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不愿再见真心蒙尘
乌云遮月, 静寂无声,血色隐在暗夜里,海风吹来咸咸的潮湿。
温阮感受到了左胸伤疤的提醒, 来自心脏的, 钝钝的痛。
雨, 很可能就在不远了。
但他没办法释怀, 放松不了一点, 现在境况十分凶险!
挟持他的这个蒙面人有点本事,带他逃离了紫素的包围圈, 将人远远甩在背后,可新出现的这个黑衣蒙面人,他甩不开。
这个人武功很高,武器精良,独自行动,如暗夜魅影,招式习惯眼熟的不得了,这个人原本是冲着温阮来的,应该是终于找到机会缝隙, 想要对他动手,但不知为何, 突然改变了目标方向,开始对挟持他的蒙面人穷追不舍,且目标鲜明,就是想杀了这个人,且不死不休!
“南星!”
温阮大声召唤下, 南星和几个暗卫早已经出现,他们不可能让温阮出事。
但这两个蒙面人明显有自己的想法, 一个紧追不放,不死不休,一个并不知这么多暗卫是温阮的人,一时间所有人交手,刀光剑影,形势有点难言……
来杀温阮的人向来武力值很高,上次来峰山上,邾晏对上都吃了点小亏,用了不知有什么副作用的解毒丸,今次也一样,暗卫们又顾忌被挟持的温阮,招式不敢太刚猛,自然会吃亏,一时难以攻下,打的难分难解……
直到一个暗卫拼着受了伤,直到挟持温阮的这个人察觉到了不对劲,调整出手方向,大家才合力杀死了这个来追杀的黑衣蒙面人。
之前经验早已表明,这种人是死士,留下性命没有任何意义,问他什么都不可能有结果,而且只要不杀死他,后续就会一直有巨大风险,这种为了杀人训练出来的武器,你不知道他的阴招有多少。
纵使如此,这人仍然重伤了挟持温阮的人。
“你到底是谁?”四下静寂,温阮衣袍被大风鼓荡,眉目肃凛。
这人垂眸,摘下面巾:“盐农,庆三山。”
温阮仔细看着这个人,身量中等,相貌普通,看上去没什么记忆点,明显已过而立之年,或者说,将近不惑?他身上岁月侵蚀痕迹很重,比如鬓边已有白发,比如脸上特别深的纹路,手上的皲裂……
看起来的确很像在贫困生活里挣扎的苦命人。
而且,温阮记起来,他在制盐过程中,见过这个人,好像让下面人上去吃饭休息,自己犯轴非要把材料比例搭配到最佳时,有人默默过来,给他递了一碗水……他后来还想找来着,却根本没记得问人家名字,原来是这个人,庆三山。
可尽管如此,这一身武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会有的。
温阮:“你可别跟我说,你是普通盐农。”
“少爷慧眼。”庆三山声音有些涩,“我曾是个兵,逃兵。”
逃兵?
温阮非常意外。
“我曾在北地从军,是个斥侯,因要办的事大多隐秘,不方便宣扬,就算立过大功,也不被他人知晓,可一旦被敌军掳获……就会说不清。”
庆三山显然不愿说起过往的事,可面前少爷不是蠢人,谎言很容易被拆穿,不真诚些,无法取信。
他说他当时执行任务,遭遇了一个叫碧鲁浑的北狄人,此人奸狡性劣,从消息渠道发现有大历斥侯,又不确定是谁,演出戏码让他‘打探’到消息传回,甚至亲自把这个消息做实,让他不再那么警惕,之后继续演出让他‘打探到’新的消息传回……如此三五次,确定了他是谁,捉到了他,然后以他的名义给大历边将投了封信,说是战机现,实则布好了埋伏,可想而知,大历败,他也就顺利被打上了背叛的标志。
碧鲁浑甚至囚禁了他很长时间,就为把这件事做实,而在他被囚禁的时间里,大历重要边将竟然死了好几个……
庆三山并没有透露自己国家任何信息,什么难堪的大刑都受住了,咬死没松过口,但正如大历会往敌方徘斥侯,对方也会往大历派探子,他不说没有用,那些碧鲁浑的人传了情报回来,碧鲁浑集中利用这些情报做了不少恶事,为保己方人员安全,他对外说都是庆三山招的,边军能不恨他这个背叛者?
三五个月过去,他已百口莫辩,不会有任何人信他。
“……我不想死在这么卑劣的人手里,边军也已是回不去,装疯卖傻,挣扎着逃出来,竟也不知去哪里,接下来做什么,只一腔不甘无处倾泄,苟延残喘罢了。”
庆三山说的很多,本该是秘密的事,竟然毫不遮掩,温阮竟然也能理解,可能在过往那么多年里,太多情绪压在心头无法释放,越积越膨胀,随时都在爆发的临界点,有个契机就会喷薄而出——
他只是不理解,这个契机为什么是他,庆三山为什么信他。
温阮:“为什么救我?”
庆三山抬眼看他,目光肃正:“因为少爷是简王妃。”
“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庆三山长着一双很亮的眼睛,非常明亮,赤诚如火。
“属下受过简王殿下大恩!”
庆三山突然下跪,磕了三个响头:“属下未曾移志,未曾对不起家国,未曾背叛兄弟,问心无愧,唯昔年曾受六皇子救命之恩,未有机会能报……”
早年京城谁都知道六皇子贪玩,还胆大,又被皇后太子拎着读书习武,整个京城都胡闹遍了,十岁上听闻北狄来犯,就敢偷偷跑去边关……
第一次去自然有点胡闹,但受到震撼是巨大的,之后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消息曾被皇后太子压下,把六皇子捉回去后好好教训,可那些一次次‘胡闹’里,并不都是胡闹,边关就是在那时候出现了一个银面小将,智勇双全,不管行险还是有计划,他做的事从没有不成过!
庆三山那时还年轻,经验不足,有两次差点死在外头,都被当时的六皇子顺手救了回来。
“……简王殿下可能没把这事放心上,早不记得了,我却不能当做没发生过,我心中敬佩简王殿下品行,绝不能让他的王妃在我眼睛看到的地方出事!”
温阮:“你为何知道……”
“您身上的东西。”庆三山指了指发顶。
玉簪?
温阮下意识扶了扶:“你见过?”
庆三山:“应是先皇后赠赐给殿下的,殿下有一年去边关,头上突然多了这枚玉簪,天天戴着,说是娘亲担心他安危,供在佛前数日保平安的。”
温阮心弦颤动,他以为是邾晏随手送的东西,没想到竟然如此……
庆三山:“少爷放心,此时无人知晓,我会认得,也是机缘巧合见过。”
他并不认识温阮,但六殿下少年时就展露过傲然脾气,不是很亲近的人,定不会送这种具有纪念意义的私密之物。
温阮:“只是因为报恩?”
“还有少爷作为,”庆三山轻轻摇了摇头,“我说我是盐农,也并非欺瞒,我祖籍就是这里,幼年在此长大,最知盐农的苦,少爷是真心做事,想要改变些什么的,我……我经历过那些挣扎,曾发过誓,不愿再见任何真心蒙尘。”
话刚说完,他就手撑在地上,忍不住咳了口血。
“你怎么了?”
温阮想扶起他,却发现扶不起,他受了伤,很重,胸口一大片全是血,之前洇在衣服里,夜色下看不清,现在汩汩渗出,已经是止不住了。
“南星!”
温阮赶紧叫南星上药止血,但伤及要害,已然不行。
他感觉更不对劲了,杀招这么狠,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冲着他来的人,屠刀会突然转向庆三山!
“十三年前,你在哪?”温阮突然想到这里。
庆三山身子一震,突然低低笑了:“觉得少爷傻的人,才是傻子。”
果然,他也曾经历过!
温阮视线掠过不远处的死人:“那年你在京城,对么?你知道些什么?”
“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庆三山摇了摇头,“我当时正隐姓埋名逃亡,不能叫别人打听到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出头打听任何事,信息很闭塞,我只发现街上突然乱起来,到处抓人,说是有贼,城门也禁严了,我因形迹可疑,被人叫住询问,我自知身上有事,不能被按下,曾同人交过手……之后很久才知道,宫里出了事,皇后薨逝,很多宫人包括几个嫔妃,也都殒了命。”
温阮心下迅速转动:“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贼子,偷了什么东西,但你交过手……”
“嗯……”
庆三山伸出自己总是握成拳的左手,大拇指侧,宛然生有第六根手指:“可能我这个特别好记,被人记住了,当时没能杀掉,过后偶然遇到,定要除的。”
温阮:“所以你在这里一直安然无事,直到刚刚。”
庆三山没说话,但很明显,就是这样。
温阮心下发酸,是因为他。
庆三山什么都没问,他看得出来,方才那人是冲着王妃来的:“您千万要注意安全,我是早就该死的人,现下好歹报了些恩,很是心满意足。”
他很通透,也很从容。
温阮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过于残忍,但有个问题,还是忍不住要问:“当时那些人抓的贼子,宫里可能丢的东西,你……”
庆三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好,你的后事,我会帮你操办。”
温阮深呼吸几口,情绪恢复,定定盯着他:“你本事不俗,能孤身救我,时机卡的这么精准,想来能做到的也不止这些,可是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少爷。”
庆三山竟然笑了,满口的血,竟然一点都不难过,笑的轻松又愉悦,好像到这个时候,生命的最后一个瞬间,遇到了懂他的知己,这辈子值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本想回到这祖地,苟延残喘了却此生,却还是不想白瞎了我这份本事,遂我去栾家盐场,做了个三方间谍……栾家家主和那个不省心的庶弟,娘娘教的紫素,他们狗咬狗,打的一地鸡毛,竟然都很信任我,遂他们之间,以及和外面的来往通信,我知道的不少,也藏起了不少证据,如今就在我家中暗格……”
“然盐务不明,吏治不清,我这身份又实在不怎么好,想来当官的不会轻易信我,我亦信不过任何人,原本只固执的去做,起码证明我是个好人,终没被这世道染黑,那些东西若不能见于天日,就跟我的死一起消失,若上天垂帘,我便还能为大历做最后一桩事……”
温阮问了暗格的位置,握住庆三山的手,眉目认真:“此事我应下,必会如你所愿。”
庆三山终于放心,身体也放松下来,声音更弱,唇边笑容却更大:“您千万要好好的,王爷他不容易的……我虽不懂内廷事,却也知先皇后和太子仁善,不该那么死的,左不过是宫妃陷害,储位争端,皇上偏袒,殿下一人争不过,才突然转了性子……想来这么多年,王爷遇到的杀机从未少过,两年半前,王爷还为此受大伤若非得一少年相救,恐都没有今天……”
温阮:“少年?”
“我亦不知是谁,”庆三山喘着气,“那是我这十几年,第一次见到王爷,也是最后一次,当时王爷正在遭受追杀,受了伤意识不清,应该没看到我,我也不想被王爷看到,露出失望神色,只默默将那些歹人引开……”
“王,王妃快走……栾家和紫素……都不会善罢甘休,您若不抓紧时间……恐走不了了……”
庆三山本就性命垂危,说不了太多话,可能当时的事也的确不知道,只急声催促温阮离开,催也没催几句,被温阮握着的手就滑了下来。
他走了。
温阮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轻柔的抚过他的眼睛。
果然,如庆三山所说,短暂的逃离并不能规避风险,就在此时,栾家和紫素的人,重新在夜色中围了过来。
这一次,不再是掳走威逼利诱,而是围杀。
他们好像回过味来了,发现纯真无害的小少爷是装的,他们全都被耍了,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给我杀了他!”
“碎尸万段喂狗!”
“给我打成残疾断手断脚关起来!竟敢骗我,我要让他后悔一辈子!”
南星着急:“少爷……”
温阮却一点都不着急,轻轻扶着庆三山躺好,嘴唇抿的紧紧:“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要战便战,南星,便叫他们瞧瞧咱们的本事!”
逆境又如何,势弱又如何,普通人尚且敢抛却性命守护心中道义,他这个王妃,受百姓供养,又岂敢后退半步!
……
数里之外,霍二少正带着召唤来的人疯狂前行。
这倒霉催的,怎么就叫他看到了娘娘叫的标志,他就知道不可能这么顺利,阿阮你千万要撑住!我就来了,马上就到!
……
北地,第一场雪袭来的悄无声息,肃冷席卷整片大地,滴水成冰。
“不是很好?碧鲁浑定然等不及了。”
邾晏手执长矛,直接带兵冲锋,左抄右袭后埋伏,所有战术早已定好:“同本王冲,一战定胜负!今晚过后,叫这群孙子乖乖去京城!”
“是!”
众人回应如雷。
北狄比较阴,没一个穿军装的,都扮成北边百姓,大历不好无故‘屠民’么,也就没穿战甲,更不讲什么规矩了,双方看起来像野路子对撞,实则心里门清,胜负分出来再说。
北边如果赢了,就会立刻造势,官方身份打出来,以势逼人,先声夺势,立刻讨点什么好处也不一定,如果输了,就假装百姓,乖乖的不做声,一个屁不放,另一边使团立刻出现,客客气气的随大历的迎军去京城。
大历如果输了,气势上低人一等,谈互市时也会被拿捏,如果赢了,左不过让事情进展的顺利,并没有多大功绩,谁叫你们没穿战甲?自然算不了战功。
外面百姓也不会知道这件事,官方甚至也不会有任何记录。
可谁说站在黑暗里的不是英雄?有些事总需要人去做!站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问他们会不会不想做,所有人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怎么可能!
邾晏本人更是,这么多天迂回周旋,他已经够烦了,他的王妃还在等他!
他不会让跟着他的士兵白做工,有的是方法帮他们争功,自也不能亏待了枕边人。
他记得温阮说过,比起雨,更喜欢雪。
京城的雪不久后也会到,怎能不共赏?
房间里的忍字……写多少都不够撕的,他已经忍不了了,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王妃被别人救,哪怕自己的安排也一样!
“随我杀!”
阿阮,等我,我很快就能回来!
第62章 情书
“我看谁敢动我兄弟!”
“哪来的贼子, 我们的少爷你也敢动!”
“简王妃在此,谁敢造次!”
“府兵办事,前方所有人停下, 违者格杀勿论!”
霍二少终于带人赶到。
有自己人脉调来的帮手, 有紧急联络, 能找到的漕帮兄弟, 还有接了简王令, 紧急情况下能调用的府兵,帮手山海一般呼啸赶到, 现场气氛陡然调转。
栾家兄弟和娘娘教都懵了。
分明自己这边人多势众,胜券在握,突然就跟耳朵聋了似的,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
什么少爷,什么王妃,谁的王妃?什么王?
面前这人不就是简王随便派过来的人,装出傻白甜欺骗了他们,让他们看走了眼,却原来连办事的都不是, 竟然是王妃本人?
“看什么看,移开你们的狗眼!”霍二少怒不可遏, 催马奋力上前,“再敢笑眯眯乱看,小爷挖了你们的狗眼!”
栾丰羽率先暴怒,手指指了指温阮,又指霍二少, 气得浑身发抖:“好啊,你, 你,你们——就来钓鱼的!从头到尾,你们就没想过谈合作!”
“对啊,怎么了?”
霍二少呲出小尖牙,上上下下轻佻的看了他一遍:“就你这姿色,坐在小爷面前都伤眼,那配半份真心?”
栾丰羽眼睛赤红:“我要杀了你——”
“诶,莫着急嘛,看在你请我吃过饭的份上,我友情赠送你一条消息,”霍二少眼梢弯弯,笑得像个狐狸,“我不仅钓了你,还有你的家主哥哥哟,你猜为什么,你同我的见面那般顺利?”
栾丰羽难以置信:“你还和他——和他勾——”
栾丰林同样愤怒,只是他居上位惯了,情绪不会像栾丰羽那么外放:“两面三刀,盐行不容,今日你必死于我栾家刀下!”
“栾家主也莫着急么,这良辰美景,怎能忘记你的相好?”
霍二少掏出一个布包,扔到栾丰林脚前,布包随风掀开,露出里面一张精致帕子,淡的烟紫色,绣着一株素兰:“哟,脸色这么快变了,想来这帕子,栾家主是认识的,要不要猜一猜,我打哪得到的?”
栾丰林双手顿时握成了拳。
他怎能认不出,这是紫素的东西,非常私密,言道只会送予贴心人,连他都只有那么四五方,还是好求歹求求来的,为什么这个外地人竟然也有!
“紫、素!”
“栾当家莫要恼羞成怒嘛,”霍二少继续火上浇油,语重心长道,“上了年纪,到底不是好时候了,哪如我这等年轻人让女人受用?服老也没什么不好的——是不是啊,紫素姑娘?”
紫素都要气笑了,她干这种事这么多年,早已把名声什么的抛到脑后,从来没这般急切,想和某个男人澄清关系过。
霍二少扬声:“紫素姑娘可莫要否定,毕竟这帕子,可是你亲手塞给我的。”
当他想接呢,要不是为了少爷的计划,他怎么可能忍辱负重,都用上了美男计!
好在只用接触那么一回,他演技还不错,连手都不用摸,这女人身上的脂粉味臭死了,连好点的香料都舍不得用!
栾家兄弟,包括紫素,三个人脸都气紫了,不但恨眼前人的揭发,更恨彼此的不忠背叛!
