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本王不会做那种蠢样子
京城。
“你说什么?女婿跟杨肃那不是人的东西杠上了, 还失踪了?”
蒙韦仪端茶的手都抖了,想啪一声摔桌子上,又怕吓到小外孙, 只能轻轻放下, 憋的这叫一个难受:“那你回来, 为何不同我说实话!但凡你早些开口, 我现在都不知道参了姓杨的多少本, 女婿也不会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蒙氏垂眸, 掩住眼底泪意:“父亲刚正,铁骨铮铮,忠义为本,行走朝堂多年,说话做事从来有凭证,腰身未曾弯过,得皇上信重,同僚敬重,夫君说……他尚未抓到确凿证据, 理清事实脉络,不能冲动寻父亲帮忙, 让父亲关心则乱,坏了父亲名声。”
“夫君他……在外做官,从未同别人提起过,有岳父在京城为官。”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他若死了,是要你守寡么!我的小外孙哟……”
蒙韦仪从女儿怀里抱过外孙, 心疼的不行。
“外公……”小孩胆子倒是大,一点都不怕吹胡子瞪眼的外公, 还笑出小米粒牙,抓外公的胡子,“不气气哦,气气就吃不下饭饭啦。”
蒙韦仪心里一暖,把小孩亲的咯咯咯笑:“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女婿的事,我立刻叫人去打听!”
“爹,真不用,”女儿比他还稳,“若真出了事,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若出不了事,急也没用,夫君不是蠢傻不知变通的人,这些年下来,遇事也总有些运道,想来应有足够安排,爹静下心,同女儿一起等消息吧。”
要不是消息送到了家门口,眼看瞒不住,他也不会同父亲说。
“我说你这次回来怎么有点怪,你娘还说我想了。”
蒙韦仪快速思索,眼睛渐渐眯起:“那也得寻人去打听打听……江南出了这么大贪官,隐约同京城近事有牵连,我得好好查一查。”
掀翻了天又如何,国法规矩,不容践踏!
……
温国公府。
温瑜在八角飞亭下,请温茹饮茶。
小亭子精巧安静,柱子上缠绕着翠绿的爬山虎,下人们刻意修剪过,有荫凉爽,又不阻挡视线,风一吹味道也清新,无一不好,只是它正对的方向……是蔷薇院。
最早是温阮父母住处,后被周氏强行侵占,又被邾晏蛮横霸占说要住,但也没来两晚的院子。
它并不是国公府最大最华丽的院子,却是最舒适,最叫人放不下,长房最喜欢的院子。
“咱们的好弟弟应该快回来了,”温瑜话音幽幽,“二房那边帮你挑选的婚事,你可考虑好了?”
温茹当然没考虑好,她一个都不满意:“不是讲家世背景,就是讲家财万贯,或是某某贵人的姻亲,真正要与我成亲,未来一起过日子的人怎么样,全然不顾,是不是丑陋淫邪脾气暴戾,在她们那里竟然都不是缺点,不过就是想让我为家里联姻,哪里管我以后幸不幸福,开不开心。”
二房有自己的打算,平时再亲,这时候定也不会全心全意为她打算,而最该在这个时候帮忙的亲娘……呵,本来好好的牌面,竟然插不上手,当真是没用!
你说你日子过得好好的,非去惹温阮干什么!
温瑜见她面色阴郁,唇角勾了下,又平了回去,周氏被罚,插手不了亲生女儿的婚事,倒是能算计他,最近频频动作,似乎改变了什么主意,想要通过婚事控制他,继尔争取些东西。
可真是天真。
周氏当真以为自己表演的天衣无缝,真心还是假意,别人看不出来?
嫡母和庶子,本就是天生的仇人,怎么可能关系好,周氏多年‘善待’他,是想通过此举,让别人觉得她是好人,同时让他背负‘恩情’,不敬不孝会被万人唾骂,他多年做‘听话’的儿子,狗一样舔嫡母,维护嫡母,也是要让别人觉得他是好人,谋什么事都有退路,可做狗那么多年,难道是为了以后一辈子都要这般做狗?
不可能。
这个府里,他不会是世子,二房不允许,连周氏自己都没这么想过,她更想的是过继二房的人,以此选择权为筹码,和二房争长短,但凡她真的考虑过庶子也可以是人选,他们之间如今就不会是这种局面。
重来一世,他想过的是好日子,是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向上的日子,而不是在国公府这潭死水里,跟一群眼皮子浅的人争抢日暮西山的东西,他已经和敬宇青认识,相知……未来大好生活已经向他招手,他怎么允许被破坏?
遂他得想个法子,制止周氏可笑的自信拿捏。
他问温茹:“你是什么想法?”
