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阿阮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林子越来越深, 天色也慢慢暗下,冬日山林似盘踞潜伏的凶兽,静诡, 冷戾, 又充满危险。
温阮没怎么害怕, 毕竟邾晏在身边, 他只是很意外邾晏这个继续带他往林深处走的行为:“你要带我去哪里?”
不觉得危险么?
邾晏慢条斯理:“偷偷关起来, 卖掉。”
温阮:……
那确实够危险的。
“你要不再想想?”
他委婉的暗示,是谁理亏没底气, 刚刚还在认错呢?而且话也只说了一半,另外一半还没交代呢!
邾晏唔了一声,偏头看温阮,眼神浓烈又大胆:“那就关起来……为所欲为?”
温阮瞪他:“邾晏!”
堂堂一朝王爷,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邾晏笑出了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很喜欢这种瞬间,把温阮惹急了瞬间。
过去这十三年,他很厌恶别人叫他的名字,所有人提起这两个字的时候, 表情语气都是差不多的,嫌恶, 惧怕,像是什么不想沾的脏东西,当然,他身为皇子,还是脾气最不好的那个, 没人敢光天化日大喊他的名字,顶多私下小话各种骂, 他出现的地方,已经很少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他有时很满意,有时又没那么满意,脾气反复时,会把撞到他手里的人折腾的苦不堪言,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种反复的不满足是怎么回事。
温阮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是被他欺负的受不住的时候,被亲的喘不过气,眼角绯红,又浑身无力,推不开他,什么谨慎礼貌规矩全不管了,生气吼他的名字,试图让他停下。
温阮还是没经验,他怎么可能停得下来呢?那个瞬间他心脏一下子被填的满满,好像这么多年,一直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声音,不是高高在上地敬着捧着,不是嫌弃厌恶的躲着怕着,就是理直气壮叫他的名字,好像他与这天底下寻常的普通人并没什么区别。
他倒不是想做一个普通人,是想被一个人当做普通人相处,想要那些直来直去,不被任何礼仪规矩裹挟的嬉笑怒骂,烟火红尘。
何其有幸,温阮给了他。
“再叫一声。”邾晏马也不骑了,飞身过去搂住温阮腰身,就把人抱了起来,脚踩密林树枝,运轻功在林中飞掠。
视野陡转,温阮吓的双手搂紧了邾晏脖子:“你发什么疯!”
邾晏:“我的名字,再叫一声,嗯?”
他这么重点提醒,温阮怎么可能想不起之前被亲迷糊的事?是有点丢脸,但更丢脸的难道不是邾晏么,他都那样子了!
还为所欲为……
想起之前看到的温瑜,在这里为所欲为,能是什么好事。
温阮眯了眼,掐紧邾晏肩膀:“殿下想什么美事呢?嗯?”
“错了,我说错了,”简王殿下主打一个能屈能伸,“是寻个地方,让阿阮对我为所欲为。”
温阮:……
“谁稀罕!”
邾晏轻笑出声。
温阮耳根瞬间发烫,嘴硬有什么用,根据之前不多的经验判断,他的确还算稀罕,邾晏竟然笑话他!
“那什么,真不回营地了?”他瞬间转移话题,“马也不管了?”
邾晏:“你不是也觉得,碧鲁浑回不了营地?”
至于马,就更不用操心,他会唿哨指示方向,马丢不了。
温阮唇角扬起:“他那边应该在水深火热,悔不当初。”
邾晏干掉冲他来的那一波刺客后,就带着他在外侧游走,也没打猎,数次擦边掠过碧鲁浑,看到这个人被刺客追杀……要不是想看看清楚刺客路线由来,也不会去林子边,遇到温瑜几人。
这一波刺客明显跟之前不一样,冷辣狠戾,完全没收手,和先前那次不痛不痒的撩拨吓唬没法比,宛然是另一个人手笔。
温阮以往只是懒得理朝事的勾心斗角,不是不懂,他进宫里带路的小太监不知是谁的人,但话里话外的引导,大殿气氛的推动,都说明了一点——
有人看碧鲁浑不顺眼,想要搞事。
当然大部分大历人看北狄使团都是不顺眼的,但这样推动,一定有更深的目的,只要有人被这种气氛煽动起来,觉得动动手吓唬吓唬这种小事无伤大雅,那这个拨动风雨的人就会‘顺势’下场,借刀杀人。
温阮不确定第一波刺客是谁安排的,二皇子还是三皇子,还是其他人,但这些人一定想不到后面还有人跟进,碧鲁浑的性命,很危险。
这些刺客,不会想让他走出林子。
碧鲁浑大殿挑衅,跟他定赌约,大概也是有什么底气的,比如大历有钉子,自认为情报无忧,危险不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后悔?
但人还是不能就这么死了,最关键的互市细则还没商定呢。
“不必担心,”邾晏一边抱着人在林中飞掠,一边说话,气息平稳,毫不费力,仿佛怀里抱着的重量不叫重量,就是一团软乎乎的羽毛,“碧鲁浑还是有点本事的,也耐寒,林子深,障碍物多,他躲一躲苟一苟还是可以的,没那么容易死,蓝田稍后也会去盯着。”
温阮:“所以你早就想到了,也有预案应对,根本没想过帮我打练,之前还装的那么卖力。”
邾晏:……
“阿阮生气,定然是我的错,不伏低做小,阿阮不要我了怎么办?”
温阮:“……殿下什么时候学的这嘴皮子?”
以前不是傲着呢么!
邾晏:“无师自通。”
没办法,得学会霍家大少那种没脸皮,才能夫妻恩爱和谐。
温阮唇角微微扬起:“那殿下可以继续努力,我不似殿下武艺在身,威武不惧寒,我可是很怕冷的,这种天气可熬不住,若是——”
“我怎会让你冷到?”邾晏轻轻扣住温阮后脑,让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前,省得被树枝刮到,“这林子是深,山也高,有野兽,有危险,但——”
“不是没有好地方。”
温阮落到地面时,突然感觉到一股温暖,很蓬勃,带着湿气的暖意,从鞋底浮上来,很快头脸也不觉得冷了,他被邾晏松开时,把脖子上的毛围领都取了。
“温,温泉?”
温阮睁大了眼睛,叹为观止。
像是茂密的山林突然空出来一个小圈,小圈里无有树木,无有杂草,一个小小的山谷,有怪石嶙峋,有温泉汩汩,地方并不是很大,只是一个小圈,往里走慢慢察觉到温暖,往外一步,就仍然是寒风凛冽,滴水成冰。
邾晏:“我年少轻狂时曾误闯过,地势隐秘,外人难察,且过来的路十分危险,常有猛兽盘踞,此处便不为人知,阿阮可喜欢?”
温阮连连点头,太喜欢了好么:“这个地方好生奇妙!”
“此处虽好玩,危险也是有的,你在这里等一下,我稍后就回来。”
邾晏运着轻功来去几趟,竟然很快收拾过来一堆东西,比如干柴,灌满的水囊,烤肉的材料,包括新鲜猎的肉,甚至还有大量干草。
这里没有山洞,却有一处凹进去很深的石壁,有温泉地热,一点都不冷,铺上干草,再找几根树枝,用两件外裳随便搭一下,就是个舒服的小的帐篷。
温阮不冷了,满血复活,跟着跑来跑去:“你好厉害,竟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邾晏回眸看他,目光很深:“你夫君厉害的地方多了,以后切记好生感受。”
温阮:……
怎么觉得这话很不正经的样子。
邾晏视线变得很快,好像刚刚的别有深意是错觉,他拿走温阮臂上搭着的大氅:“不穿真的能行?不冷?”
“一点不也,”温阮摇头,巴巴看着不远处温泉,“我能泡么?”
邾晏:“可以。但得我陪着。”
温阮眼神怀疑。
“想什么呢?”邾晏随意把他的大氅放到干草上,转身,“毕竟是野泉眼,未有整理过,下面难免有锋利石头,或者小蛇?我不在,你会有受伤风险。”
温阮:……
锋利小石片他理解,但小蛇是什么东西?温泉环境特殊,鱼都不一定有,蛇……等等,你说的哪种蛇,别是又想到什么脏脏的东西了吧!
但是邾晏神态自若,没半分不对劲,还一脸正气肃然,好像谁但凡想到点脏东西,都是侮辱了他的干净。
“先吃饭,嗯?”
“……好。”
温阮乖乖被拉到一边,看着邾晏升火,展示自己的烤肉技术。
升火不难,但要把火生成好看又温暖的篝火,这有点难了,简王殿下竟然是个中翘楚,这项工作完成的又快又好,还把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手臂肌肉,很有种靠谱的强壮男人感觉,外面的大姑娘小媳妇看了怕不得立刻脸红心跳。
烤肉也是,简王殿下是个讲究人,不是随随便便架在火上就烤,火堆还没燃起时,他就率先做了腌制工作,也不知在林里子找的什么野葱野蒜,还是不知名的调味香辛植物,腌制时尚未察觉,等真正上了火烤,才发现异香扑鼻,都有点等不及想尝一口,熟不熟都无所谓。
当然还是得熟了再吃。
温阮知道邾晏在刻意表现,唇角翘的老高,还非常给面子,夸了又夸,顺便吃了个肚圆。
别说,简王殿下这一手技术着实不错,是可以出去开店的水平。
可是……怎么还有?
温阮借着火光,看到了远处被拴在树上的傻狍子。
邾晏:“那是给你明天吃的。”
“明天早上?”温阮怀疑,“不会觉得腻么?”
邾晏:“我精心挑选的猎物,保证肉质鲜嫩,冬日寒冷,你现在饱了觉得腻,明早就不一样了。”
野外条件有限,温阮也不是那么挑,就是随便找个话头而已,等了一会儿,见邾晏也吃的差不多了:“快快,泡温泉去!”
他专门选到离篝火堆比较远,光线不足的地方,脱衣下水,但也没全脱了,亵衣是好好穿着的,毕竟深更半夜,孤男寡男的,他怕有人冲动。
但他明显低估了邾晏。
邾晏的确很意动,很煎熬,看他的眼神里有压抑不住的情潮,手臂青筋都鼓起来了,但并没有靠他,甚至都不敢过来抱一下,更别说亲吻了。
他似乎也很担心控制不住,他不想在这里不尊重他。
有些事说起来的确很刺激,可也有一点危险……
邾晏并不希望温阮在这种地方受伤,更不希望他受了伤,不能及时看大夫,也没有药来用。
天气这么冷,林子里外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他舍不得温阮咬牙扛着身体的不舒服,还要陪他战斗。
他们已经成亲,日子还长,不必急于现在,他能等。
温阮看懂了,心里一暖,就像现在泡在温泉里的感觉,舒展,满足,被温柔拥抱。
他也不想邾晏太难受,笑眯眯看了邾晏一会儿,顾自开启话题:“说说吧,怎么回事?现在总有时间了,你那救命之恩,到底是怎么回事?”
邾晏才靠近些许,垂了眼眸:“我从小到大经历过不少刺杀,每年都会有几回,两年半前那一次,是最凶险的一次,我那时有点事要忙,错估了一点东西,在找琵琶……骨的时候,一时不查,落入了刺客陷阱。”
温阮:……
什么找琵琶骨,是想杀人吧,每回都用这种理由,也不怕翻车。
邾晏:“我因早年边关之事,与北狄人有很多宿怨,他们很想杀了我,我也时不时就过去杀他们一通,彼此路数算得上熟悉,我确定当时是他们的手笔,但也很奇怪,为何他们能在中原腹地对我下手,他们的手竟然能伸这么深……”
“但当时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追我的刺客是死士,我当时不在京城,是去往江南的路上,道路选的比较偏僻,也很不熟悉,虽然没让对方杀了我,我也没能彻底甩掉他们,还不小心中了蛇毒,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
“我本能寻找着可以脱困的方向,跌跌撞撞奔进一座被浓厚云雾罩着的山,隐隐约约察觉有旁人被卷进来了,吸引了刺客注意,我便悄悄绕进山里,甩开了所有刺客,确信安全后,放心的晕了过去。”
温阮想起在盐田碰到的人,庆三山,他说曾经遇到过邾晏危机,恰好经过,没出声,只悄悄帮邾晏引开了刺客……对得上,大约就是这一次。
一回来就被事情绊住,他还没找到时间,好好和邾晏聊这件事。
“你行动不便,意识全无,又被毒蛇咬到,身上还有伤……被一个少年救了?”
“是。”
邾晏垂眸,看着热气升腾的水面,声音有些慢:“那少年帮我处理了伤口,上药包扎,手很轻,触感不似一般人皮肤细腻,不是长出茧子的那种,有点像做活儿多了,稍稍留存的粗糙感,声音也不怎么好听,很哑,他自己说刚刚染了一场很厉害的风寒,还未痊愈,嗓子没好。”
“他似乎对当地环境很熟悉,知道我是中了蛇毒,刚好他知道怎么解,让我放心,说已经用了药,只是需要时间清余毒,过个五六日我的眼睛就能慢慢好起来,但又好像没那么熟悉……他会遇到我,是因为迷了路,责怪大雾来的不是时候,方向辨认不清不说,连之前做好的标识都找不到,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庆幸说还好随身带着药,不然只能看着我干瞪眼,什么都救不了。”
“他进山好像是要找什么植物,性格有些跳脱,爱逗人说话,我很感激他。”
邾晏侧眸,定定看着温阮:“为什么不说话?”
温阮:……
星辉洒下,温泉被风吹过,荡起涟漪,水面氤氲,似看不清对方的眼。
他声音有几分幽怨:“那少年该不会没等治好你,外面山雾散了,就十分欢快的扔下你跑掉了吧?”
“是。”
邾晏颌首,看向温阮的眼神越发炙热,幽深无边:“可是,阿阮怎么知道?”
第72章 你有没有害怕
温阮听邾晏说起这段救命之恩, 越听越觉得熟悉,越听表情越微妙。
什么大病一场未愈,嗓子哑, 懂蛇毒, 看样子对环境熟悉, 但迷了路被困在山洞, 又好像不那么熟悉, 喜欢叭叭,救了人, 却并没有怎么上心,人还没好呢,就拍拍屁股率先跑路,连彼此名字都没留……
这难以言说的情景再现感,莫名的心虚,在记忆里扒拉扒拉,可不就是自己干过的事?
还有邾晏这看向自己的眼神……
温阮闭了闭眼:“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其实不久,”邾晏低轻,“就这几天。”
温阮错愕歪头:“嗯?”
漫天星光, 风也温柔,氤氲水气微散, 少年因为惊讶略略起身,水珠沿着下巴,修长脖颈,滑过精致锁骨,‘啪嗒’一声滴在水面, 宛如滴在人心田。
邾晏别开眼:“那少年离开时,我仿佛看到, 他腰间有颗痣,不大,颜色类似朱砂的红,很少见。”
温阮知道自己后腰上的确有这么一颗痣,可是:“你那时候不是眼瞎了看不到?”
邾晏:“你说用过药,我的眼睛五到七天就会慢慢恢复,视野从模糊变清晰——你走的那一天,是第四天午后,我有一瞬间能看到。”
温阮:“就看到了我的腰?”
“是你背对我,我看不到别处,”邾晏道,“你那时衣衫有些狼狈,可能山路难行,野蛮生长的树枝破了你的衣角,以及后腰衣料,衣角你不在意,后腰的位置……你大约没看到,也在意不了。”
说完,邾晏看向温阮:“为什么走的那么快?”
温阮瞪他一眼:“你觉得呢?”
“只是随手施为,并不图报,也就没必要太过重视?或者你当时有要事在身,时间有些赶,怕来不及?”邾晏声音微慢,“还是瞧出了我的一二身份,觉得麻烦,一点也不想要这份救命之恩?”
“其实都不是。”
温阮有些心虚的开口,眼睛看别处:“你既想起了在哪里,应该记得,那里不是泗州?”
邾晏:“嗯。”
“我对那里不熟啊!只是听说那边有一种特殊植物,我感觉很适合玉蜀黍杂交,便寻过去找,当地人告诉我山里见过,我便进了山,因离泗州不太远,大概地理环境差不多,我也算熟悉,认识咬你的那种毒蛇,但这座山我从没进过,当然会迷路!”
温阮试图把这件事说的理直气壮,迷路不是因为自己方向感差,就是环境气候问题,谁来了都得栽:“当地人是说过那座山雨后必有雾,我注意了的,还是在外面看着早上雾散了才进的,谁知山里跟山外完全不一样,当时不显,进去了才发现不对劲,雾越来越大,都能把人给埋了,哪哪认不清!”
“被困住出不去,我能不着急么?救你那几天,我每天跑出去不知道多少回,就想看雾散没散,每回都失望,那山成精了似的,就是要为难我!”
“到了第四天午后,雾终于散了,我哪敢还留!反正你也好的差不多了,水和干粮我也留给你了,你摸瞎一两天就能自理离开,那我还不赶紧跑?山雾虽散了,天却没晴,一点阳光都看不到,谁知道是不是很快回来,我得抓紧时间!”
邾晏:……
不过,雨后必有雾?