原本他们围上来,一起对付温阮的时候,难得的齐心,现在么,刚刚有多齐的心,现在就有多散,连一刻钟都没有维持到。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发现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尤其多,不但霍二少,还有不知道哪来的野路子汉子,个个虎背熊腰,人高马大,还有府兵,朝廷的人,甚至一些他们此前接触过的零散商客……
“怎么你们也……”他们是真的不明白。
为首的客商从自己的人马里走出,朝温阮拱了拱手,嫌弃的呸了栾家兄弟和紫素一声:“好叫你们知晓,这位是我们小少爷!这些年我们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怎么做在哪做都赚钱,你猜是为什么?”
三人齐齐沉默。
他们听过这些客商在酒桌上吹牛,说得了个点石成金的财神爷,指哪儿哪儿发财,做什么有什么,只要心正,不做亏心买卖,不刻意坑别人钱,大家就一直是朋友,一直有发财机会……
莫非这位财神爷就是这少爷!
“有眼不识金镶玉,狗眼见人低的东西,呸!都给我退开,不退就死!”
三人脸色更黑了,他们哪里知道……这少年是个宝?还有这么大能量?如果早知道,如果……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形势到此,没什么好说的,他们的人已经被团团围住,早先他们是人多势众,现在人多势众的是别人,只能守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想想的,也就是怎么为自己脱身,不连累后面的主子们了。
“少爷没事吧?怎么瞧着脸色不对?”
一堆人过来问候,霍二少皱眉伸手,探了探温阮额头:“你发烧了?靠这破雨!”
方才就乌云密布,微腥带着水汽,现在可倒好,直接下下来了,还一下就急,一下就大!
“南星!南星在哪!快,带阿阮回去休息——不,先拿药,把药拿过来!”
温阮扣住霍二少胳膊,牙齿打颤强撑:“他还有事做……”
“现在还做什么事!这里没人了么就指着他一个!”霍二少已经看到南星,跺着脚让他过来。
南星飞快过来,扶住温阮,低声快速道:“少爷放心,已经安排好了,庆三山会好好安葬,他藏的东西,暗卫也去找了,稍后就送过来,如今这里有霍二少,还有王爷派来的府兵,事情一定能办好。”
温阮静静看向霍二少。
霍二少虽然不知是什么事,但:“我你还不放心么!必定都给你办成了!若有一丁点办不好,你醒来揍死我!”
“你多费心。”
温阮终于放心的昏睡过去。
这一觉昏昏沉沉,很久都没醒。
这次的云有点多,雨也久久未停。
温阮意识沉浮,将醒未醒时,会听到旁边有人说话,声音压的很低,怕打扰他,什么话都有。
比如对天气的担忧,连天下雨影响的不仅仅是温阮的病,还有盐,长此以往,盐怎么办?有人就答,少爷搞了烘干技术,就是应对连天阴雨,确保盐的产量,只是这种天气保存要非常注意,切莫再沾到水……
比如抱怨这盐田还真是事多,各种各样的钉子,都快把这块扎成筛子了,甭管栾家兄弟,还是娘娘教,各处都有不同眼线,地方官的,朝廷官的,皇子的,简直一团乱麻,理起来不要太费劲,不过庆三山倒真是个汉子,所有的证据链里,他给出的最为详实,最为切中要害,想来为了搞到这些,也吃了不少苦,很不容易……
比如意外含烟的出现——
“啧,怎么这女人还没解决?她还敢来?”霍二少难以置信。
南星沉默:“……忘了她了,这段时间太忙,都在搞外头的事,含烟应该是还没得到消息,毕竟她的层级不够。”
霍二少:“……行吧,正好扣下去问,别叫她再出现了,省的简王殿下吃醋。”
南星:“殿下也会吃醋?”
“怎么不会,殿下也是人,”霍二少眯了狐狸眼,瞧了床上少爷一眼,“我瞅着上回在我家,他瞧我大哥的眼神就不对,定然是瞧见我大哥会哄媳妇,羡慕嫉妒了,这要是知道外头有人想哄阿阮,呵呵……”
温阮眼睛睁不开,胸口一片酸涩。
邾晏……会么?为他吃醋?
他有点想不出那画面。
可能生病的人尤其脆弱,往日未能察觉体会的情绪,丝丝缕缕萦绕弥漫,莫名就觉得很委屈。
他这个亲,成的跟没成一样,邾晏真的对他有好感么,中秋那晚的缱绻,真的不是错觉?
他不想被别人挑拨,可温瑜这个人有点邪门,似乎总能知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温瑜说邾晏曾经有个心上人,白月光,庆三山虽并不知道太多,但清楚的知道两年半前,邾晏曾被一少年所救……
是这个人么?
还好这次的事差不多了,等雨停了,他醒过来,立刻就能回京。
不知分开这么久,邾晏有没有想到过他?
温阮突然后知后觉想起,这个时代虽然没发展出什么科技文明,但也是有联络方法的,比如信件,过去这么久,他都没收到过邾晏的信……那应该是没想到吧。
真正醒来,是几日之后。
温阮乖乖吃药,乖乖吃饭,但没什么精神,意兴阑珊的。
南星端了个盒子进来,不足尺长,也就巴掌宽。
温阮:“什么?”
“简王殿下的信,”南星盒子放到床头,“因此次特殊计划,预料到进场就会被监视,少爷提前吩咐过,各处联络暂断,连霍二少那边都不来往,殿下的信也就一直隔在外面,没法进来,正好少爷醒了,看看信打发打发时间,再多休息两天,我们就可以安排回程了。”
原来不是没写,是他没收到。
南星很懂眼色,收了药碗就下去了,温阮赶紧打开盒子,看着看着,耳根就红了。
一封一封,邾晏写了很多信,他怎么什么都敢写啊!
每一封信的开头,都是吾念卿卿……卿什么卿,他一个王爷,真好意思这么写,就不怕信被拆开看么!
邾晏在信里明显比本人唠叨,跟个话唠似的,说了每一天做的事,到了哪里,在做什么,可能太多机密不能细写于纸上,但不紧要的小事,尤其情绪,全都写了。
嫌弃路上的土太厚,人都灰扑扑的太丑,树也丑,狗也丑,就没一点能看的。
嫌弃边军太糙,没一个懂琵琶的,方小狗不懂,方家的老爷子也不懂。
嫌弃伙头军竟然这么多年过去,手艺丝毫没长进……
但他还是吃了三大碗饭,说被气的,质问温阮那个叫含烟的姑娘怎么回事,卖身葬父那么假你也收?伤了你怎么办!
也有没那么嫌弃的,比如边关虽天气干燥,不美,落日倒是很圆,余辉在天边似能绘出大历山河,雪也还算行……
可他分明记得,昔年更美,比现在的好看多了,他问温阮,为何同样的景,他竟无心细赏,看不到美了?
温阮心说不知道。
可邾晏下一句已经自己答了:可能是阿阮不在身畔,不能共赏。
温阮指尖一顿。
邾晏说,天气最晴朗,月亮最圆的那晚,他午夜醒来,竟唤了一声阿阮,想让他起来共赏这轮难见白月盘,发现并不是在府里,阿阮也不在身边,突然意兴阑珊,连这柔和月光都刺眼了起来,可蒙上被子,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他说母后和太子兄长在时,总想往外跑,见识天地广阔,山河壮美,从未觉得孤独,只是觉得被管的有点烦,现在突然不喜欢这种自由了,想要被管一管——
阿阮,你能管管我么?
他说今日看到了在雪地开的花,干净纯美,想着送你,又恐路途漫长,小花失了鲜活气,反倒不美;说今天吃了一种饼,边关食材特色,想着给你送一盒,又怕你吃不惯,其实不太好吃,只是味道很奇特,觉得你会想尝尝;说今日我看到了路边有姑娘,立刻避开了,你……
后面的字划掉,换了新墨,非常大力的写:不许看乱七八糟的姑娘!
可能觉得自己过于霸道了,会引人不喜,邾晏又端端正正写字,笔锋尽量婉约,也尽量不那么像恳求,说我又习了新的琵琶曲,回去弹给你听可好?
前面的信还好,都在说自己,后面开始催回信,且越来越暴躁——
回信回信回信!你再不回信我生气了!
还不回信,看本王怎么罚你!
只两句,后面又软了语气,似是没办法:好阿阮,你回我封信好不好?
最后,是一封厚厚的信,打开,是一堆被撕碎了的忍字。
温阮看着这些碎纸,突然笑出了声。
他走下床,打开窗子——
满室阳光,海风温柔。
“北地……竟然下雪了啊。”
南星听到动静,知道少爷看完信了,进来送茶,听到这感叹,顺口也就答了:“嗯,那边冷的早。”
温阮回头看他:“京城也会下雪吧?”
“应该?”南星道,“每年都会下几场的,只是得再冷一些,少爷恢复了?”
红光满面,精神也好,简王殿下的信是什么灵药!早知道该早点送进来的!
温阮:“启程吧。”
南星:“嗯?”
温阮微笑:“我们回京。”
停留这么久,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后续事宜也有邾晏的人去处理,温阮这病耽误了点时间,好在现下也没什么事,耽误的起,只是到底要顾异身体,回城速度有点慢,到京城时,已经是十月二十了。
温阮并不知道,他回京的这天,使团正好也到了,不比他的悠闲,使团氛围可不怎么好。
“……我们得加快点进程,已经下了两场大雪了,今冬必大寒,我们若是回去太晚,怕会大雪封路,走不了……”
果然,如邾晏所料,之前是北狄使团抻着大历,现在该着急的,是他们自己了。
“噤声。”马车里坐的男人身材高大,毛发旺盛,早已过不惑之年,眼神仍然锐利,正是此次的使团首领,碧鲁浑。
属官仍然在着急:“可届时风雪难走,我们怎么办?这回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了……”
碧鲁浑却阴着眼:“怕什么?虽这次我们轻敌,没能胜了邾晏,可也知道他的短处了不是么?”
属官:“什么?”
“简王妃。”碧鲁浑眼底泛起诡异亮色,“你可知邾晏来北边的这些日子,给他的王妃写了多少封信?”
属官浑浑噩噩:“这……属下怎么知道?”
碧鲁浑:“足足六十九封!一天都不止一封!”
“头领如何知道……”
“邾晏的信都有特殊的鸽子送,他早年的习惯了,除了熟悉他的人,不会有人知道!”
“那头领既然知道了,为何不拦下?”
“我若拦下,他不就知道了?届时改了路子或不写了怎么办,我如何还能知道他的王妃对他这般重要!”
“也是哦。”
碧鲁浑眼底转着精光:“等到了京城,咱们就跟这位王妃会会!”
邾晏简直是他的心头刺,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敢到边境线上撒野,叫他吃了不少亏,他不知派出多少杀手行刺,邾晏就是命大,回回都能躲过,致命大伤也能救回来,比如两年半前那一次……
上次是我信息不足,棋失一招,这一回——
邾晏,你猜我能不能弄死你?
连你那好王妃一起。
第63章 王妃果然闭月羞花
温阮是回到王府, 收拾整理清楚,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吃午饭的时候, 才知道北狄使团进京了。
就在今天, 现在, 刚刚进的城门。
“那殿下……”
“王爷此次离京就是因为使团, 使团来了,自然也就回来了, ”南星刚刚就问好了,“使团此次来京意义非凡,整理下便要面圣,王爷得奉陪,也不知道中午饭有没有着落,整个下午估计都得在殿前陪着,回来的话……估计晚上了?”
“不行!”
霍二少正在这儿蹭饭,突然拍下筷子,摩拳擦掌:“这是来活儿了啊, 阿阮你歇着,我得回去检查检查咱们的准备, 还有梁夫人那得去一趟,京城各大商户也得走几个来回,饭就不吃了,我先走了,有事就给你通消息!”
“诶——”
温阮一声没叫住, 霍二少就跟脱缰的野狗似的,跑的人影都不见了。
南星小声建议:“少爷要不要回国公府一趟?”
温阮快速干了一碗饭:“你提醒的很对。”
出去这么久回来, 出于礼数,他也得回去一趟,最好带上伴手礼,毕竟他现在是王妃,不为自己想,也得为简王殿下的名声着想……虽然简王殿下早已经没什么好名声。
早晚都得去一趟,今日午后正好没什么事,去了刚刚好,使团来京,没准明天开始事情就多起来了,都堆在一块,还不够烦的。
饭吃完了就出发,南星办事周全,车辆礼物都安排好了,连给少爷的毛皮大氅都准备好了。
温阮看着这件厚实柔软,一看就‘我很贵’的大氅:“嗯?”
“王爷让给做的,少爷成亲时不是来量过尺寸?”南星庆幸,“这些日子回程一天比一天冷,还好府里有用得上的东西。”
他们出去这么久,哪有功夫做冬衣?还好有人想的周到。
温阮本来觉得有点夸张,冷是冷了点,也算入了冬,可刚刚他回来的路上,见别人都没穿这么厚,有必要这么如临……
忽然一阵寒风过来,吹得他打了个冷战。
“穿吧。”
大氅上身,柔软又温暖,非常贴合他的身材,非但不显臃肿,还极添气质,贵气又好看。
南星看着自家少爷,有点良心过意不去:“少爷……真不给王爷回个信?”
“他不是都知道了?”
温阮拢了拢衣襟:“我不回,有的是人回,我哪天在哪里做了什么,不是都有人打小报告?”
邾晏定然已经知道他在京城了。
他那笔拿不出手的字,也别丢人现眼了。
温国公府今日非常不一样,繁花锦簇,红绸未撤,一眼看得到的喜气。
温阮怔了下,才想起来,哦,温瑜成亲了,就是和上次见过的那个读书人,叫什么来着?敬宇青?算日子,今天刚好是第三天,照习俗,应该回门。
这事原本早早通知过他,奈何他在外地制盐,一应筹备全没参与,算日子,他该能赶回回来观礼的,奈何中途生病,回程慢了很多,也就错过了。
南星:“少爷放心,礼备的够。”
温阮就放心往里走了。
中饭用毕,一家人都在,饮茶闲聊。
二房掌家太太卢氏热情极了:“哟,阿阮回来了,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此行如何,是否顺利?有没有被人欺负?听说你又生病了,还耽误了回程,千万要保重身体。”
她的长媳小卢氏也微笑有礼:“娘,知道您惦记阿阮,可也得先叫人坐下呀,这显是一回京就家来了,也不知用没用过饭,大嫂被您挤到后头,一句话都没捞上说呢。”
大卢氏言笑晏晏:“瞧我这脑子,来来阿阮,快坐!”
比起这对婆媳,大房周氏就阴郁多了,盯了小卢氏一眼,像是一点都不领情,不觉得小卢氏是在提醒她,反而阴阳怪气道:“瞧见没,你可得跟王妃好好学学,争气上进,否则这家里,哪还有我站的地方?”
她眼神斜了温瑜一眼,很明显,这话是冲着他说的。
“母亲莫要如此,”温瑜似是习惯了类似刁难,不但不生气上脸,还能温柔微笑,“我同阿阮虽不能再侍奉母亲左右,可嗣子的事,府里不是商量好了,从二房推选出的三个小弟弟里面选?只要您选定了,收到身边好好教养,母慈子孝,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这哪里是安慰?分明是嘲笑!
周氏阴着眼,直接把手边茶盏扔了过去——
温瑜不察,没来得及躲,到时陪他回门的敬宇青看到了,直接站到他身前,替他挡了这个茶盏。
茶盏不大,周氏扔出去的力道再重,也弄不出什么大伤,最多会淤青一块,倒是茶盏落地的声音,清脆极了,摔碎溅起的瓷末都预示着气氛不平常。
“青哥……”温瑜握着敬宇青的手,眼睛都红了。
敬宇青替他擦泪:“没事,不疼。”
温阮:……
果然还是那个原汁原味的宅斗。
看起来二房终于把大房两个男丁送出去,志得意满,开始铺路以后,已经定了调了,大卢氏的开心显而易见,不管周氏选谁,都是她孙子,她赢了,这爵位不会又跑了。
小卢氏想的显然跟婆母不同,婆母生了好几个儿子,自己的夫君只是其中长子,若这爵位落到别的侄子那里,待上面长辈们走了,她日子同样没那么好过,可为自己这一支抢过来……她大约不想便宜了庶子,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终归靠不住,可若让她把亲儿子舍出去过继,又有点舍不得……
遂她情绪还是有些收着,有些摇摆,但对待周氏这个爵位继承人的‘嗣母’,明显很客气,她还在思考。
周氏情绪则有点低迷了,或者说,迷茫。
她在国公府一向很要强,哪怕连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被家里被外面挑剔,仍然战斗力很强悍,和妯娌掐,和长辈倔,原本以为人生尽在掌控,没想到突然一切都变了,没人听她的意见,全部都在自己做自己的安排,顺便把她安排了,她好像突然人微言轻,变得不重要,声音再大也没有用,没有人听她的话,没有人站在她这边,没有人帮她,她也拿捏不了任何人,以往的雄心壮志,变成了挫败失落,再慢慢变成尖酸刻薄。
温阮有时候很不理解这些宅斗,殚精竭力去抢一个不确定的东西,今天可能东风压倒西风,是你的,明天就西风压倒东风,成了别人的,抢到了也惶惶不可终日,危机永远在潜伏,有这点心力时间,为何不去做点别的事?若能在其他行业也能倾注这份心力智慧,所得不一定比抢虚无飘渺的东西差。
最紧要的是,为了抢这个东西,还要考虑上面人的意思,把子孙教成了平庸之辈……何必呢?
还有温瑜,也很奇怪,分明手上牌不差,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他真的喜欢这个穷书生?
温阮不否认,敬宇青长得还不错,读书人气质也还行,未有交往,不知本性,可到这个年纪这般穷……能力和性格,一定有一方面出了问题,而温瑜不像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为什么这两个人的亲事能成,还看起来黏黏糊糊,蜜里调油?