温茹恨恨摇了摇头。
她能有什么办法?一个内宅女子,做什么都不方便,做什么都于名声有碍,她根本冲不出未来。
温瑜:“你可还记得葛凌春?”
温茹怎么可能忘了这个‘手帕交’,区区来远伯府出身,就敢事事别她苗头,什么都要同她比,踩她比谁都狠:“好好一个嫡女,竟然与人做了妾!”
“可她能肆无忌惮嘲讽你,踩你的脸,落你面子,且再无需顾虑,”温瑜道,“我听说因她出身来远伯府,毕竟是贵女,三皇子很抬举他,除了需得敬重府里正妃,旁事几乎没有顾虑,过几日她便要在皇子府办宴,请相熟的人做耍,还给你递了帖子……”
说起这个,温茹更烦恼了,如今那贱人身份不同,她若不去,便是不敬,她若去了,定然会被踩脸欺负!
温瑜:“如此受宠,若将来有孕产子,皇室血脉,母凭子贵,她就更……”
温茹贝齿咬住下唇,眼珠子都要红了:“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这一辈子都要被她踩,永远出不了头了,你满意了么! ”
“妹妹怎么这么说?”温瑜讶异,“这才哪儿到哪儿,也不是不能啊。”
温茹一顿:“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皇子又不只三皇子一个。”温瑜慢声道,“我知你不愿嫁给薛家那个,他虽喜欢你,会说话,知道讨你开心,总归身份低了些,还更顾家,看妹妹比你还重要——”
温茹想起这事就烦:“大哥快别说了,我想起他妹妹就想吐,还不喜欢我,当我喜欢她家了!”
温瑜唇角微扬:“薛家是不行,但薛家追随的人……”
温茹眼睛倏的睁大:“你说二皇子?你想让我与人做妾?”
“皇子的女眷,怎么能是妾呢?”温瑜循循善诱,“若有朝一日能往上走一步,府里女眷……那个位置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温茹心脏剧烈跳动。
对啊,一般人家的妾,一辈子都是妾,永远不可能扶起来,但若入了皇家,丈夫成了皇帝,皇上后宫妃嫔,争的都是皇宠,哪有什么妾不妾的,历史上的皇后,难道都是原配嫡妻?被给了脸面身份扶起来的多的是,若能一举得男,生几个皇子,皇子再有出息,那自己岂不是——
温茹激动的都不敢再想。
温瑜:“就算暂时不想将来,只谈眼下,长者为尊,妹妹是不是还压在别人头上?”
对啊,那贱女人只是三皇子的妾,她若进了二皇子府,三皇子见了都得称声小嫂子,那贱女人敢对她不敬,叫外人瞧到了,三皇子都得治她!
还有府里,若她真的入了皇家,谁敢不尊敬,谁敢不帮扶……
温茹呼吸越来越急促:“哪有这么好的事,便是我不介意为妾,二皇子也未必会青睐于我,他都没怎么见过我,二房还拿捏着我的婚事——”
“这不是还有兄长?”温瑜一脸温柔的看过来,“阿茹,你我陪伴多年,你不该忘了,你有哥哥的。”
温茹怔住:“你……要帮我?”
温瑜:“总不能看着你自苦。”
温茹:“那……你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么?”
“倒也没什么,你的事,若你点了头,为兄自会一切都帮你料理好,”温瑜道,“只是此事不能叫母亲知道,她定是不同意,最近管我也管的严,若妹妹能周旋一二,让她别再那么关注我,我做起事来,会更加便宜。”
夏日燥热的风里,兄妹俩很快达成了协议。
……
温阮却并没有很快回来,本来是打算找到冯姑子,事情处理好就走,但娘娘教的事牵扯很多,且真就如他预想到最坏的结果,泗州不过是一个分支据点,捣毁了也不能彻底打击,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更长的路要走,杨肃贪官的案子,总也得把证据线索收集齐全再办,还有其它杂七杂八的事,益松雪忙的脚打后脑勺,邾晏也好几日不见人影。
暂时回不去……可太好了!温阮本就牵挂泗州的事,从商铺到农田,天天很多事要忙,要归纳,要整理,他恨不得不走了,中间因为下雨,心脏疼了两天,他都没叫邾晏知道。反正他这病犯起来虽有规律,也没规律,有时重一点,有时轻一点,这回就没怎么遭罪。
后来邾晏回来了,不忙了,他仍然不想走,因为七月十五都过了,第一波抢收开始了啊!他既然在这,总得看一看粮食产量吧!
总之各种事耽误,行程一直没确定好,直到七月将完,京城里来信催,说婚期将至,新人不在怎么行,温阮才不得不和邾晏一起回京。
安排的仍然是快船,行水路,两三天就能到京城。
“殿下似乎晒不黑?”