他迅速抓住关键词,视线下移,看向水面下,温阮心脏的位置:“所以你说的生病未愈,是因为下雨。”
温阮别开视线,清咳两下,声音低下去:“所以说,时间有限,我不能再耽误么,好不容易把南星支走,要是他回来发现我偷偷自己跑进山……”
邾晏神情肃正:“你不该调开南星。”
“是是是,我错了,南星也学精了,这两年越来越不好骗……”
温阮正心虚,突然觉得不对:“等等,”他陡然回头,“你是怎么看到我后腰有痣的?”
邾晏装作没听出来:“不是说了,你走的那天——”
“我说的是,你认出我的那天,”温阮眯眼,声音逐渐危险,“你脱我衣服了?”
邾晏:……
“真没有,”邾晏摸了摸鼻子,“前天晚上,你睡觉不老实,一时手脚缠在我身上,一时嫌热又将我踢开,被子都不盖,你自来喜欢宽松的寝衣,这么翻来覆去的折腾,上衣很难不往上卷,露出一小片皮肤。”
白皙可爱,腹肌不怎么明显的小肚子,他看到了,隐露腰窝,线条引人犯罪的后腰,他也看到了,那后腰上的痣就……
那颗痣实在可爱,米粒大小,色殷如血,在白皙如脂的皮肤上,漂亮极了。
他当时没忍住,还偷偷亲了一下。
邾晏清咳一声,拉回思绪:“两年半前的事,个中细节,我早不记得了,可看到这颗痣,不知怎的,像是无色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一幕幕在眼前重叠,印证,补全了所有空缺。”
“我当年试图找过你的,”邾晏看着温阮,“并非喜欢或触动,我那时没有那种心情,也不会随便对一个陌生人不设防,我只是有我的自尊和傲气,不想占别人便宜,可我并没有找到你。”
温阮微笑,很有些得意:“你当然找不到我,我是什么人,聪慧无双小少爷,泗州农田扛把子!当地农人商者,我都帮过不少,他们也愿意护着我,我等闲不求人办事,偶尔提出一点小小要求,诸如‘不想被人发现行踪’这种事,他们当然会配合,甚至主动帮我清扫痕迹,生怕我惹到什么仇人。”
“百姓们力量很强大的,简王殿下,可莫要茫然自负,不相信啊。”
从穿过来的那一天起,他其实就对一切充满警惕,会忍不住心软救人,却也有意识隐藏自己,除非隐藏不了。
邾晏有一点说对了,他怕麻烦上身。邾晏那时又病又瞎,状态堪忧,但不管身上衣服配饰,说话或动作间的习惯,都明显不是一般人,优雅尊贵,来头必然很大,大人物孤身受伤倒在荒野,怎么看怎么想,都透露着诡异危险的气息。
他完全不想问邾晏名字,一点都不想试探身世,自己名字自然也守的牢牢,只等雾散天晴,就一拍两散,全当没见过!
“没有不信。”邾晏靠近,看向温阮的眼睛柔的都能淌出水了。
温阮还在扒拉自己的记忆:“可你当时跟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同,纵使受伤严重,脸摔的青紫肿胀,至少也该有三分相似,再见到你时我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邾晏:“我当时易容暗行,连蓝田寻到我都很难。”
温阮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我还是找到你了,”邾晏拥他入怀,“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兜兜转转,我们总会走到一起。”
温阮难得没推,乖乖让他抱,几息后才反应过来:“所以这被别人利用的救命之恩,露水情缘……竟然是我自己?”
邾晏声音微哑:“嗯。”
“瞎说什么!”温阮猛的拍水,泼了邾晏一脸,也泼了自己一身,“我只是救了你,哪有什么露水情缘!”
“可以有,”邾晏手臂更紧,青筋鼓起,“现在补上也可以。”
温阮:……
“你控制点。”
“抱歉,有点控制不住。”邾晏深深吸了口气,松开温阮。
温阮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瞪他:“你那时可没同我说,你喜欢琵琶。”
“你恨不得我立刻忘掉所有,不记得你,我又怎么好交浅言深?”邾晏咬牙,“我予了你信物,让你来找我,为何不来?”
温阮又心虚了:“我要说丢了,你信么?”
邾晏:……
“我就说不要你的东西么,正常人看到你那种情况谁会不救,我又不是图什么,但你非说是谢礼,自尊心看着又好强的样子,我只能收下,那山雾那么大,路又那么难走,你知道的……”
温阮闭眼摆烂:“真丢了,没骗你。”
但就算没丢,他也不会去找邾晏就是了。
邾晏:……
他能把这段缘分修成正果,全靠老天保佑。
温阮赶紧转移话题:“那寻到营帐的少年怎么回事?结合你过往经历,现今形势,怎么看着像碧鲁浑一手安排?他手伸的这么深这么长?”
邾晏颌首:“他一个人做不了这所有事,必有内应。”
大历有一颗北狄打下的钉子,埋藏了很多年,至今无人知晓。
“他既然知道当年的事,应该也知道我的存在,他们的人看到我了?”
温阮想了想,又摇头:“不大可能。我那么机灵,跑得那么快,你都找不到,他们肯定更找不到!真要知道是我,这回计划也不会这么安排,会找个似是而非的少年来,就是因为当年侧面打听,或者因为你找我的这个动作,猜到了点真相,可怎么费劲都找不到我本人,当然得另做安排。”
“他们就是想坏我的心情,离间你我本就不多的感情,吵起来内讧闹翻才好,哪知缘分这么奇妙……”
“什么叫感情不多,”邾晏不喜欢这话,捏住了温阮的嘴,“我们很有感情,且坚定坚韧,谁都破坏不了。”
温阮咬了下邾晏手指,迫对方松开。
松是松了,但眼神更不对劲了,像烧着熊熊火焰。
“正好我这还有个事,你得知道。”
温阮赶紧拉回正题,把盐田庆三山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很明显,在这段救命之恩里,有他的帮助,他就是偶然撞到这个局,帮邾晏引开刺客的那个人。
温阮不能将当时易了容的邾晏和后来进京见到的邾晏联系到一起,庆三山却未必,他是一个优秀的斥候,能力本事敏锐度都不缺,认出一个内心敬佩尊重的人,不难。
只是当时时间有限,他可能看到温阮照顾邾晏,但离得太远没看清,所以再见时也没认出来,只是记得有这一件事。
邾晏沉默了很久,才道:“我记得他。”
“斥候是军中最难训练,也是折损率最高,最容易牺牲的人,擅长此道的人才非常难得,我的确见才心喜,帮过他几次,但我非戍边将领,边关只是去了几次,大部分时间在京城,对发生的事并不了解,之后再也没遇到他,我以为他早就……”
没想到,竟是经历了这些。
“他是一个有理想抱负,心存热血的汉子,只是工作不同寻常,运气又不好,才身陷泥潭,纵使如此,也守照本心,所作所为,皆是本念,他做到了他想做的事,成为了他想成为的人。”
温阮声音融在风里,有些轻:“吏治不清,官场浑浊,到哪里都有好官坏官,到哪里都有好人恶人,我们遗憾失去这样的人,但这不是你的错……我为他立了坟,以后若有空,去坟前祭一杯酒吧。”
邾晏:“……好。”
山林幽深,温泉不大,抬头只能看到一小片星空,但很明亮。哪怕只是一小片,星子也在努力闪耀,想要照亮方寸,给人以方向,给人以温暖。
“你在照顾我的那几天,有没有害怕?”邾晏问。
温阮:“嗯?”
邾晏:“你当时的话很多,总是东拉西扯不消停,是不是心里不安,很害怕?”
“难道不是你害怕?”温阮叹了口气,“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还看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如果再没个消遣,心里岂不是只剩害怕,我其实也没那么多话,只是想告诉你,我在。”
我在,不走,不打听你,不靠近你,所以别担心,别害怕。
“以后不会了……”
邾晏心里一片柔软,胸膛鼓荡起伏,再忍不住,倾身吻住温阮:“……我不会再让你身涉险地。”
他很注意收着了,但有些东西收不住,情潮翻滚,瞬间汹涌。
温阮并未拒绝对方的热情,他也很感慨这段过去的缘分,想要亲近对方再正常不过,可太烫了,邾晏太烫,自己太烫,温泉也太烫了!
他感觉所有气息被掠夺,呼吸不过来了。
“邾晏!”他一边推,一边吼对方。
邾晏终于放开了他,头埋在他肩膀,低低的笑。
温阮:“笑屁笑,快把我抱出去,我要晕过去了!”
邾晏抱好他:“遵命,我的王妃。”
温阮:……
怎么又说这种话,你羞不羞耻啊!
“温泉不能久泡,你若还想,”邾晏见温阮浑身发软,想顺便帮他换衣服,装作很平常的样子,“明天离开前再泡一次。”
温阮直接看破,将他手中干爽里衣抢了过来,跑到石壁后去换。
一走出温泉,脚着地,他立刻满血复活,呼吸顺畅,力气归来,根本用不着别人帮忙换衣服好么!
还好这时代的衣服讲究,又是冬天,所有人都是里三层外三层,亵衣湿了,里衣穿着睡觉也舒服的!
邾晏也迅速换了之前脱下的干爽里衣,接过温阮的湿衣,搭在篝火边的木架子上:“明早就干了。”
温阮:“不早了,睡觉!”
邾晏慢吞吞走过来:“夜里太冷,抱着睡?”
虽然他手巧,搭起了一个小帐篷,虽然垫上了柔软大氅,一看就很温暖,但地方还是很狭小,邾晏个子那么高,挤出去不太好……
“嗯。”
温阮答应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睡不着,没想到睡得很快,不知是白天累着了,还是温泉不太舒服,或者是现在心境平稳,安全感十足,很快乖乖窝在邾晏怀里,呼吸均匀,气息绵长。
他睡着了,邾晏就算再心猿意马,也不敢动。
“我的阿阮……”
时间一长,内心只有满足。
温阮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第二天做着噩梦醒来的——
“糟糕,我们的狗什么时候跑丢了!”
刀刀呢!不是陪他打猎来着么!
邾晏拦腰抱住马上要窜出去的少年:“放心,没丢,蓝田带着呢。”
“啊?”温阮还没清醒,有点迷糊,蓝田什么时候带走刀刀了?
不对,蓝田在哪,怎么没回来,好像很久没看到了……
蓝田当然在跟踪碧鲁浑,细犬刀刀因为有出色的嗅觉和打猎本事,在一侧帮忙。
比起悠闲泡温泉,聊往事叙心声,暖暖和和肚子饱饱的温阮邾晏,碧鲁浑可是狼狈多了,头发蓬乱,衣裳染血,眼底青黑,跟刺客鏖战一天一夜……这会儿天又亮了,马上两天一夜了!
出发围猎时他还意气风发,遇到刺客也不惊不惧,狂笑来的正好,看老子怎么打死你,打猎都暂时扔到了一边,晚点干也来的及么,反正不可能输给温阮这种箭都射不准的废物,可谁知这刺客一波一波愣是不停,后面的本事都不低,还死死咬着他,吃没法吃,睡没法睡,停都停不下来,从体力到意志,全部遭到了强烈打击!
这林子竟然这么冷!不是说大历绿树成荫,冬天都不黄,根本都不知道冷是什么感觉么,这破林子里滚一天,他都要生病了!
再这样下去不是输不输的问题,是会死!他会死啊!他带进林子的人已经全死了!只剩下他了!
将近力竭,坚持不住的时候,他看到了温阮和邾晏!
这两个人竟然跟昨天一样,溜溜哒哒,不务正业,新猎物是一只都没有,温阮弓都懒的拿,样子都不装了,夫夫俩说说笑笑,好像不是在危险山林里打猎,而是在华美园林中闲庭信步,悠然赏景……气死人了!
碧鲁浑气的直喘粗气:“你,你们——”
“咦,这不是碧鲁浑大人,使团首领?”温阮一脸夸张的惊讶,“怎么一夜不见,您变的这般沧桑?这都去哪儿玩了啊,还是被人欺负了?可需要我帮忙?”
碧鲁浑一噎,嗓子卡住,没法立刻说话。
温阮拉长声音:“哦,不用啊,那您慢慢玩,回见!”
竟然拉着邾晏,潇洒离开!
第73章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求了
碧鲁浑怒不可遏, 几欲吐血。
老子这是在玩么!
老子为什么一夜变沧桑,你们眼瞎了看不到么!老子身边这么多刺客是自动对你们隐身了么!好不要脸,竟敢装看不见!是不是就是你俩派的!想用这个方法赢得赌局是不是, 卑鄙!
碧鲁浑当然知道, 刺客肯定不是温阮和邾晏派的, 这不是邾晏风格, 邾晏要真想在这里对他动手, 他根本活不过昨天晚上,他知道邾晏需要他活着, 起码互市谈成,使团平安回到北狄这段时间,邾晏不可能杀他,甚至还要保证他的安全。
有些人就是这样,私仇国恨,无论心里怎么不舒服,仍然会排一个优先级。
所以他才有恃无恐,进京城开始就大胆妄为。
他不觉得邾晏此时经过就纯粹是经过,一定是来保护他的, 遂他咬紧了牙关,一句都不说。
竟敢取笑他, 妄想敲诈勒索,他才不会向温阮低头!
可邾晏竟然很听温阮的话,温阮说走,他就跟着走了!
那老子这边的刺客怎么办!
他武力强,刺客们折损也不少, 眼看时间越来越少,还有别人出现, 自然再提一把心劲,出招越发狠辣,想要迅速解决战斗,碧鲁浑实在扛不住,逼的没办法:“等等!”
邾晏和温阮停住。
“怎么?”
“可是想好了?需要帮忙么?”
二人一前一后开口,表情都类似,同情关心的那叫一个假,那叫一个默契。
碧鲁浑磨牙:“就给你们一个表现的机会!”
“多谢贵使看的起,”温阮笑眯眯,客气极了,“只是这忙,也不能随便帮,贵使总得——付出点什么吧?”
碧鲁浑暴怒:“邾晏你管管你媳妇!他说的这是什么话,竟然还敢问我要东西交换,我要是死在这了,互市不成,你们全都要倒霉!”
邾晏慢条斯理:“那可不行,我只是一个空有封号的闲散王爷,国家大事同我有什么干系?互市不成,边关乱了,就再打几架,又不是没打过,我大历又不是不能赢,于我而言,我的王妃才重要。”
他说着话,还伸手替温阮整理大氅,把人裹得更严实:“或许你在你北狄的地位,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
温阮仰脸看他,眼睛亮晶晶,脸颊红扑扑,自下巴往下皮肤没露出来一点,整个人身上散发着那种健康活泼,充满生命力的美,好像一点都不冷,一点都不难受,天寒地冻于林中穿梭,似乎对他来说并不是件辛苦的事:“既然这救命之恩碧鲁浑不想要,我们继续朝前走吧,之前不是看到了一只梅花鹿,那么可爱,我想跟它玩!”
邾晏从善如流:“也好,我正愁怎么帮你赢,他自己死了,岂不正好。”
二人说话就又要走。
碧鲁浑气的伤口崩开,鲜血渗透绷带,凭什么他这么狼狈,温阮这种没用的东西那么舒展自在,还玩,你来林子里是来玩的么!
“换!我换行了吧!”
“哦,拿什么换?”温阮回头,有些意兴阑珊。
碧鲁浑咬咬牙:“猎物!我的猎物分你一半!归你计数行了吧!”
他当然舍不得,那都是他辛辛苦苦打的!分出去一半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赌约结束时间是今天傍晚,他还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虽然会累点,但仍然能碾压这个废物点心温阮!
“我吃不了那么多,”温阮却摇了摇头,重新看向邾晏,“碧鲁浑大人没什么诚意,看来笃定能解决一切,不用我们帮忙,算了,咱们走吧。”
邾晏:“好。”
碧鲁浑:……
谁让你吃了!
情绪过于涌动,一时不察,胳膊又挨了一下,他这胳膊都快被刺成血窟窿了!
他咬牙切齿:“都、给、你!都给你都给你行了吧!”
温阮慢条斯理:“那我也不一定赢啊。”
赢赢赢,你就知道赢!
碧鲁浑也想赢,但没办法,还是命重要:“我接下来半天弓不开弦不拉,一只猎物都不打,让你赢总行了吧!”
他是真的撑不住了。
温阮装模作样和邾晏商量:“怎么办,好像有点心动啊。”
邾晏:“听起来好像不错,但有些人赖账怎么办?他们那边的人,经常说话不算数的。”
碧鲁浑眼前一黑,你怎么那么多屁话!
“我不赖账,要是赖账,让你们杀我八百遍总行——”
“他若是敢赖账,我帮阿阮揍他。”邾晏看着温阮,话音一片柔情。
“可我担心你受伤,就算不受伤,揍人也会手疼,不划算,”温阮笑容很乖,“还是别管了,让他死吧,我稳赢。”
两个人手拉手,情深蜜意的互相关怀,根本没在听碧鲁浑说什么。
碧鲁浑:……
你们大历人是知道怎么气人的!