是真的感情很好么?
温阮不否认真爱的存在,他只是不大信温瑜。
温瑜还似乎非常防备他,自他进房间以来,一直若有似无阻挡他视线,不让他看敬宇青?
这究竟是在防什么?
敬宇青也察觉到了,被温瑜拉出去更衣的时候,问:“你好像对你那堂弟很在意。”
“我就是不想叫他看到你,”温瑜拉着他的手,似是吃醋了,“他同简王成亲了么,定然喜欢俊美男人。”
敬宇青将人拢到怀里,轻轻碰了下他的脸:“别不自信,你也很好看,嗯?”
像是在表白自己绝不会看上别人。
温瑜心里肯定是不信的,上辈子权相和温阮的爱情佳话,别说京城,全天下都知道,虽然这段婚姻他顺利抢了过来,牢牢攥在手心,但还是得提防,绝不可以节外生枝!
北风微寒,他看到远处游廊上有个影子拐了过来,上好的雪狐毛,寻常人一辈子见不到的好东西,贵圈偶尔也只能做条脖领,竟然集一堆,给这人做了大氅!
温瑜心内愤愤,上辈子他在六皇子府那么久,也没得过六皇子半分好东西,温阮倒是运气好!
他怎么可能不爱富贵,他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以后的大富贵!
他心下一转,双手揽住敬宇青脖子,送上自己的唇:“明年就是春闱,我这不是担心青哥分心?”
“你这样,我才更分心。”敬宇青呼吸分明有些乱,急切低头,受用了这个吻。
温瑜故意弄出了些声响,心中有些得意,想必温阮从未享受过这种亲密吧?邾晏那个人,不但心狠手辣脾气古怪,还是个性冷淡,定然不会给他这种关爱。
温阮:……
他远远的瞧见了二人亲密,神色没什么变化,只立刻避开了。
温瑜想岔了,诚然,温阮和邾晏并没有过真正夫妻间的亲密,可温阮也没喜欢别人啊,温瑜和成了亲的夫君敬宇青亲热,他为什么会不高兴?顶多不喜他们不好好选地方,随地都能啃,打扰别人。
温阮过来一趟,又话不投机,迅速离开,亲情表演任务完成,直到过年都不必来了。
就在他回府的路上,突然有人拦车:“圣上口谕,宣简王妃进宫!”
温阮有点意外,不过很快就想到了,应该是使团的事。
南星下车问了句,很快过来低声:“说是使团朝臣俱在,闲聊时提到了少爷,说不如一同晚宴,皇上允了。”
使团知道他?
温阮迅速思考,正如他们对使团的到来各种分析,各种收集资料,准备应对之法,使团想来也一样,这次大历这边的负责人是邾晏,使团肯定也做了不少功课,会知道他是谁,并不奇怪,但突然就这么提起共宴,就不一定了……
“同内监说,我回府更个衣,立刻进宫。”
皇宫,今日晚宴安排的尤其早,天色还没暗,就已准备齐整,酒菜皆有。
碧鲁浑一壶酒下肚,和身边副官说话:“这酒水也还行,却不如我们的酒烈,大约是卖不了多少的。”
他看似只和身边副官说话,实则声量那么大,谁能听不到?
这次简王迎使团进京,全权操办,事办的不错,二皇子怎能容弟弟专美于前,自然是要表现一二的,笑眯眯道:“我们大历的商人常说,嫌货才是买货人,贵使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法压价吧?”
不好喝你还连喝一壶,招手再要,骗谁呢?
三皇子在这件事上,利益是一致的,便也跟着道:“二哥莫急,或许北狄人性子都直,没那么多弯弯绕,就是说实话呢,我大历物华天宝,什么都有,既然使团不喜欢这酒,这酒不做交易了,留给我们自己慢慢喝么。”
二皇子:……
叫你说话了么!这是你的功劳么你就随便说,这分明是温阮新方子酿出来的酒!
说到这里他就难受,温阮啊,多好一个苗子,什么都会,什么都能整出花来,怎么就成老六的人了,这要是自己的多好,他可比老六会谋划多了,往前一步,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都是那不懂事的幕僚,坏我大事!
就因为这件事,他最近连幕僚都不怎么召了,看着伤眼。
碧鲁浑好像等的就是这一刻,震惊的看向邾晏:“这样真的可以?你的王妃为你的事辛苦这么多,就这么否了?”
邾晏撩了撩眼皮:“关你屁事。”
所有人:……
多日不见,简王殿下还是那硬脾气啊。
师牧云作为鸿胪寺属官,就在殿上作陪,摁着额头,装作头疼,小声提醒邾晏:“皇上叫了阿阮来,所有人都知道,外面怕是会有什么安排……”
你就不准备准备?
邾晏还真就不准备,淡淡看了师牧云一眼——别瞎操心,管好你自己。
他的阿阮就是一个小狐狸,在他已经把安全问题解决掉的情况下,怎会吃亏?
真有人敢欺负……他自也会不干看着。
温阮进宫门时,一个机灵的小太监正在那等着,见到他跟见到救星似的:“您可来了!”
小太监擦了汗行了礼,就往前带路,看起来也颇愿意说话的样子:“您虽然进过宫,但宫里路多人杂,恐有不熟,您受累,这一路跟着小人走……”
温阮打量了这小太监一眼:“听说使团到了?”
“可不是?小人离得远,别的不知道,也不敢打听,只听说那使团首领叫碧鲁浑,脾气可大了,见谁都要杠,实是欠收拾,殿中一屋子大人看他都不顺眼,可有什么法子呢,人毕竟是使团首领,既然边贸的事双方递过国书,咱们就不能让人在咱们这出事,否则边关不就乱了套了?”
“您是不知道,他上来就挑剔您那酒,分明喜欢的紧,这都叫第三壶了,却说这酒不行,二皇子三皇子看不过去说两句,他就刁难简王殿下,简王殿下这一路把他们护送到京容易么,他竟然敢!”
“听说殿上所有人都想骂这碧鲁浑一顿,可大家自恃身份,不好跟他对骂,唉,这要是春闱刚过就好了,有几个愣头青新官,还能打个来回,可惜现在才冬天,还有好几个月呢!”
温阮不知这小太监是谁的人,竟然说话提点这么直白,他连个银锭都没赏,就能真诚到这种地步……
反正不是邾晏的人。如果是他,不会做的这么明显。
温阮感觉有些微妙,这小太监似乎是善意,又不大像,更像是拐着弯的受人指使,想要利用他,可说这些话,能利用他什么呢,只是刺激点情绪?
这点轻微的不愉快,或者上升到怒气,他能当场杀了那碧鲁浑?
不可能。
那这一出,有什么意义?难道是真的情绪上头,同仇敌忾,这时候不分你我了,就过来提醒他了?
温阮不确定,不过现在看不透也没什么,以后总会看透。
而且有这个指向,那他今天一定性命无忧,他这么有用,不会有人想他死的。
很快到了大殿,温阮依礼进殿参拜。
殿上人很多,他甚至没看清龙椅上皇上的脸,目光不着痕迹,精准在人群中找到了邾晏。
好像瘦了点,脸上却没什么风霜侵蚀的痕迹,人仍然很帅,分明从边关回来,眸底还带着杀气,衣服一换,立刻是尊贵无比,潇洒优雅的皇家贵族,如崖上月,如天边雪,让人一眼难忘。
尤其他看过来的眼神,突然滚烫,似崖上月有了柔情,天边雪有了温度,更为撩人,一眼万年。
温阮别开眼不看,按制入席,坐到邾晏身边。
“哟,这位就是简王妃?”
温阮一出现,碧鲁浑的视线没从他身上移开,现下见他要入席,立刻不正经调侃:“果然是闭月羞花,国色天香啊。”
第64章 吻你理直气壮
闭月羞花, 国色天香。
都是形容人好看的成语,但并不适用于男子。
温阮相貌是人都得夸一声好看,普通人都能连夸几句不重样, 文人更别说, 能够洋洋洒洒写一篇华丽胼文了, 外族人不懂本土文化博大精深, 学了个四不像就来显摆, 说错话有情可原,可眼下明显不是。
碧鲁浑眼神轻佻, 饶有兴致打量他,打量四周,分明就是故意挑事。
若温阮是个女子,殿上立刻就能拔竿而起,群起攻之,当堂面斥碧鲁浑,绝不可能丢了男人颜面,尤其这种场合,可温阮自己就是个男人……
大殿一片安静。
太元帝表情波澜不惊, 没说话,因为碧鲁浑配, 这点小事就需要皇上自己找场子,底下这群人是干什么吃的?
殿上陪宴大臣们也没立刻表现,倒不是胆小不敢,而是……总得先看看上面人脸色,倘若有需要, 自然得站出来争个功,如果上面人想自己表现, 倒叫自己抢了先……也不美不是?
二皇子手中酒盏重重落在桌上,脸上的笑第一次收起来,定定看向碧鲁浑:“贵使是不是太放肆了点?皇子内眷,也是你能随意调侃的?”
三皇子难得同仇敌忾,阴沉目光配着鹰钩鼻,就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有一种别样的锋利威胁:“使团此行心不诚啊,故意挑衅,蓄意破坏边贸互市,看来是不把你们的国书当回事了?听闻北边到了冬天日子就不好过,事办不好,不怕回去受王庭责难? ”
“咦,两位皇子为何生气?”碧鲁浑一脸无辜,“我以为你们皇家抛却传统,皇子都能和男子成婚了,定然早已不在意外界眼光,何以只是善意调侃,就这么大反应,上升到不认国书的地步了?”
他还遗憾的看向邾晏:“简王,这可不像你,你当年可是敢作敢当,从不惧外人说的,现在竟然有怕的了。”
邾晏:“哦?本王怕什么?”
碧鲁浑眸底恶意闪烁:“怕你的王妃被夸啊!”
“这有什么好怕,”邾晏正襟端坐,波澜不兴,“本王王妃就是芝兰玉树聪慧无双钟灵毓秀,受尽上天宠爱,能亲万民,能立不世之功,让你看一眼,你家祖坟都冒青烟,待你明日回了神,怕是得跪地上连磕三个响头,你不夸,本王才觉得你没眼色。”
碧鲁浑:……
不是,你跟你媳妇感情不是很好么,不在一块信都发出去那么多封,竟然忍得住别人调戏他?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不怕脑袋上长出一片大草原么!
邾晏话还没说完,盯着碧鲁浑:“听说你和隔壁部落小头领打了场架后,回去越看儿子长的越不像自己,一年找了隔壁部落好几回茬,打的两败俱伤,双方差点灭族,才被你同父异母的兄长拎回去,教育你要以和为贵,以家族为先,不可鲁莽冲动,你那儿子不是别人的种,是他的?”
大殿好大一片抽气声,这这这,也太劲爆了吧!
邾晏慢条斯理:“你都不怕别人笑话,我们堂堂正正做人,只是长得好看了点,为什么怕被称赞?不过,不是我说你,你也实在该好好学点正经东西了,字认不全,夸人的话都学不会——你要不再回去仔细查一查?听说你有四个儿子呢。”
碧鲁浑气的拍桌:“你堂堂王爷造这种谣,你要脸么!”
邾晏淡笑不语。
四周围已经在窃窃私语聊这个事,虽仍然没有人大声说话,气氛可是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碧鲁浑气得发抖:“我儿子都是我生的!我的种!外面都是流言!”
“哦——自然自然,是您的是您的。”
“贵使莫气,肯定就是您的。”
“长得不像也没关系,重要的是谁养的,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像的。”
所有人都顺着碧鲁浑说,但很明显都是敷衍,没一个人信。
碧鲁浑指着邾晏鼻子:“你要不要脸!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也用!”
邾宴摊手。
本也没想揭你的短,奈何你非要这么玩,我也没办法。
碧鲁浑看出他的意思,冷哼一声,老子差点上了你的当!你六皇子何曾话这么多过!分明就是护着你那小王妃,别人说一句就戳别人肺管子!这哪里是感情不好,是好的很,非常好!
他阴着脸,斟满杯中酒,转向温阮:“我方才说错话了,给简王刀赔罪,自罚一杯!”
温阮微笑着,坐着受了,这意思拦一下都没有,还语重心长建议:“我观贵使底子还是有一两分的,若修修仪容,理须净面,饮食少肉少酒,多多学习中原文化,坚持几年大成了,必能得家中妻妾真心喜爱。”
碧鲁浑:……
要爱干净减肥学中原诗文,才能讨女人欢心?
建议的很好,下次别建议了。
胆子这么大,怪不得和简王是一家。
碧鲁浑皮笑肉不笑:“你同简王倒是感情好的很。”
“是啊,”温阮一点都没犹豫,张口认下,还看了邾晏一眼,“殿下一向很照顾我。”
可这一眼,就平平淡淡寻常无奇,不拉丝不腻歪,这么久没见也没点思念火热,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坐的很近……
碧鲁浑又有了新猜测,某些人装的那么厉害,该不会是一头热吧?
他视线在二人中间快速转动:“别是装的吧?简王昔年何等英姿脾性,我可是见识过的,何曾照顾过人?王妃当着这么多人说谎不好吧,不证明一二,我是不会信的。”
温阮:“可笑,我们夫妻感情,为何要证明给外人看?哦,你因为你儿子的事,特别介意这个?那我劝你,不如把心思放到正事上来,家里人都可以这么骗你,商客岂不是胆子更大,看来我大历,得好好检查检查你们要交易的毛皮,别是以次充好啊。”
碧鲁浑:“你竟敢质疑我?”
“我质疑也没什么用啊,此事又不归我管,只是提醒你罢了,”温阮微笑道,“我朝天子仁善,恩济万民,不愿百姓无辜受难,哪怕是你北地的百姓,既然签了国书,就不会毁约,你们非不接,我们也没办法。”
碧鲁浑:“我何曾说过毁约!”
“咦?我好像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贵使为何这么生气?”温阮叹气,“我朝二皇子待下温和,从来面带微笑,以柔善心肠化万物罡气,三皇子恩威并重,以雷霆手段解难料之局,我夫君简王殿下性刚骨正,不惧难事,不惧危局,自来一往直前从不迂回——我往日见惯了这样的君子行迳,请贵使原谅我眼界不够。”
委实没见过你这样的玩意。
大殿内一阵紧急捂嘴,也没堵住的噗噗声,大约都是忍不住笑。
碧鲁浑阴着眼:“王妃还是谨言慎行,别这么夸所以人吧,须知大家立场不同,你夸的不一定友,可能为敌啊。”
温阮浑不在意:“哦,原来你们王庭不是这样,大家各自派系为敌?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以和为贵,以民为先,所有作为,不过是为了黎民百姓”
“少跟我在这装蒜,”碧鲁浑干脆挑明了,“你朝储位,难道这些皇子们就没争?”
当然也是争的,但不会有人这么说。
温阮心叹,可见到哪都是人与人的争斗,家宅里是,朝堂上是,国与国之间更是,只不过大家路数不同,表现出来的形势也就不一样,北狄人手段野蛮粗暴,连点留白都没有……
故意盯上他这么挑事,是柿子挑软的捏?觉得的他好欺负?
或者……
温阮敛眸,心间闪过思索,他只是一个内眷,事情出来程度可大可小,若使团欺负了他,是大历没面子,欺负不了,也可以粉饰是北狄给大历面子,没过分。
呵,算盘珠子都快崩到脸上了,可真是好打算!
“贵使怕了?”温阮慢腾腾道,“我们二皇子仁善有佳,三皇子素有威严,简王殿下勇武刚猛,更莫提还未长成的皇子,个个聪慧有才,皆是麒麟儿,你们看不惯我们这边这么优秀,不嫌弃不挑拨不行是吧?”
“恕我直言,贵使怕的有点早了!你以后怕的日子长着呢!”
温阮直接起身,目露嘲讽:“如此愚蠢,实不堪看,我得出去洗洗眼睛了!”
他甩袖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
殿上也没留,没人敢留,朝臣们一个个瞠目结舌,早前就听说过这位国公府小少爷闹出的事,现在看,那算什么,这位是真的有点胆色的!
说话也有水平,半点没让对方讨了好处,还极壮自家声势,北狄使团不是牛么,不是见没人跟他一般见识,趁机撒泼耍赖么,现在有治你的了吧!
座上太元帝也没管,表现的大度极了,小辈的事,跟糟心的客人顶几句嘴而已,有什么好怪的,他甚至给了旁边老太监一个眼色,让他照看着点。
老六的王妃这才是第二回 进宫,路不熟,可别被欺负了。
老太监还没走,邾晏就站起来了——
“父皇,儿臣去劝劝。”
太元帝自然颌首:“去吧。”
碧鲁浑阴阳怪气:“简王殿下惧内啊。”
邾晏:“父皇爱子,为我亲赐,不敢不敬。”
碧鲁浑眯眼:“敬是敬,惧是惧,简王别说你不认识这两个字。”
邾晏竟也不怕承认:“没办法,你这桌上的酒都是他酿的,本王与你不同,还是盼着互市成的,总得去解释解释,你这样的其实也少见,北狄王庭并没有羞辱人的意思——告辞!”
他也甩袖走了,碧鲁浑眸色阴阴:“他如此大胆,皇上竟也能容?”
二皇子微笑:“都说了,我父皇仁善为治,对皇子们也都慈爱有加,从来不拘小节。”
三皇子则阴阳怪气:“不会吧,难道你到你们王庭,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跟个木偶似的跪着跪着不动,上面问一句,你才能答一句?”