船行水上,温阮看着邾晏,感觉有一点陌生,好像很久没见了……自那夜酒后,他们就很少有时间独处。
他太忙,地里,商行,漕帮,还有霍家将要办喜事,他总在到处跑,时常上午在一处,中午就去了别处,下午再去找定然找不着人,晚上在哪里睡就更不一定了,这里是泗州,他简直可以四海为家,在哪儿忙完直接在哪儿睡,很少回邾晏置的那个宅子。
回了,邾晏也不一定在。
哪怕能碰到,说几句话,又会匆匆离开,分别去做自己的事。
两个人是真的都在忙,并非假装不想见面,先前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仿佛细碎的泡沫,风一吹就没了。
温阮开始懂礼貌,讲规矩,保持距离,连玩笑都开得很有分寸。
“是么?”
邾晏慢条斯理拿过钓鱼竿,分给温阮一个,他并不觉得自己耐晒,是江南连烈日都带着别样柔情,且他也没怎么晒过太阳,反而身边的少年,天天在外面跑,不是下地就是去商行,或是跟着漕船转悠,这样竟然也没晒黑,露出的皮肤粉粉白白,更招人了。
之前天天逮不到人,现在倒是乖乖巧巧,还笑。
“收心了?”
温阮接过鱼竿,小心抛到河里:“殿下吃醋啦?”
邾晏:“大——”
“大胆是不是?”温阮看着浩渺江面,突然觉得,也不用那么守规矩,“好好好是我僭越了,殿下怎会吃醋,殿下又没有喜欢我,只是协议婚约而……哇,殿下快看,这必然是条大鱼!”
刚抛钩就有鱼来,好兆头啊!
温阮紧紧盯着江面:“看我钓它上来,今晚的饭有着落了!”
邾晏:……
江面碧波荡漾,一望无际,蓝天高远,有白鸟轻掠水面,清风拂过面颊,带着湿润的水汽,微凉。
这一餐饭因是鱼,二人吃的很慢,从夕阳余晖,吃到天色沉寂。
今夜晴朗,没有月亮,星子却很好看,颗颗闪烁,铺挂在夜空,像情人的眼睛。
“殿下怎么这样看着我?”
温阮放下筷子,摸像自己的脸:“又沾到东西了?”
邾晏抬手,指腹掠过他唇边。
“……可能吧。”
温阮低头,看到邾晏摸过他的那根手指,指腹上没有任何东西……邾晏是故意的?想碰碰他?
好坏!
温阮耳根有些烫,没理邾晏,重新拿起筷子吃鱼,吃着吃着,又忘了这点点尴尬,重新眉开眼笑起来,这鱼也太好吃了吧!鲜甜,细嫩,一点腥味都没有,果然真汉子就是得在江面上钓鱼吃!
颊侧突然又被手指碰了下。
邾晏:“以后都这样笑。”
温阮:……
“你……”是不是有毛病?别人怎么笑你也要管?
邾晏看着他,眼底深邃静谧,有一种深情的错觉:“会让我觉得有成就感。”
他能养好这个少年,能让他过得开心。
温阮善意提醒:“殿下,这鱼……好像是我钓的?”
邾晏:“……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行吧。”温阮笑出了声,他养未婚夫也不是不可以。
本来一切顺利,连夜风都温柔多情,可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状况——
“王爷!”
“少爷!”
蓝田和南星同时冲过来,面有急色:“有刺客!”
他们话音还未落下,同时有数十黑影从水面中旋出,对大船形成包围之势,直直冲了过来,瞬间和船上护卫遭遇,缠斗起来!
所有人都手持利刃,穿着鲨鱼皮的裹身衣服,腰间挂着水肺,显是一直在水面下,跟了很久,因一直悄无声息,没任何动静,船上护卫才未察觉到,这群人故意挑选这种时候动手,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他们武功还很高,蓝田和南星扑上去,都未能立刻阻止拦下……现场立刻血肉横飞,多了很多残肢断臂。
温阮眉心蹙起,这是冲谁来的?冲他?还是——冲着邾晏?
“阿阮莫怕,到我身后。”
邾晏站到前方,遮住温阮视野,也隔绝了那一大片血色。
他手中长剑出鞘,如蛟龙入水,冲向最前方,也最险的漩涡之中!