温阮还在人伤口上撒盐:“虽说使团首领很重要,可使团来的人又不只他一个,他死了,咱们帮点忙,把下面的副首领扶正不就行了,互市照样能顺利进行,我瞧着那个副首领挺好说话的。”
邾晏:“阿阮看的真准,就这么办。”
碧鲁浑快气炸了,那副首领就是个脑袋空空的蠢蛋,要不是有个贵族的身份,怎么可能跟他平起平坐,利害关系都搞不懂,谁哄都听,可不是好说话么!
“你们这对狗——”
“汪!呜汪汪汪!”
他一骂狗,狗就来了,细犬刀刀身形矫健,一身黑色皮毛油光水滑,在林子里浪了一天半,竟然越浪越精神,一点都不累,冲过来就对着胆敢骂主人的碧鲁浑一顿狂吠,龇牙咧嘴的凶。
“刀刀!”温阮惊喜的不行,直接下马,把黑狗抱到怀里揉搓了一顿,“你来啦!”
黑狗使劲往温阮身上蹭,嘴里嘤嘤呜呜不停,像在说这一天一夜的经历。
碧鲁浑:……
这人怎么回事,对狗都比对他热情!
邾晏看向蓝田,蓝田点了下头——
任务已完成。
邾晏看着蹦蹦哒哒忙的不行,把温阮大氅都蹭开了的狗子,也下了马,把狗子拉到一边,不让它再蹭温阮。
“我瞧着碧鲁浑好像没演,真的有点撑不住,不若阿阮大方点,饶他一回,答应他的条件,立刻结束这场赌局?”
“我倒是没关系,”温阮淡淡瞥了碧鲁浑一眼,“他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愿意。”
碧鲁浑刚受了刺客一掌,结结实实的吐了口血:“我愿意,愿意!”
温阮:“说好的马?”
碧鲁浑:“都给你!一匹不少!”
温阮:“说好的母马?”
碧鲁浑:“也都给你!”
温阮:“可贵使这么输了,好像有点没面子。”
碧鲁浑:“只要互市成功,我带着几笔大单回去,仍然是大功一件,在我王庭自有面子!”
他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做事讲究实惠,面子不面子的,哪有里子重要?而且在大历的面子,丢不丢有什么关系,他以后又不在大历过活!
至于损失……
他眼底迅速转动,他总有办法补回来。
只是眼下这波刺客,必须得扛过去,这才是以后所有一切的根本!
“邾晏你还不上等什么!我说了,你们的条件,我都答应!”
他快死了啊!他带进林子的人已经全部死了,只剩他一个,他必须得走出去,才有以后!
“好吧,”温阮垂眸,浅浅一叹,“既然贵使这般诚心诚意相求,我们就勉为其难的答应吧。”
“好。”
邾晏纵身一跃,加入了战圈。
密林外营地,所有人沉默不语。
大历这边官员眼色抛的眼角都要抽筋了,心思各种转。
王爷王妃干的好啊,解气!就该这么气北狄人!看他们还敢狂!
不对,等等,简王妃该不会是早想到了这一刻……才一直摸鱼?早早打算好了,就这么赢?在大殿时就想到了?
可是不应该啊,这刺客不是简王这边派出来的,太明显了,不是他们派的,他们怎么能预料到?而且简王妃那日刚刚从盐田回京,还没跟简王见过面,根本没时间商量啊!怎么就能从头到尾这么从容,料的准准?
还有这刺客,到底是谁派去的,目的是什么,想搅坏互市?可这样对这个人有什么好处?只要是大历人,在这方向的利益是一致的,没一个人有必要这么做,而且看碧鲁浑的样子,似乎也没想出来后把事闹大,很配合简王王妃的意思……这闷亏就这么吃了?他这么大方的么?
还有人想,昨天一整晚,简王和王妃去哪里了?别说护卫南星蓝田和狗,所有随行监视的人都被他们甩掉了,这森冷密林,滴水成冰的,就算简王不怕冷,王妃也会怕啊,他们都跟着操心急了,生怕时间越久,等到的约会是坏消息,没想到王妃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到底是怎么过的,在哪儿过的的,为什么不冷!难道是天佑我大历?
二皇子三皇子也正懵着呢,这是又顺便叫温阮和邾晏救了?他们的确冲着碧鲁浑派过一波刺客,第一波就是他们干的,可后来的全然不知情,明显有人故意顺势点旺这把火,借刀杀人,若碧鲁浑死在这里,必会严查,他们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现在正好,温阮给个救命之恩,顺便把这个局平了,这么丢脸的事,看来碧鲁浑也没太过分闹事的意思……那岂不是能顺利过去了?
好啊,太好了!他们倒是要好好查查,到底是谁要坑他们!
北狄使团一句话都不敢说,首领都被人这么追杀,他们要敢闹事,还能活?不都说大历是礼仪之邦,很好欺负的么,怎么到头来被欺负的成了自己?
副首领尤其如坐针毡,大冷的天,额头汗如雨下。
你们斗归斗,别拽上我行么!我就是出来见识见识,镶个金边,回去好作威作福的,没想过要搞什么事!
这都死了好几个了,他可不想被连累,真要死在这他跟谁说理去?互市也不能不搞,这是北狄今年的大事,搞不了明年日子都会过不下去,他们要是无功而返,也是被治罪的份!
碧鲁浑到底在干什么!他都已经伏低做小,由着碧鲁浑嚣张了,碧鲁浑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啊,真以为这里是北狄地盘么!
林子里。
邾晏虽然过去帮忙了,也慢条斯理,划水划的,生怕别人看不到。
温阮都看出来了,碧鲁浑能看不出来?
他直接骂了句脏话:“姓邾的你怎么回事!答应了竟然不尽力,是想跟我一起死,还是不想帮你媳妇赢?你媳妇知道你这么中看不中用么!”
“没办法,谁叫别人非得坑我,诬陷我对不起王妃,有什么‘露水情缘’呢?”邾晏淡淡看了碧鲁浑一眼。
碧鲁浑:……
他现在后悔又心虚,早知道肯定不玩这些花花肠子!
“哪找的人?嗯?”邾晏随手帮他挡了一记冷箭,动作慢下来,“不,是你怎么知道有这个人,谁帮的你?”
在外侧围观的温阮了悟,怪不得昨晚没细说这件事,是等着今天套话呢?
也对,别人敢利用这个,他们为什么不可以?抓住机会,甚至可以顺藤摸瓜,把埋的最深的人揪出来!
碧鲁浑顾左右而言他,不正面面对,邾晏就束手在侧,你说帮什么忙?哦,不是不干活,就不兴人累了歇会儿?
“哪有那么复杂,我就是不小心听说的……”碧鲁浑是真受不住那些刺客了,低声认怂。
邾晏:“不小心啊,那在哪里不小心的,谁不小心说于你听的?”
碧鲁浑讷讷不语。
邾晏冷笑:“求人心都不诚,没必要玩了,走了。”
说罢就要走。
“别别,我说予你听!”碧鲁浑没办法,“你近前些!”
邾晏倒是不怕碧鲁浑伤他,别说有没有那个本事,是根本没这个必要。
碧鲁浑嘴唇快速开翕,说了个名字。
邾晏认真听了,但也没漏过对方眼底的算计:“哦,这个人啊,肯定不是他。”
碧鲁浑:……
邾晏眼眸锐利:“想在我这玩栽赃花样可不简单,你要不要想想,是你对这里的人熟,还是我对这里的人熟,你随便栽赃的名字,或许是我的人呢?”
眼看着刺客们发疯,拼着命的危险攻击又来了,碧鲁浑没办法:“我说,我说行了吧!”
这一次他没撒谎,低声快速跟邾晏说了一个名字。
邾晏抬眉:“卖的这么痛快?”
碧鲁浑咬牙:“他这不是都派人杀我了,我为何不能卖的干净!”
这条线维系了很久,北狄也很难再找一个这样的人笼络,他并不是对眼前局势没有猜测,本想扛过去,再反威胁利用,可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他还扛什么?
别人都掀桌子了,他也可以鱼死网破,你不让我好,我当然也不让你好过!
第74章 谁绿了
“不只吧。”
邾晏声音慢条斯理, 充满压力。
碧鲁浑心里咯噔一声,他已经够快够机灵了,这些人不可能知道更多吧……绝对不可能!
“对啊不只!”
消失很久, 都快被忘了的方锐方小侯终于出现了, 骑着马, 马后拉着一个人, 双手被绳子捆着, 他骑马往前走,那人就得在地上跑, 还得避开荆棘树枝什么的,看起来狼狈极了。
“碧什么浑什么来着?你来瞧瞧,认不认得这个人!”
碧鲁浑怎么可能不认识,这是他的心腹,被他派出去执行特殊任务来着,料想忠心不二,细心谨慎,武力值高,一定能完成这种艰巨隐密的工作, 竟然被抓住了么!
他都没心思计较方锐忘了他名字的不礼貌行为,心间快速转动。
方锐可不会对他客气:“老浑啊, 我们对你礼遇有加,又是递国书又是立互市,我们简王都亲去边关招待你了,你却没安好心,竟然想窃取我朝机密?故意在大殿挑起赌局, 昨天又上蹿下跳的折腾,就是方便你这属下在外面偷东西是吧!”
他说着话, 快速朝温阮的方向眨了下眼——
对不起我又鸽了,晚了点,我本来想风雨兼程披荆斩棘赶回来,帮你对付这狗东西的!
温阮懂,又遇到萌的可怕,让人放心不下,非得喂一喂摸一摸的小猫咪了是吧?
呃,不对,在这种地方,遇到的应该是大猫咪?大猫咪你也敢撸?
只要任务完成的好,人也没受伤,鸽点就鸽点,方锐得亏是鸽了,要是昨晚半夜回来,兴许都找不到他们,要是直愣愣闯过来,没准还会被邾晏揍一顿,这样正好。
瞧碧鲁浑的表情,眼角都快抽搐了,不是挺好?若早些来,还没这效果。
与此同时,南星也回来了,手里也拎着两个人,跟扔沙包似的扔过来,砰砰两声,砸到碧鲁浑面前。
“汪!汪汪!”
狗子跑过去凶了两声,再跑回来温阮身边,骄傲抬头——我帮忙找的!
温阮揉了揉狗子头,夸了句乖。
短短时间,这么多人从林子里‘长’出来,碧鲁浑汗都要下来了,怎,怎么连这都找到了!
“很奇怪?”
温阮看着碧鲁浑,微微一笑:“你的行事逻辑,其实很好猜,你既率使团前来大历,自然要好好完成这个任务,互市谈判上,你希望大历让利更多,那第一笔买卖就至关重要,要确定基调,必须得狠狠压价。你在边关不敌简王气势,团队士气削减,那到了京城,必得加大力度,想办法找到自己有恃无恐的点,大殿上就开始高调,挑我定下赌局——你认为必胜。”
“但你当然不仅只有一个目的,来都来了,总得顺便做点什么,比如探一探大历实力?从朝堂气氛到百官表现,从民生发展到商业机密,从城区到庄子……你早就打听到我是谁,都做了什么事,对么?你现在都知道了什么,花皂香氛还是盐酒,抑或更重要的——水泥?”
“结果如何,我可还让你满意?”
“呵,还迷路,迷路你大爷!”方锐不客气的抽了下马后拴着的人。
还好阿阮缜密,早早猜到了,还求了他这个骁勇善战智勇双全天下无敌的好友去办事,不然没准这盘就叫人得逞了!
当面这么被揭开,碧鲁浑脸上有点挂不住,黑红黑红的,也怕温阮问的更多更深,比如从那打听到的这些机密,这都是近半年来发生的事,京城圈子都不一定尽皆知晓,何况外地人?
他阴着眼瞪温阮,凶悍极了:“我这样做有错?你们自己心思卑劣,把各种商品吹得天花乱坠,想要收很高的价,卖很低劣的东西给我们,我只是不想被坑更多,才不得不行动!”
“你这夫君,”他愤怒的指向邾晏,“堂堂一国王爷,竟然亲去边关,扮做山匪同我们打架,打压使团士气,以武力逼迫我们不能大声说话,不觉得很无耻么!”
邾晏被指着鼻子骂,表情无半分波澜:“所以,你可决定好了?明年要不要开打?”
碧鲁浑背后一凉。
邾晏:“纷争多年,两国都需要休养生息,互市互利互惠,只要不蠢,就不会想错过,但之后呢?你我都知道,这个互市不可能长久维持,我倒没想到,你们这般心急,连明年都不想过完。”
“所以这第三个目标,是要打探我朝兵力,”他声音嘲讽,“悄悄看过我朝兵器铠甲质量了?觉得如何?可还满意?”
碧鲁浑眼瞳剧颤。
他们怎么连这个都猜到了,分明做的很隐蔽!
再多再深的话,邾晏没说,给彼此留有余地,但碧鲁浑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比如打探太元帝的身体情况,有无病痛,能撑多久;打探后宫嫔妃情况,都有怎样的纷争,跟皇子夺嫡是否对的上;帝衰子健,每个国家都会有储位争夺问题,大历自然也有,他得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所有这些,邾晏大概都知道了。
但他不能继续再说,再说,真就走不了了。
他狠狠咬牙,忍气吞声,走到温阮面前,结结实实行了个礼:“是我狂妄,前有大殿挑衅,后有目中无人,特此给王妃道歉!”
“如今我也遭遇了危机,狼狈不堪,总归是我行事不慎的后果,如今正事在前,时间紧张,我不想浪费时间追究,你们也消消气,给个面子,咱们接下来正式进入互市细则如何?我不跟你们玩虚的,你们也别想坑我们太狠,双方快点交接完,早些回家过年!”
温阮手抄在袖子里,微微一笑:“好啊。”
密林疏冷静寂,有的地方乱,有的枝叶丑,有人浑身狼狈,发衣皆乱,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连狗子浑身都透着矫健野性的狂,唯独他,全身上下干干净净,连大氅都是白狐皮,眉梢眼角净澈乖巧,笑起来如沐春风,如遇暖阳……
怎不让人心折?
邾晏走过去,紧了紧他的大氅,同时用自己背影挡住了别人视线。
既然双方达成协议,没有拖后腿的,接下来的互市进程就可以迅速推进。
大历这边的官员当然一边忙碌,一边幸福,狠狠竖起大拇指,夸自家简王妃。
“厉害啊……早先怎么没看出来,简王妃还有这等纵横本事!”
“何止这个本事,这进了商品单子,价格高到离谱的花皂香氛酒盐糖……都是他搞出来的!还有您往那边看,霍家梁家京城商会到齐了,各样商品合同全都准备好了!”
“啧啧,了不得啊,要是愿意当场签下更多单子,连送货到边关的路程安排都能顺妥了,只要北狄人愿意出个路费,能送到家门口!”
至于这商品里重中之重的盐,更是玩出了花样。
盐田新制的,最上等的盐,只有少数亲历者见过,北狄人根本别想,听说分出了一二三四五五个等级,品质从粗到细,颜色从暗黄到白,口味从夹着涩,到纯粹的咸,层层递增,这回大历这边提供给北狄的盐,基本就是一二三等级,别说五级,连四级盐都没给,你想要点最好的,行,三四级混一混,价格翻两倍,要不要随你,想要再好的?没有。
产量就那么一点,自家人还不够分呢,你想要,你是想得美!
盐卖出了高价,梁家的新酒也是,梁夫人带着儿媳和掌柜们一起,亲自谈烈酒生意,既然使团在大殿与宴时就尝出了酒是好东西,就不能说我们卖你次品吧,既然不是次品,你们总得给个高价吧,数量上想要更多?行,得加钱。别说做买卖都是量越多价越低,这好不容易酿成了好酒能一样?人工要不要成本,粮食要不要钱,至于技术……呵,你们北狄根本没有,一句话,要不要吧,要就加钱,不要正好,我们大历也快春节,正好是酒水旺季,我们不愁卖。
梁家生意做得如火如荼,霍二少当然也不遑多让,带着商会一起,除了自家的丝绸妆品,还有民生百态各种各样的商品,甚至大历卖不出去的东西,都能变着花样谈成订单……
接下来这一阵,京城热闹多的都看不过来。
别说百姓们,方锐都不着家了,天天蹲在市井茶楼,跟个纨绔公子哥似的到处浪荡,一边看热闹,撸着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野猫,一边瞅着哪边有麻烦,抱着猫就过去帮忙了。
二皇子三皇子也都催促手下没忙起来,什么夺嫡政斗,先都放一边,这一波挣钱为上!
这些后续的事情,温阮和邾晏就没管了,他们只管把大方向搞定,不让别人闹乱七八糟的幺蛾子,剩下的事,就是别人来,术业有专攻,这做营销的活儿,他们自认,比不上霍二少这种常年混生意场的。
现在,他们有别的事处理,比如——
那个送琵琶的‘白月光’。
当年的事,邾晏已经说开了,这个冒充的人他见都不想见,感觉重视半分,都是对温阮的侮辱,还有那把过于花哨的琵琶,他看着就伤眼,想直接扔出去。
温阮阻了。
东西有什么错,造出来又不知道自己被用到什么道上,错的是人心,你不想看到,随意送了人赏了人不就行了,干什么直接毁了?