二皇子立刻叫父皇:“这个果子好吃,我要再来一份!”
太元帝无奈笑笑:“准。”
像是纵容儿子的胡闹。
三皇子也跟着叫父皇:“我也要一份!”
“准。”太元帝不但也允了这个儿子,还叫来太监,“既然果子好吃,就给下面朝臣全都加一份。”
连大臣们一起恩赏了。
大臣们起身谢恩高呼,皇上万岁,其乐融融。
这对比,简直是叫人看了牙齿发酸的地步。
温阮其实并没有真生气,为别人值不当,只是别人这么挑衅了,戏就得这么唱,左右都出来了,闲着也是闲着,就去了官房一趟,解决解决肚子里的水。
他并不为自己跑出来后悔,料想殿内那么多聪明人,定能圆上气氛,也没想太早回去,可没想到,一出来,就被人拽到廊侧,捂住了嘴。
他没有喊,因为这只手的大小,温度,身后人的气息,都很熟悉。
衣料摩挲,位置交换,身后的人来到了面前,四目相对,按在唇前的手还未离开。
天早就黑了,此时没什么月光,只廊侧宫灯照过来些许,看到对方模糊的眉眼,依旧俊美无双,是让人看一眼就心跳的程度。
温阮拉开邾晏的手:“我没真生气。”
邾晏反握住他的手,指尖摩挲:“我知道。”
“我……”
温阮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就被亲了。
柔软的唇覆过来,让人的心跟着柔软,像被定住了不会动,也不会思考,只被动承受这一刻,震惊这一刻。
心跳的很快,握着手的掌心很烫,天地一片寂静。
时间很短,只一瞬,邾晏就离开了,定定看着温阮眼睛:“你答应过的。”
温阮知道,他说的是中秋月夜那个,并没有说的很直白的约定。
他很坦然,回视对方的眼睛:“是。”
邾晏掌心更烫,握着他手腕,舍不得放开,身体也欺的更近,不似以前那般君子,只是头靠近,而是整个人欺了过来,几乎把温阮拥在了怀里,声音也低低的,有点哑:“信,都看过了?”
温阮不看他:“嗯。”
“一封都不给我回?”邾晏眼神很烫,“嗯?”
温阮:“我看你写的挺开心,我文笔不如你,不想坏你心情。”
邾晏气息也很烫人:“阿阮好狠心。”
温阮伸手推:“我们该回去了。”
邾晏放开了他:“好。”
温阮松了口气过,先行一步,越过邾晏——
却在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被邾晏拉回去,摁在墙上亲吻。
这一次没那么温柔,压过来的很重,手掌扣的也很紧,像圈定地盘的猛兽,不允许猎物逃离。
气息的掠夺和交换,呼吸的急促和体温的升高……
温阮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也没想过是这样的感受。
最初对方在试探,他自己也有些抗拒,没想到唇齿开启后,是这样一片新天地,对方越来越不知足的掠夺,自己也越来越沉迷……
当发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声音时,温阮意识回归,推了推邾晏,不想再继续。
邾晏却死死扣住他:“……好阿阮,你也心疼心疼我。”
第65章 你懂
远处的脚步声拉回了温阮思绪, 他猛的推开邾晏……
发现也不是那么猛,他脚软手软,要靠邾晏拢着才能站住, 自以为用足了力气, 表现出来的却很小, 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邾晏却放开了他, 不亲了, 但仍然抱着他,耳鬓厮磨, 不肯离开。
“有人……”
温阮这一张嘴说话,发现更完蛋,舌根发麻,声音也哑软,直接别开头,更不会让邾晏碰了。
邾晏轻抚他的背安慰:“放心,不会有人看到。”
脚步声到一定距离后,就没有再靠近,静了片刻, 又有一阵脚步声响,也是到了差不多距离, 没再靠近,随即是低低的说话声音。
像是之前约好,于此时此地见面,商讨些事。
温阮手搭在邾晏肩膀上,不敢乱动, 连呼吸都放轻了,别人离的有点远, 声音也太低,他什么都听不到,只觉得声音略尖细,该是两个太监。
二人来的快,话说的也快,几息过后就离开了,四下恢复寂静,再无声响。
温阮终于放松了下来。
邾晏低眸,看着温阮的目光仍然滚烫,但没再继续,只是一直抱着,不肯松手,更不肯走。
温阮无奈,轻轻推他:“殿下……”
邾晏不说话,也不松手:“方才在大殿里,是不是故意的?”
发现他声音也不怎么正经,哑哑的,带着缱绻缠绵的柔软,温阮瞬间舒服了,也不是他一个人沉沦么。
既然别人说正事,自己也不好再抻着,温阮轻轻点头:“嗯。”
他把进攻时遇到小太监的事,告诉了邾晏。
“……既然气氛不对劲,别人非要找茬,我就觉得可以顺水推舟,别耍个无赖,看能不能瞧出点什么。”
邾晏听完,轻笑:“阿阮做的好,那小太监的确不是我的人。”
温阮:“所以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提醒我?”
他这孤身进宫,都不知道前面有没有什么坑呢!
“我的阿阮,不需要提醒,”邾晏手指穿过温阮发丝,“这不是玩的很开心?”
只要保证他的安全就可以了。
倒也是。
温阮检讨了一下自己,喜欢刺激这件事,以后可以稍微注意一下了。
邾晏:“阿阮应该看出了些什么?”
“使团别有目的,”温阮却看出来了,“那碧鲁浑故意不客气,是想让人觉得不好糊弄,压我们的价?”
邾晏:“还有呢?”
温阮心下微转:“想看看我们的朝堂氛围,从天子到百官,从皇子到储位,他想看看我们这里谁说了算,将来有望谁说了算,谁和谁有矛盾,哪里有派系之争,有没有机会从中挑拨得利……”
玩政治的没蠢人,碧鲁浑就是故意的!
此人心眼不如当官的,他都能想到,想来殿上刚刚那些大臣全都心知肚明,包括座上天子……所以才都没怎么说话,允许他‘胡闹’发挥。
温阮若有所思:“所以今天这第一次见面,没那么重要,什么都定不了?”
也不是完全没必要,肯定得安排,哪怕是礼数需要,可想要谈出点什么,不大可能……么?
“是。”
邾晏给出了肯定答案:“互市安排在边关,谈好了,那边就开启,货物交易都会在那里进行,持续时间看两国关系来往的程度,今次使团进京,主要是把这个事定下,交换国书,顺便在京城达成第一桩交易,回程的时候顺便带回去,至于交易什么,价格几何,都得慢慢谈。”
温阮:“他们在这里待几天?”
就知道他能想到。
邾晏声音含笑:“七日,至多十日,天气越来越冷,北地大雪年年封山,冰厚难行,他们等不了。”
所以时间对大历有利。
温阮:“那我这嘴架,可得慢慢打,打出精彩,打出水平,好好看看对方想玩什么牌。”
邾晏:“怎么狂都没关系,我给阿阮撑着。”
温阮笑:“那我先谢过简王殿下?”
邾晏:“谢礼?”
温阮不满:“我跟殿下是夫妻,还需要谢礼?”
邾晏再次欺近,眸底灼热滚烫:“正是夫妻,才更需要。”
温阮力气恢复,这次顺利推开了他:“我们该回去了。”
邾晏:……
“你先回。”
“那你?”
“我去趟官房。”
邾晏转身飞快,离开的也很快,很久都没回来。
上个厕所要这么久?
温阮起先有点惊讶,慢慢的,想到了什么,耳根一点点红透。
邾晏回来时,手上脸上犹有水痕,看到温阮:“你没走?”
“自然要等你一起,你都说出来找我了,我却一个人回去,怎么解释?”温阮率先抬脚往前走,没正视邾晏一眼。
邾晏微勾了唇,拿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手上未干的水痕:“我果然不该离你太近。”
温阮:“殿下说什么?我听不懂。”
邾晏握住他的手:“你懂。”
……
二人回到大殿时,气氛仍然很热闹,仍然是碧鲁浑在吵。
这次不是和二皇子三皇子,他和一个蓄着美须的长者杠起来了。
“皇子都不装了,你也别装了吧?我观你面相似曾相识,看来不管到哪都有这类人,倚老卖老,指点江山,你指点你大历的官就算了,竟还想指点我?抱歉,我们王庭跟你们不一样呢,真想让我服气,不如亲自下场,同我干一架?”
蓄须长者阖眸感叹:“年轻人,不敬规矩,不尊长者,是会吃亏的。”
“哦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在威胁我?”碧鲁浑立刻扬声道,“诸位可都看见了啊,我要是出了事,就是他做的!”
蓄须长者脸都黑了。
这……似乎打的有来有回,水深火热?
温阮小声问邾晏:“这位是……”
邾晏:“中书令,袁魏昂袁大人。”
“哦……”
温阮早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没见过人,今日才把名字和脸对上,中书令,在这个朝代相当于一国宰辅,权力很大,不管碧鲁浑真傻还是假傻,这个人一定不傻,跟个蠢货打的有来有回……几个意思?
“你刚刚说碧鲁浑儿子的事,真的还是假的?”
“真假有什么要紧,说出来,就是真的了。”邾晏拉着温阮,到自己位置坐下。
温阮:……
心可真脏啊,什么法子都用?
不过无风不起浪,想来北狄那边应该是有类似的流言,邾晏才煽风点火。
八卦向来是人类共同的属性,能让对方乱阵脚的事,何乐而不为?
温阮又看了会儿:“经吉大人很厉害嘛。”
参知政事,算是中书令下属官,日常不显眼,之前接触,他只觉得这位大人面相和善,时常带笑,和稀泥本事了得,今日一看,能在这种场子和稀泥,也是挺厉害的,口才了得,是有大智慧的人……
像是宰辅这样的位置,其实很需要人和,他感觉经吉哪里都不差,也能胜任,可惜朝廷上的关一个萝卜一个坑,前头还有领导,他就不可能上位,还尽量做事做人低调,不被上官猜忌。
有中书令,就有门下省,温阮还看到了一个人,年纪不小,也算位高权重,众人对他的尊敬和袁魏昂差不多,但很明显他脾气有点软,或者说,有点怂,不往前凑,让袁魏昂一个人撑着,外人看起来,像是被欺负似的。
“他叫丰溢,十几年前,势头比袁魏昂还胜,十三年前突然变得胆小怕事,遇事总是往后缩,总想谁都不得罪……”
邾晏见温阮感兴趣,趁着今天来的人齐,干脆把朝臣全部指了一遍,介绍给温阮认识。
也不是没人干正事,比如师牧云,作为鸿胪寺属官,他本就负责对接使团事宜,在场没谁比他忙,跟个花蝴蝶似的,哪场嘴架都能跟上劝两句,顺便见缝插针迅速商定几笔订单……
比如药材黄金绸缎毛皮。
但也只是一小部分,最大头的,比如粮盐,战马都没谈。
碧鲁浑今天就没想谈成订单,就想把水搅浑了闹一闹,看看这边的底线,摸准了,才方便踩线乱舞不是?
他看到温阮回来,突然有了个主意。
“想让我多卖些马匹,也不是不行。”
他扬声这么一宣布,殿上瞬间安静。
这才是所有大历人的目的。
北狄骑兵有多厉害,在场人都知道,如果有了足够良驹,大历也能训练出属于自己的骑兵!要不是中原的马实在对不上,怎会有这种烦恼!
碧鲁浑很满意现场效果,拱手朝座上太元帝行了个礼:“我们北地人性子直,还请皇上莫要介意,今次既有机会同乐,干坐无趣,不如打个赌如何?”
太元帝不置可否。
碧鲁浑年向温阮:“好马,我们多的是,我泱泱草原,最不缺的就是良驹,真交了朋友,随意送都行,可不让我们服气的人,想买,我们再缺钱都不给——简王妃,我就同你赌一局如何?”
温阮一看,就知道来活了,太元帝没说不允,满朝文武也没人表态,别人点名找他,他不应也不行了。
“哦?贵使想赌什么?”
“天寒地冻,得动一动才好,全当暖身子了,”碧鲁浑眼底泛着诡异的光,“ 我们便比一比打猎,如何?使团停留时间有限,就明天吧,想来你们大历物化天宝,什么都有,京城这么大,找片场子也不难,虽然时间紧了点,对你们来说也不是事,当然要是安排不了——”
“也没办法,只能遗憾了,我们的马,不卖。”
现场朝臣倒抽一口凉气。
你要不要脸,比打猎?你们北狄人马背上长大,最擅长的就是打猎,我们简王妃可是个全无经验的小公子!你但凡挑个习武的呢,比如我们简王爷,打不死你的!
这样的赌注就算赢了又如何,对手不光彩,你不也是自取其辱?
还一口气说完,以不卖马威胁……
“不会吧,”碧鲁浑阴阳怪气,“简王我可是认识,身经百战,武功不俗,该不会他选的人,连打猎都不会吧?这样,我予你一个特权如何?举凡你打中的,野鸡鸽子,兔子还是老鼠,都跟你算猎物,听说你们这里的耗子极为能生,你要是能成功掀守一个耗子窝,没准就能赢了我呢。”
这嘲讽意味,简直了。
温阮:“我说能赢你,你此次便卖三千战马予我大历,如何?”
三千……
大臣们又开始抽冷气,好大的手笔,还是简王的人,当真敢要!
碧鲁浑也觉得肉疼,但更以为,是温阮故意激他,想让他放弃,这怎么可能!
“可以!”反正可以定一个大历买不起的价格,届时就不是他们不卖,是大历舍不得花钱。
“半价。”温阮微笑。
碧鲁浑:……
“你怎么敢——”
“三千战马里,至少要五十匹母马。”温阮加码。
这下碧鲁浑怒了:“你莫要欺人太甚!”
温阮慢条斯理:“哦,贵使这是怕输了?既然这么害怕,逼着你赌也没意思,便作罢吧。”
“你才怕输!”碧鲁浑阴着眼盯着温阮,“赌就赌,你若赢了,就照你说的来,若是我赢了,你们那盐,我要多少,你们便要卖我多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最近做了什么,不许以次充好!”
温阮微笑:“好啊,但是这赌约细责,我们可得当场商定,过后不得更改。”
碧鲁浑咧出一口森森白牙:“放心,我绝不战你便宜!”
他踢了一脚身旁属官,让他去干活。
大历这边官员也是,立刻组织商量,简王妃已经在为大历负重前行,总不能让自家人太吃亏!
于是,一堆细则很快出来。
比如可以,明日就开始,可以,但鉴于双方都不熟悉地形,又是难得围猎,第一日就轻松些,所有人一起玩一玩,双方也熟悉熟悉,具体比赛赌约,第二日进行,持续两日,第三日酉时截止,清点数量,谁的猎物多,谁胜。
比如比试双方不能有帮手,双方各派出三人跟随对方队伍,以便监视公平公正性,自己队伍除比赛当事人外,最多可带四人,除比赛当事人可持弓箭,带的这四个皆不可以随身佩戴武器,作用只能是保护当事人,或者为当事人驱赶猎物,也就是说,赌约进行的时候,每边一共只能有八个人,带着弓箭的当事人自己,作用保护驱赶猎物的保护者四位,对方派来的监视人员三个……
诸如此类,很多。
有些条款对方坚持,有些自己这边则据理力争。
温阮并没有参与讨论,在场所有大历人与他同一立场,不会害他,而这些玩心眼子的细则,他觉得还是人多力量大,会比他自己想的更周全。
他一边仔细听着,一边观察使团表现,慢慢的,感觉不止这场赌局很刻意,连这些规则似乎都有意引导……使团想做什么?是想利用这场赌局吸引所有人注意力?那吸引之后呢,他们想干什么?
温阮敏锐的察觉到碧鲁浑的视线,此人看向邾晏时尤为阴戾,似存了杀机,不死不休的那种。
就像在表达,你是皇子又怎样,封了王了又怎样,边贸互市是两国邦交大事,不会因一个皇子的死停止,你死了也不会影响大局,既然有机会杀了你这个宿敌,我为何不努力?
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嚣张……呵,我可是使团首领,你们大历没了邾晏照样能转,使团没了我,这互市就谈不成,两国也就谈不上什么邦交了!
别说你大历不怕来犯,如今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我真要同你硬磕,你照样得怕!
温阮眯了眼。
……
与此同时,温瑜正在夫家,给敬宇青收拾东西。
“青哥,这次可是你的大机会,你千万不可错过!”
没人知道未来坐上龙椅的是谁,可他知道。
他还知道那位会在这次的围猎里受伤,很需要一个救命之恩,待那位登基后,对这个曾予以他救命之恩的人尤为优待,恩宠有加,纵使那人只是个无名小卒,也因皇宠过的很好。
而青哥以后会中探花,会和将来那位君臣相得,感情深厚,既然如此,何不合二为一?
敬宇青若能得了这个功,只会更快更好的平步青云!
第66章 大晚上的不睡觉
夜深星暗, 万籁俱静,一点点声音都能轻易被放大,显得尤为刺耳。
温瑜看到了敬宇青眼底浮沉的情绪, 晦暗不明。
他吹了灯, 躺到床上:“我虽觉得是机会, 可若青哥不想去, 也没什么关系, 明年春闱才是重中之重,咱们听娘的话, 好好努力读书也是对的,未来那么长,想要机会,总会有的。”
认识这么久,他也算了解敬宇青,才华是有的,长相也是俊的,可读书人的清高傲气,也是样样都有, 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低劣,不堪。
敬宇青对身处环境有无力感, 可这些不是他的错,他又不能怪娘亲管的多,毕竟寡母拉扯他长大,不管是感恩还是孝道,都得敬着捧着, 他叹怀才不遇,又不能很明显的说出来, 这样会显得自己更落魄低级,不若温雅谦逊些,将心机谋算藏在暗里,他其实很渴望机会,若能遇伯乐更好,他坚信自己有未来……
什么都没有时,便是什么都不想错过时。
温瑜料到,敬宇青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果然,没多久,敬宇青也脱衣上床,将他拢到怀里:“外面还没消息,你如何得知?”