温阮知道自己斤两,这种时候不可能随便上前,不能帮大家的忙,至少别拖后腿。他很听话,慢慢的,一点点往后缩,趁着夜色,挪到对船不熟悉的人绝对发现不了的角落。
外面刀光剑影,惊起夜鸟无数,血色将江面染透,白日安静的鱼群竟也躁动起来,似乎在游走逃跑,又似乎在啃噬这顿天上掉下来的血肉盛宴。
温阮看到了蓝田。他对这个侍卫不算太熟悉,只知道他是邾晏的左膀右臂,非常能干,好像多比别人长了两个脑袋四只手,能同时办很多事,不管邾晏怎么离谱的要求,都能完成,人很机灵,圆融通达,也很谨慎,偶尔看上去很有君子之风,可他却是使刀的,刀身比一般的刀要宽,开刃非常锋利,每一招每一式都在往前冲,杀气四溢,狠辣暴戾。
温阮也看到了南星。无论任何时候,南星总会在他身边,从不会离太远,南星的剑锋也很锋利,灼灼映光,可他很少会一往无前往前冲,因为他最先考虑的,总是少爷,他也会杀人,但更多的,是用密不透风的剑招构建出一片安全天地,叫人伤不了他的少爷。
前者是杀人的刀,后者是守护的剑,但都锋利无比,无惧无畏。
温阮又看向邾晏。
他不止一次见过邾晏打架,他打架的感觉同本人在外面的印象差很多,外面所有人都怕他,觉得他阴郁,疯狂,可他的剑招却是最光明正大的,大开大合,不惧阴诡,黑夜为他增色,江面为他澎湃,如果这是在战场,那他就是最前方的将军,勇武刚猛,振三军士气!
温阮本想悄无声息苟到危机结束,不被任何人看到,他也的确做到了,这群杀进来的黑衣人并没有察觉他的存在,相反,他看到了黑衣人隐藏的后招——
有个人游到船尾,似要凿船!
他看得非常清楚,只有一个人,所有的黑衣人在和船上护卫交手,刺杀邾晏,船上所有人也在反制牵制,黑衣人能腾出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人手,动作还非常慢,非常缓,生怕被人发现。
温阮很想提醒船上人,又不敢出声,危险就在左右,他怕他的冲动会让自己受伤,让别人担心,反而影响局势,遂他悄悄的,慢慢的,也朝船尾移动。
他还路过了自己的房间,摸出了藏的东西……
若照平时,他一定会被发现。会武功的人五感很强,会察觉到,但今日不同,船在晃,江水在荡,刀光剑影人声嘈杂,做坏事的人还得关注战圈,调整身形不被发现,他故意跟随波浪节奏的脚步声,并不会听到。
终于近了……就是现在!
温阮兜头冲着那人撒了一堆药粉,同时把提前拔开的剑戳过去——
那人的确没了意识,身边也漫出了血色,死没死不知道,但肯定失去行为能力,不能再凿船了!
可那人晕过去前喊了一声。
温阮被发现了,立刻有飞刃朝他射来!
“铿铿——砰——”
一把剑飞过来,击飞了那两把飞刃,插入船舷,剑柄轻轻颤动。
邾晏眼睁睁看着那两把飞刃冲着温阮要害,差点来不及,双目沉凝:“不是说让你躲好!”
温阮:“可下面有人要凿船……”
邾晏却没听到,因为有黑衣人追着他打,他只分神了那一瞬,就得集中精力继续应对。
这群黑衣人似乎没打算活着回去,没能立时击杀邾晏,只趁机会伤了他,非常不满足,出声嘲笑:“哟,我们的六殿下怎么还犯这种顾此失彼的毛病?二十年前被罚跪罚抄书多少次,怎么还没改呢?”
“放肆!”
邾晏一剑斩断口出狂言之人的脖子:“你、也、配!”
他衣上溅满别人的鲜血,眼角也是,眸底杀戾之气似无法压抑,出手数招,招招直击要害,了结人命!
刺客伏诛,船上安静下来时,他转过身,满目戾色,肩背都是血。
看起来不大对劲的样子。至少情绪不对。
温阮:“殿下……你怎么了?”
邾晏面无表情:“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温阮往前走的脚顿住,眼眸慢慢垂下去:“是,殿下保重。”
确定危险已然解决,也有人给邾晏看伤后,他回了船舱,自己的房间。
睡肯定是睡不着的,他看着河面,突然察觉到了他和邾晏的距离。
他不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事,只是第一次,内心有了触碰感。
那个草率的结婚契约……他其实并不知道邾晏是怎么想的,他们没有认真谈过这件事,他只知道自己,是有点被蛊惑了。
面前的男人好看么?是。是不是有点神秘?是。有没有对他造成吸引?有。
温阮直觉想做这件事,就答应了,他不觉得那一刻发生了爱情,但他觉得自己被吸引,觉得这份吸引有意思,想要探索。
可现在看,冲动的决定还是不要做才好,他和邾晏其实有很多隔阂,他有不太想说出口的秘密,不想邾晏知道,邾晏显然也有隔绝出来的空间,不想让他闯入,大家心里都有堡垒……这样成亲,真的可以么?