至于那个年轻男人,邾晏不想见,他一个人去见。
总得试试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东西。
当然,南星得带着,虽然已经私下确认过此人不会武功,但万一是个潜藏很深的刺客呢?
黑狗刀刀似乎不大放心,咬住温阮衣角,表示也要跟,不让跟就闹,没办法,温阮只能带着一人一狗上了。
邾晏还是担心的,眼角瞥了下蓝田,示意快点过去偷听。
他想不想见是一回事,别人会不会算计他是另一回事,万一说了什么不堪入耳的坏话怎么办?
蓝田领命,还没怎么费力气,刚运上轻功倒挂到房间外的屋檐,就发现不对劲了。
那人一照顾,就朝温阮跪下了:“求小少爷怜我!”
温阮一杯茶差点没拿动:“嗯?”
“我名宫融雪,早年就知晓少爷名姓,纯善温良,亲躬农桑,福及百姓,有天赐头脑,能赚大钱,却并不追名逐利,一心扎根农事,凡所到之处,所见之事,都与人为善,尤喜帮扶赈济穷人,一度引得商者叹憾……我心中敬佩无比,奈何总无缘一见,此前听闻少爷大病,恨不能以身代之!”
宫融雪人如其名,看上去已经及冠,但气质非常特殊,如雪般清冷,如月般华彩,眼睛清润明亮,有很明显的少年感,说话时也很真挚,不似作伪,“或许在你听来,这些话匪夷所思,但这都是萦绕我很多年的情绪,我对少爷的敬仰早有数年,真心崇拜,愿做奴仆,侍少爷左右,愿为鞍马,替少爷看路执鞭,愿此后余生,为君赴死!”
“噗——”
温阮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是耳朵背,幻觉么?
别说他,南星也惊呆了,狗子都悄悄退后了两步。
老天爷,他们听到了什么!
此时正值狩猎结束,使团终于不像个刺头似的闹腾,一场和平烧烤晚宴后,气氛最轻松闲适,所有人难得放松的时候。
大事解决了,后续细则得回京城再慢慢解决,围猎场的事么,所有人都知道还有一桩,就是这个突然出现在队伍里的,邾晏的‘露水情缘白月光’,不知道的,也被人拉着窃窃私语悄悄话,都知道了。
八卦谁不爱?尤其这种皇室情情爱爱的八卦。
所有人都装的云淡风轻,尤其在简王夫夫面前,殊不知一转身,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在心里催,你俩倒是快点啊!也当然,这边一有动作,大家就都知道了,表面装矜持,催的底下人快点过来打探。
简王还是逊了点,竟然不敢亲自去见人?是心虚么?还得是简王妃,一力扛鼎,瘦弱肩膀担起了所有!
噗——
他们听到了什么?
怎么回事?这个叫宫融雪的,不是简王的露水情缘白月光么,怎么会心仪温阮,还哭着喊着为奴为仆伺候?
二皇子三皇子也不能免俗,齐齐喷了茶。
这乐子大了,不是外头养的小玩意找上门逼迫正室么,怎么突然变成老六头上绿了?
对这件事反应最大,最最意外震惊的,是温瑜。
又是超出他认知的事!这宫融雪不就是邾晏的白月光,当年的救命恩人么!他上辈子因这件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邾晏还从不帮他,只偏心宫融雪!
为什么人变成温阮,就不一样了?
第75章 胆敢觊觎王妃
这种事最震惊的, 当然是当事人。
什么礼仪傲骨,修养脾气,邾宴全忘了, 他本也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 手里把玩的木头珠子都捏碎了, 叫什么蓝田, 冷着脸自己就上了。
“砰——”
他抬脚踹开门, 迅速横到温阮面前,挡住宫融雪的视线, 目光霜戾:“你刚刚,说了什么?”
什么叫求少爷怜你,什么叫崇拜多年,心向往之,愿为奴仆,愿为鞍马,愿为君赴死?
轮得到你!本王是干什么吃的?
宫融雪蹙了眉,蹭着膝盖往旁边挪了挪,不想自己失去温阮的视野。
邾晏哪能容他, 他挪,他就跟着挪, 反正就是挡着,不让他瞧见温阮!要不是温阮不喜欢见血,他进来就一掌拍死他了!
宫融雪不愉:“阁下哪位?”
邾晏:……
别说他了,房间里的人,房间外听着消息的人, 全都懵了。你不是来碰瓷救命之恩,暗示是简王的白月光, 有过露水情缘?这都露水情缘过了,认不出和你露水情缘的脸?
房间气氛诡异,面前人脸色铁青,似乎有点气的说不出话,宫融雪短暂的意识回归,把注意力从温阮那里拉回来,端端正正朝邾晏行叩拜礼,认真道歉:“抱歉,先前只看过王爷画像,一时没认准。”
只、看、过、画、像!
只看过画像就敢污蔑他,只看过画像就敢跑到阿阮面前刺激,认本王马马虎虎敷衍至极,认阿阮倒是一认一个准,见面就表心意求怜惜!
邾晏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起,这么把人杀了又觉得很不划算,还显得自己器量很小,跟这糟心玩意说一句话他都觉得跌份,尤其边上温阮还看着,心机叵测,手段狠辣的简王殿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动作,最后绷着脸气愤看向温阮——
简直跟他欺负挤兑狗子时,狗子朝温阮的告状的眼神一模一样:你看他!
温阮:……
“殿下过来坐。”
邾晏这才面沉如水走过来。
营帐房间不如王府房间正式,正北正座其实是一个短榻,中间放了只小方桌隔开,左右分正侧位,可以坐人,中间小方桌放茶水,温阮坐在右侧,邾晏分明可以坐在坐侧尊位,却偏偏不,就挤到温阮身边,和他并肩坐。
说是短榻,实则足够长,别说一侧坐两个人,并肩坐三个人也绰绰有余,可这不合规矩,而且你要喝茶怎么办,离的是不是有点远?
哪知邾晏竟然伸手越过温阮,还毫不客气的端起温阮的茶,喝了。
温阮:……
你要不要这么幼稚。
邾晏还伸脚,搭在狗子肚子下,把整条狗抬起,扔到了一边。
嫌狗子窝的离温阮太近,挨挨贴贴的,影响他心情。
“汪!”狗子气的,干脆蹿上了短榻,窝到温阮腰后,就挨就挨就挨!我还蹭蹭蹭了!怎么着吧!
邾晏眯了眼,很有再次伸手的意思。
温阮却因为很暖和,伸手到背后护住了狗子,微笑提醒邾晏:“殿下不是有事忙?”
不是说很忙不来,让我全权处理,正好避嫌?
“做完了。”
邾晏眼睛都不眨的撒谎,他能不来么,再不来家都要被偷了!谁能想到呢,这事该避嫌的竟然不是他!
温阮:“殿下倒是效率快。”
邾晏:“没办法,有人催。”
温阮也只能效率快些,看向跪着的宫融雪:“先起来,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想求我帮忙?”
他并不认识宫融雪,但对方的表现有点明显。
“是……”宫融雪脸微红,“但我刚才的话也是真的,我对少爷早有敬仰,并无二心!”
温阮:“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我?”
宫融雪眼神柔下来:“少爷可记得一个叫牛角沟的地方?”
温阮搜索记忆,想不起来。
南星适时微微躬身提醒:“一个小村庄,同属泗州,少爷没去过,却收留过那边的灾民……四年前。”
“哦,”温阮想起来了,但也能确定,“我并未见过你。”
宫融雪点了点头:“是我妹妹,她受了少爷大恩,若不是少爷,她四年前就死了,现在活得很好,去年顺顺利利的嫁了人,今年八月生了对龙凤胎,可爱极了……”
他微微咬了唇:“如果不是少爷,她会死,会和我娘一起,死在那场天灾里……贫穷,是能吃人的。”
温阮看着宫融雪,过于精致的相貌,保养得宜的皮肤,手指有些细茧,但看上去是苦练琵琶,日常抚弄留下的,并不是吃了什么苦:“你看起来不像农户。”
“是,”宫融雪垂眸,“他们本来要的是我妹妹。”
他们?本来要的?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似乎饱含了深意。
但温阮没说话,让他接着说。
宫融雪:“他们要的是女孩子,我当时重病,家里穷,买不起药,大夫说活不了了,我娘只生了我们兄妹两个,我不想我没了,妹妹也走了,只剩娘一个人,妹妹也胆小,吓的直哭,我便把妹妹藏了起来,让他们带我走。”
“他们本不怎么愿意,但我因病重,身量不如一般男子,要矮些瘦些,倒是脸随了我娘,还算能看,那些人反正也得不了我妹妹,商量了商量,就把我带走了。”
“我本以为很快就能病死,一了百了,谁知没那种好运气,竟然被他们灌了药,活了下来。”
活着竟然不是幸运,是不幸。
原本要的是年轻女孩子……
宫融雪原本的确是农人,现在气质脱胎换骨,完全不一样了。
温阮心头陡然浮起三个字:“你说的‘他们’,可是娘娘教?”
宫融雪苦笑:“东莲圣母教,少爷说的娘娘教,正是它们在民间的另一个名字。”
“你来求我,”温阮已经猜到了,“是因为我挑过他们的场子?”
京城的冯姑子,泗州的分部,整个是被他起头,邾晏帮忙灭的,在盐田,他还硬刚过当地娘娘教的紫素,不管之前有没有仇,现在,他和娘娘教都是仇人了。
宫融雪并没否认,再次郑重的行了个礼:“是,知道少爷敢,也愿在此事上,祝少爷一臂之力。”
温阮:“所以你这次来,是接了任务?”
宫融雪点头:“净坛尊使点的我,说是需要我做一个任务,冒充两三年前曾救过简王殿下的少年,接近简王殿下,勾引简王殿下——但我不想这么做。”
这句话同样信息量丰富。
娘娘叫并不只收年轻女子,还收男人,仍然是用特殊方法引导教授,培养成各种各样的模样,用来完成各项任务。
宫融雪能接触到净坛尊使,得其亲点,应该是个业务技术很不错的人。
温阮并不觉得宫融雪在撒谎。
交易好谈,利益好换,但真挚很难演,谎言编织的越多,越靠近,越容易拆穿,如果宫融雪想骗他,最不应该的,就是说出自己的家人。
在收到琵琶的一瞬间,温阮已经让人把宫融雪控制了起来,不管外面环境如何变化,局势如何演变,任何消息都不可能送到宫融雪眼前,宫融雪也必然不会知晓事情已经败露,此时的做法,就是本来想好的行动,不存在中间更改。
他是由心而发这样做,不想破坏温阮和邾晏的婚姻。
至于送那把琵琶,大概是有人监视,不得不那样做,如果连这个事都不干,他根本不会有面见温阮或邾晏的机会。
温阮:“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出任务。”
“是,”宫融雪不避不退,直面温阮目光,丝毫不避讳自己的卑劣,“我做过很多类似的事,他们培养我,就是为了让我做这些,我不是什么好人,为了活,害过别人,可少爷不是别人。”
他看着温阮:“若换了别人救过我妹妹和娘亲,我这般行为,别人许会疑我要恩将仇报,但我知道,少爷一定不会,少年心中所想所念,太多人不懂。”
温阮微怔,这个人……素未谋面,竟然有点懂他。
宫融雪看了眼邾晏,声音小了些,但仍然执着:“我此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想要为奴为仆,侍奉少爷左右,若少爷不喜,事毕之后,我也不再有存在的必要,保证不会打扰少爷……”
怎么保证不会打扰,你要自杀么!
温阮清咳一声:“还是要好好考虑的。”
他看向邾晏,眼色示意:放心了?
邾晏:……
放心什么?更不放心了好么!这是要一辈子缠上来的节奏!
“你说你是因任务接近我,而此次你的任务,与北狄使团作为息息相关,”邾晏看着宫融雪,十分不客气,“你们娘娘教,是跟北狄勾连,还是在朝堂上发展了教众?”
宫融雪:“我不认识北狄人。”
“那就是朝官了,”邾晏问,“谁?”
宫融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是净坛尊使才能掌握的机密,但我今日如此行为,只要少爷传扬出去,定然会有人来灭我这个叛徒的口,我如今在简王府左右,不是在民间,想杀我,必得调动更多更特别的力量,届时王爷和少爷自可顺藤摸瓜,”
也就是说——
邾晏:“你知道的机密也不少。”
温阮:“你想牺牲自己做饵。”
宫融雪没有大义凛然的豪情,甚至微微红了脸:“我没别的本事,若能对少爷有一点点助力,都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盼少爷能如愿。”
邾晏:……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人赶走!
温阮没有赶走宫融雪,而是听他继续,详细说说这些年过往,在娘娘教经历的,听到的事。
将近一个时辰后,才道:“南星,你亲自送宫融雪回去,给他换个屋子,好好照顾,用我们的人。”
南星:“是。”
温阮:“今日之后,就让他跟在我身边。”
南星看了邾晏一眼:“是。”
“汪!”
房间里就剩两人,狗子瞧着气氛不对,跟着南星跑了出去,等等我!
正好一盏茶喝完,温阮提壶添水:“没想到娘娘这样存在了这么久……宫融雪刚刚提到了十三年前,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半晌没有回音,他回头看邾晏,发现邾晏一直怔怔看着他,没有表情,他这一回头,邾晏有反应了,伸手抱住他,一个吻就压了下来。
温阮推开他:“说正事呢……”
“这也是正事。”
邾晏狠狠亲了温阮一顿,直到温阮气息不继,呼吸不过来,才放过,也只是放过一息,很快低头想要继续。
温阮伸手捂住他的嘴,眼角还湿润着:“邾晏!”
邾晏这才叹息一声,拉下他的手,亲了下掌心:“那一年你走丢,我不在京城,”他声音有些幽怨,“直到现在,你都不愿和我说身边杀机之事。”
“不说,你不是也知道了?”温阮哄他,“南星都不如你知道的多。”
邾晏面色微缓。
温阮拉他坐好:“说说看,都知道了什么?正好今日无事,我们好好聊一聊。”
“好,换个地方。”
邾晏拉着温阮回到自己的房间,炭盆烧旺,烤肉腌制好,水果小菜也备上:“饮些酒?”
温阮看着一眨眼,房间里多出来的东西,怔怔点头:“好?”
邾晏:“听曲么?”
温阮:……
“不了吧。我真听不懂。”
分明是之前那把琵琶的劲还没过去。
邾晏也不强求,准备好一切后,坐到温阮旁边:“我查过你当年走丢的事,收获不多。那年上元夜,宫中有乱,正逢市井灯节,乱象忽起时,周遭百姓都跟着倒了霉,你不是唯一走丢的小孩,这些年来,京中丢了孩子的人家无一不为这件事烦恼执着,找回来了很多,比如你堂兄温瑜,但你的这条线索,被故意隐去了——有国公府的手笔。”
温阮并不伤心:“猜到了,府里没有希望我回来的人。”
可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为什么能捏着鼻子认呢?那些有关他的身份证明,哪来的?难道是——
“很可能与宫里有关。包括要杀你的人。”邾晏磨牙,“我却查不出根底,似是而非的信息,指向的都是宫中老人——死了的那种。”
温阮讶异:“可我那时还小,从未进过宫……”
更不可能得罪什么老人。
他看着邾晏:“那一夜,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能告诉我?”
“那一夜,不仅皇后薨逝,还有两个妃嫔,烧死走失的宫人更是不计其数。”
邾晏微微垂眸,声音尽管在努力控制,想要平静,仍然透出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因不是什么‘好事’,宫中禁止消息外传,父皇也不喜别人提起。”
那一夜,血染宫城,全城哀痛。
第76章 十三年前
一听到血洗两个字, 温阮就有点想跑,秘密知道的太多似乎也没那么好:“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没……”
“不,你要听。”
邾晏果断拉住了他, 并喂了一口酒。
温阮:……
倒也不必这么壮胆。
他其实不是害怕危险, 是感觉自己未来命运到了转折点, 听了, 很多事就会不一样。可对上邾晏的眼神, 不知为何,那点犹豫很快就消失了。
“好吧。”
他想他可以, 拥抱和处理这些不一样。
邾晏眸底似有柔软流淌,很快消失不见,扶温阮坐好:“你来京城未足一年,可知京城上元节特殊习俗,天子会在这晚登临城楼,与民同乐?”