温瑜当然不能说他活过一回,知道很多将来发生的事,只道:“虽不知具体会发生什么,但国公府那边已经在悄悄动起来,老爷少爷们各有行动,习惯准备与以往不同,想来是皇家的事,场面很大。”
他认真看着敬宇青:“这事我既知道了,就不能瞒着青哥,我也不是随便就撺掇青哥跟去,只是我们如今有机会,为何不努力一把?”
“以青哥才华,年后春闱必定能中,可中了之后呢?是不是就要准备做官了?做官,可与寻常百姓过活不一样,这官场来往,人情人脉,不多接触怎知关窍,怎么熟练通达?被别人派系坑了怎么办,被同僚欺负怎么办?青哥自有本事,我不怕青哥闯不出来,只怕面对的境况不公平,青哥发挥不出自己的才华,让所有人看到。”
“我能帮青哥的不多,所思所想,不过是这些可有可无的机会,青哥若觉得终日读书心累,想要换口气,顺便历练一下,去去也无妨,若不想,一心只愿读书,那就不必去……”
敬宇青:“没有不想。”
“嗯?”温瑜眼神柔软下来,“青哥愿同我一起去?”
敬宇青:“你惯来怕冷,我不陪着你,担心你不顾惜自己,再染了风寒。”
“就知道,青哥对我最好了……”
温瑜靠过去,柔情蜜意:“只是此次有使团来访,兹事体大,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大动静,青哥切切记得,同人结交可以,莫要万事强出头,尤其……尤其简王殿下和他的王妃那里……”
说到后面,话音稍稍滞涩,没那么有底气。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敬宇青捏了下温瑜的脸,“什么都醋,嗯?我早说过,我们同他们不是一路人,别人未曾想折节下交,我们也没必要上赶着。”
温瑜这才放了些心。
“我倒也不是没有兄弟情分,我同阿阮怎么说也是同一房的人,血脉连着呢,可他惯爱出风头,今次闹出那么大动静,往前顶的那么厉害,谁知往后走是好是坏呢?我自认没那么大本事折腾,也不想被牵连,总要考虑自己的小家……”
他往敬宇青怀里蹭了蹭:“总之这次我不会去找他,你也不要,简王府……不是那么好沾的,简王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我们就靠自己,一步步往前走,我相信青哥你可以的,嗯?”
敬宇青:“好。”
他轻轻拍了拍温瑜,眸底思绪化开。
皇室大动作,百官相陪,必然有文官派系,中书令等定然在侧,明年春闱礼部主办,中书令袁魏昂亲自出山督监,听说是近年人才不济,此次春闱准备重点取士,若能结交……不,若能说两句话,让大人认个脸,最好不过。
“我们又不会打猎,不必往前,在后方坐观就好。”
文官派系,定然也是不会打猎,在后面看的。
敬宇青垂眸,掩下思绪,手指抬起温瑜下巴:“阿瑜记得穿暖和些,嗯?”
温瑜被撩到了,眼神里带着春色:“好……”
外面突然“梆梆”几声,是木棒敲击石阶的声音,随后,一道严厉老年女声传了过来。
“三更半夜闹什么闹!读了一天书不累么?大晚上的少折腾,都给我好好睡觉,别叫我知道又搞什么幺蛾子! ”
温瑜登时气的牙痒痒。
这不要脸的老太婆!生怕他勾了她儿子的魂,每天晚上都要听墙根,一旦发现他们干那事,必起动静,说是什么儿子还年轻,不能坏了身子……
我呸!
你要是想要孙子,做什么同意儿子娶个男妻?看上自己出身国公府,背靠贵圈资源人脉,捏着鼻子娶进了门,那你倒是好好哄着啊,非要使婆婆威风,妄图拿捏,要不要照镜子看看,是不是那块料!
温瑜转过身,不再吭声。
敬宇青低低笑,搂着他,把他翻过来,递过被角给他咬着:“阿瑜小声些,嗯?”
温瑜还要做样子反抗反抗,敬宇青手已经伸进了他亵衣:“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走,千万不要被娘亲抓到……”
……
简王府。
温阮和邾晏回来,夜已经很深了。
“时间不多,可来得及?”
不管是订围猎场地,还是路程规划,防卫配置,都是需要各方协调的工作,温阮有点担心,毕竟皇上也是要跟着去的,万一有个错漏,谁都承担不起。
“放心。”
邾晏倒不担心这个,他只好奇一点:“阿阮会打猎?”
终究还是认识的不够久,不知道自己的小王妃还藏着怎样的惊喜。
温阮很光棍的摇头:“不会。”
邾晏:……
温阮:“我长于乡野,算是吃百家饭长大,幼时也不是没调皮的时候,下河捉鱼,上树摸鸟蛋,山里祸祸小动物,这些事我都干过,猎物这种东西,不至于什么都捉不到?”
“南星要练武,没人给他喂招,闲时我便陪他练习步法,山里玩个捉迷藏什么的,野鸡兔子青蛙……我反正都吃过。”
至于骑射打猎,那就是真没有了。
邾晏:“这样也敢同人打赌?”
温阮理直气壮:“这不是有你么?”
摇曳烛光下,他眼睛熠熠生辉,盯着邾晏,一点不带避的:“不是说了每个人身边可以有四个人陪,怎么,简王殿下不想陪我?”
邾晏慢条斯理倒茶,推给温阮一杯:“王妃有令,本王岂敢不从?”
看他肃着脸,还真以为他不答应,差点上当!
温阮磨牙:“殿下要帮我?”
邾晏:“自然。”
“不只是帮哦,”温阮笑容乖巧,“要赢。”
邾晏唇角微扬:“本王要做的事,何曾输过?”
包括拿下你这个表里不一的小狐狸。
他目光定在温阮唇上,不久前滋味涌上心头,很难忍住不把人抱到膝上,再次品尝。
因是在房间里,自己地盘,感觉更加不一样,邾晏越来越放肆,越来越不收着,像是有瘾似的,抱着人不放,不知什么时候二人滚到了床上。
温阮有点迷糊,感觉对方像在试探,又像在仔细感受,随时都在开辟新战场,新感觉,就像猫科动物吸了猫薄荷,一发不可收拾,兴奋的停不下来。
不急着往下,只是在探索,探索对方,也在探索自己。
慢慢的,温阮有点明白了,邾晏这种人多少有点别人不懂的高傲,听闻之前不近女色,可能也不是不近,是嫌弃,不是不懂这种事要怎么干,是觉得这种事脏,恶心,不想尝试……就像所有没长成的纯洁少男少女一样。
可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让他有点想尝试的人,他忍了忍没忍住,尝试着靠近了一把,又不小心碰到了舌尖……猛然发现世界上还有这样快乐的事,当然也就不嫌弃了。
反正两个人一起脏,谁也别说谁,就像纯洁少男少女初尝禁果一样。
可有些事,是经不起这样尝试的,也很难浅尝辄止。
邾晏身体越来越不对劲,怀里人太可口,软软的糯糯的,每一个反应都那么可爱,他很难不失控,手臂上青筋鼓起,浑身血液贲张,叫嚣着还要更多,更更多……
他难耐的轻轻啃了下温阮耳朵,克制的推开他:“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天寒地冻,路上难行,你需要好好休息。”
温阮:……
他有点不好受,但他更乐意看到这个折磨自己的简王爷。
你说你何必呢?把自己弄成这样好玩不好玩?该!
“那你呢?”他眼睛柔柔看过来,眼角还染着绯色,声音慵懒糯甜。
邾晏感觉又不行了,浑身血液滚烫根本压不下去,狼狈转身,大步往外走:“你先睡,我去洗个澡就来。”
尽管简王殿下装的很平静,可大冬天洗冷水澡实在是……
温阮背着身,见邾晏没立刻靠过来,而是先盖被子暖好自己再动,略有些满意。
还挺有趣的……果然得慢慢来。
今夜无月,星子黯淡,不知什么时候,京城下第一场雪?
……
翌日一早起来就得赶路,所有人都是匆匆忙忙召集,根本不可能打时间差错过,况且天子出行围猎,本就有仪仗队伍要求,所有人不但要跟本朝官员相遇,也势必同北狄使团相会。
碧鲁浑一点都不怕冷,别人越冻的跟个鹌鹑似的,他越生龙活虎,骑着马,显得自己多厉害,认出简王府车驾,还跑过来挑衅。
“啧啧,这点冷算什么,连雪都下不下来,你竟然要坐马车?不是要跟我比打猎么,都不出来热个身,怎么,怕了?觉得会露怯?”
“汪——汪汪汪!”
黑狗刀刀冲着来人呲牙,别看它个子小,马在它面前的就是庞然大物,可它动作灵巧敏捷,牙齿锋利,如果来者不善,它看上去真能抽冷子咬人一口,看你还敢得瑟。
果然,碧鲁浑的马没再靠近。
不过倒也是不怕的,这匹马是战马,身经百战,顶多是暂退两步,如果主人非要前进,它也是会动的。
显然,碧鲁浑自己舍不得。
“哟,这狗不错,”他眯了眼梢,“还是王妃你会玩啊,明日若打不了几个猎物,把它当猎物也行,放心,我不挑你这个,狗肉还挺好吃的。”
“汪!呜汪汪汪!”
黑狗的眼神凶悍极了,似想现在就撕了这个人。
“习武之人,少搞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先跟我比比跑马?”方锐骑着自己爱马冲了过来,围着碧鲁浑转了一圈,啧啧嫌弃,“有点老了,怕是不敢跟我比,算了,我先前头跑,你若不敢,就别跟来!”
碧鲁浑在骑射上就没输过,哪里受的了这个激,光天化日,谅大历人也不敢闹幺蛾子,他真就双腿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温阮:……
他看了眼给他倒茶的邾晏:“这样,没关系么?”
邾晏:“放心,他精着呢。”
方锐也的确不是愣头青,他就是有点坏,出不出风头惊不惊艳的没关系,他方小侯在京城叱咤风云那么多年,谁不知他武功厉害,脾气厉害,骑射也厉害,早就不需要证明了!
他就是临时起义说一嘴,别人上钩,就玩一把,输了赢了都不算正经,反正规则也没说齐全嘛,可这路况他熟,这围猎场方向他都不知道来过多少回了,哪有坑哪有洼他最清楚,这回跑马么,专挑不好的路走。
他熟了好走,御好马就是了,可别人不熟,路可不就越走越窄了?
慢慢的,二人方向开始偏离大部队,别人走下面山路,他们则跑着跑着,往山腰上去了!
“糟糕,此路不通,我走岔了!”
方锐突然一个漂亮的勒停,身下马方向都转,错身经过碧鲁浑:“兄弟,咱们得往回走啦!”
他原本往前冲的就不急,拐弯也及时,往下跑的就很顺,碧鲁浑就不一样了。
前面是死路,来不来得及,他都得突然急刹,他的战马速度快,冲劲也大,根本没办法在这样的速度下转身,得他辅助,他这一辅助,就不能骑着马回身,不想受伤,只能人马分离。
碧鲁浑不会是使团首领,北狄擅骑射的大将,这么紧急的动作安排都能做好,一个呼哨命令,战马已经转身,从容不迫往下坡方向跑,他自己则想办法借力,运轻功垂直往下翻。
因角度不好,不怎么方便,他得连续进行空翻,同时头朝下时,手掌往下按山石借力,最后成功和自己的马会合,跃至马上,不得不说,动作还算帅。
就是这过程和姿势吧……
人群里,师牧云笑出声,和身边人‘轻声’讨论:“你看,这位使团首领,像不像磕了三个响头?”
接连三次空翻,头朝下,双掌借山石力,而且当当正正,正好对着简王府马车的方向。
简王府马车坐的谁?当然是简王妃!
昨日简王刚在大殿里说过,碧鲁浑看王妃一眼,出门回过神,就得磕三个响头,今天真磕了!
虽然不是真磕,但……
朝臣们左右看看,眼底兴味十足,每一个小动作小神情都意味深长。
他们当然不会挑开了明说,并不会告知碧鲁浑自己,可这,是个好兆头啊!
不同的心思飞转,不同的小话往后传,人们表现也各有不同。
有兴奋激动的,会说咱家王妃就是好,有福气,有大运,此行必成;也有担心的,毕竟没听说过简王妃会骑射,这兆头再好,也得亲身上阵比硬工夫的,万一赢不了怎么办;也有无法上前,画面看不到,连传话都不知道是第几手,天花乱附哪条都不敢信的……
“青哥,你莫要管我,只管自去外面同人交流,看有没有所得的。 ”队伍后面的马车里,温瑜脸色苍白,身体都要散架了,还得硬着头皮撑着。
敬宇青微笑握住他的手:“昨晚累到你了,是我孟浪,还害你今晨还被娘斥责……阿瑜放心,你我夫妻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这辈子都会护着你的。”
现在出去有什么用,前几品的文臣都不在附近,就算有,也大都在自己车内,不会出来骑马,能结交什么?
温瑜闭了闭眼:“我知道青哥疼我……”
别握手了,真的,你哪怕给我倒杯热水喂我喝呢!
队伍最末端,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辆车,看不出是谁的家眷,马车很朴素,一点都不招眼,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可是外面越来越热闹,终于,这马车也耐不住寂寞,一只手轻轻掀开了车帘。
这是一只男人的手,完全不似女子柔软纤美,但直接修长,掌骨有力,皮肤白皙细润,看上去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车帘并没有全部掀开,只露出一点男人下巴,线条非常漂亮,似乎还是个少年。
少年怀里拢着一把琵琶,素锦天青,雅韵天成。
第67章 人不如狗
围猎第一天。
纵使时间不充裕, 礼部准备的也很到位,仪仗,流程, 气氛样样不缺, 该庄肃的时候庄肃, 该热闹的时候热闹。天子很是平易近人, 开明随和, 鼓励年轻人下场试试,将近年节, 讨个好彩头,周边氛围闲适轻松,好像忘了这次围猎是和北狄使团的赌约。
上位者做平常态,下面的人也就没那么紧绷,要展示我泱泱大国的气度,不过往林子里冲时,所有人都憋着股劲,绝不能叫使团比下去!
碧鲁浑稳坐帐中,根本就没出手, 只派了副官带着下面人去玩玩,北狄人人擅骑射, 就这些人,都给大历年轻人带来了足够的压力,要不是方小侯能顶住,他们都不知道找谁,就这, 还不止一拨人去请了邾晏。
现在的简王殿下,早前的六皇子, 不管脾气如何不好,风评如何让人不敢靠近,武力值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不管跟谁比,比什么,鲜有败绩。
很快,第一批猎物被带回了营地,满目的血腥,令人不愉快的气味,不怎么美好的画面,习武之人见惯了还好,很多年轻文人有点受不住,少有敢上前的。
温阮知道,使团这是故意的,吓的是他。
碧鲁浑故意在大殿挑衅,又是阴阳怪气又是赌局,想来不是随便挑的人,该是早已打听过他的身份,甚至性格爱好,习惯作为。
他自来京城,从未展示过与骑射相关的特长,相反,又是下田种地,又是生病晕倒,身材偏瘦,外面人提起他,不是弱不经风经不起事,就是年纪还小身量不足让人怜惜……
感谢之前温国公府长房二房的宅斗戏码,他现在在外面的形象,就是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也就只能种种庄稼,聊以慰藉。
碧鲁浑应该是确认他不懂打猎,不会,没玩过。
几乎是一场必赢的仗,使团个个轻松的很,不管笑不笑,目光都透着笃定,大历这边的朝臣就很难不担心了。
方锐耐不住,直接过来找温阮:“外头都吵翻天了,到底要怎么办,阿阮你有什么章程没有?”
“——我打听过了,碧鲁浑那狗东西打猎很厉害,他手底下那几个人我试了试,有两个勉强算我对手,但听说那几个人加起来都顶不住他一个,他今天故意不出手,就是想明天整个大的,一鸣惊人,好击溃你的心房!”
他进了帐也坐不住,围着桌子转圈,愁的差点薅头发,心都要操碎了。
温阮给他倒了盏茶:“所以你还急什么?”
“这怎么能不急?”方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这么卑鄙,你怎么赢?”
温阮:“跟他比打猎,我必然会输。”
方锐:……
他声音都抖了:“那你还敢接这个赌约?”
温阮但顶级了:“他也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啊。”
“嘘——”方锐吓的赶紧蹿到门口,四下望望,又急急跑回来,压低声音,“这话可不兴说!他是使团首领,关系重大,这节骨眼不能死的!别人想暗杀,咱们遇到了都得被迫保一保……要不然哪轮得到你动手?我就解决了!”
就是因为这,使团才有恃无恐,他们这边干着急!他都能看出来,就不信温阮不懂!
“你好好求一求简王,”方锐清咳两声,低声劝道,“让他想法子帮你作个弊?他心眼子可多了,必定能带你逢凶化……”
温阮正色:“这怎么行?不公平,也不公正。”
方锐都愣住了,这时候了你讲这个?往日你也不是这么有原则的人啊……
“那难道,难道我们看着你输?”