真的能享受当下,及时行乐?
温阮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一点点失落,至亲至疏夫妻……说的就是如此么?
船上经历了刺杀事件,气氛沉凝,温阮又经一夜思考,感觉自己之前的言语过于轻浮,没再找邾晏,船上遇到,问候也很礼貌,什么玩笑都不再开了。
邾晏似乎察觉到了,又似乎不太明白,在一次温阮例行公事的打交道后,说:“你还是喝醉比较可爱。”
温阮:……
“此前若有失礼,是我的错,还请殿下莫怪。”
仍然一副冷冷淡淡,乖乖巧巧的样子,但实际并不乖,笑意未达眼底,眼里也有防备。
邾晏眯了眼:“本王不会做那种蠢样子,你这辈子都别想。”
霍家大少爷很会哄人,但他不可能会。
温阮不知道邾晏在说什么,又想到了哪里,但这种语气很让人上脾气。
“明日船就能抵京,短期之内,我与殿下就不要见面了吧。”
温阮面带微笑,话音平淡:“殿下忙,我也很忙。”
第52章 你检讨一下自己的人品
温阮忙什么呢?当然是抢收!
这都进八月份了, 距离他初次来京城差不多三个月,玉蜀黍成长期平均一百天,按照种植地气候情况提前或延后, 京城这个夏天明显很给力, 他种的第一批种子必然已经有成熟的了, 且从现在开始, 每一天成熟的数量都会增加, 现在不准备好去收,等到一起全部成熟的时候再忙不要累死!
温阮并不想把所有事都交给下面人, 这是他第一次在京城试种,每个数据他都要亲自掌握,了然于心,才能对之后的种植有针对性调整,知道怎样最好……
别说关心未婚夫的‘皮外伤’,他连温国公府都没回,直接去了来峰山庄子上。
至于婚礼需要配合的工作,比如试穿婚服,特殊风俗规矩教导, 诸如此类,他通通安排到庄子里, 在吃饭或睡前,卡着时间进行,反正他没时间两头跑,要跑国公府的人跑,人来问回不回府, 就一句话:没空。
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婚礼出事,也并不是摆烂不配合, 是真的太忙,而且希望婚礼顺利的并不止他一个,起码国公府不敢搞幺蛾子,除非想在朝堂丢人现眼,想被皇上收拾……那他为何不物尽其用,让别人努努力,再上心点?
国公府还真没办法,管家二太太卢氏真是事无巨细,操碎了心,比亲儿子成亲还卖力气,只重点提醒,无论如何,大婚仪式得在府里,不可能挪到庄子上。
温阮答应的十分干脆,行,那就提前一天回去。
国公府人什么心情,温阮完全不理会,比起乱七八糟的琐碎事,田地收成显然让人开心很多。
尤为茁壮的玉米苞,黄澄澄的玉米粒,肉眼可见的硕大丰满,他的玉蜀黍改良杂交计划圆满成功,亩产令人震惊!
一天比一天憋不住,早早蹲守在地头的洛林昌都要疯了,小少爷如今就是他的神!
“……怎么就能长得这么好,为什么产量这般不俗,分明都是你种的,怎么这一片和那一片竟然有那么大的区别……嗯?杂交是什么?哦这样……别说了我听不懂,重要的是这批种子以后不用再杂交,留下来好好种,来年还是这样的收成对不对!”
“……那南星之前说的那个什么‘化肥’呢?若是施上去——嘶,我年纪大了你不要吓我,你说……还能翻几倍?”
小老头骂了句字正腔圆的脏话,看向温阮的视线充满崇敬:“我知道你厉害,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你没回来之前我是天天想,夜夜思,寻思你再不回来,这庄稼熟了我能不能帮你收?早一天晚一天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天天都睡不着觉,好么,你这一回来,我更睡不着了!我现在就想接着种新一季!”
“什么?京城冬天太冷,玉蜀黍种不了了?那我怎么办!哦哦,这个化肥其他庄稼也能用啊……什么?如果不是好粮种,用了也不会有这么惊人的效果,顶多翻个倍?”
