇数位残存在修真界的大魔埋伏,为护弟子们跳入万魔渊。
无相城、北冥和玄鸿宗都派人寻找, 就连八位仙尊之徒也出手相助, 然而他像是人间蒸发了。
只有玄鸿宗微弱的魂灯能够证明, 他还活着。
白婉棠初听到这个消息, 眼前浮现的是在玄鸿宗、北冥湘的道侣大典上,与他的相逢。
他避开众人,落座于她身侧, 道:“鹤姑娘, 你的名字就叫鹤吗?”
她对上他的目光,在他的眼底,看到少年人的悸动。像春日初绽的花蕾, 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她想了想,答非所问:“论起来, 你该叫我鹤前辈才对。”
少年最是聪慧, 明白她的意思, 又执拗地不改口,道声:“冒犯了,鹤姑娘。”起身离开。
她看着他走入人群的身影,禁不住笑了。
她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我会喜欢你,不论我们是如何相遇。
只是少年的情愫到此为止便够了, 她亦满足了。
白婉棠甚至会调侃着想:书中他从出生至登上帝位,未曾动过情。只三次相逢, 他便又要喜欢我了,我可真好啊。
想着想着, 他的身影被眼泪模糊不清,可她还是笑着的。
如今,他失踪,是注定要经历的剧情。
乍听闻,她还是有点脆弱,慌了一阵。来回地翻书,才安下心来。
他此次失踪是坠入了魔域。
世人不知,他这五百年间与不少魔族成了友人。
其中有叩音,驳曲,奇炎,檀罗,宿罗等目前还名不见经传的魔族小兵,也有魔皇最疼爱的小女儿宓媱。
他在魔域,会有一番特殊的历练,他的友人会陪伴着他,助他最后获得全魔族的尊敬,风光归来,为未来一统三界打下伏笔。
不过这会是段很漫长的时间,足有三百年。
三百年后他再回修真界,就会遇到年方十五的骄纵大小姐崔羽灵,比崔羽灵大不了多少的北冥珞之子藤千行,还有继他之后被当作又一玄鸿宗大师兄的柏怀……
白婉棠重温一遍后续的剧情,收起书,以还要继续游历为由,收拾行囊离开玄鸿宗。
在修真界玩乐,一路向北。
她想去北冥看看北冥桐,北冥家的老祖宗。
北冥桐身子还很康健。
北冥珞不必嫁入无相城,已与化作人形的行钧情愫暗生。
行钧虽为妖,但在镇压魔族一事上立下赫赫战功。
北冥之人并非顽固不化,白婉棠到达北冥时,他们正要为二人举行婚礼。
白婉棠是拿着北冥令过来的,被北冥当作贵客,在北冥特有的婚礼上吃喜酒,在无数欢呼的人中,目送北冥珞与行钧执手相望入洞房。
她坐回桌边。
此处无人识得她,她也不必顾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趴在桌上哭起来。
有人坐到她身边,将她搂住,慈爱地问道:“怎么了?”
她泪眼婆娑地看见北冥桐慈祥的脸,依偎进她怀里,道:“都终成眷属了,真好啊……”
北冥桐像奶奶一样轻轻拍拍她,“你也定能同你爱之人终成眷属的。”
白婉棠拿起酒杯,一杯一杯地饮下,“是啊,待我忘了他,回到家。我也许会有一个喜欢的人,我会和那个人成亲生子,吵吵闹闹,又互相扶持,像普通夫妻那样过一辈子……”
“这样不是很好吗?”北冥桐哄她。
白婉棠靠在北冥桐怀里抬起头,望着遥不可及的明月,道:“可那个人,不是他……”
*
白婉棠在北冥呆了很久。
北冥在书中没有什么戏份,她无需害怕在此留下痕迹。
北冥珞与行钧毕竟年轻,还要历练,成亲后不久离开了北冥。
北冥桐的孩子也大多成年,有了各自的家与生活。
白婉棠不常和北冥族人来往,北冥桐会带着她在北冥逛逛。
她会带她去北冥的草原,在草丛里坐着,给她用草叶编蚂蚱。
白婉棠接过蚂蚱,好好地收起,像小孙女对奶奶撒娇,说:“我喜欢蝴蝶。”
北冥桐就笑呵呵地给她编蝴蝶。
她还会带她去打猎,去冰原上纵马驰骋。
就好像这一次,她白婉棠不再是被北冥桐抱回来的北冥仙,也依旧是北冥桐疼爱的“小孙女”。
只是她不能告诉北冥桐,她可以叫她仙仙。