温阮点头:“听说过。”
邾晏:“上元节花灯如昼,月明皎皎,人潮如织,天子乘象辂缓穿街道, 百姓皆不必跪,以示亲民招抚, 是所有天子仪驾里最不凸显严肃的仪式,百姓们历来很喜欢这一天,也愿送上最真挚的祝福,遂每次上元节,天子象辂周边都有百姓自动自发围绕护行。”
“整个仪式持续时间很长, 城楼也有有给天子及随行人员准备的特殊房间,一直到亥时, 大家都会在那里,这个习惯坚持了几十年,从未出过意外。”
也不可以出意外。
可还是,出了意外。
邾晏垂眸:“那一年,父皇携太子一同游街,火树银花,星月失色,周围来去都是百星的笑脸,有小孩大着胆子把自己的花灯塞到太子手里……”
“你看到了?”温阮想起,自己听到的是,六皇子当年并未在京城。
“我若在就好了。”
他若在,母后和太子哥哥都不会是那种结局。
邾晏饮尽杯中酒:“太子一向招小孩喜欢,陪父皇上元巡游也不是第一次。”
温阮懂了,他见过不止一次,也能准确想象到当时是何情境。
“仪式很长,纵使登了城楼,也要时不时出现,因有太子在前,一应任务都能完成的很好,父皇便一直在房间里休息,不再露面,”邾晏话音微淡,“这样的事已经持续了好几年,所有人都已习惯,没人觉得太子故意揽权,也没人觉得父皇在偷懒。”
冬日的夜很静,很长,好像什么都不用赶,可以慢慢聊。
温阮执壶,给邾晏斟酒:“太子殿下,是个怎样的人?听说聪慧无双,仁善贤治,才华人品令人敬佩。”
“一国太子,怎是庸才?”
邾晏似乎有些骄傲:“三岁开蒙,四岁能诗,五六岁已经读了寻常少年十三四都不懂的书,不仅才华惊世,也有治世之能,初入朝堂微绽锋芒就折服了朝臣,之后的所有皇子站在他身边,都如同黯淡的星星,无一能媲美。”
“君子六艺,诗书辩才,太子无一不精,无人出其右,我是他日日拎着管着带大的,至今一笔字,仍是当年他手把手教的,外面人骂我脾气,恨我手狠,从未有人说过我字不好,朝臣到现在见我仍然叹我一笔好字奈何心不正,唯有太子当年总是责我练习不够,性子该打磨,气韵还是不足;我弹过的琵琶曲,外面人没人说不好,连乐礼大家都不敢轻易挑毛病,却已经没人知道,太子琴技华章飞彩,我这点本事,到他面前,只有被他逼着练习进益的份……”
温阮从邾晏讲述里,看到了一个君子,日月华彩在身,却从不张扬,从不举功,只认真做自己该做的事,把朝廷百官和天下百姓视为自己的责任,温和的推动修理每一个小小齿轮,想让大历这辆巨大的车从容行驶在路上,枝繁叶茂,年年昌隆。
这样的人没了,是大历的损失。
邾晏没什么表情,但温阮看的出来,他很难过。
“那天晚上,太子是不是出了事?受了重伤?”
温阮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后来皇家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慢慢的没人提,他听到的只是一些传于市井的流言,唯一确定的,是皇后死在这一天,太子也死在这一年,不是同一天,但肯定有影响。
“是,那一夜,是所有肮脏揭开的起点。”
邾晏饮了一口酒:“城楼和皇宫有很长一段距离,上元夜花灯市,百姓很多,会让这段距离显得更长,消息更难以通达,若有人要利用这个时间差——”
温阮轻吸一口气:“利用好了,自然无往不利。”
“你随我进过宫,可还记得珍妃柔妃的样子?”邾晏偏头看他。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妃?
温阮点点头:“一明艳一嘉柔,不怯懦不畏缩,不管招揽别人还是互相拆台,都理直气壮,看得出是宠妃样子。”
他说的已经很委婉,如今这两位在皇上后宫独大,斗过的法拆过的台,很多外面人都不好说。
邾晏:“她们都是后来人,父皇年轻时给女人的宠爱,更为隆盛,当年后宫有一位夏妃,国色天香,一顾倾城,她受宠的时候,珍柔两妃只是嫔位,一年见不到父皇两回。”
“哦?”温阮懂了,十三年的事,看来是同这位夏妃有关。
“夏妃当时怀有身孕,才五个多月,肚子就大的像要临盆,”邾晏面无表情,“她自己似乎也很害怕,一直藏着肚子,甚至试图用布条勒,但这种事岂是好藏的?”
温阮:“被看到了?”
邾晏:“被她的死对头穆妃发现,且就在上元夜揭发出来,说那个肚子怎么也不只五个月,而从那时起往前数,七个月前,父皇正在南巡,还未回京。”
二皇子营帐里,嘲笑邾晏头被绿还没笑完,就收到了一张宫里递出来的纸条,二皇子腾的变了脸。
“柔妃是越来越有手段了,竟然趁父皇不在宫里,恃病逼迫我母妃,索要宫内外行走便宜之权,求医问药!”
这是求医问药的事么,这是要抢一份特殊权力,今天抢到手,明天就会成为惯例,狠狠压我母妃和我一头!
而且宫里没有御医么,没有药典么,什么样的病,得让你往宫外找‘生死机会’?真病的那种地步,恐怕你连闹幺蛾子的心都没了,醒都醒不过来!
他的幕僚,半老爷子陈亘摸了把山羊胡:“柔妃一向体弱多病,倒也不能全不在乎,否则待皇上后日回宫,小事也成了大事。”
“那女人最擅长利用这个达到目的!母妃傲气,多少回闷亏都吃在这里!要不是我还能帮她撑着,早被那女人坑死了!”二皇子咬牙,“什么体弱多病,还不是装的,天天都体弱多病,十三年前怎么随随便便就能扛住的?整整一夜奔走,皇后走了多久,她就走了多久,皇后都死了,她怎么就没死在那晚呢!”
陈亘小心递茶:“听说当年……夏妃与人私通?”
“在我跟前,先生不必这么小心,当年的事,父皇讳莫如深,不愿人提起,但你是我心腹,知道点当然没关系,”二皇子接了茶,眉目阴郁,“这皇宫里的女人,不也是女人?会争风吃醋,会嫉妒暗害,也会空虚寂寞……”
“父皇南巡,从四月底到八月初,快四个月不在京城,夏妃却有了身孕,还骗人说是皇上中秋回京后有的,过完年正月才五个月,五个月那么大肚子,看起来快生了,骗谁呢?谁不怀疑?她同穆妃打对台争宠数年,别人忌讳龙种不敢动,穆妃怎会不敢?早早收集了证据,知道夏妃的玉芙宫进过外男,什么时候进的,行的什么路线,中间是否遇到过宫人,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全都掌握在手了!”
二皇子轻嗤:“正好那夜是上元节,那野男人耐不住相思,又进了宫,穆妃早早让人守着,发现了端倪,她忍到那时为了什么,还不是捉奸要捉双,自然立刻揣好了证据去报皇后,皇后不仅被告知龙种有异,还被告知野男人就在宫里,你说她能不查?”
这边营帐里,温阮叹了口气:“不查说不过去。”
“若是以往,母后不可能处理不了,她做了那么多年皇后,并非温软可欺,”邾晏垂眸,“可那年腊月到春节,不知怎的,事情特别多,特别忙,过完年母后就累病了,上元时还未好,撑了一天,到送父皇太子出宫,实是撑不住,用了药,准备先歇下,可药劲才上来,穆妃就来叫门,证据一一摆出,与宫妃私通的‘野男人’还在宫里呢,怎能不封查?”
温阮:“可即便是皇后,掌凤印,料理后宫,权责……是不是也有限?”
邾晏颌首:“是,母后管不了父皇的人。且当夜上元,与民同庆,宫里同样要一应准备,父皇和太子还未归来,不管御林军还是殿前司,母后都无权插手,根本不可能做到所有宫门全封,所有地方都能彻查,有些地方动不了,不能及时给回馈,母后不欲下面人为难,便强撑着自己走去看,自己去走。”
温阮:“可皇宫那么大……”
“对啊,那么那么大。”
拖着病体,一步步踏遍。
邾晏目光微沉:“穆妃告发夏妃,宫中很快乱成一团,珍妃柔妃,也就是当时的珍嫔柔嫔,哪都没去,全部跑到母后身边,一来安全,二来避嫌,她们当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害怕自己被卷进乱局,成了别人的垫脚石,一路战战兢兢寸步不离,母后向来自傲至尊,遇到事就会想办法解决,从来没想过躲,也不愿迁怒旁人,遂她并没有赶这两个人走……”
“未料到,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到夏妃的玉芙宫,竟然真的发现了一个男人。”
邾晏眯了眼:“当时那男人倒在血泊里,已经没有了呼吸,夏妃双手执着匕首,手上都是血,脸上,衣裙也被溅了血。”
温阮震惊:“夏妃……杀了这个男人?”
“她说不是她,她当时状若疯癫,看上去很不对,语无伦次解释说不是她,她不会杀他——”
邾晏顿了下,才道:“那男人,曾经是夏妃的青梅竹马,世代居于京城,并不算生脸,夏妃进宫后,并不承认同他有什么感情,后续也的确没什么来往。”
可这样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皇宫,还是夏妃的玉芙宫,十分微妙,加之竞争对手穆妃亲手整理了证据举报,一个个下面宫人出来证明……
“母后觉得有异,但那个时候,她的‘感觉’说服不了所有人,身体又实在撑不住,便说暂时将玉芙宫封住,等父皇回来再说。可尽管如此,尽管母后觉得不对劲,以自己身体为先了,仍然没能走回去……她晕倒了,被抬回去的。”
温阮心里不怎么好受:“是累的?”
邾晏摇了摇头:“她先前用的汤药被换了,她早已中了毒,却不知晓。”
温阮:“谁干的?”
邾晏闭了眼:“母后身边事,很少假手他人,都有一心腹嬷嬷负责。”
温阮:“这个嬷嬷,背叛了?”
“或者背叛了,也或许是疏忽了,只疏忽了这么一次,”邾晏摇头,“我不知道,那一夜,她也死了,真相难寻。”
温阮蹙眉:“皇后晕倒,宫里乱了?”
“大乱。”邾晏指尖搭在酒盅上,“母后突然晕倒,所有人都冲上去照顾,抬送离开,夏妃本来就受足了惊吓,突然小产,她的玉芙宫着了火,而穆妃,因为被夏妃死死扯着,没能及时离开,也葬身火海…… ”
所以这就是上元夜宫中大火的真相?
温阮思忖,这中间定然更多细节,更多转折,无法一一说清楚,邾晏大概也是当时一件件事查下来,拼凑出来的事实。
邾晏:“最后烧焦的玉芙宫里,除了来不及跑掉的宫人们,还有两个宫妃的尸体,以及两具小小的,未成行胎儿的骨骼。”
温阮:……
“所以并不是什么私通,是怀了双胎。”
可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孕妇肚子比寻常怀一胎的肚子大些很正常,夏妃自己肯定知道自己有没有和人私通,为什么那么心虚,还藏藏掖掖的,都不敢理直气壮反对别人的谣言?
还有太医。
“太医难道没请过脉,把不出来?”
……
“宫里的太医怎么能信!”
如二皇子接到了宫中珍妃带出来的信,三皇子也接到了柔妃的信,气的直接拍了桌子:“那些太医都有派系,都得听自己主子的话,脉象把不把得出来是一回事,说不说又是另外一回事!母妃病重如此,珍妃竟然不允往外求医问药,还说什么规矩不允,说可以把自己的份例,存的好药材让出来,宫中留守太医随母妃挑,她都安排好了……你让她问问自己这话能信么,我母妃敢挑么!”
“还好心,当年夏妃怎么死的!筹谋一切,去除掉所有不安全成分,怀胎后不让宫中太医把一次脉,就信自己娘家送进宫的郎中,防备穆妃跟防备什么似的,还不是着了道!她万分信重依赖的那个郎中,早早被买通了!”
双胎之脉,可能有些民间大夫把不出来,但医术精湛到一定地步,比如能到太医院的,能进宫伺候后妃的,不可能把不出来,就是故意的!
那大夫够厉害,先取得了夏妃信任,之后帮穆妃搞了夏妃,顺便还坑了皇后,最后一后两妃共赴黄泉……这里头的阴私事,你猜有多少?
三皇子越想越难受:“如今我母妃一个人在宫中,我与父皇都在外面,如果当年的事再上演怎么办!”
宫斗争宠,与皇子夺嫡没什么两样,有时候一点点小事,就很容易燃成漫天大火,马失前蹄,把命搭进去……
“不行,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我得回去!”三皇子说话就往外冲。
“可皇上下过令,围猎明日结束,后日拔营……”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悄悄回去一趟,明晨回来,你们看好老二那边的人,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又来不及归来——”
三皇子眼睛眯起:“就想办法把老六的人卷进来,让他去跟好二哥对上!”
第77章 他们曾经很恩爱
温阮听着邾晏的讲述, 十三年前的点滴在眼前汇成画面,一幕幕闪现,慢慢明白了。
“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太出色……皇上并不喜, 是么?”
邾晏眸色陡然深暗, 犀利地看了眼窗外, 却并未阻止温阮:“你一向聪慧。”
他饮尽了杯中酒。
光跳跃在他眼里, 明亮, 锋利,他没有更多的话, 温阮却知道,他一定很难过。
温阮少有看到邾晏这种表情,这个男人一向骄傲,从不对他敞开这些,他以往嫌弃不让他知道,现在……
他执壶,替邾晏把酒杯满上。
“民间话本子里,很多太子并不是皇帝心属之人,而是提防之人, 皇帝越是自身能力不够,越是年纪大, 对太子越会猜忌,太子平庸被质疑能力,太子能干更是威胁,这个位置的人,很难受宠。”
史书上也是, 皇帝初为人父,喜得麟儿的兴奋是真的, 封太子也是真心实意,期待未来的,可太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才华横溢,朝政处理纯熟,皇帝却在一天天变老,一天天失去掌控……
无尽的权力欲望,最终催生出畸形关系,多少父子反目成仇,兵戎相见,生死相隔。
邾晏:“我曾一度很不理解父皇和母后的关系,为什么父皇对母后的感情变了,变的那么彻底。”
温阮了悟:“他们原本,很恩爱?”
“母后是父皇费尽心思手段,跟皇祖父求来的。”
邾晏其实也未生活在那个时代,可他追查这件事时,顺便了解了很多过往,再加上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和记忆,已然能拼凑出许多。
“母后少女时是京城明珠,她明艳,勇敢,灵慧,没有她学不会的东西,没有她不能处理的意外,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她都能直面,不惧不退。她是世家孤女,身上有世家风骨留,哪怕没有族人教养,仍然落落大方,与众不同,那时她并不能进皇子妃备选,是父皇钟情于她,求得她芳心,又历百般辛苦,才让皇祖父允了这桩婚事。”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是天赐良缘,京城佳偶,大婚后数年,仍然恩爱如昔,是所有京城男女都向往的存在。父皇独宠母后,登基也不曾移志,跟朝臣角力不收后宫,没办法敷衍收几个后,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扔到后宫看不到的角落,若有人敢在母后面前出现,母后还没什么情绪,父皇就先把人处置了,甚至到太子长到八岁,父皇才允许后宫有女人侍寝有孕……这在很多人眼里,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的确有点不可思议,不管是皇后从少女时期一直走过来的路,还有保证太子的绝对地位,竟然是皇上一力主导,可见其深情厚谊。
对太子的宠爱也很极端,要知道这个时代,多子才是多福,毕竟从民间到皇室,幼儿夭折率一向很高,一般皇帝为了有后,最多做的就是,开枝散叶,生多多的皇子出来,他的权力时代才能得以延续。
温阮拍了拍邾晏的手:“不怪你不理解。”
若是他,他也不理解,一直延续的偏好和习惯,怎么能突然变了,变得那么迅速,果断,背道而驰?
“是一次南巡回来,父皇忽然收了很多女子,大开后宫,朝事一应皆未有变,只后宫莺歌燕舞,争宠暗害,怀孕流产,越来越精彩,朝臣们却无一上表谏言,像是害怕父皇变成以前那样,独宠皇后。”
邾晏话音淡淡:“不仅冷落皇后,还疏远,或者说,严苛教育太子,努力生更多儿子,偏宠偏信,允许嫔妃争斗,挑战皇后地位…… ”
温阮冷笑:“后悔了,但不能说,就怂恿别人暗里打压欺负是吧?”