洛林昌的心情随着温阮的话,那叫一个高低起伏,心跳加速。
南星也很高兴:“恭喜少爷,辛苦多年,终于有了成果,进度并不比咱们在江南的水稻慢。”
温阮:“路漫漫其修远兮,我们还有更多的是要做啊。”
大历朝物产并不算丰富,粮食蔬菜水果,他还有巨大的空间可以去探索发展,很多种子都还没找到呢。
“水车用上了?”他看到田间地头摆的圆形巨大木头架子。
“那可不是?”庄头刘大海挺起胸脯,与有荣焉,“少爷不是托了简王殿下那边帮忙?那边送来的木匠都惊了,心叹这么绝妙又这么简单的环节,他们怎么就没想到,日夜忙碌做出来……果然效果拔群!上个月初没怎么下雨,正是庄稼拔节关键时候,就咱们这片地,包括附近几个山头,甚至整个京城全都受了益!”
“不止这个,还有那个水泥……梁家那边也帮忙做出来啦,小人照少爷吩咐,在后山那儿试着铺了一小段路,娘喂,我就没瞧见过这么平整这么结实,这么经折腾的路,这要是四周围都铺了,咱们京城得变成什么样!正好离得不远,少爷一会儿去看看?”
刘大海急急忙忙汇报这一个多月的事,也没忘了替别人请功:“……梁夫人那边大气,跟咱们合作研究少爷说的水泥的事,出人出力出钱找材料,经心的很,少爷先前留下过预算资金,可我怎么往那边给,那边都推了不要,那边主事的是婆媳俩,咱们庄子上的人不太方便,还是李姑娘,就少爷带回来签契做活的李月蛾姑娘,帮忙承担了很多沟通事宜,来来往往做的很好,叫人挑不出错,少爷给她留的活儿她也做得很好,像是兑出了少爷指示的一种酒,还有一种香氛……”
“嗯,你也做得很好。”
温阮这一个多月在外面,京里的消息也没全忘,来来往往的信件里大都知道了,李月蛾完全超乎他想象,已经能独当一面,能做个女管事了,所有他教过的东西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有灵气,有悟性,长此以往,会是个人物。
这也是……他很少见死不救的原因。
我们都是普通人,但每个普通人其实都不普通,有时候只要你愿意搭把手,给点助力,让对方找到了自己不普通的点,人生就会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他做不到对整个世界温柔以待,能惠及身边人几分,就已经很有幸福感。
包括面前的庄头,刘大海,之前懒散混日子,现在比谁都积极,哪里是个骨子里就懒的人?找对了路子方向,根本不用别人提醒,他自己就能安排的明明白白。
“瞧少爷说的,这不是应当应分的么,”刘大海脸上的褶子笑成一朵花,少爷夸了,那南星肯定也很满意,那这逢年过节的赏金……他嘿嘿笑了两声,尽职尽责提醒,“可咱们这水泥研究的不算特别机密,只怕外头打探到……”
温阮:“造福百姓的东西,没必要藏着掖着,我本就没打算自己留着发财。”
刘大海瞅了瞅四外,小声道:“我听梁家那边说,简王府好像给补钱了。”
温阮微笑:“好事啊,此事有皇子来担当,最好不过。”
不过梁夫人这般辛苦,他也得回点人情,梁家以酒起家……酒方子,他倒也拿得出手。
北狄使团不是快要来了?正好也可以给一点点小震撼。
那光酒就不够了,粮食自家还不够,不可能露,那盐糖这种东西,倒是可以试一试。
温阮心下快速思索。
“梁夫人前日才亲自来过,说要谢谢少爷呢,”刘大海凑近些,低下声音,“就那位关姑娘的事……这不该是我知道的哈,我也没敢瞎打听,梁夫人自己露了点,应该是说给您听的,说她们娘俩,就她和儿媳江氏,一直把关姑娘当自家亲人处的,外面看着疏远,实则私下亲的很,这次的事她们都很着急,说全靠少爷帮忙,谢礼拉了好几车,但这事似乎有点不对劲,和梁家在外的私仇有关,梁夫人说要悄悄查,不好走漏风声,才低调处理,说想看看谁上钩……”
温阮就明白了,梁夫人想顺势钓鱼,不管是暗里的仇人,梁家江家还是关家,她都要查个明白,姑娘走丢的事又事关娘娘教,动静太大了怕会被察觉,只能悄悄来,既然悄悄来,明面上和他的交往,就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行,我知道了,这事你烂在肚子里,同谁也别说。”
“是,少爷!”
刘大海说完外头的事,又说国公府:“那个……长房嫡女,少爷的堂妹,已经嫁出去了。”
温阮一顿:“温茹?这么快?”
婚仪流程何其复杂,他与邾晏因是皇上赐婚,择定了吉时,才这这么赶,但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两个多月了,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温茹突然定亲成亲,全部完成了?
“这……”刘大海声音微低,“做妾嘛,大办不了,过点礼抬个轿子,就低调过去了。”
温阮眉梢挑起来:“妾?”
温茹竟然愿意与人做妾?