北冥桐只能叫她,阿鹤。
*
三百年仿若弹指一挥间。
白婉棠离开北冥,暂居幽州小仙境时,听闻魔域与修真界的结界又动荡了。
不多久,独孤极回来了。
他修为大减,要随这一代玄鸿宗弟子一起再次重新历练。由此结识崔羽灵、藤千行和柏怀。
炮灰反派们等着看他笑话,对他极尽嘲讽,都被他一一打脸。
众人这才发觉,他不是修为退化,而是有了和他们不一样的道。
他依然是当年那个风姿无双的独孤极,甚至比当年更令人望而生畏。
作为这类升级流文的男主,修真界自然少不了有关于他的流言蜚语。
听闻他和魔族公主关系匪浅了,又听闻他和玄鸿宗大小姐崔羽灵互生情愫了,还有数不清的小配角,其中还有熟悉的名字——巫娅,乌尤……
白婉棠与修真界许多在书中无名无姓的人,被“众人”二字概括,在茶楼酒肆听他的故事。
一边听,一边翻翻书。
她能感觉到,很快她就要回家了。
突然有一天,茶楼里来了个贩子,手持一卷画,道这是独孤极失踪前,遗落在玄鸿宗未完成的墨宝,起价拍卖。
众人纷纷围上去。
高高踩在桌上的贩子展开卷轴,画卷上,是一抹红影,只起了个形,看得出是名女子。
众人惊叹这人是谁,这人才是传闻中独孤极真正心仪的那位。
白婉棠手持北冥令出来,夺走画道:“我在独孤极失踪前与他认识,这画根本不是他的笔墨,是假的。若你有不服,就随我一起去玄鸿宗对峙。”
这画是真是假,难以分辨。
贩子也是从别人手上买来的,说是从玄鸿宗偷出来的,不能闹大,一见北冥令就怂了。
白婉棠不与他计较,还大方给了他些灵石,当作买下这幅画,这人连声道谢离开。
茶楼里的人一哄而散,都发出扫兴的嘘声。
“倒也是,三百年前,我也没听说过独孤极认识什么红衣女子。崔羽灵那几个,也没有穿红衣的……”
说话的人忽然话音停下,看向持画离开的白婉棠。
她一身红衣,默然离去。
*
那是他的画,上面还写了“鹤”字。
入夜,白婉棠在自己院子里,用火盆把它烧了。
这世上不该有“鹤姑娘”。
她带上收拾好的东西,离开小仙境,回到人间都城,和守姻缘树的老人一起,守起姻缘树。
人间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生老病死,童老更迭,不会有多少人记住她。
她不老不死,或许会成为传说异闻。
但人间传说异闻太多,她终将淹没在岁月洪流中,被人遗忘。
她和老人一起,春夏给树修枝,秋在树下扫叶,冬给树干保暖。
像照顾孩子一样。
这时候守姻缘树的,还不是那较真的老头,是个和蔼的老奶奶。
最初几年乞巧节,白婉棠都会拿块姻缘笺,写些字,然后烧掉。
后来的乞巧节前,老奶奶会为她备一块姻缘笺,备一个小火盆。
乞巧节当晚,老奶奶会在树下走来走去,安慰那些未等到爱人的失意人。
她就坐在树下,在牌子上写字,
后来老奶奶快死了,临了把她单独叫进屋里,握着她的手道:“婉棠,我走了,你就一个人了。你去找你的那个独孤极吧,”
每年,她在牌子上,写下独孤极、白婉棠,祝福的话一字都写不出,就这样烧掉。
白婉棠对她笑道:“这就去找了。”
老奶奶点点头,合上眼。
她和其家人送其入葬。
守姻缘树这枯燥乏味又不赚钱的活儿没人干了,她就开始独自守着姻缘树。
每年乞巧,还是会写姻缘笺,然后烧掉。
只是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看到她写的字,知道她叫白婉棠。
后来,她遇见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住在她家隔壁,一板一眼的,不许别人做这,不许别人做那,
独孤极就要成为三界帝君了。
那段时间三界欢腾,人间亦是如此。
小孩儿也长大了,年轻时爱慕的女子,未等成亲便病死了。他终身不娶,和白婉棠一起守起姻缘树。
白婉棠的身子越发飘渺如幽魂,直到某天谁也看不见她。
小孩儿成了老人,以为她逝了,在她院里给她烧纸,喃喃道:仙人也会死吗?