“就不能是碧鲁浑有正确的审美,修正的人生观价值观,看我可爱,让我赢?”温阮唇角微扬。
方锐:……
好兄弟相貌的确一骑绝尘,没人见到能不夸的,也很有人格魅力,所有人都愿意同他靠近,同他做朋友,可双方现在是敌对立场啊,这么想是不是太天真……太不要脸了点?
怎么着,把那碧鲁浑可爱死,一整个使团灭团?
好兄弟肯定是不能骂的,方锐狠狠憋回去,看向温阮的眼神极其复杂。
“行了,山人自有妙计,你不用担心,”温阮看着方锐,“有这闲工夫,你不如出去替我瞧瞧,没往林子里冲去打猎,坐在这里的大人物们……都在干什么?”
方锐脑子有点迷糊:“什,什么?”
温阮话音意味深长:“你不是说,他不能死?”
“你的意思是——”
方锐嘶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
温阮:“一进京就挑起这么多事,也不是单我倒霉,被人报复实属活该,可我总不能——叫人把这种事栽到我头上。”
方锐闷了片刻,呸了一声:“这叫什么事啊,和着咱们还真得保护他了!”
“他也不一定会死,咱们这边的人都有分寸,”温阮语重心长,“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有恃无恐了,可能会想干点事,咱们不也得防备防备?”
方锐拳砸掌心:“我就知道!那碧鲁浑早就想害简王来着!十几年前仇在边关就结下了!不行我得去盯着!”
一溜烟跑出营帐,迅速投入行动时,他心里都还在琢磨,这回到底谁会动手,谁会被算计暗害……烦死了,都盯一盯吧!
二皇子面带微笑,温厚从容的离开使团营帐,转到没人看到的地方,狠狠呸了一口。
他可是大历最尊贵,最有储位机会的皇子,都亲自过来了,那碧鲁浑竟然敢拿乔!
老六办事粗枝大叶,并没有尽揽和北狄的生意路子,还往外放消息,让京城各处商户竞争,没防着任何人,他当然不能浪费机会,本以为亲自来,定然是坐上宾,没想到碧鲁浑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油盐不进,还根本不往生意上提!
哦,倒也不是,人家看上盐了,话里话外就想套点机密,他是蠢人么,别人捧两句就真能往外倒?
而且温阮身边的人可有心眼了,虽这新盐制出来了,也多多少少让外面开了眼界,见过真东西,可这制法,材料成品多少,成品品级,全部瞒的死死的,没人知道!
这个说他看到的是好的,另一个说他看到的才是最好的,后面再来一个,说你们看到的都是低劣品,他看到的最好的,至今为止,都不知道最好的是什么样,反正所有见过的人,都说自己见过的盐就已经前所未见了!
“哟,这不是二哥么,从使团那回来?”三皇子慢悠悠走过来,“怎么好像心气儿不太顺的样子,该不会吃瘪了吧?”
二皇子手抄在袖子里:“别跟我说,这回边关互市,你没想法。”
“有也不能这么谈啊,”三皇子语重心长,“不是我说你,二哥,天天挂着的仁善脸不能这么用,你跟这种人温善,他能懂什么,能回馈你什么?咱们得硬气些。”
二皇子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皇子:“二哥敢不敢同我合作一把?”
二皇子上下打量了一遍好弟弟,怪不得能这样找上门,原本是有想法:“你想压制他?”
“总不能钱都让老六赚去,”三皇子神情再恳切,有鹰钩鼻的加持,也显的充满算计,“二哥当真相信,老六的心不会养大?”
二皇子勾唇:“哦?原来到现在,你还在忌惮他。”
三皇子:“就算他不会,我们也得齐心协力应对北狄人不是?这可是国之大事……”
这边两个皇子在交谈,远处朝这边过来的路上,人少拐角处,敬宇青很抗拒:“阿瑜为何非要带我去这个方向?”
再走就是皇亲国戚的营帐了,还是外围方向,不受宠的皇子或国亲,真正权力中心的二皇子三皇子还离的很远,他们总不能就这么穿过去?
很显然,温瑜的目标不是这两位皇子,可外围这些不受宠的……就算真的靠近了,熟络了,又能为他带来什么?
翻年就是春闱,他最该走动认识的,该是中书令,袁魏昂文官派系。
温瑜有口难言。
他当然知道敬宇青在想什么,可他要怎么说,袁魏昂这个中书令,很快就要被办了?袁魏昂可不是什么好官,带头贪污受贿,搞派系斗争,这么多年经营的好,完全是手段太狠,绑到船上的人足够多,满朝文武都知道,只是一时间奈何他不得,一般手段无法动他根基,搞也没用,可他的好运气,也很快会到头……
温瑜当年对朝事敏感度不够,很多东西没关注到,如今只知结果,不知根由,到底是谁办的,怎么办的,因何而起,怎么结束,全部模模糊糊的,只知道邾晏被卷了进去,他的脾气,当然要大闹特闹,搅得所有人都不安生,连带着他这个皇子妃跟着受了不少罪,别人不敢对付六皇子,敢对付他啊,他不知受了多少指点谩骂,甚至都没人愿意与他同路走……
所以这一回,温阮一定也得不了什么好!
跟邾晏那种人做夫妻,还卷进使团的事,跟碧鲁浑比打猎,这简直是要把自己玩死的节奏!
当年就有围猎之事,有刺客,也死了人,目标到底冲着谁,他不知道,皇家遮得很严实,但不管是谁,这回一定还会下手,温阮得不了好,他和敬宇青不去猪场,安稳在外观战就行。
总之无论如何,某些大方向不可能变,袁魏昂这个人,完全没有接近的必要,讨好他还不如讨好经吉,袁魏昂被办后,是参知政事经吉上了位,可惜经吉看着老好人一个,没脾气似的,实则是个笑面虎,你就算用尽浑身解数,不一定能入了他的眼,反倒自己存了希望,觉得大有可为……看不透,也不划算。
可所有这些,温瑜不敢和敬宇青说,说了,敬宇青也不会信,只能用有苦衷又充满希冀的眼神看向对方:“青哥信我这次,听我的,好不好?我好歹出身温国公府,知道的总多些。”
然而他苍白的解释并没有得到认可。
敬宇青收了笑,垂眸看他:“你的意思是,我不懂人情世故,不懂朝事,没必要通过解释。”
怀才不遇的文人总是敏感,不小心触碰到伤处,总是会尖锐起来。
“我不是这意思,青哥,你知道的——青哥等等我!”
越近傍晚,四周气氛越紧绷,蠢蠢欲动,也就各处官员们安安静静,寂凉无声。
但,真的安静么?
温阮散完步回到营帐,耳边似仍能听到冷风吹来的窃窃私语。
民间流言尚不好压,文官们声势一旦形成……将会是摧枯拉朽,无可制止。
“少爷,有人送了东西过来。”外面传来南星的声音。
温阮叫进来:“什么?”
南星心说这叫什么事,可也得硬着头皮送进来。
精致漂亮的布袋,粉天青的颜色,雅致的竹纹,解开难断绑带,里面更美,是一把琵琶,素锦天青,雅韵天成。
温阮不懂琵琶,却也能看出来,这么精致的做工,这种一眼看得到的好质地,加之他指抚其上,不符乐律也能动听的弦声,绝对是把好琵琶,许是世间难觅的珍品。
这个营帐里,谁懂琵琶呢?
巴巴送过来,显然不是送给他。
温阮垂眸:“人呢?”
“放下就走了……”南星指向窗外。
夜色虽已漫上,光线不佳,温阮还是透过窗子,看到了那个人。
身材颀长,从肩到腰的线条很好看,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难得的少年感未减,清清冷冷的,像冬夜的月光,皎皎无尘,很瘦,披着白色毛皮大氅也不显半点臃肿的那种瘦,手指很好看,纤细修长。
“本不想放他走,总得问一问,可饭点未过,外面人来人往,他若扬声说话,更惹人注意……”
南星头皮说完,就转身往外走:“我现在就去查查他,看是什么来历!”
温阮垂眸看着琵琶:“不止送了琵琶来吧,说吧,他还说了什么?”
南星:……
“说简王殿下……缺一把好琵琶,毕生都在找寻,他将这把献上,希望能令王爷满意。”
“有人这么惦记王爷啊,”温阮勾唇,“我很满意。”
南星:……
少爷您别这样笑了行么,我有点害怕。
温阮并没有再说什么,只叫南星下去,也不必查这个年轻男人。
待到夜间,邾晏回来,感觉气氛无比微妙,好像自己被王妃嫌弃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可他的阿阮看起来不像有脾气,看他时总是面带微笑,说话也很配合,甚至主动关心他的衣食……就像很多情深义重的夫妻那样。
邾晏面上不显,心里却提的比往常都紧——
果然,他的枕头被扔了出来,阿阮不许他上床,说说好的契约婚姻,不好不遵守。
他们都一个床上睡多少回了,这点是不是已经默契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提?
必然是他这边出了什么问题,把人惹恼了!
不愧是简王殿下,心机深重,没把事情搞清楚前,没有妄动,寻了对方拒绝不了的话题,挑开床帐:“我有事同你商量。”
为防对方不答应,他还加了一句:“有关明日围猎,非常重要。”
温阮却不为所动,拉上被子,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明天进林子再商量吧。”
邾晏:……
然而进了林子,也没时间立刻商量,因为气氛更紧绷了。
“殿下是不是走错方向了?那个方向,碧鲁浑不久前才经过过。”
做为被温阮挑选的随行人员,按照规矩,邾晏不能携带弓箭等武器,但可以帮温阮寻找驱赶猎物,他很积极,奈何温阮不大满意,总有挑理的地方。
“……这么大的熊,殿下确定我能射中,一箭射死?您觉得它的皮毛厚,还是我的箭力道足?即便我能射中,您现在给扛回去么?”
“让我离这么远射麋鹿,殿下要求是不是高了点?什么,再走近点?它那么机灵,能不跑?”
温阮慢条斯理骑马逛林子,就是不干活,看狗的眼神比看夫君的眼神深情多了。
“汪!呜汪汪汪!”
细犬刀刀又追着一只野鸡跑了过来,野鸡被撵的脑子懵了,迷迷糊糊就往人群里扎,直直冲着温阮跑过来,温阮根本不用力气,也不会费力瞄准,箭搭弦上一松手——
随随便便就射中了。
“好刀刀,真乖!”
“汪!汪汪!”
黑狗眼睛亮的不行,神采奕奕,感觉被主人夸了,更加表现欲十足,叫了两声就继续往林子里跑了,它要为主人追更多的鸡!
邾晏:……
他沉默的改变方向,尝试寻找小一点的猎物。
温阮:“去那边做什么?这都快中午了,不找个地方生堆火,把野鸡烧了吃?”
邾晏:……
温阮转向从一开始就陷入诡异沉默的三个人,方锐,南星和蓝田。
“你们也是,怎么还不动?”
三人:……
他们哪敢说话。
方锐胆子算大的,毕竟这是他好兄弟:“我说……你们两口子吵架,能不能别带上我?这都小半天了,你就猎了几只鸡,满打满算就今明两天时间,你怎么一点都不发愁,也不知道碧鲁浑那边猎了多少了,啊啊啊急死我了!”
他越说越快,越说声量越大,是真的替好兄弟愁死了。
温阮:“我努力猎,就能赢碧鲁浑?”
这……
方锐老实摇头:“怕是很难。”
温阮:“那我还努力什么?”
方锐:……
那也不能摆烂啊!还这么理直气壮!
不对,等等,昨天阿阮好像跟他说什么来着……山人自有妙计?
莫非这就是妙计?
第68章 我最讨厌琵琶了
山人自有妙计……
两口子吵架, 就能赢?
不能吧,顶多是削减碧鲁浑那边的戒心,总之打不到猎物, 必输, 打到了, 估计也是输, 他们再能帮忙, 主将不给力,也比不过碧鲁浑那狗东西啊!
温阮:“你太吵了, 走吧。”
方锐:……
他方才不由自主,把刚才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
温阮等了片刻,略歪头:“怎么还不走?”
方锐眨眨眼:“你说真的?”
温阮:“不然?”
方锐难以置信:“你选了我帮你,现在就不要我了?”
“怎么能是不要呢,分明是方小侯才华惊世,武力奇高,智勇双全,能担起更重的责任,更重要的事, ”温阮驱马靠近,压低声音, 语重心长,“你要做的事才最紧要,万不可掉以轻心。”
方锐都被他说懵了:“我,我还有别的任务要做?”
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温阮示意他低头,再次靠近低声, 说了几句话。
方锐:……
他神情一言难尽,目光复杂的看向好兄弟:“阿阮你同我说实话, 真不是看我不顺眼,想把我推走?”
温阮一脸正气:“堂堂小侯爷,怎么能这般不自信?我这次能不能赢,可全靠你了!”
方锐抹了把脸:“行吧。”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阿阮生的好看,尤其笑起来,乖巧温善,像四月暖阳,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这家伙其实是个黑肚皮,心眼多着呢,那些他安排的,看起来完全不搭边的事,直到最后才发现是决胜负的妙手,现在想来应该也是。
虽然他看不懂,但听阿阮的准不错!
在这吃这对夫夫的狗粮,还不如离远点跑马,他最喜欢跑马了!大不了给霍二少点面子……这可没多久就要过年了,他那一车好酒啊!
“那我走了!南星蓝田,你们保护好少爷!”方锐意气风发就要往外冲。
“等等。”
温阮一把把他拽回来:“要悄悄的,和我们分开时,绕过使□□来的那三个监视的,不要让他们知道。”
方锐:……
你把习武之人当成什么了!怎么不早点提醒,他们这说了这么半天,没准都叫人听去了!
温阮却微笑摇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和简王殿下正在吵架不是么?”
吵架的时候,当然干出什么事都有可能,越是故意,才越不可疑,最紧要的那句话,他可是贴着方锐耳朵小小声说的,连南星都不一定听的到,戳那么远的监督人怎么可能听的到?
方锐懂了,还得演戏是吧!
他瞬间摆出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咬牙切齿:“故意把我支开,叫我一边凉快去,还不是不想我耽误你们二人世界!你以为我愿意给你干追鸡撵狗的活儿,还不能带弓箭,哼,小爷我自己玩还自在,想去哪儿去哪儿!”
“驾!”
他催马就跑了,很快不见踪影。
使□□来远远监督的那三个人也没管,他们今天的任务是看着温阮,并且不让温阮身边的人帮忙射箭打猎,别人众叛亲离内讧离散了,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为什么要拦?
管方锐干什么去,只要不拿弓箭帮温阮作弊,就都行。
温阮这边,不怎么安静的吃了顿烤野鸡。
南星比较乖觉,知道怎么避风头,蓝田就有点可怜了,主子被嫌弃,多少也会连累他,如果是正常做事,温阮也容他,可要想找机会为主子说好话……那你也别在跟前了。
邾晏:……
昨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晚上回营帐太晚,阿阮又没半点异样,也没说什么话,他还以为阿阮心疼他辛苦,不想让他操心呢。
下午未时,正戏就来了。
不管邾晏还是温阮,都没想这么快跟碧鲁浑撞上,但碧鲁浑想啊,现在很明显优势在他,他当然想搞个碾压局,彻底击溃这对夫夫,邾晏温阮不想干架,就得找方向避同,于是他们逃他追……上演了一出极具戏剧性的可笑戏码。
“找什么猎物,追什么追赶什么赶,这活儿狗就能干,尊贵的简王殿下,您就别划水了,干点其它有用的呗?”
温阮体力不行又怕冷,连打猎都想摆烂,怎么可能会想一直跑,直接把邾晏派了出去,让他吸引碧鲁浑注意,引到其他地方。
就是话说的,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邾晏有什么办法,自己的王妃,只能宠着,骑马冲出去干活去了。
他的武力值没的说,再加上之前积累的仇恨值,他完全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以一人之力牵制整个使团,让他的王妃随心所欲的休息玩耍。
没进林子,但全部在关注观望的大历朝臣:……
同样没进林子,但也在关注观望的使团其它成员,就得瑟多了。
“这狭路相逢,谁不得切磋一番,怎么就简王一个人上,简王妃跑了?该不会是……吓坏了吧?”
“这有什么奇怪的,王妃一看就没正经围过猎,大猎物不敢射,小猎物到眼前才敢射,到现在为止就得了几只野鸡,还被他烤着吃了,他怎么敢跟首领对撞?”
“啧啧,也是可怜,根本没本事,还得答应这个赌局,瞧瞧咱们首领,都有多少猎物了,他怎么能不怕?就算有简王做夫君帮忙又怎样,还不是不行,要输了啊!”
大历这边官员哪怕心里虚,也不可能气势弱了,立刻有年轻朝官怼了回去——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记性这么差,不记得明天傍晚比赛才结束吧?让我想想,某些人在简王手里吃了多少回类似的亏来着?自以为手握优势,一力冲杀,结果被诱进战略陷阱里不得脱身?”
“猎物多又有什么用,为了显摆也不往回送,那么多,快要拿不动了吧?这不得耽误接下来的狩猎,我家下仆的傻儿子都知道怎么做更划算。”
“轻敌好啊,别人越轻视,我们就能赢的越轻易嘛……”
两边嘴架倒是打得如火如荼,比林子里狩猎比赛的当事人刺激多了,可人们心里到底是没底,尤其大历这边的年轻人,都快要愁死了,简王殿下怎么回事,平时也没见这么有君子风范,怎么一到场上比赛就讲究起来了,不但不耍无赖不要脸,竟然连作弊的意思都没有?