刘大海:“不是一般人家,是二皇子。”
温阮:“即便是二皇子,亲事就这么好成?”
皇家的门不好进,二皇子也不是那种随意乱来的人,他看似温切和善,实则眼睛里盯上的东西或人,必然得有用,国公府的空架子,温茹的脑子,恕温阮毒舌,他并不觉得这事会是二皇子主动。
“这个……”
刘大海有点不好意思说,凑近了,低声快速朝温阮说了几句话。
原来是个意外……不小心滚做团,还是在外面,叫人知道了,脸丢完了,不认也得认?
温阮感觉这个‘不小心’也很微妙,怎么就这么凑巧呢?
“国公府是不是反应很大?”
“可不是么,”刘大海啧了一声,“掌家二太太那边还在相看人,因自家是女方,金贵,处处拿捏呢,突然好大一个巴掌扇过来,长房大奶奶那更是哭天抹泪好些日子,不愿意让女儿做妾,可又有什么法子呢……说是这两天才缓过点劲来。”
“温瑜呢?”温阮突然想到这个庶堂兄,总感觉他得在里边干点什么事。
说起这个,刘大海就笑了:“说是跟着受了连累,为了帮忙转移焦点,亲事也定下了,定了个男人,还是个穷的叮当响的书生,叫敬宇青。”
你说可笑不可笑,温阮和简王殿下的亲事,是天子圣旨赐婚,中间必有各种考量,简王殿下不反对,温阮也同意,显是有感情基础,最近一段时日二人的‘情爱小事’已经传遍京城市井,尤其聚日楼那日,好多人看到了,虽男子与男子成亲,的确与大多数普通人选择不同,可自古以来这种事就没少过,历朝历代哪个年月没点分桃断袖的事?可你温瑜跟着学什么?
你挑的是什么人中龙凤,还是有什么感情基础?你觉得做出这种事,别人是会祝福还是会嘲笑?而且还是在那种场合突然许下的……
这不管跟谁成亲,都得是长辈之意,媒妁之合,你私底下这么干,很好看?
温阮也感觉很怪异,温瑜可不是没心眼的,不大会受别人这样的陷害,大抵是他自己情愿……为什么要找一个穷书生,这个穷书生有什么特殊?
刘大海:“府里大房二房为这两桩亲事,不知来来回回撕扯了多少次,总之现在呢,二房那边开始‘名正言顺’活动,让大房挑选过继收嗣子的事了……”
温阮:“可真是热闹啊。”
真是离开京城太久了,都忘了这里是什么脏东西都有的地方。
……
简王府。
邾晏正被方锐师牧云堵在墙角质问。
是的,只能在墙角。简王府为大婚做准备,到处都在收拾,从里到外翻检一新,连庑廊边的小树都得装饰,何况正厅偏花厅这些待客之地?下人们忙的很,根本没地方给他们聊天,他们只能可怜兮兮缩到墙角。
“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为什么我好兄弟都不愿意理我了!”方小侯十分暴躁,“阿阮分明和我感情好的很,直到知道我跟你走的近,立刻不跟我亲了,这回回来一次都没见我,我过去找他他只说忙,连饭都不跟我吃一顿!”
“就是!我也递了好几回帖子了,少爷根本不见!”师牧云恨铁不成钢,“打着婚仪相关事宜的旗号都不行,那边说直接找国公府,我可是为王爷操碎了心!”
邾晏被堵在墙角,也长身玉立丰神俊朗,不见半点心虚:“难道你们不应该检讨一下自己的人品?”
“那你也没进得了门啊,少爷还不是连你都没见!”方小侯戳破他的不心虚,“你还在这装!”
师牧云扇子摇啊摇,啧啧两声:“这可是马上要迎亲了,大婚不顺,可不是好兆头,王爷真得行动了。”
邾晏沉默不语。
师牧云其实已经从蓝田那里打听到一些事:“王爷是不是太强势,惹少爷不高兴了?为什么不解释清楚,不告诉他?与其让他生气,不如让他怜惜,王爷这个时候要什么脸?”
脸能比媳妇重要?
邾晏抿唇:“为什么要让他怜惜?他不会开心,对他身体不好,对我也不好。”
师牧云恨不得用扇柄俏王爷的头:“可他会对你产生情感波动啊!他会担心你!”
卖惨啊懂不懂!什么叫战损美感,美人最愿意给予柔情的,就是受伤的将军,她会想治愈你啊!只要起了心思,以后的事不就顺顺利利了!
“那就不让他担心。”
邾晏全无所动:“看到我强大,永远不会败,永远都能护住他不就行了。”
所以他连真实伤情,都不会透露给温阮。
方小侯叹为观止,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王爷您可真是个人才。”
邾晏矜持颌首:“低调些。”
师牧云:……
“那不说这个,你们大婚,你做人夫君的,是不是得送点人家喜欢的东西过去?这是礼数吧!”