白婉棠飘渺的手摸摸他的脑袋。
他感到头顶有风,抬手摸了摸,“仙人,你回来了?”
白婉棠笑道:“仙人走了,要回家了。”
他听不见。
她就此去了上界,去找独孤极。
*
独孤极在登天台举办大典。
近日来,他总是分外阴翳茫然,无人知晓他为何会突然这样。
白婉棠知道,枫幽主同她提到过的,触碰到世间法则就会知道一些不可思议的事。
独孤极现在已经超越这世间的法则,到达了无上之境。
他堪破了一切,知道了那些不存在于这世间的过去。
知道了白婉棠,也知道了白仙仙。
但他终究是这个世界的三界帝君独孤极,不是魔祖独孤极。
那些过往于他而言,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人生。
虽略有受影响,但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白婉棠的两瓶忘尘缘,就是为此准备的。
独孤极在登天台举行大典的那天,她站在帝台旁看他走过来。
他华服琉冕,模样褪去了稚气,轮廓更为锋利深刻。
他瞧见她,眸底闪过一丝惊讶,登上帝台,在她身边站定。
除了他,已经无人能看到她了。
繁复的颂词过后,他端起酒来。
台下诸位大魔、老祖吟诵道:“帝君敬天地。”
他看向她,将酒递给她。
白婉棠略一讶异,拿出红瓷瓶,将其中液体倒入其中,钻入他怀中,在他广袖的遮掩下,将酒一饮而尽。
那些过往,在她眼前闪回。
她不知他此刻是否也有忆起,但知此刻他之意——她就是他的天地。
“众生敬帝君。”
台下,一眼望不到尽头,是万万千千崇敬他的苍生。
他们举杯邀他同饮。
白婉棠将第二瓶忘尘缘倒入他的酒中。
他深深望她一眼,垂眸,将酒饮下。
她在他怀里与他对视着,离得极近,稍微再靠近一点,就能亲到了。
谁也没有再向彼此靠近,但彼此都知道,他们想要亲吻对方。
这就够了。
“独孤极,我回家啦。”
她对他笑起来。
也许是泪,也许是她正从这世界抽离,他的模样在她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独孤极站在帝台之上,宛若雕塑,一动不动。
台下人又吟唱颂词,见他眼眶泛红,毫无反应,唤他:“帝君,帝君?”
“帝君你怎么了?”
他手垂下,沉声道:“无事。”
只是他的仙仙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歪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佛系养生 30瓶;大树好乘凉 3瓶;墨泼弦断 1瓶;
(* ̄3 ̄)╭
84.她的世界 · ✐
白婉棠做了个梦。
梦里她去另一个世界转了一圈, 具体发生什么事她给忘了。
醒来发现自己手机没了,她就忙着找手机。
找一圈没找到,她想是自己不小心将手机弄丢了,就再去买一个。
她在一家亲的微信群里吐槽自己倒霉, 丢了手机, 又说自己做梦去另个世界转了圈。
她爸发了三千块钱。
她妈说她小说看多了, 这么大人了一天到晚想七想八, 也给了她三千。
奶奶给了她一千,让她开心一点,和朋友出去吃点好的。手机掉了就掉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开心地嘿嘿笑, 收了钱发了好几张亲亲的表情包。
只是突然,看着爸爸妈妈奶奶一家人合照的头像,她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和思念。
她打字:“我想辞职回家了。”
她突然好累, 全部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感觉自己遗忘了一些人和事。
可连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忘了什么,都不能确定。
*
她当然是没有辞职回家的。
作为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社畜, 她经常在“我是个废物”和“我要发愤图强”之间反复, 她的家人都习惯了, 她自己也习惯了。
第二天是周六,她瘫在出租屋玩手机,看电视,吃薯片,点外卖炸鸡, 打游戏,和朋友聊聊最近的热搜。
都是以前稀松平常的日常, 她此刻做起来,却觉得无比生疏。
虚度一天, 晚上和朋友互道晚安。
她闭上眼睛,睡不着。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海上漂泊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到了家,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可明明她只是睡了一觉,明明她的爸妈奶奶和朋友,都还和昨天一样。
她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适应回以前的生活。
朋友察觉到她的异常,频繁地约她周末出去玩。
同事有意帮她分担工作任务,领导时不时找她谈谈心,让她有困难就说,也可以请年假出去散散心。
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她的公司这么有人情味,辞职的心都消退了一大半。
公司里来了个刚毕业的男大学生,白白净净,高高帅帅,挺自来熟,还特得领导照顾。
白婉棠和几个公司老员工,休息时在茶水间讨论这人。
白婉棠聊着聊着就开始走神想今晚吃什么。
再回过神来时,同事们都走出去,那新来的男生站在茶水间门口扶着门,对她笑:“王姐叫你带带我,以后我叫你师父?”