邾晏:“他是皇上,自可随性。”
沉默两息,温阮垂了眸:“皇后那时,一定过得很苦。”
原本笃定的生活,拥有的一切,全部都变了,恩爱的夫君,一定范围内舒适的皇宫环境,儿子备受期待的成长,眨眼间全变了,她是经历风暴的本人,内心的痛苦,精神的折磨,会远比别人想到的多得多。
能咬牙撑过去,能顶住逆境压力,旁人的嘲笑与蔑视,顽强处理身边所有事,没有被人捏到半点把柄,到死都是皇后职位没被拉下去,可见她的韧性和手腕。
这是一个顽强,很有心劲的女人。
邾晏:“可这些,我在十三年前,全都不知道。”
“不是你不够聪明,是皇后娘娘把你保护的太好。”
温阮握住邾晏的手,替他一根一根,松开握紧的手指:“你在她膝下长大,她养你到十三岁,让你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允你热烈淘气的少年韶华,并不是要用你做武器,养你做工具,她是把你当亲儿子教养,不希望你看到一丁点脏污,她只是希望一个孩子,在不知事的少年时光,能拥有应该有的灿烂活泼。”
邾晏知道,只是后悔。
为什么越是好人,越不被人珍惜。
他拢住温阮的手,将头抵在温阮肩膀,不让对方看到他的眼睛:“我此生做过的任何事,都不后悔,唯独悔一桩,当初为何淘气,离家出走去往边关闯荡,又因大雪封路误了行程,没能赶回来……”
“怎么能就那么淘气。”
“不是你的错。”温阮伸手,轻轻拍他的背。
窗外夜幕沉沉,星子静寂,隐有衣角摩挲声起,似有人夜奔。
帐外警戒的南星很快看到了蓝田回来。
蓝田在帐外八步远,陡然刹住了脚,似乎有点犹豫,看了南星一眼。
南星很懂,谨慎的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特别紧急,不立刻处理就有意外的事,还是最好不要轻易打扰主子们。
蓝田犹豫了一瞬,果断靠近南星,低声开口:“三皇子——”
“别跟我说!”南星迅速捂上了耳朵。
但是没用,蓝田早有准备,立刻拉下了他的手,在他耳边道:“三皇子悄悄出营夜奔,应该是私下回宫了……好兄弟,有事一起扛。”
“谁是你好兄弟!”
南星狠狠瞪了蓝田一眼。
这下完蛋了,成共犯了!
他本来只是好心提醒,并不想打探什么机密,虽然少爷跟王爷现在是一家,但少爷并没有管王爷的意思,他何必呢……现在倒好了,他已经知道了,那要不要禀报,就是他和蓝田共同商量的结果了,如果出了事被罚,这两个人一起!
卑鄙!心脏!
蓝田摸了下鼻子:“但应该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晚些再禀报也无碍,只是我担心这之间会发生什么意外,冲着王妃去,总得提醒你小心些。”
南星抱臂:“我还得谢谢你是吧?”
“这倒不用,”蓝田笑眯眯,“你把那宫融雪的事跟我说说就行。”
脸皮可真厚,还真当自己有功了?
不过南星也知道,蓝田这是在为王爷操心,少爷和王爷眼看着感情越来越好,他当然不会拆自家少爷的台:“少爷不认识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人暂时没什么不对。”
蓝田:“这要不是你拦着,他都能跪着爬着去抱王妃大腿,还没什么不对?”
他目光审视,你们这对主仆怎么回事!
南星:“所以你可得注意,下次好拦好了,不然最生气的,还得是王爷。”
蓝田:……
你能别这么记仇?
南星看到对方瞬间青黑的脸,满意了,又道:“我给宫融雪安排了个房间,他回去倒头就睡,呼噜打的震天响,我试过了,是真的睡觉了,睡得毫无防备。”
显然是心中大事了结,得偿所愿,什么都不再怕了,也没有任何防备心……
他对温阮的尊敬与推崇是真心实意的,不带任何歪心思的那种。
蓝田摸着下巴想了想,这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接下来再看看就是。
“那这里面……”他朝房间努了努嘴。
南星微微一笑:“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会儿,晚点来接我的班。”
意思就是,没事,气氛很好,但不建议打扰。
蓝田也不客气,扔了一小壶酒过去:“行,那我先去,一会儿早点来替你。”
南星接住,是一个巴掌大的小壶,酒不多,只够暖身,不会醉。
他也没客气,往侧几步,在帐后压石上坐下,仰望头顶星空,饮了一口酒。
夜很深,很暗。
但总会迎来天明。
“所以宫中大乱,是因为那场大火?”营帐里,温阮问邾晏。
邾晏颌首:“火自夏妃的玉芙宫开始燃烧,彼时皇后晕倒,人们乱了方寸,珍妃和柔妃聪明,不想染事,就收拢了所有皇后的人一起,送皇后回坤宁宫,没人主事,这场大火越烧越凶,救火的越来越敷衍,宫人们四下逃窜奔跑,怕被牵连也好,平日背了事在身上也好,所有心虚或感觉微妙的人,都趁着大乱四散,逃出宫的都很多。”
温阮:“所以这消息,必然会传到城楼……太子殿下得知母后遇险,一定有所行动。”
邾晏:“因为上元节灯市热闹,消息传的本来就会慢些,太子知晓后心急如焚,后面的仪式都中断不做了,立刻打马回宫。”
温阮:“没请示皇上?”
“他在不,”邾晏声音讽刺,“说是在后面休息,成全太子的孝心,把所有露脸的机会全都给太子,实则并没有在城楼的那个房间,他出去了,微服,柳枝巷。”
柳枝巷可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温阮来京城晚,也听到过这三个字,明面不会被提起,私下如雷贯耳。
邾晏:“那一年,京城有个名妓,人称杨柳腰。”
温阮:……
果然。
“可太子一人回去,能调动的力量是不是很有限?”
“太子而已,又不是天子,连朝政都是听政,哪有掌控军兵之权?”邾晏话音讽刺,“没有父皇的令牌,他连五城兵马司都调不了,只能自己亲卫开道,不走百姓聚集的闹市,溜边巷艰难回宫,刚到城门,就遇到了刺客。”
温阮:“有人伏击?”
邾晏:“别人要的是母后和太子性命,局已布好,怎会手软?”
温阮:“可你之前似乎提过,太子会武?”
“他当然会,我这一身武艺,也是经由他指导开的筋骨,后来请了专门的师父教,”温阮微微阖眸,“他本不该被算计,也不会死,可有人在这时告诉他,母后去了。”
温阮:……
这也太狠了。
“他心魂震颤,关心则乱,冲杀进宫,杀了人,自己也受了伤,冲到坤宁宫,母后……”邾晏声音微颤,“母后已经没了呼吸,他当场吐了口血,又一波刺客涌上,他纵是练武奇才,也很难扛住。”
温阮:“这哪里是针对夏妃的宫斗局,分明是……”
邾晏颌首:“是,权势力量不够,安排不了。”
温阮再不想信,也只有这个解释:“皇上默许?”
不单单是不喜欢,看不惯这么出色的皇后和太子,还想杀了她们,还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我不如你,当时没有猜到。 ”
他自边关风尘仆仆赶回,只看到血已被擦干的宫殿,和两具先后停在殿里的棺椁。
满目素白,天地哀泣。
他那时还以为是后宫争宠,连累到了母后和太子。
温阮懂了:“所以你那时杀了很多人……”
邾晏:“是。”
温阮:“什么时候觉得不对劲的?”
邾晏:“我当着父皇的面,杀了他曾从中作梗,在中间偷偷做了很多事的宠妃,他的心腹太监,而他表示大度忍耐的时候。”
他并不是受宠的皇子,皇上对他向来没什么青眼,为何会忍耐他的无礼,难道不是心里有愧疚?
他突然觉得这件事或许不是认定的模样,也没那么容易查清,得慢慢来。
所以他沉寂下来,变了性子,想办法不被怀疑的情况下,慢慢打探清查过往。
母后和太子不在了,他还有很多时间,什么时候把仇报了,都不算晚。
温阮声音有点低,一如他现在的心情:“所以你很厌恶别人提起皇后和太子……那么好的人,在岁月里淹没,在别人的引导和操作下,甚至被忘记了曾经的好,还被责备不体贴天子,不孝父亲……”
“是,既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们是被害的,就什么都别再提起,”邾晏嘴唇绷紧,“也不配怀念她们,她们的好,只我一人记得就好。”
温阮握住邾晏的手:“我现在也知道了,会记得她们的好。”
“我本该早早回来的。”
邾晏轻轻吻了下温阮的手:“母后答应我,会为我补上屠苏酒,陪我一起饮一杯。 ”
“她知道大雪封路,我回来的不会那么快,但还是期待着,自初八起,每日都吩咐下面人备好屠苏酒,我回来那日,那酒甚至就在她棺边。”
屠苏酒,又名岁酒,是每年大年初一,举家团圆时饮的酒,代表着对新年的期盼和祝福。
那一年,他失去了所有对新年的期盼。
那一年后,他再不饮屠苏酒。
第78章 我可以让阿阮更开心
代表一年美好期盼和祝福的酒, 成了邾晏的恶梦,情绪大变的引子。
他没直接说,但温阮听懂了。
温阮还想起圣旨赐婚那日, 他和邾晏被堵在聚日楼, 当时邾晏表现有些奇怪, 情绪似乎过于饱满冲动, 控制不住, 当时身上就有酒味,口鼻间又没有, 显然不是饮的,是衣服上沾到了,他当时感觉那酒的味道不太寻常,但有些熟悉,场面又太乱,一时间没想起来,现在想想,可不正是屠苏酒?
“你沾了屠苏酒,好像有点疯。”
“现在仍然是, ”邾晏低眸看着温阮,温柔又危险, “所以千万不要让我沾,过年也不要。”
温阮点点头:“那你之前在聚日楼……”
邾晏:“是温瑜。”
温阮意外:“他怎么会知道?”
“我亦不知。”邾晏摇头,“但很明显,他不但知道,还敢大着胆子用酒泼我, 似乎想促成你我之事…… ”
所以当日,他才没追究太多。
而且这个弱点, 是他有意放出去,让一些人知道的,他的情绪的确因十三年前的事,能被屠苏酒引动,但引动多少,是能控制的,但他每一次都做出不能控制的样子,这样别人算计他,他才能尽在掌握。
这一点,他没跟温阮说……以后再说。
烛光跳跃,映着人低垂眉眼,温阮总觉得,现在的邾晏很脆弱,尤其坦诚心迹,连深埋的秘密都说出来之后。
“你……”
“阿阮现在知道我所有缺点了,”邾晏轻抚他额发,“若想杀我,轻而易举。”
温阮抱住了他:“我们简王殿下好可怜。”
邾晏瞳眸微扩,伸手紧紧反抱:“嗯,所以以后要多心疼我一点。”
丝毫不觉得自己卖惨有多不要脸。
这个拥抱很温暖,很久很久,两个人都没说话。
“在想什么?嗯?”邾晏声音有些哑。
温阮:“在想我在这个局里……哪个位置?”
宠妃,宫斗,毒杀皇后,伏杀太子……中间很多人谋划,比如打对台的夏妃穆妃,比如被买通的大夫,比如背叛的嬷嬷。
他不认为穆妃能掌控所有,如果真的能掌控,她就不会和夏妃一起葬身火海,也不认为夏妃真就全然无辜,什么都不知道,不然遮遮掩掩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些刺客,宫门的伏杀,必然得有一个拥有绝对分量的人压制控场,这个人权力之大,不做它想。
那一夜,皇上真的去寻花问柳了?
他给自己制造了一个不在场证明,完美隐身,不管是利用来做刀的穆妃,还是立出来当靶子的夏妃,挡路的皇后太子,甚至大部分暴露在明面上的人,全部都死了,此举万无一失,且只对他一个人有利。
心机之缜密,设计之精巧,布局之耐心,可见一斑。
“……可我在这里,有什么用呢?”他推开撑,看着他的眼睛,“你可查过,宫里当时丢了什么东西?”
邾晏颌首:“查过,宫人们有失踪,难免携些私财,但并不算多重要。”
温阮:“可上元夜的乱象,不像不重要。”
“所以只是借口,”邾晏道,“在市井街道追找,引发混乱,并非此局本意。”
“那重要的其实不是东西,是人?”温阮瞬间了悟,“皇宫并不是丢了了不得的贵重东西,要找小贼,而是丢了人,非蹿逃的不重要的宫人,而是有指向性的,某一个人?”
所以他也不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知道什么东西在哪里,而是某个巧合的瞬间,看到了一个人?
温阮越说越觉得像:“而那个人自己,是知道自己的重要性的!当时没处理我,是因为来不及,正在被人追找,实在没时间没精力做别的事,但事后想起来,觉得我的存在是一个巨大风险,得处理?但我当时只是一个小孩,忘性比记性大,过几天自己就忘了,体必呢!”
“大概是,”邾晏浅浅叹了口气,“你是温国公府嫡孙。”
别的小孩子或许不重要,但国公府的嫡孙就难说了,如果没有忘记,如果随便乱说,那风险不是一般的大。
温阮无语:“所以只是让我走丢,没有仓促杀了,是担心被追找的意外?好不容易躲过,好不容易能得安全,若再被国公府咬住,岂不是功亏一篑?”
所以那个人的行事很谨慎,很矛盾,看起来随时随地想杀他,却又没下手。
或许,是有过试探的,如果他忘记了这件事,那他这个人根本没必要杀,不会留存任何痕迹,不会被任何人追找,反而更安全。
“但这个人不知道,我虽是国公府嫡孙,却并没有那么受欢迎,很多人不喜欢我活着,喜闻乐见我走丢……”
温阮很无语。
“而且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变态啊,我小时候那样做也就算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一直试探,一直揪着不放,暗中监视,时而隐忍,绝对不能杀了我,时而又要动手,觉得必须得杀了我,这人疯了么?”
“也可能,与所处环境相关,”邾晏道,“当周边环境特别危险时,会很不想看到你自在。”
温阮:“……有道理。”
他不爽时,也不想别人好过的,尤其有对照对象类比时。
现在想想,他日子过得特别惨特别累特别难时,反而不会有这种暗里杀机,大多数面前困难被克服,问题解决,放松下来想惬意生活时,就会遇到这种恶心事。
“无论如何,这个人一定与皇宫有关,皇上大约知道是谁,也想抓来着,明显现在还没落网。”
“还要对十三年前这件事的各种布局,都知道的很清楚,”邾晏声音淡漠,“可能也亲自参与了,一般人可拿不到父皇令牌,指挥不动宫禁力量。”
温阮:“可当夜走丢的都是宫人,能有什么势力?”
邾晏:“有势力的,不是都死了?”
温阮陡然想到一个不可能的方向,眼睛睁圆,看向邾晏。
邾晏显然也想到了,但表情不露声色,只浅浅颌首:“我会查。”
“嗯……好好查。”
温阮伸手拿起桌上酒杯,一口饮尽,辣的眉头都皱了:“可为什么多此一举,非要‘好心’让我认祖归宗?”
国公府很显然,根本没关注他的任何事,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接回去,很明显是给出的证据太硬,反驳不了,这证据能是谁给的?
“难道是觉得我回了京,更容易掌控?”
“可能是发现了你身上的本事,”邾晏握住温阮的手,浅浅叹气,“阿阮,你好像总是忘了这一点,闪闪发光的人永远不会被忽视,见到你的人,会很想得到你。”
不管他的本事,还是他的人,都是那么独一无二,璀璨生辉。
“只是这个人可能也比较矛盾,还在考虑。”
毕竟曾和温阮‘见过面’,不确定温阮记不记得,万一呢?
温阮:……
“我们算是有仇吧,这样还想跟我做朋友?”
邾晏:“嗯,想的美。”
“不对,还有个事,碧鲁浑在林子里跟你说的名字,”温阮提醒,“还没告诉我呢,呃……我可以知道么?”
说的是跟娘娘教勾结的,身涉朝局的人,可能是个品级不低的朝官,宫融雪之前说了点,但他知道的并不太深,这种机密得是净坛尊使层级才能接触到的,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不知道是谁,在哪里做什么,叫什么名字。
邾晏:“嗯,是中书令袁魏昂。”
温阮知道可能会有点惊讶,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震惊:“中,中书令?”
这位的层级可媲美一朝宰辅啊,这要真是腐败到这种程度,国家可怎么办!
邾晏很淡定:“不排除碧鲁浑骗我,对北狄来说,我们越乱,他们越开心,但那个时候,碧鲁浑在生死边缘,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遂袁魏昂就算不是那个人,也一定有很大的问题。”
温阮喃喃:“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娘娘教在京城的点这么容易被转移,现在还没特别出色的重建,因为有更大的消息渠道在这里……”
他们怎么那么厉害?
“行,咱们一起努力吧,你对十三年前的事仍有遗憾,我也必须要揪出这些人,才能保证人身安全,我们一起努力看看,能不能让彼此有一个满意舒适的未来?”
“好。”邾晏看着温阮眼睛,眸底柔软下来:“只是抱歉,今年这个年,恐怕没办法好好过了。”
因为……要努力?
温阮想了想:“虽然可能会有点忙,但你我一起过,大约不算不太好?”
他们已然成亲,又没有必须出京城办的事……
“没比这更好的了。”
邾晏抱住温阮,深深呼吸:“我想和你一起过,想每天都能看到你,之前天各一方的日子,我再也不想体验了。”
他手臂忍不住用力,心脏怦怦跳动,呼吸慢慢急促,有些东西在夜色里,压不住了。
“阿阮……”他哑着嗓子,不停叫温阮名字,“可以么?”
温阮也有些热,声音低低:“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邾晏鼻子不停轻蹭他脖颈:“好,你问。”
温阮吞了口口水,控制住呼吸:“你在山洞里,让我嗑的药丸子……还记得么?我一直很在意,是毒丸么?”
邾晏一顿,笑了:“你觉得我会舍得?”
原来那时候纯粹在逗他!他怎么这么坏!还吓唬人吓唬的一本正经!
温阮磨牙:“所以是什么?”