那可是你的王妃,枕边人啊!少爷那么可爱,笑起来那么乖,你真要眼睁睁看着他输么!
这可怎么办哟……就简王妃那手射箭本事,他们这些人都不敢睁眼看,怎么赢?
不对……这条新消息是什么意思,有刺客?
林子里的确发生了意外。
原本是一只被吵到的猛虎,冲到碧鲁浑和邾晏战圈中,搅了一通乱,紧接着是蒙面刺客,同样杀进战圈,和碧鲁浑邾晏交上了手。
攻击了碧鲁浑,也攻击了邾晏,顺序不分先后,战场也不切割,一时眼花缭乱,让人看不清这些刺客的出现,目标要杀的到底是谁。
温阮并没有离太远,骑马抱臂远观:“刚好两波刺客,刚好两个目标……有意思。”
南星蓝田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蓝田唇动无声:王妃故意的?猜到了?
南星深呼吸:不然?难道是真吵架,扰乱王爷心绪,好让别人趁虚而入杀了王爷?
蓝田:……
所以王妃并不是看王爷不顺眼,而是想顺势给出机会,看看谁往这边‘趁虚而入’?莫非王爷也瞧出来了,在故意配合?
要说会玩,还是得你俩。
蓝田整肃表情,准备多加强这方面的敏锐度,不能被南星比下去!
刺客出现的很突然,想要一击必胜的杀招也很凌厉,但只要这一波没得逞,接下来的势气就大打折扣,邾晏心里本就早有准备,怎么可能在这里翻车,没多久就掀翻刺客,冲出战圈,回到了温阮身边。
他勒马停在温阮身边,倾身靠近,声音低轻:“阿阮好狠的心,这么把你夫君推出去,一点都不心疼。”
温阮骑马往前走了几步,清凌凌的眼睛回看他,面无波澜:“不,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邾晏:……
温阮哼了一声:“你反正也不需要我,毕生所求,就是一把完美的好琵琶。”
什么玩意儿?
邾晏:“阿阮不是……不喜欢琵琶?”
温阮瞪他:“对,我讨厌琵琶,最讨厌了!”
说完转头就走。
邾晏:……
蓝田见那边刺客追过来了:“主子,还要打么?”
邾晏不可能让刺客越过他,去追温阮,举起那把从刺客手里抢来的剑,骑马上前,再战刺客。
这一次,不是想跳开战圈,而是直接将刺客诛杀怠尽!
他就是要切割站圈,对碧鲁浑那边不帮一点,不让这群狗东西吃点苦头,怎么知道疼?
琵琶……
邾晏一边打,一边琢磨这两个字,他昨天晚上,错过了什么?
今天的刺客多少有点不太给力,邾晏这边应对的从容,碧鲁浑那边竟也无伤大雅,也就手臂割了道口子,包扎上就没问题了。
他还哈哈大笑着朝远处温阮喊话——
“简王妃!跑那么快干什么,几个毛贼就吓破胆了?哦——你那猎物也没多少啊,因为知道输定了,干脆摆烂?其实你求求我,我也不是一点面子都不能给,毕竟你算有本事,那新盐是你制出来的嘛,要不要我让让你,让你输的好看点?我没别的要求,只一样——扎简王一刀,如何? ”
“你做梦!”温阮冷笑。
碧鲁浑眯了眼,骑马朝前追了一段,保证自己声音温阮能听到:“我可是听说了,你家这位简王爷,可是不老实啊,在外头有小情人呢——不对,人家认识比你早,怎么能是小情人呢,分明是你温阮抢了别人的姻缘,逼着简王同你成亲了!怪不得不想扎简王一刀,温阮,你听我劝,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就是狗,跟着他没前途的,不若试试另一个活法!”
温阮冷笑,他现在可算知道,送琵琶的人人是哪个傻逼派来的了。
还有这个狗男人——
他回头,冷冷瞪了邾晏一眼,到底干过什么欺男霸女的事,都叫外面知道了?
邾晏:……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手中长剑一掷,正正扎在碧鲁浑马蹄前——
“敢这么给我做局,该是想过后果?”
“怎么着,简王殿下这是想杀了我?你敢么?”碧鲁浑笑得张狂极了,“我搞你又怎么样,我派人杀过你不止一次两次,你心里明白,你也不是没给我设过套,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嫌谁手段脏!我好歹让你有过一段露水姻缘,有了丰富经验,如今才能哄得涉世未深的少爷给你做王妃,你还得谢谢我呢!”
他大声说完,再次看向温阮:“我说少爷诶,你现在应该看清楚人了?你身边的男人可不是什么正直纯情的好男人,人家心眼子多着呢,骗的就是你这种又乖又纯的少年郎!”
“要我说,你别跟他过了,没什么意思,不如随我去北狄,我们那里天高地阔,自由自在,有些特质的确匮乏了些,可你有造物的奇迹本领,怕什么匮乏,随心所欲过日子,想宠幸谁宠幸谁,多爽不是? ”
碧鲁浑是想搅浑水,但并没想把人逼得太紧,说完就骑马要走:“少爷你考虑考虑,我回头再来找你!”
邾晏:……
与此同时,有两个人从后方营帐里走了出来,是温瑜和敬宇青。
温瑜说要带敬宇青去一个地方,敬宇青不怎么愿意:“为何要往林子里走?我们并不是参与今日赌猎的人…… ”
“我们又没带弓箭,也没想捕杀猎物,也不深入,只是在林子边缘,有什么关系?”温瑜并不是想得罪敬宇青,让敬宇青不高兴,天地良心,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可他还是得轻声哄着,还得面带微笑:“我知青哥往日受束缚颇多,君子礼节刻进了骨子里,等闲不越雷池一步,可青哥本身是个自由的灵魂,爱游记,向往天地壮阔……青哥这么好的才华,这么好的人品,不该被世人忽略。”
敬宇青面色微缓。
“青哥未来一定不会怀才不遇,你会春闱高中,飞黄腾达,现在只是时机未到,万勿被世情所困,我……我只是希望你开心,在这段挫折的岁月里,仍能有记忆的亮色,值得回忆的东西……”
温瑜伸手,解开了衣襟上盘扣:“青哥不想么?”
不得不说,温瑜有一副好相貌,也正是好年华,故意要引诱人时,眉眼里流露出的春情,足以让站在他面前的人把持不住。
敬宇青眼神微深,看了看左右,没有人,很安静:“可是很冷,你也怕冷。”
温瑜也不想这样,可他此前已经让敬宇青不愉快,他得尽快,最大效率发挥,让敬宇青重新听他的话,而且时机差不多了,稍后他不方便再把敬宇青叫出来,提前这么久,总是干等着,敬宇青一定很快再次不愉离开,他当然要想点法子……
他咬咬牙,微笑温柔轻媚:“青哥让我热起来就行了。”
第69章 一定是哪里错了
围猎林子外, 未参与比赛的营帐里,大历朝官们气的脸都青了。
“碧鲁浑这狗东西在说什么狗话!这是离间计么,故意破坏简王和简王妃的关系, 是想胜之不武么!”
“何止, 他都已经把事给干了, 你们听听那意思, 像是把人都送过去了, 早早叫简王妃气上了!兴许简王都还不知道!”
“怪不得故意在大殿挑衅,口出狂言, 要玩这么一个围猎赌局……原来目的是这个。”
“不搞这么一出,紧急准备下的防卫怎么能松一点,露出不起眼的破绽口子,让他抓住,把不三不四的人塞进来,好闹简王妃的心?”
“他并不是想欺负羞辱简王妃 ,而是想抢走简王妃!他非常清楚简王妃的重要之处!”
边关互市非常重要,关系着邦交大事,战争和平, 百姓安乐,可人才也重要, 温阮来京才多久,也就半年的时间,已经搞出多少大事,多少功绩?
普通人在街头巷尾只听了些有趣八卦,大宅子里的争斗, 可稍微有点消息门路,有点远见眼光的人, 都能琢磨到点东西。
霍家商行这几年势如破竹的气势,展现出来的各种新玩意,新行当,新业务方向,梁夫人短短时间内的再次崛起,在京城大跨步前进,一家独大,哪家少了这位少爷的影子?
也不知人家的脑子怎么长的,随便一想,就是各种新奇点子,随便一个点子拿出来,都是发大财的机会!
什么花皂香氛衣料新酒,这些且都不提,只说最近的制新盐,盐乃国之要务,多少年来多少人都试图突破发展,可那么多人研究,愣是没弄出什么名堂,倒是温阮一来,又快又好的制出了新盐,品质一骑绝尘!
再加上地里的庄稼……听人说,那才是温阮最擅长的事,同样一种庄稼,他种的就是比别人壮,产量比别人高,还能培养出新良种,亩产翻五六七倍不是问题!
民以食为天啊,百姓富足,人丁兴旺,是盛世根本!
这样的人才,万万不能丢,怎么可以被北狄拐了去!
有人已经开始在心里骂脏话:“简王殿下到底干过什么荒唐事,不知道婚前要干净么,竟敢做对不起少爷的事!”
有人小声说服别人,也试图说服自己:“不慌不慌,这都过去那么久了,肯定早断了,逢场作戏露水姻缘而已,哪个男人没遇到过,只要不栽进去,再叫人给算计了,就能过去,大不了放低身段,容少爷发发脾气……少爷生的那么好看,笑起来那么乖,还那么有本事,简王只要眼没瞎,都知道怎么选! ”
“而且这里面最重要的信息,难道不是这个么,碧鲁浑曾派人杀过简王!”
“对对,我方才也想到了这点,简王虽年少时期去过边关几次,和北狄交过手,但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京城,或跑出去游山玩水,在我大历中原逛,什么时候北狄的人,能往中原插手,布下杀阵暗害皇子了? ”
“怕不是有什么内奸埋在这边了吧!”
“还有那个让简王殿下犯错的‘露水情缘’,得查,现在就去查,尽快料理了!”
“不,不能杀,得先把人控制起来,问问是不是那颗钉子……”
所有人都在讨论,二皇子三皇子却意外的不合群,神思不属,一句都不参与讨论。
他们今日也难得默契,悄悄的,众人看不到的方向,对视了一眼,眼底全是怀疑和不解。
他们只私底下派了一支小队出去,想给碧鲁浑点颜色看看,伤一伤吓一吓,让他知道怕,后面的生意就好谈了,可天地良心,他们没想着要杀人,碧鲁浑不能死在这里!他们也不可能要动老六,真想搞老六什么时候不能搞,非得这个节骨眼搞,搞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件事上他们利益一致,不可能互相背刺,更没必要下手这么狠,可为何现场变成了这个样子?
怎么会有两支刺杀队伍,另一支冲着邾晏去的是哪来的,手段还一点都不温柔,直接就是拼死杀招!
他们很难不怀疑碧鲁浑,这狗东西看着鲁莽,实则阴的狠,怕不是发现了点什么苗头,故意顺水推舟,加了点料……想混水摸鱼!
只有碧鲁浑,是早些年在边关和邾晏结下大仇的,只有他想杀了他!
可他们不能揭发出来,因为他们派了刺客,一查就会查到他们身上,这事不能查!
二皇子三皇子相当憋屈,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地盘上,竟然要给碧鲁浑这狗东西打掩护!
脑子里正想着怎么补救呢,外面的新消息又来了说是刺杀碧鲁浑的人又增加了,这一波比上一波还厉害!不但见面就是杀招,立刻伤了碧鲁浑,还将他逼向了林子深处,照这架势,今晚肯定回不来营地了!
碧鲁浑本身本领不弱,能让他受伤逼走,这一波刺客实力可想而知,还逼向了林子深处……围猎场安全起见,圈起来的范围都在林子边,往里走,想也知道是什么危险地方,再加上这种寒冷天气,到了夜里滴水成冰,耽误在林深处,没准第二天人都凉了!
那要是人凉了,这里里外外的事别说,都得往死里查,他们能不暴露?
二皇子三皇子心里那个苦,悔的肠子都青了,他们现在人在外面,再往里插手不太方便,甚至已经开始祈祷老六能干点,帮他们保护一把碧鲁浑,别真这时候死在里头啊!
别叫他们知道是谁浑水摸鱼,竟然把他们用成了刀,借刀杀人!
“什么?林子边也有人受伤了?谁!”
这是要把他们的脸扔地上踩吗!
……
林子边伤到的,是十皇子。
皇上早年后宫斗争频繁,夭折的皇子很多,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宫妃怀孕就流产,没有新的小皇子诞生,遂十皇子比起成年皇子们,年纪要小很多,今年才十二,身量不足,也很瘦,平时没什么存在感,也没听说诗文出色资质高,显的有些弱气。
他生母原是宫女,七年前就已经过世,更谈不上为他经营什么羽翼势力。
可能也是因为这些,十皇子才没被二皇子三皇子盯上,偶尔为了刷一刷自己的名声,还会把这个弟弟提到眼前,兄友弟恭的夸几句,照顾一下。
十皇子今日会去林子里,是找人的。
他这几日病了,染了风寒,身体很不舒服,可使团来京是大事,皇上摆出架式要振国威,皇亲国戚都叫上了,他这个皇子怎好缺席?于是带着药跟着来了。
他也没想过出风头,这种念头从来没有过,反正在宫里也是呆着,换个地方而已,于他而言只是路上辛苦些,其它的并无区,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他也不会有什么烦恼。
可他低估了这次病情,路逢寒风,病情加重了,药当然还是照常吃,只是吃饭的胃口么……一点都没有,还吐了。
照顾他的老太监心疼他的身体,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天寒地冻的,又吃不下东西,病出个好歹可怎么办,就想给他找点能入口的东西。
十皇子的生母是南方人,爱吃笋,带的十皇子也好这一口,可笋这种菜是时鲜,宫里哪能时时吃到,真到了季节,宠妃们份例就占完了,十皇子很难得一口吃。
但现在他们来了围场。这一片地势特殊,有一小片竹林,而有些竹子在冬天是能生冬笋的,老太监就想着出去找一找,要是有幸能寻到些,主子能吃下点,病也能好得快点。
十皇子并不知道老太监离开,睡醒后问了一嘴,才知道这回事,在营帐里等了很久都不见人回来,外面天寒地冻,又有野兽,他有点担心,又不想闹的太大,叫别人看到,再被父皇罚了,他就悄悄的出来,准备在林子边看一眼,找不找得到,都立刻回去。
结果显然,他今天运气不怎么好,遇到了追杀别人的刺客。
刺客目标不是他,只是路过,他本来也机灵,找了棵大树背后的土坡趴着,本来躲的很好,只等别人走过去就行,结果不知怎的,斜刺里突然横插过来两个人,大惊小怪的说要救他,直直冲着他这边跑,还动静那么大……
刺客不是瞎子聋子,不杀过来才怪!
十皇子不会武功,躲的仓皇,又因发烧头重脚轻的,直接摔在地上滚了两圈,头皮都蹭破了,疼的眼泪汪汪。
那个人是谁呢,正是‘做完运动’,‘刚巧’看到意外的温瑜和敬宇青。
温瑜认出十皇子,眼泪差点下来,当真是苍天不负,终于叫他抓住机会了!没人知道他为了这个机会牺牲了多少……
接下来当然立刻表现,各种嘘寒问暖,体贴照顾,大张旗鼓……好像十皇子不是摔了个跟头,而是命要没了,而他和敬宇青救了十皇子的命,是大大的功德,天地都要感激的那种,了不得的大事!
十皇子:……
敬宇青倒是和温瑜不同,完全是另一个样子,虽然有了这‘救命之恩’,仍然一副不卑不亢,冷冷清清,风骨高洁的样子,并没有想靠近攀附的意思。
十皇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皇子常服,觉得别人不可能认不出这衣服的分量。
他虽年轻,但也是皇子,权力巅峰处的风云斗争,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他打小吃了很多苦,见惯人情冷暖,逢高踩低,怎会看不懂一二眼色?
呵,有些人既想碰瓷救命之恩,又瞧不上他是吧?
当谁稀罕?
十皇子自有一套生存技巧,遇到不喜欢的事,不喜欢的人,鲜有明确厌恶表现,话不多,但客客气气,不见多亲切,也没有特别疏离。
直到有人听到动静靠近,解决了刺客。
“六哥!”
十皇子远远就认出了人,眼泪汪汪跑过来,就要往前扑,邾晏似乎嫌弃他脏,往旁边避开了一步。
这要刹不住脚,不得再摔一个!
温阮心有点软,虽然不认识这孩子,但见小孩傻乎乎往这边撞,似乎满腔信任,根本想不到邾晏会躲,或者躲了也没事,他再磕一下也没关系……额头肿的包都渗着血丝呢!
他往前一步,接住了小孩。
这一接一抱,他感觉这孩子有点不对劲,重量偏向感好像有点严重……
眼睛往下看,立刻发现了问题,他伸手轻轻掀开十皇子衣角,小心捏了下他脚踝。
“疼……”
十皇子乖乖任他捏,眼泪花可怜极了。
“不行,你不能再动,你脚崴了。”
仔细看脸色也有点不对,温阮伸手探了探孩子额头,好么,还在发烧!
这孩子怎么这么傻!随便谁都信,是个哥哥就敢扑,还让人捏让摸,连自己生病都不知道在意?
要换在别处,温阮得发火了,但这是个皇子,自己好像不太够格发脾气,而且小孩已经这么可怜了……
他招手叫南星过来:“你把他背出去,帮他请个太医,盯着看了病再回来。”
南星有些犹豫:“可我走了,少爷这边没人用……”
“你又不是不回来 ,一会儿的时间,”温阮横眼,“还能耽误了我什么事不成?”