白婉棠“嗯”了声,“可以。”和他一起回办公室。
他一口一个师父叫得很勤,晚上加班她还没来得及点外卖,他就给她带了蒸鸡回来,说从同事那儿听说她喜欢吃鸡。
她道谢,要转钱给他。
加了微信,他又不收钱,让她请他喝杯奶茶就行。
晚上回去她和朋友说了这事,朋友说:“这小男生很会嘛。”
白婉棠和朋友聊了会儿,睡前她妈给她推了个微信,说:“你小学同学,还记得不?前几天我遇到他妈了,说他现在和你一个城市工作,你俩认识认识呗。”
她还没加对方,就收到了好友申请。
对方赫然是她妈推的这个微信。
*
秋天都快到了,可白婉棠最近的桃花开得格外旺盛。
先是公司殷勤的新人小弟弟,再是跟她说其实以前暗恋过她的小学同学,后来她和朋友出去玩,还认识个业内知名公司的主管。
周末她和朋友打游戏,朋友和她一通分析,说这三人条件都很不错,让她好好把握。
她有点纠结,“他们长得不符合我的喜好。”
“哪儿不符合?这仨哪个长得差了?都身高腿长又白白净净的,这不就是你以前喜欢的款吗?”
白婉棠用游戏捏小人,捏出张脸来。
水墨瞳,长眉挺鼻薄唇,肤白如雪,束金冠高马尾……她总觉得还差点什么,但记不清,也懒得捏了,和朋友说:“我现在喜欢这样的。”
朋友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会儿,道:“你清醒点,现实里哪有人长这样。要真有人长这样,肯定早就当明星出名了。”
白婉棠也觉得不现实。
退出捏脸界面,继续和朋友游戏。
那三人,也都是在顺其自然地发展。
*
很快到年关,白婉棠放年假,蹭了小学同学的车回家。
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同坐在副驾驶位的她闲聊,问她初几要去拜年,哪天有空。
白婉棠:“初四以后吧。”
他想约她出去吃顿饭。
白婉棠考虑了下,点头答应。
他开车送她到家门口,帮她把行李和年货都放进家里。
她妈热情招待,乐得合不拢嘴。她爸和她奶奶客套地和他说话。
“你们看看人家小刘,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家就住隔壁小区,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以前他妈妈还教过仙仙的。前两天碰到了,他妈妈提起仙仙,还夸仙仙……”
白婉棠把行李放回自己屋,就听她妈话说了一转,对她道:“仙仙,你年纪不小了,该留意了。”
白婉棠敷衍地点点头,心里也计较起来。
三个人中,确实是这小学同学和她最合适。
如果非要在他们之中选一个人结婚,那大概就是他吧。
奶奶剥了个沙糖桔递过来,小声说:“你还小呢,别听你妈催。你妈也就是嘴上说说,你不结婚她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白婉棠点头,“我知道的。”
她妈要是真急着让她结婚,早就逼着她到处相亲去了。
不过作为父母,他们还是希望她能早点找个人成家,互相扶持的。
他们年纪大了,陆陆续续送走了她的外公外婆和爷爷,很怕有一天他们不在了,她这个从小被惯大的小姑娘一个人该怎么办。
白婉棠吃完沙糖桔,接着给奶奶爸妈都剥了一个,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看累了就玩手机,聊聊最近的新闻,问问她的事。
奶奶去了趟房间,回来拎着一件红色长羽绒服,笑呵呵地说:“我和你妈逛街的时候,给你买的新衣裳。红色,喜庆,你最喜欢的。”
白婉棠开心地抱过去,“谢谢奶奶。”
一家人都在笑。
日子一晃,到除夕,白婉棠起大早,换上红羽绒服,和她妈一起贴福字,弄春联。
他爸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年夜饭,奶奶则在客厅把外公外婆和爷爷的遗照放在香案上。
一家人忙碌一天,晚上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虽然白婉棠已经成年了,但爸爸妈妈和奶奶还是给她准备了红包。
她拿完红包,和小时候一样敬酒道谢。
不过她喝的不是酒,是某从小喝到大品牌的椰汁。
吃完饭,出门遛遛弯,到了春晚开始的时候,一家人就在家里看春晚。
同镇的叔伯姑姑,都陆续上门给奶奶拜年,不大的客厅,被一大家子人挤得热热闹闹的。
外面下雪了。
茶几上堆满坚果、零食、蜜饯点心和糖。
白婉棠和堂哥堂姐一边打牌一边吃,都心不在焉地听着春晚,时不时还是会被小品逗乐,客厅里充斥欢声笑语。
快到半夜,积雪深了,叔伯姑姑一家人趁着雪小的时候回家。
白婉棠站在阳台上看雪。
快到十二点,雪越下越大。
有个身影跑近,在她家楼下站定。
天黑漆漆的,雪蒙蒙的,路灯的光在雪花里微弱。
白婉棠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见他对自己挥了挥手。
过了会儿,那人打起电话,她手机响起来。
她接起,对面说:“白婉棠,我……”
他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
白婉棠有点走神,眼睛没有焦距,发呆似的:“你?你喜欢我啊?”