“养气丸,”邾晏道,“我平时脾气不好,又太容易被引动,蓝田就寻信得过的大夫开了养气丸,让我随身带着,时不时吃一颗。”
温阮闭眼:“那成亲契约……”
邾晏:“骗你的。我本就没想和你弄什么契约,你偏要那么积极……我们圣旨赐婚,三书六礼,本就是真夫妻。”
温阮:“那你不说实话……”
“是我错了。我想对你好,又不想你见到我的不好,外面各种流言已经够多,我不想吓到你。”
邾晏声音低暗,唯眼底灼灼,热烫惊人:“我不想亲口同你说,那些流言,比如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当着我父皇面杀人这些,都是真的。”
“我不想坦诚,却发现离你越来越远,我是在跟自己较劲,跟自己发脾气。我内心真正想的,是不顾一切跟你见面,看着你微笑同我说话,接受我给你倒的茶,还有我的拥抱。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子,但与我一以惯之的习惯相悖……”
他亲吻温阮的手:“太子哥哥告诫过我,人不能太骄傲,尤其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果然,当我承认了自己的卑劣,不介意你也知道这些卑劣后,反而轻松了许多——”
“我发现让你开心,我自己会更会开心。”
“让我开心,是不是没有那么难?”温阮笑着承接他的吻,“我其实很坚强的,少有事能难到,简王殿下要不要试试敞开更多?”
邾晏呼吸乱了,声音更喑哑:“我可以让阿阮更开心,试试,嗯?”
温阮伸手搂住他脖子:“那你可要努力点。”
简王殿下很努力,温阮这晚的开心……
前所未有,难以详述。
第79章 都是你没用
温阮睡得很好, 醒来时身体并没有太多不适,某些人显然早有准备,连一应药物都备的十足, 随身携带, 明显蓄谋已久。
如果不是昨晚畅谈交心, 气氛酣然, 温阮都有点怀疑邾晏是故意的了。
呃……怎么就不能是故意?
坦诚心扉是真的, 剖析境遇是真的,过往不幸惹人怜惜也是真的, 但这里面就不能顺便干点别的,比如……哄他?
那么多过往向谁倾诉,惹谁怜惜?还不是他!他心软了,怜惜了,爱意爆棚,怎么能拒绝一个美惨强,早就让他惦记的男人?
有些事,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呵,男人。
温阮移开搭在眼睛上的手背, 再次被灿烂阳光刺到。
阳光!
温阮猛地坐起,一看阳光角度就知道不对, 很晚了!
皇家做事,不说别的,礼仪姿态一定摆的足足,按照本次围猎流程,昨天所有活动就全部结束了, 今天会是一个简短的结束仪式,如果天气好, 就下午拔营离开,如果不好,就明早离开,但不管是下午还是明早,结束仪式一定是上午进行,且所有人都要求参加,为什么没人叫他?
“南星——南星——”
温阮披衣下床,喊了两声,南星竟然没过来,邾晏很明显不在,蓝田也不在?
“少爷!”
最后跑过来的,竟然是宫融雪。
今天的他看起来状态好极了,脸色红润,情绪稳定,因为脸长得好看,显得很乖,很顺眼,除了看向温阮时仍然眼睛闪着光,其它的类似于激动兴奋,全都消失不见,像是睡了饱饱的一觉起来,发现生活一如期待,整个人沉淀了下来,心满意足,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
他穿着和南星蓝田差不多款式的衣服,整洁,干净,一丝不苟,臂弯搭着洁白帕子,将装了热水的水盆架上,微微一笑:“少爷先洗漱,再更衣?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您整理完正好摆上桌。”
这个距离,他分明看到了温阮颈间,衣服遮不住的痕迹,但他像没看到一样,极具专业素养,姿态讲究的,王府专门训练出来的下人也不过如此……可能还比不过。
温阮:“你……”
宫融雪:“昨日初次见面,吓着少爷了,我本意并非如此,也已深深自省过,日后必不再犯,少爷放心。”
你这哪里是简单的自省,简直判若两人,太吓人了好么!
温阮沉默片刻,在要不要赶人走的选择里挣扎了两息:“……我自己来。”
“是,少爷。”宫融雪把洁白帕子递上。
他很懂分寸,很尊重温阮,收起昨日视线里的热烈,照顾人照顾的不动声色,不得不说,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尤其少爷这个称呼,一般简王府的人,与邾晏认识的人,会称呼温阮王妃,但宫融雪竟然也叫他少爷,心里偏向谁,不言而喻。
“今日一大早,皇上接到了宫中来信,说是柔妃有恙,病情严重,皇上心里一急,头晕眼花,叫了太医……”
宫融雪还温声细语说着外面的事,知道温阮在意,说得又清楚又快,同时还能不急不躁,气场稳定:“皇上那边已经决定了,今日回京,中午吃完饭就出发,出发前补上一个简短围猎结束仪式就好,是以现在大家都不必着急准备。”
温阮洗漱完,去屏风后更衣:“只是这些?”
“当然不只,”宫融雪亲自把水盆送出去,将早饭摆上桌,摆碗筷的动作姿势优雅极了,“三皇子不见了人影,三皇子的人本来神神秘秘不肯告知,二皇子那边非说皇上需要侍疾,亲子怎能不在,便要闯找,三皇子的人就道林中有异,三皇子似乎看到简王殿下进去了,追了进去,一时找不着……咱们简王殿下,可不就被请去对质了?蓝田跟去随侍,南星值了夜,才换班没多久,我便打断了下面人叫他,自作主张到少爷跟前来了。”
温阮看着宫融雪,机会挑的这么精准,卡入这般丝滑,倒是极有本事。
三皇子营帐外不远。
“本王今早有没有进过林子,跟三皇兄有何关系?父皇有说过围猎结束,不准人进林子?”邾晏气压很低,眉眼融着显而易见的不满。
他不想被人猜测同温阮的夫妻生活,宫融雪的事,外面看热闹的人已经够多了。
二皇子已经在这好话歹话说半天了,老六仍然油盐不进,他也耐心告罄:“六弟这是要偏袒他?”
邾晏:“难道不是二皇兄你,非要针对我?”
二皇子:“只是问句实话,怎么就针对你了!”
邾晏:“二皇兄和三皇兄的事,我从未参与,也不想参与。”
皇子眯了眼:“若有朝一日,不需要你站队呢,你站谁?”
这‘有朝一日’可不远了,大家心知肚明!
邾晏听懂了。
二皇子未必不知道他是无辜被拉下水的,三皇子就是在他这找个借口,对抗二皇子,同样的事,二皇子以前也干过不少,这两个人还挺像,利用他,还要怀疑他,甚至试探不断。
这不是第一次,第十次,甚至第一百次了,邾晏烦了:“二皇兄若觉得我会站队,随便你,但你的人若再敢靠近骚扰——休怪我不客气。”
二皇子磨牙:“果然是要帮老三是吧!”
邾晏面无波澜:“随你怎么想。”
二皇子:“你真敢同我作对!别怪我以后不客气!”
“你这回不也没客气?互市商路,重中之重,本不能因私忘公,你非要插手,还想狮子大开口独吞——”
邾晏话音淡淡:“经商便经商,政斗便政斗,你偏要二者掺杂,什么都想要,我不能允。此次互市,你正常与北狄人做买卖,没关系,但你若再想插手商路,盐单——别怪我这个做弟弟的不客气。”
这,这么快就知道了?
二皇子有些心虚,他这边才敲定计划,部署下去,单子还没来得及签成呢。
“原来我还是看错你了,”他眯了眼,盯着邾晏,“微末小事都能立刻反应,老六,你不是没野心,你是野心不小啊。”
邾晏:“二皇兄客气,父皇把使团之事交给我,我不敢不殚精竭虑,你那只爪子再不收,我会亲手给你剁了。”
二皇子怒:“你还说你没站老三!”
邾晏懒的理他:“我还有事,二皇子随意。”
他走过拐角,没多远,看到了中书令袁魏昂。
“王爷。”袁魏昂站定行礼。
看似偶遇,实则是专门找来的。
邾晏:“袁大人寻本王有事?”
“是,”袁魏昂倒是直白,“是林中刺客之事,死尸之中,似有两人同我有关。”
邾晏看着他,有些意味深长:“父皇都说不追究了,北狄使团也没脸多问,袁大人何必如此在意?”
“追不追究,什么时候追究,都是小事,我乃百官之首,引领群臣,万不能当做没看见,没发生过,”袁魏昂摸着胡须,浅浅叹了口气,“经吉发现的这个事,起初还不肯同我说,我亦知晓王爷大义,不拘小节,但男儿心向明月,志不染尘,不说明白,我心下难安。”
心向明月,志不染尘,还真是敢说。
邾晏淡笑:“袁大人不必影射,经吉不是我的人。”
袁魏昂微笑:“王爷莫要误会,下官何曾出此言?”
“爱信不信,同本王无关之事,本王懒的理,也不想给自己加活,大人身为主考官,还是好生准备春闱吧。”
邾晏一点情面都不买,直接转身走人。
走出去很远,蓝田小声:“袁大人还在那站着呢。”
邾晏眼神霜冷。
蓝田:“他这是心虚?”
邾晏:“或许是有底气,太知道怎么应对。”
二人回来,正好看到宫融雪给温阮献殷勤,笑的那叫一个不着痕迹的谄媚,话说的那叫一个不经意的温柔,蓝田眼睁睁看着,被王爷哄了很久,都不肯好好吃药的王妃,笑眯眯就把药吃了!
邾晏的脸色可想而知,瞬间青黑,好像在考虑这个人是不是可以杀了,现在杀立刻杀!
蓝田心中骂暗,南星的狗东西去哪了,是睡死了么现在还没起来,让外人伺候王妃?
谁让这人进帐的,谁让他站王妃身边伺候的!他才离开多大一会儿,竟然被人占了位置?
温阮见邾晏回来,还立刻冲他招手:“你快过来,尝尝融雪泡的新茶,竟然跟蓝田不相上下!”
蓝田:……
被比过去了?我那一手安身立命的看家本事,竟然能被比过去?
还有融雪是什么东西,王妃您把人家姓忘了!
再看宫融雪,侧站一旁,姿态温柔小意,笑容如沐春风,
不争功,不抢位置,似乎还试图和‘前辈们’打好关系,朝他微微一笑。
蓝田瞬间感觉后背汗毛竖了起来。
是劲敌!
果然,之后的一切证明了他的猜测。这宫融雪好深的心机,好厉害的水磨功夫,仿佛一心一意要做王妃的贴心小跟班,王妃身边有人时,只要他和南星在,宫融雪保准安静,看着不显山露水,不抢风头,实则哪哪都细致到位,但凡他和南星有哪一个细微的点没做到,宫融雪一准查漏补缺,做的的圆圆满满,他还不说话,不表现自己做了这个事……
可他不说,别人就看不到么?
王妃什么样的人,聪慧通透,人情练达,对手下又自来体恤,哪能看不到?宫融雪若是表了功,才是下策,就是不表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才是更大的功!
不但有厉害的揣摩心思,水磨功夫,会伺候人,宫融雪还特别会传话。
如果接下来的京城,因为使团互市大大的热闹,王妃把事捋顺了,确定闹不了幺蛾子,就撒手不管,由着干这事的人折腾,可他不管,会有人找过来啊,每当这时候,就十分考验下面传话人的嘴皮子功夫了。
比如碧鲁浑派人来,宫霜雪能怼,霍家梁家等各商家过来,宫霜雪能微笑忽悠,连宫里派人过来传话,宫融雪都能接得住,并反手套了一堆消息回来……
竟然还很得体,谁都挑不出毛病,还夸简王府又进了个不错的手下!
蓝田感觉自己就像狗子捕猎,遇到河里王八时,不知道怎么下嘴。
南星这个没出息的,竟然都不想搞宫融雪,就不怕被踩着上位么!
连狗子都叛变了,天天跟着王妃,跟宫融雪越来越亲近!
王爷也是,就不管一管么……
王爷当然想管。
邾晏气压一天比一天低,把温阮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仍然逃不过宫融雪的见缝插针,而且这人还不是什么有脏心思,暗中肖想,他就是很崇拜,很尊敬,很喜欢温阮,很喜欢待在温阮身边,仅此而已。
宫融雪本就是一个经过严苛训练的人,第一次见到温阮时,之所以那么夸张,是因为压抑不住的本能在熊熊燃烧,之后沉淀下来,自然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用尽心力照顾温阮,不愿离开……只是太珍惜。
在苦海里久了,好不容易遇到甜,他舍不得放手。
温阮看明白了,所以纵容,南星看明白了,所以不抢,唯独蓝田看不明白。
邾晏能看明白,但他不爽,于是某个滴水成冰,天边刚刚泛白的清晨,他把蓝田叫到较场,揍了一顿。
蓝田:……
他一瘸一拐的回来,看到南星,狠狠瞪过去:“都是你!”
南星正抱着厨房刚出锅,热腾腾的包子啃:“嗯?”
蓝田恨铁不成钢:“你还有闲工夫吃包子!要不是你没用,怎么被人抢了位置!”
南星:……
“你有用,怎么被比下去了?”
也许蓝田一瘸一拐的样子实在可怜,物伤其类,南星比了比,把手里小一点的包子递过去:“挺好吃的,肉馅韭菜加了虾皮,你也尝尝?”
蓝田:……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跟这种傻子做同僚!王妃你到底看上这东西哪里了!
蓝田仍然没放弃监视宫融雪。
他不认可这个人的忠心,担心王妃被骗,被伤害。
当然,他也有一手厉害本事,宫廷大内学来的好东西,还没叫王妃看过呢!
外来的和尚怎么能本地和尚还会念经,看他怎么整活!
于是接下来,王爷那边他都顾不上了,天天守着王妃,将那些大内学来的本事一一展现,茶道只是些许牛毛,他还会香道,琴技,精巧木工,手雕,首饰设计及品鉴……
的确惊艳了王妃,但也便宜了宫融雪,这东西竟然很有天赋,触类旁通,要把他的手艺全学会了!
蓝田惊怒。
然后发现,宫融雪似乎真的没什么坏心思,好像真的是归顺了,真就是想做个下人,一心一意侍奉王妃。
不仅仅是忠心,他还愿意以命相护。
腊月二十,王妃遇到了一次刺杀。
刺客挑的时机不要太好,已进腊月,每年最忙碌,街上人最多的时候,偏偏王爷外出不在。
宫融雪一下子就把温阮推开了,甚至抢走了车上最显眼的东西,披在自己身上,用己身钓鱼,引走所有刺客……
也是这一次之后,蓝田才明白了,原来宫融雪就是想这么钓鱼,他知道温阮想要什么,早就打算好了配合,温阮这些日子同意他日日跟随在侧,也是默许,最初并不是全部信任,但很明显,人与人的相处,能说明很多东西。
南星扔过来一个肉包子:“行了,还不当自己人?”
蓝田这回接了,狠狠咬了一口:“反正还得盯一盯。”
他觉得他们现在这么配合挺好,总要有人保持警惕,宫融雪如果真没坏心思,不怕他盯,还会欢迎他盯,如果有,正好他立个头功!
他只是有点没想到,原来自家主子,王也也早早参与了这个局。
虽然王妃遇刺的时候,王爷不在,但他回来的很快,且赶上了亲自救王妃,抱王妃下车。
但之后就抱着王妃没影了,显然也不是不吃醋。
“好了好了,我真没事,”温阮坐在邾晏膝上,轻拍他胸口哄他,“我知道分寸的,宫融雪自己也愿意,说这样成功率更高。”
邾晏:“他可以做诱饵,但你不可以再涉险局。”
温阮:“你看我危险么?”
明显危险的是宫融雪。
“算了。”
跟一个下面人吃什么醋。
邾晏板着脸:“若你听话,他又安分,我不是不能允他一条生路。”
“殿下胸怀宽广,最厉害了!”温阮抬头,亲了邾晏一下。
邾晏更满意了:“你乖一点。”
温阮:“你那边怎么样,可有进展?”
“感谢你们的高调,”邾晏也很满意,“抓住了不少娘娘教的人,但大多是底层,知道的有限,宫融雪说的那个净坛尊使很机灵,听着风就跑了,暂时找不到,整个教众高层似乎都沉寂了下去,不过我已有眉目,只是需要时间。”
温阮思忖:“是不是快过年了,他们都低调了?”
谁都要过年么,百姓要,当官的要,宫里贵人要,做坏事的也要。
邾晏颌首:“或许要开年,才能有进展了。”
温阮:“袁魏昂那边呢?”
邾晏:“暂未发现与娘娘教的特殊关联,可疑点倒是有,配合别处证据,倒是能处置他。”
温阮听出不对:“但是?”
“不划算,”邾晏道,“快要春闱了,他是主考官,若不想影响,只能春闱后动手。”
春闱后么?
温阮想了想,倒也不算晚,估计那个时候,娘娘教也过完年,开始出来活动了,两方接触,才好抓现形。
“倒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打探更多消息还是可以的,”邾晏看着怀中人,“宫中守岁,可愿同我一起去?”