十皇子擦了擦眼睛:“不,不用的,我自己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不许逞强,”温阮指了指身边邾晏,“你看我身边还有他不是?我不缺人用,送你一下而已,的确耽误不了我的事。”
十皇子很懂看人,对方眼神干净清澈,很真诚,也很坚持,是真的担心他,眼泪花又要出来了:“我不是要给自己找麻烦,是我身边的老太监见我吃不下东西,在我睡着的时候出来了,说是想给我找点笋,我等不到他回来,有点担心,才……”
温阮转向蓝田:“要不你也受个累,帮忙找找人?”
蓝田应的那叫一个干脆:“是!”
现在在他这里,王妃的话比王爷的话好使。
十皇子眼圈红红的看向邾晏:“六哥……”
“不是都解决了,还怕什么?”邾晏仍然嫌弃他滚了一身的土,并不靠近,只曲指弹了下他没受伤的另一侧额头,“爱哭鬼,给我乖乖回去看病,要是叫我知道你不听话,或是到了痊愈时间还好不了,便捉你去练武场打一顿。”
邾晏很凶,十皇子却不怕,乖乖的应了声,让南星背起他。
他在宫里不是没受过委屈,不是没不小心,卷进别人的局,面临生死危机,不是没经历过背叛,巧言令色的诓骗,口蜜腹剑的哄诱……
可只有一个人,会救他。
这个人脾气别扭极了,有时说话难听,有时会骗他玩,会吓唬他,有时看不过眼拎他到练武场教训,有时还逼着先生给他加功课,让他做不过来。
反正从没哄过他,在外人眼里,也是时常欺负他的。
可这人对他做的事,无一例外,结果都是为他好。
他记得娘亲临死前说过的话,记得很清楚,娘亲说,不要看一个人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六哥脾气不好,但最心软,他每次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求谁都没有用的那种,求六哥,六哥一定会伸手。
但所有这些事,六哥没张扬过,他也就不想告诉别人知道。
“等等,”邾晏仿佛到这时,才看到了温瑜和敬宇青,“这两个怎么回事?”
这下十皇子可理直气壮了,扒着南星肩头:“我不小心看到了刺客经过,原本在那边土包后面藏得好好的,他们非要来救我!”
这哪里像要感谢救命之恩,分别就是要告状!
十皇子告完状,就轻轻扯了扯南星的衣服,示意他快走,根本不敢看邾晏,只悄悄的,在邾晏看不到的角度,冲温阮摆了摆手。
他一直担心六哥这狗脾气娶不到媳妇,现在……六嫂可真好,便宜六哥了。
温瑜震惊无比。
在他知道的未来里,十皇子和敬宇青君臣相得,一个仁君,一个权臣,互不猜忌,政见和谐,两个人应该非常合拍,性格也很合得来才是,可结果并不是?这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有了相看两相厌的苗头,以后可怎么办,不应该这样啊!
还有为什么,十皇子似乎和邾晏感情很好?他上辈子可从未听到有类似传闻,也不知邾晏和十皇子任何交集,他当年想替邾晏奔走谋划,笼络人心扩展人脉拉拢各种关系时,不是没想过拉拢宫中皇子,可这个十皇子似乎很不喜欢他,连正眼都没瞧过……竟然第一次见面,就对温阮这么信任?
这不对……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不该是这样子的!
第70章 还得是我
温瑜震惊非常,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推翻了他所有的固有认知。
他也非常不理解,如果邾宴和十皇子感情很好, 为什么上辈子十皇子从未想过帮助邾晏, 邾晏也从来在外面提起过这个弟弟?
二皇子三皇子因身边人所累, 害了自己坑了对方, 也拉下了邾晏, 皇上急病驾崩,邾晏跟着发疯, 搞的两个皇子一死一伤,他自己也死在了城外,他并不傻,如果这一切是可以预见的,那岂不是故意把这个皇位便宜了十皇子?为什么?
上辈子的夺嫡大戏,真的是十皇子捡漏么?
还是在所有人里,其实十皇子才是那个最阴险的存在?那和敬宇青的君臣相得呢,也是演的?那他今天做的这一切,岂不是……
温瑜想不通, 也不想再想了,他只知道眼下, 他又办砸一件事。
他已经不敢看敬宇青的眼睛了。
敬宇青也很不理解。
今日之前,他对温瑜的印象,除了身世不错,也算得上有才华,最难得不像一般高门大户的公子倨傲狂悖, 善解人意又体贴,愿意照顾他娘, 也尊重他,偶尔有些小情趣,也算聊得来。
他其实并不止向往自由,更向往书里的灵魂伴侣,他认为那是一种最高层次的夫妻模式,也尝试往这个方向走……但很明显,他失败了。
温瑜跟他,步调并不一致,方向也不一致,甚至脑子里的想法都大相径庭。
敬宇青垂眸,也是,书本里的理想状态,现实怎么可能存在呢?都是妄想罢了。
未来的道路,怎么能任由别人把持,还是得自己走……
他并没有什么过分举止,只是朝温瑜的反方向,行了一步。
短短一步,并不能拉开多少距离,但这个举动带来的意味,震耳欲聋。
温瑜震惊看着身边男人,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
温阮看着这两个人,默了片刻,大概明白了。
他并没有打听过这对夫夫的事,也不感兴趣,但两个人会出现在这里,救下一个皇子……明年春闱,但凡读书人都会想试一试,敬宇青大概也不例外,今次过来围猎场,应该是想扩展人脉,混个脸熟?
这两个人应该是很想抓住这个‘救命之恩’,但很明显,被他们‘救下’的十皇子并不认同,甚至觉得被连累了,一整个白玩。
再看看温瑜身上的痕迹……
温瑜皱了眉,同邾晏说:“我去同他说几句话。”
“好。”邾晏正好安排蓝田,虽然刚刚答应了要帮十皇子找老太监,但主子身边不能一个人都没有,遂他还没有动,邾晏正好将计划的事全交代下去,整个办完了蓝田再回来。
温阮走了过来,敬宇青不敢不给面子,退到了远处。
“为了一个男人,值得么?”温阮看向温瑜。
温瑜眼神微微闪烁:“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温阮:“你听的懂。”
他总觉得温瑜身上有很多说不清的地方,总是会莫名其妙在某个关键点出现,他不知为何,却从没想过要查。
因为温瑜总是一副要影响他的样子,最后却什么都没影响到,对于这种没用的威胁,他不想自寻烦恼,可今天既然遇上了……
温瑜察觉到温阮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很轻,并不锐利,也没带什么审视意味,就只是发现了,顺便看两眼这样,可他心底还是涌上了巨大的羞耻。
那是他用身体取悦敬宇青,留下的痕迹,尤其脖颈衣襟附近,青青紫紫,还很新鲜。
他伸手抓紧自己衣襟,声音忍不住尖锐:“你还不是为了男人!”
放着京城大好的日子不过,跑去海边制盐,回来又在大殿上猖狂,应下与使团的赌约,分明不会打猎,还跑进林子里受冻难熬……做这么多事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紧紧抓住简王!
“当然不是,”温阮挑眉,“我所行所为,做的每一件事,往前的每一步路,都是为了能让自己成长的更优秀,让自己理想的实现更顺利,至于会不会有同行人,同行人是不是在追求,我要不要答应——都是顺便考虑的事。”
“我想做的事,从不会因谁放弃,同样,我不想做的事,也不会为了谁而勉强,双赢于我而言,是非常好的进展方向,但是单纯的为谁牺牲,抱歉,我做不到,可是你呢?”
温瑜咬紧下唇。
温阮是真的不理解:“费心费力为别人付出这么多,值得么?”
“你懂什么……”温瑜的话从齿缝中挤出,“你懂什么!”
温阮不懂,但能猜:“是为了以后的好日子?”
温瑜心尖一紧。
温阮于是看得更明白了:“你很看好敬宇青,笃定跟着他,有你想象中的好日子过,或许……你认为现在过得苦一点,牺牲一些东西也没关系,终会否极泰来,以后是一望无际的顺遂日子,平安且没有烦恼?”
温瑜大骇。
他分明试探过,温阮并非重生之人,没有对未来的预知,可为什么知道了!难道……难道想跟他抢敬宇青!
温阮无语。
对方的表情变化太激烈,他都很难装作看不懂。
“你放心,我从来不跟人抢垃圾废物。”
就他现在看来,敬宇青身上的确有难得的文人书生气,或许也有脑子,但眼神没那么清明,本人一定是有什么困惑不解在身上的,想要成才,很需要一套系统的教导点拨。
但敬宇青身上有很明显的傲气和固执,自尊心很强,看上去很要面子,想要硬生生教导点拨很难,这人不一定听,很需要技巧和心思。
温阮觉得,或许有贵人相助,好好把敬宇青打磨打磨,此人许会达到别人想象不到的高度,若只如此发展,恐难有建树。
温瑜难以置信,你上辈子那么维护他,现在竟然说他是废物?
温阮怎么看,都觉得温瑜眼神蠢的太过清奇:“我只问你,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开心么,轻松么?”
温瑜一怔。
并没有,他烦透了敬宇青既要又要,又不开口,等着他主动送上的样子,讨厌死了敬宇青寡母毫无礼仪羞耻的拿捏儿媳手法,这些日子他每一天过得都无比煎熬……
温阮:“你确定很快就能迎来曙光,开心又轻松的过日子么?”
好像也不能。
温瑜太知道,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即便敬宇青春闱高中,家里也不是一下子发达起来的,权臣也不是立刻能做上的,起码得经营数年……
可是他现在,就已经过得很艰难很艰难了。
温阮叹了口气:“所以不要总想靠别人,靠山山倒,靠人人会跑,靠自己才能永远靠得住,捷径并不是那么好走的,有时候你以为的捷径,其实是绝路。”
温瑜一点都不想被温阮批评,尤其对方才是上辈子的胜者,他什么都拥有过,怎会知道不如意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少对我说教!你不也是故意耐着性子,各种展现,好让男人喜欢你!”
“这个啊,我从不强求。”温阮视线滑过远处邾晏。
温瑜眯了眼:“可他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喜欢!”
“你怎么知道?”温瑜锋利视线盯住温瑜,“据我所知,你好像从未和简王接近过,为什么对他的事好像都很熟悉?”
当然是上辈子他曾和这个心狠手辣的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温瑜胸膛起伏,但不能说。
温阮靠近:“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会知道点……别人当事人都不知道的东西? ”
比如邾晏‘白月光’的存在,比如梁夫人的家事,比如很多跟他有关,但还未发生的事。
“听,听说的!”
温瑜眼神闪烁:“你别斗不过别人,就扯上我,我告诉你,邾晏这个人心狠手辣,是个无情无心之人,很难搞的,那位……那一位少年人,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他们才是真爱,你擅自闯入,横刀夺爱,你才是那个意外,怎么努力都不会有用!”
他越说越自信,越说声音越大:“是,我要过好日子,的确需要很艰难的牺牲和努力,但你没有这种机会,你和邾晏永远不可能有感情,你和他只会同床异梦,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温阮敏锐捉住了关键词:“他死的那一天?”
温瑜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别跟我在这扮好人,说什么好心劝说我,我告诉你我不信!”
“当然不是,我虽没那么记仇,却也没那么大方,你坑我那么多回,我没设计害你已是不错,”温阮眯眼,“只是看你这可怜样子,好像活不了多久似的,你我一房血亲,我不想被连累。”
温瑜:“你放心,我死了也不会连累你!”
他吼完就跑,一句话都不想和温阮多说。
敬宇青把人拽住,朝温阮这边遥遥揖手,似在为妻子不礼貌的行为道歉。
温阮本就是遇到了,顺便说几句话,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温瑜很明显不会再说,他追上去也没用。
邾晏走过来:“他说了什么?”
温阮静静看着他的眉眼,很久,才漫不经心的转开:“说殿下的风流韵事……你看,所有人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
邾晏:……
“真没有。”
“好,”温阮下巴微抬,“那殿下同我说说,琵琶的事?”
邾晏看着温阮,因为天气冷,脸颊冻得有些红,尽管很想抬起下巴做倨傲状,仍然离不了脖领毛茸茸的围脖,雪白雪白的狐狸皮,柔软极了,精致下巴埋在里面,一看就很暖和。
也很可爱。
他的阿阮就该是这个样子,让人一看就心生柔软,忍不住想摸一摸。
他知道,阿阮是醋了。
可不管心里怎么爽,脸上都不敢表现出来,只过于温柔的声音暴露了一二:“我跟你说过,我曾经很想要一把完美的琵琶,但现在,不想要了。”
温阮知道,因为有了自己。
邾晏其实想要的并不是一把能演奏出完美情绪的琵琶,而是一个懂他情绪的人。
温阮什么都知道,也知道邾晏在哄他,但还是不爽。
他干脆他明白了说:“昨天傍晚,有人给你送了把琵琶过来,你不在,我接的,送琵琶的是个少年,相貌精致气质婉约芝兰玉树,从琵琶到包琵琶的袋子都很讲究,粉嫩天青,竹纹雅致,可好看了。”
他还剜了邾晏一眼:“他还说,殿下一直在找一把好琵琶,这把奉上,希望你如愿。”
邾晏委屈:“我喜欢琵琶,全天下都知道,这些年想讨好我,送琵琶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凭什么这个人就觉得他的琵琶合适?我也从未同任何人有露水情缘,这人故意碰瓷,毁我清白,影响你我夫妻感情,当斩立决,阿阮可不能不信我,就这么判了我的罪!”
温阮哼了一声,没说话。
他又不是傻子,怎会白白被别人利用,就算真有这么个事,他也得问问邾晏,双方沟通好再做决定,昨晚没提,当然是因为那个人不重要,至少,不如邾晏的休息重要。
邾晏怎会不懂,很难控制住情绪,抱住了温阮,头往下低——
温阮嫌弃的推开他:“我还在生气!”
邾晏磨牙:“我这就出去杀了那人——”
“你回来!”温阮拽住他,“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会乱,你就非得成全他们?”
邾晏脚根本就没动:“他们倒是想得美。”
他和温阮想的一样,别人非得这么认为,他们不如就顺势演一演,看看到底是谁该敲打,真把人杀了,后面的戏还怎么唱?
温阮也发现了,邾晏还是在哄他,装的倒是挺像!
他哼了一声:“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没真生气的?”
“你使唤我干活的时候,”邾晏指了指他的眼睛,“你眼睛里有恼,有烦,但没有恨,若我真做错了什么事叫你发现,你可能连这种表情都不会让我看到。”
温阮甩开他的手,顾自往前走:“所以你记住了,日后做事小心些,再叫我抓着了把柄……”
邾晏抱住他,架住他的胳膊,把他送到了马上:“是,全听王妃的。”
温阮:……
“我会骑马,自己能上去!”
邾晏一个呼哨,将自己的马叫到面前,翻身上去,率先往前:“我们走?”
温阮瞪了他一眼,只能跟上。
二人行至林中,无人之处,邾晏才又开口:“不过我确曾被一个少年救过。”
温阮猝不及防:“嗯?”
“三年前……确切的说,是两年半前,我遭遇过一场刺杀,身受重伤,本已至绝境,却有莫名其妙的人乱入,调走了一部分刺客,我亦撑不住昏倒,昏迷时被人救下,上了药,才活了下来……”
邾晏回头,认真看着温阮,眼底情绪复杂:“我的确受了那少年大恩,至今未报。”
……
与此同时,方锐照着温阮说的方向,一路扫巡,没什么所得,都差点跑到来峰山,温阮的庄子了,都没有任何发现!
所以为什么,温阮要他做这种事,终于对事件有误判了么?
方锐正想着,回去好好笑话笑话少爷,转个身的功夫,发现不对劲了——
哦豁,北狄人!
尽管那人做了伪装,穿衣打扮和京城人一样,可身材相貌特征不同啊,粗腰壮,头骨嶙峋,长得也太糙了,方小侯一眼就看穿了好么!
这北狄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直接潜进了温阮的庄子,庄子里的人竟然没发现!
庄头干什么吃的!
方锐捡了颗石子,扔到了刘大海身上。
“哪家的调皮娃子屁股痒了——”
刘大海气势万千转身,准备揍小孩,猛然发现四外多了一个人:“你,干什么的!”
庄子里每一个人他都认得,这个生脸没声没息走到了这里,刘大海登时就觉得不对劲,吹了哨子召集人过来。
“我不是什么可疑人,也没恶意,”这人举起手,脸上陪笑,“就是不小心走到附近,迷路了。”
迷路了?
迷路能从猎场一路迷到这里,精准的找到温阮的庄子,还往后院走?
方锐一个字都不信。
刘大海更是冷笑出声:“少跟我来这套!”
自家少爷太有本事,随便一出手就是大财路,什么香氛新酒新盐水泥,外头的人都要馋哭了,全部卯足了劲往这派人打听机密,有明路子来的,好拒绝,有野路子来的,想偷想摸,这能忍?当然是打出去!
“又是偷咱们少爷宝贝的,老少爷们们,给我上!别让人跑了,绑好了叫少爷发落!”
“是!”
汉子们说话就要上。
方锐一看不好,这可不兴上啊……
这北狄人一看就武功不俗,可不能这么送人头!
“都退开,莫上前,我来!”
方锐挥着刀就冲过来了。
阿阮那人人如其名,心软的很,可宝贝他这个庄子上的下人了,好兄弟的下人就是他的下人,他得罩着!
再说都是普通老百姓,可不能这么受伤。
唉,要说这关键时候,别人谁都指不上,还得是他,无敌骁勇善战智勇双全文韬武略方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