对面笑了,“嗯”了一声,道:“做我女朋友好吗?”
她有点恍惚,抬起头看着飘下的雪花,远处放起的烟花。
手机对面的人喊她:“仙仙。”
“……”
“白仙仙,我喜欢你。”
“……”
白婉棠深吸口气,冷风灌入喉中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拿着手机跑下楼。
那模糊的身影向她走来,她朝着他走去。
在路灯下,他的脸清晰了。
她停下脚步,又后退两步,挂了电话,看着他的脸说:“抱歉,我暂时没那个想法……”
他怔了怔,笑道:“没事儿,是我太急了,我们再相处相处吧。”
雪越下越大,他送她到楼下,朝她挥挥手,在雪中跑远。
白婉棠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跑出去,追着他的背影跑到空旷的雪地上。
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飘雪中。
她好像想起了她的梦,又仍然不记清那是怎样的梦。
她仰起头,看着那路灯,亮得仿若一轮月。
她想,在梦里,她一定遇见过一个人。
她与他,相逢在下雪的时候。
她已经忘了,但心还记得。
四野白茫茫,各家灯都亮着,没人出门。
她独自站在雪地中,穿着红色羽绒服,是白雪皑皑中唯一一点模糊的红。
她仰起头闭上眼睛,有泪顺着眼角滑落。
你那边,下雪了吗?
她捂住仿佛要窒息的胸口,在心里问。
过了会儿,又羞耻且好笑地捂住被冻得冰凉的脸笑起来,低声喃喃:“神经病,我在想什么。”
十二点到,炮仗声、烟花声噼里啪啦地响。
她跑回家,顶着满身雪说:“新年快乐!”
妈妈和奶奶过来掸她身上的雪,嗔她出去瞎跑。
她被拍打着身上雪,考虑着要不要答应小学同学。
恋爱,结婚,成家……
她仿佛能看到她这一生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想设定仙仙忘了之后回归正常生活,她会无忧无虑,开开心心。
但她好像有自己的思想。
我一遍一遍删掉剧情,重新写,让她受欢迎,好多人都照顾她,好多人都喜欢她,她越过越好,想让她开心。
她确实开心了,可她心里藏着什么。
我写了一半想歇一歇,听了甜甜的歌,出去散步,再回来继续写她的美好生活。
可她还是会在下雪的时候,想到那个她根本记不起来是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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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85.他的世界 · ✐
鹤姑娘, 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我是守姻缘树的那个老头啊,你还记得我吗?
崔羽灵要和宿罗成亲了,三界许多人都觉得很惊讶。
不过我不了解那些恩怨,所以我觉得还好啦。
听说, 檀罗和乌尤在一起了, 驳曲和巫娅也在一起了。长夏怀孕了, 再过一段时间, 就要生了吧。
柏怀成了玄鸿宗下任掌门候选人,藤千行和叩音在帝君手下当差。
他们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让阴阳关的路显现出来的方法,因为帝君想让阴阳关融入三界。
还有宓媱, 听说她可能有机会继承魔皇之位。
他们过得都很好, 很幸福。
三界也很太平。
……
其实我不知道这些人是谁,这都是帝君和我说的,我想他的意思应该就是想让我告诉你吧。
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你走之后,帝君来了。他把你的所有东西, 都移到了城郊的海棠林去。
那片海棠林像一片坠入人间的红云海, 现在你的院子就坐落在那里。
他请我照顾那片海棠林, 还有你的院子。所以我现在时不时就会到你的院子里去打扫。
我曾很好奇帝君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在你死后要亲自来人间,处理的你的遗物。
我问他,和他说,你死了。
他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说你没有死。
我问他,“那她去哪儿了?”