第80章 当爹的真不是东西
其实从围猎回来, 到守岁前这段时间,其实所有人都很忙。
邾晏在查中书令袁魏昂。
娘娘教暂时蜇伏,揪不出来, 朝官可没地方跑, 愿不愿意, 都得在京城。袁魏昂为官近四十载, 中书令做了多年, 本就手段厉害,能贪污受贿的人尽皆知, 概因绑在身边的利益团体太庞大,牵一发动全身,这才让人望而却步,不敢轻动,但邾晏不管,身边连接的利益链条太多,都斩开不就行了?而且本朝又不是不能将功折罪,他现在挑明态度要干事,旁人总会有考虑, 能看清楚的,舍些财, 跳到明路,损失还不算多,看不清楚,那就跟这艘破船一起完蛋吧!
简王殿下早出晚归,王妃温阮这边, 也很忙。
霍二少谈生意从来不客气,把北狄使团折腾的不轻, 对方越担心天气冷,越着急走,他越能拖延,越能谈价格拿捏,争利到最后,价码好处实在谈不了更多的了,也得顺走点搭头,比如这一回,就给温阮要来两箱据说不知道从哪儿买的粮食。
他不认识,但他一向知道温阮喜欢什么,顺便要来的,温阮可是认识,这是红薯和土豆啊!
温阮不太清楚这两样东西产地是哪里,什么时候从哪传到中原的,但他见着了,不可能错过!他恨不得抓住霍二少亲两口,霍二少哪里敢,扔下几大车年礼,就逃之夭夭,回江南老家过年了。
温阮再次扎根庄子,准备新一轮育苗,根本没时间回王府,并且来回抓人帮忙。
方锐这个整天闲的没事的小侯爷小侯爷首当其冲,连撸猫的功夫都没有;农寺的洛林昌更不用提,温阮一声招呼,老头就自己扛着包袱搬来了,赶都赶不走;连洛林昌的好友谌永安温阮都抓了两天……
算了,不抓了,谌永安强在治理民生的本事,为人又极刚正,眼里容不得贪污,遂水泥这块的事,交给他了,不管修路还是修城墙还是修别的,总归,温阮把东西搞出来后就不管了。
因京城天气寒冷,地面冻上了,不利于水泥的再研究,最近这件事移往南方了,谌永安都不准备在京城过年了,带着家人短暂外放南方。
温阮没想到,宫融雪竟然这么能干,懂眉眼高低,伺候人的活他能干,琴棋书画品香制艺,高雅的事他懂,这下地干农活的事,竟然也接的住!
这怎么能不惊喜?
至于那一场刺杀,也是因为从庄子里回城遇到的。
总之这段日子,他过的忙碌又充实,不怎么见得到邾晏,连第一场雪都没看着。
初雪来时是半夜,他睡的死死,早上醒来是邾晏的脸,邾晏说喊了他,他没听见,没办法,为了弥补遗憾,他们在清晨肃冷的薄薄积雪时光里,发起了一场畅快淋漓的深入交流。
这样的忙碌,一直维持到除夕,他们早早腾出时间准备,进宫守岁。
除夕团圆,就算是皇室摆宴,也是家宴,没有外人。
既然是家宴,席上自然是有女眷的,比如皇上的妃子们,珍妃柔妃打头,有份位,在宫里有脸面的,能在她们后面落座露个脸,当然,话是不会多的,没份位的没脸面的,根本就没有在这里面圣的机会。
二皇子三皇子也带了女眷,但只能带正室及子女,他们的妾,是不可以和皇上的妾一样,过来露面的。
温阮自然也没看到温茹。
年前他去过温国公府一趟,意外偶遇了温茹,温茹和出嫁前变化非常大,早年的尖酸刻薄锋利不饶人全都不见了,变的温婉小意,身段软了下来,似乎全然接受了命运,和温瑜大吵了一架,私底下朝温阮道歉时诚挚又悔恨,倒是那位位庶堂兄温瑜,一如既往,笃定自己的路是最对的,以后一定牢牢压在所有人头上。
年纪小的公主皇子,以及皇孙皇孙女们,都被宫人好好照顾着,没往前凑。
比如十皇子,即便已经是个十三岁,半大不小的少年,仍然没坐到前面来,不过他倒是挺享受这个状态,巴不得别人看不到他,在角落里安安静静,还准备一会儿悄悄溜走,只在温阮看过去时,在无人看到的角度,冲温阮扮了个鬼脸。
皇室家宴,一如既往派头十足,礼仪讲究,光皇上讲话就讲了很久,举杯三次邀庆,二皇子三皇子在这个时候尤为相似,抢着热闹气氛,抢着表现,加上珍妃柔妃的适时凑趣,一时间笑声四起,将热闹团圆的年节气氛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邾晏在这个阶段,一直存在感不高,谁叫没个做宠妃的娘,替他圆融打理,在皇上面前争宠呢?
温阮也没什么意见,御膳房里的蒸菜一般般,但见缝插针上的这几道小炒都很好吃,大殿虽有地龙,室温尚可,但菜放久了也是要凉的啊,现在不吃还等什么!
他直接闷头干饭,甚至不忘给邾晏夹菜,眼色示意这个笨蛋快吃,不然该凉了!
邾晏怔了一瞬,他很久没有被这么简单直白,不带有其它目的的关心了。
这种环境,这种气氛,阿阮不觉得跟着他无人问津丢人,也不想魏巍皇权的诱人……只关心他肚子饿不饿,能不能吃到一口可口饭菜。
邾晏提箸,吃的很认真。
温阮当然也不是纯粹在吃,偶尔也会看一看殿上的乐子。
他发现今天皇上气色不错,这好像是他们第三回 见?
不管第一次随邾晏进宫,还是第二次在围猎场,皇上的面色都不算太好,脸色偏苍白,眼底浮肿,眼球混浊,听说围猎结束听到柔妃大病,还跟着生了一场病来着?
总之温阮对太元帝的印象,是一个经年身着龙袍,有天子威严气场,但感觉总是透着点虚的老年天子,怪不得北狄使团一来,就暗戳戳要打探皇上身体情况,换他他估计也……
但今天不一样,皇上气色红润,神采奕奕,看上去不但不虚,还龙精虎猛,能再战二十年的样子。
这是吃了什么药?
桌子底下,温阮悄悄拽邾晏袖子,示意他仔细看一看,能不能解他的惑。
邾晏反后,扣住了他的手。
温阮拽不回来,无语的挠了下对方掌心,叫你看皇上,不是叫你耍流氓!
手却被邾晏攥的更紧。
“……要我说,还是柔妹妹有福气,瞧这身体好的多快?前段时间病的都要撒手人寰了,吵着闹着要见皇上最后一面,这才过了多久,就好的跟个没事人似的了? ”
珍妃慢条斯理开口,不再演合家欢戏份了。
备受期待的宫斗剧终于来了!
温阮正好吃完小炒,立刻放下筷子,兴奋静听。
“还得是皇回来的快,否则我呀,恐真是见不着了,”柔妃含情脉脉看了太元帝一眼,“天子龙气护体,妾只沾一点,就鸿福在身,阎王爷都请不走呢,就是可惜,害我得病的那个宫人死了,也不知是谁的人,怎么就发生了意外,不慎脚滑走到了井里。”
珍妃酒盅放到桌上,眼神犀利:“妹妹这是什么意思,皇上面前,这话最好说清楚,别留什么误会才是。”
柔妃越发柔婉,甚至有些为难:“哪里有什么误会?我也没说是姐姐的人,姐姐才是,不要误会了。”
话未说完,她又看向二皇子:“今日我过来的路上,忽遇北风狂卷,二皇子正好经过,避嫌不敢靠前,仍然以身伫立,挡了这阵风,可见仁善之心,人品贵重,姐姐是二皇子生母,怎会是坏人?”
暗示二皇子这么懂事,她得给点面子,同时也在暗示,二皇子温柔善良,以仁立身,一点都不像珍妃,反倒像她。
温阮几乎瞬间了悟这些弦外之音,一双明亮的眼睛刷的转向珍妃。
当娘的听到了这种话,得炸吧!
他可是听说过的,宫中这两对母子,感觉有点错位,明艳张扬,脾气倔强锋利的珍妃,儿子却惯爱以大义示人,讲究仁善之治,还喜欢时不时装大度装小白花,谋取利益,性子与柔妃像了十足十,而柔妃的儿子三皇子,一点也不像柔妃,反倒性格尖锐暴戾,有几分珍妃的影子。
对此,珍妃一直不太满意,不知对身边人发过多少脾气,柔妃就还好,反正没听说过她对此很难过。
珍妃果然拍了桌子:“你还好意思说这件事!若不是当年借口我生病,抢了我儿去你那养了小半年,他能学成你那个样子?”
柔妃收了笑:“我这个样子怎么了?都是生过孩子的人,都想对孩子好好照顾,我自认问心无愧,没对孩子动过半点恶念,而姐姐你——若不是你从中挑拨,三皇子也不会安全感全无,棱角锋利。”
哦……
温阮懂了,原来不是不在乎,是少有说。
二皇子三皇子脸色不怎么好看。
谁也不想被自己娘亲嫌弃,尤其大庭广众面前。
太元帝稳坐龙椅,叫老太监添了酒,慢慢品着,似乎对这个场面见惯不怪,随适纵容。
温阮:……
这当爹的真不是东西啊。
不说话不表态,默许形势升级,你是养老婆儿子,还是养蛊呢?
温阮想了想,如果这里的气氛永远是这样暗潮涌动,针锋相对,没架吵也要挑个刺出来吵,他大概永远习惯不了。
就在这时,手指被捏了捏。
温阮看邾晏,发现小太监正在上酒,屠苏酒!
他立刻明白了,眼神坚定的,回挠了下邾晏手心:你放心,我保护你,绝不让你喝屠苏酒!
大概吵架局的人太少,又都是老调重弹,有点不新鲜,不过瘾,珍妃看了眼这边,笑着举杯:“难得简王成了亲,今年有人共度,这杯屠苏酒,预祝你新年顺遂,万事如心。”
温阮立刻接话:“今天才三十,还不到初一,不过子时就饮此酒,未免不吉利,不若我敬娘娘一杯,祝娘娘花容永在,得偿所愿?”
邾晏换了酒,与温阮一起:“敬珍妃娘娘。”
珍妃看了眼二皇子,很清楚现在的敌人到底是谁,并没有继续僵持。
这波算过去了。
二妃总要做对,没过多久,柔妃也举杯,劝酒邾晏,当然,也是屠苏酒,她的理由就走心了点:“先为人子,又为人夫,简王殿下现在肩上担子越来越重了,新的一年,要更加努力,给你珍视的人幸福。”
温阮觉得邾晏表情不对,好像要喝的样子,直接摁住了他,微笑看柔妃:“娘娘此话有理,如此慈母之心,我瞧着三皇子都有些吃醋了,不若我们先跟三皇子喝一杯?”
柔妃:……
“不错。”
皇上终于说话了,却不是柔妃或三皇子,而是对温阮:“懂的心疼老六,看来朕选人眼光不错,听说你最近又育了新粮种?”
温阮放下酒杯:“是,产量大又快,能为粮,解民饥,也能做菜,饭桌上添一二口味。 ”
“很不错,老六得了个贤内助啊,”皇上感叹,“早年朕就说过,此子类朕,未来不可限量,现下看,果然没让朕失望,来,你饮一杯朕的酒,看看好不好喝?”
老太监也很懂事,立刻颠颠过去,给温阮斟了一杯御酒。
温阮当即就觉得不对。
今日家宴,皇上根本不怎么说话,像是天生不喜欢说话,两妃嘴皮子都打成那样了,也没见他给谁撑腰站台,这时候反倒点了他,面带微笑,姿态慈爱,还很有维护之意——这是要把邾晏抬起来,架到火上去烤?
这宫斗夺嫡,你不想沾,也必须得掺一脚?
可没办法,皇上御赐,酒都到嘴边了,不能不饮。
皇上不仅赐了他一杯酒,他喝完,立刻赐了邾晏一杯,各种言辞溢美,夸的人都要起鸡皮疙瘩了:“……好孩子,果然不愧朕为你封王!”
独一份的哟,别人没有的哟,朕可是最喜欢,最中意你了!
温阮:……
他心中忍不住暗骂句老东西,竟然真是这样!
之前坐看二皇子三皇子相争,偶尔斗的狠了,便用邾晏来牵制他们两个,现在觉得味道不对了,觉得邾晏这个儿子不太好用,还有点深不见底,干脆直接立起来当靶子,让二三两个皇子一块针对!
邾晏倒是一脸淡漠,有赏就接着,有罚也不惧,脸上看不出悲喜。
可温阮知道,大概今天晚上过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宴散前,温阮去了趟官房,邾晏在廊角等他,并没有用多久,回来时,发现不知何时三皇子来了,正在和邾晏说话。
“我不是老二,说话不会遮遮掩掩藏,父皇身体……别人不懂,你我应当明白,”三皇子声音很低,夜色里,眼底映着宫灯,微微闪烁,“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帮我,我要你一句准话。”
邾晏:“谢三皇兄抬爱,但你确定在这里说这种事?你要准话,我就必须得说?”
三皇子眸底阴鸷:“你不是不敢,你是不想帮我,选了二哥是吧?”
邾晏:“我没这么说。”
三皇子却似乎已经认定:“很好,老六,咱们走着瞧,你可别后悔!”
温阮感觉三皇子状态不对劲,有点疯魔,是被之前殿中气氛刺激到了?还是……真的风雨雨来?
邾晏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身,冲他伸出手:“走吧,回家。”
温阮快走两步,握住这只手,小声问:“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把二皇子也给得罪了?”
“阿阮看出来了?”邾晏叹气,“怎么办,两个手掌实权的皇兄,本王都得罪了。”
温阮才不信他在发愁:“怕不是他们蠢吧,才发现你一直在演他们?”
邾晏:“若我的兄弟是阿阮,我现在只怕已经输了。”
温阮:……
别,别这么捧我。
宫巷悠长,两人一起走过,四周静寂,久久没有声音。
邾晏:“在想什么?”
温阮:“我在想,果然是风雨欲来了吧……”
“不是风雨,是雪。”邾晏示意他抬头看。
温阮抬头,发现下雪了,雪花不大,小小一片,应该是刚刚开始,也没什么气势,不多,散漫悠闲的从空中飘落,伸出手,落到掌心就化了,甚至感受不到它的温度。
但温阮还是很惊喜,虽然入了夜,视野看不到太远,但昏黄宫灯下的雪花就已经足够漂亮了!
“哇——好好看,今晚我要看个痛快!”温阮大发豪言。
邾晏却道:“不一定。”
温阮:“嗯?”
邾晏:“你如果不困的话。”
温阮没听懂邾晏的话,困什么困,他才不困,他精神着呢!他还催蓝田驾车快点,他要早点回府赏雪!
王府的雪,自也好赏的,刚一进门,温阮就觉得自己这两天让下面人做的过年准备一点也没浪费,走廊,树下,假山,屋檐,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灯,映着红色喜庆的剪纸,愣是把四周映的明明亮亮,雪花落到庭院,简直美极了!
他回到屋子就冲进去更衣,准备穿的舒服点,推开窗子赏雪,惬意还不冷。
邾晏则没那么急,拿起桌上杯盏,连喝了三杯。
温阮换完衣服出来,就发现不对劲,邾晏眼神很深,看他时尤为热烈,且外放。
不仅仅眼神不对,邾晏还直接走过来,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姿势抱住了他,上来就亲,汹涌,炙热,手背青筋鼓起,仿佛一时一刻都等不了。
“你喝了什么……”
温阮闻到酒味,有点绝望。
邾晏倒是答了:“口渴,喝了桌上的茶。”
“那哪里是茶,是屠苏酒!”
是温阮出门前备好,放在桌上的,想着明早看到就喝,讨个好兆头,是给他自己的,不是让邾晏喝的!
他好好看了一晚上啊,盯着邾晏不被宫里的暗算,没让邾晏喝屠苏酒,万万没想到宫里没事,回到家里功亏一篑!
“阿阮……阿阮……”
又是连声呼唤,带着忍不住的克制和冲动,爱意和渴望,叫的人心软。
温阮沉沦在邾晏怀里,到最后都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记得在窗边冷,在床上热,果然,这一场雪没能看痛快。
不是困不困的问题,是没有时间。
第二日醒来,雪早已经停了。
温阮是在吃早饭时,觉得不对的,桌上那屠苏酒,怎么能被误饮呢?邾晏难道连味道都闻不出来?如果连这点警惕性都没有,在外面早被暗算八百回了!
他目光幽怨的看着邾晏。
邾晏垂眸,一脸肃正:“这事不能怪我,我真不知道。”
可惜被蓝田卖了。
蓝田自己也不知道,他正和南星一块,蹲在厨房吃新出笼的包子,哪能料到王妃一大早能亲自过来找东西,还在和南星说小话:“就王妃昨天放在桌上的屠苏酒,王爷亲自选的,可好喝了,我偷了点出来,你也尝尝?”
温阮:……
“邾、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