他说, 你只是回家了。
我问他:“她的家在哪儿,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他不说话, 坐在你屋里发呆。
不用他再说什么,凭我守姻缘树多年的经验,我就知道,他和你一定有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又问他:“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你?”
他不语。
我继续问:“是不是你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和她分开了,现在得知了她的死讯,就又找过来怀念她了?”
“她没有死。”他冷着脸同我又强调一遍,然后温声道:“是,我做了件对不起她的事。”
他隐晦地笑起来,眼神幽远,像是想起了某件让他难过又高兴的事。
我问:“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他说:“我没有喝那杯酒,我把酒吐了。”
“什么?”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他不再和我说话。
*
白姑娘,祝你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帝君安排好的你的东西,平时就很少来人间了,所有人都说他很忙。
人间的皇帝都忙得脚不沾地,我想他身为三界帝君更是如此吧。
三界之内,到处都是夸赞他的声音,无人对他不崇敬。
我有点怕他,不敢说他坏话,但我惦记着他说对不起你的事,所以即便他让我做了守姻缘树的仙,让我可以长生不死,我也是站在你这边,不喜欢他的。
只是最近,我开始迷茫了。
他每年春节,都会来你的院子,在你的屋里,挂上一些画。
那些画,画的是另一个城镇,另一片树林,另一个山崖,山洞……
画上都有个红衣女子的背影,但是我总觉得很违和。
我问他:“这些地方是哪儿?”
他说:“那是阴阳关。”
“这女的是谁?”
他冷冷扫我一眼,道,是你。
“为什么不画她的脸?为什么她总穿这红衣服?”我问。
他盯着那一幅幅画,道:“那时候,我看不见她的模样。我不知道她在那里穿什么样的衣裳,是什么颜色,我只记得,我会给她梳发髻,她总是在头上插两根筷子当发簪……”
他看着画,和我说了很多,很多。
他说,他记得你那时候很爱笑。很多时候,他完全不理解你在笑什么,觉得你很傻。
他说,他记得你很爱吃鸡,不知道你回家之后,是不是天天吃鸡。他还记得你说过,你家乡的鸡比阴阳关的好吃。
他说……
他还说了很多很多,他和你的过往。
到了除夕夜晚上,他就去海棠林里,挂起他亲手写的红绸笺。
他离开后,我去打听他的事迹。
帝君的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茶楼里说书的,把他从出生到如今这千百年的经历倒背如流。
他的这千百年里,有四大魔将,有如今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正道修士们,有魔域公主,有一些小道消息里的人。
就是没有你,也没有阴阳关。
但我相信,他一个帝君,没有必要向我这样一个老头说谎。
可是为什么,他的故事里没有你?
我开始为你不忿,为什么他和你有那样的过往,却不向任何人提起你。
为什么他每年都来你的院子,表现得那样怀念你,却不告诉任何人他和你的事情。
他是不是不想活在一个到处能听到你的世界。
他是不是想在无人记得你的世界,慢慢将你遗忘?
我想了很久,在我向别人提起你,别人却问你是谁的时候,在我看到他写你的名字,写的是白婉棠,白仙仙,而不是鹤姑娘的时候,我突然好像明白了。
你在人间待了几百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真名都没告诉过我。被遗忘,就是你想要的吧?
他无法告诉任何人你的存在,因为你不想让任何人记得你。
可是你知道吗,他有多想记得你。
他画了许多关于你的画,写了许多次你的名,告诉我许多有关于你,白婉棠,白仙仙的故事。
我老了,还没成仙的时候,年少时爱人的模样,渐渐地在我漫长的岁月里,变得模糊。
我有时在梦中遇见她,醒来时,她好像也成了我虚假的梦,让我有一种不知她是否来过这人间的不真实感。
帝君的寿命比我长得多得多。
我想他也在怕。
怕他记忆里的你,在这无人记得你的世界渐渐变得模糊。变得让他分不清,你究竟是他的幻梦,还是他真实的过去。
他希望有人能记得你,就像我很希望有除我以外的其他人,能够记得我那已经逝去百年的爱人一样。
我多么爱她,不希望她存在过这件事被所有人遗忘。
可我已经做不到了,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帮他记住你。
白婉棠,白仙仙,白姑娘,新年快乐。
今年春节他又来了。
他不再说别人的事。
但我有去打听,他提到的那些人,都有亲朋好友,爱人子女相伴,此时此刻,大概在家人身边欢度节日。
三界太平,盛世安宁。
我听见人间的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很幸福。
帝君在你院子旁的红海棠林里,一个人看城里的烟花。
他知道了我用你留下的那本空白书写这些信给你的事,他什么也没说。
我猜他在幻想,你真的能收到这些信。
*
所有人都说,帝君每年春节来人间,是在为三界祈福。
我把真相憋在心里,憋得难受,只能写信告诉你。
帝君每年春节来人间,只是来你的院子。
他每次都会带来很多新画的画,画上的你,从阴阳关到了修真界,又从修真界到了人间。
你的脸出了阴阳关之后就变得很清晰,笑的,怒的,哭的……
我问他那些画上的你的故事。
他避而不谈。
他画得每一个你都惟妙惟肖,只是后来你很少笑。
我便知道,那段时间,他一定做了很多惹你不高兴的事。
可我不太想帮你讨厌帝君了。
修道之人,皆为逆天而行。他们不会向天地低头的。
身为帝君,更该是如此。
但他会向天地祈福,每年春节都会。
三界众生以为他是为他们。
但我看见了,他每年的红绸笺,写的都是你。
百年,千年,数千年……每一年他都在为你祈求天地。
他是很不会写祝福的一个人。
那么多笺,几乎挂满了棠花林。
写多了,他好像就不知道写什么了,就开始写一些重复的话,还有他遇到的一些事。
年年春节都下雪,今年亦是如此。
我写信给你的此刻,他正在外面挂给你的祈福笺。
城里烟花一阵一阵的,绚烂瑰丽,映照着飘摇晶莹的雪花,真的很漂亮。
我去给你抄几个他写给你的祝福吧。
……
老人一手拿着空白书,一手拿着笔墨,踏着雪向独孤极走去。
他站在一树树棠花间,着一身朱红鸳鸯翎袍,微扬起脸,看城中的热闹繁华。
老人走近了,看着他的侧脸,又在书上添上一笔:
……
对了,我忘了说,很早的时候,我就相信你没有死,你只是在另一个世界。
我从前一直以为他来到这里,是在怀念你。
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他在想你,他是来见你的。
此时此刻,雪下大了。
棠花被雪掩盖,他是天地间唯一一抹红。
雪落在他发上,好似白了他的发。
他站在那儿,好像又在雪中遇见了你。
又下雪了,白仙仙。
我听见他对你说。
你的世界下雪了吗?
我听见他问你。
附:这位帝君的祈福。
白婉棠,我的仙仙,福寿安康。
白婉棠,我的仙仙,长命富贵。
白婉棠,我的仙仙,太平无忧。
……
白仙仙,我喜欢你。
白仙仙,我好像从来没有主动且明确地对你说过,我喜欢你。
白婉棠,我的仙仙,我喜欢你。
我此刻,不止喜欢你……
愿你寿终正寝前,我们能再相遇。
那时你白发苍苍,鹤发鸡皮,是个老太太了。
我会变成一个老头子,远远地不打扰你,陪你一起走。
下辈子,你不能让我遇不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只想看BE结局的看到这儿就可以了
我后面本来是想写到祝福那儿就到此为止,但独孤极也有自己的想法似的……
尤其写到“白仙仙,我好像从来没有主动且明确地对你说过,我喜欢你”的时候,我自己突然有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主动且明确地说过。
回头搜索了下“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才发现,他真的没有主动且明确的对她说过,我喜欢你。
要么是仙仙说“你喜欢我嘛”,他表示肯定,要么是仙仙问“你喜欢我?”他说“自然”。
就连后面让仙仙教他怎么喜欢一个人,他都没有明确主动,简简单单地对她说一句“我喜欢你”,他说的最接近这句话的,是“我会喜欢你”……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野指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电子虾会梦见仿生兔么、歪水、我错过你曾走过的路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电子虾会梦见仿生兔么 1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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