这个邾晏倒是不反对,转头问蓝田:“阿阮这两日在为什么事烦恼?可有人欺负他?”
蓝田瞬间想起自家主子送过的礼物:尸体。
“没没没,”他赶紧摆手,“将要大婚,见血不吉,王爷要不然算了?照顾主子的事,下人们都懂,我们底下人发挥就好,定能把少爷照顾的舒舒服服。”
这本是邾晏自己说过的话,可现在,他突然不太认同。
怎么能事事让下人们去料理呢?他们懂什么,他们根本不懂怎么给阿阮洗脚。
“不行,还是本王亲自来。”邾晏慢条斯理挽了挽袖子,“你们不配。”
蓝田:……
方锐:……
只有师牧云合起扇子,若有所思,这话音改了啊……改了,就是进步,是好事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所有人都为成亲的事着急,唯有当事人温阮不急。很快到了八月十二,明日就是婚期,温阮也忙完了一波,按照约定,收拾东西回国公府。
南星都有些迷茫了:“少爷……真的决定好了,要成亲?”
“为什么不成?”
温阮眉目舒展,情绪稳定,答应过的事,不会随意更改,他是个守诺的人。
至亲至疏夫妻么,他想了数日,也明白了,谁不得有点隐私空间,哪怕是夫妻,他就有些事永远不会让邾晏知道,怎么就不能允许邾晏有点小秘密?而且他们还不是那种你侬我侬,两情相悦的真夫妻,只是契约协议的塑料夫妻。
既然相比退掉婚事,与邾晏再无瓜葛再不相见,他更想能更靠近,有探索这个男人的机会……那就继续往前走,直到他兴趣完全消失的那一天。
反正结了还能离嘛。
他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这次也一样,不过今天最重要的事么……
果然,回到小竹轩没多久,二太太卢氏来了。
她是来交待明日婚礼部分事项的。
“……只有这些,是你明日自己要带的,其他的已经送往简王府了,”卢氏言笑晏晏,把该叮嘱的叮嘱到位,“简王府我亲自去看过了,府里很上心,处处都准备的很好。”
温阮听着听着,有几分意外,话里话外不像敷衍,也真的干了不少事,卢氏竟然……是真心为他操办?
卢氏什么人,多年的掌家太太,察言观色一把手,自然看出了他的意外,叹道:“你我也算认识一段时间,彼此都有了解,你能这么轻易答应与简王的婚事,没闹腾,不是闹不了,是自己情愿……你竟真不把国公府看在眼里。”
她其实也很意外。
温阮:“很重要?”
卢氏顿了下,才又笑:“得是多大底气,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
“富贵圈子,阶层姻亲,父夫子孙,一生荣辱全系于此,如何不重要?哪怕他人嘲我温国公府落魄,谁敢明面上轻看?只一条,咱们祖上是从龙之臣,有大功,世袭罔替,随时递牌子可面见天子,满京城有几个有这份脸面?”
未必要真用上,只要这个资格在,别人就得掂量掂量。
温阮不敢苟同:“可您也未盯着子孙出息。”
国公府的老爷少爷们,一个比一个怂,才华不济,圆滑没有,他来京这么长日子,竟没哪个男丁给他留下特殊印象,不管好的还是坏的,明显是教育没跟上,一个个都被养废了。
“又能怎样呢?”
卢氏叹了口气:“你当为何我们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皇上没有降爵?若子弟个个出息,都能自己出外面争,那这个爵位,就没有存续的必要了……”
皇上要彰显仁贤名声,要找个人捧,容易的很,为什么非得是温国公府?他对于吉祥物,和实干能臣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世袭往替,对我们来说是尊荣,于上位者,却是损失。”
皇上能给出来的东西是有限的,他们占着坑,别人就不能封,温国公府得非常小心,不触动皇上任何不高兴的点,才能保永世地位。
她其实很通透,想明白的事很多。
温阮却很不理解:“为了求一个世代安稳,就不让孩子们出息?”
卢氏:“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从龙之功的,爵位丢失容易,再拿回来却很难,出息子弟也是,哪那么容易有?三五代有个惊才绝艳的,已是幸事,寻常平庸最多,与其赌那一个数十年才会有的机会,不如代代平安,永远富贵。”
温阮:……
他不理解这样的理念,但也看得出来,这是卢氏的真心话,她是掌家太太,那国公府的风气,必然跟着她的理念走,所以就更奇怪了,那个想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他之前以为是周氏,后来发现不大可能,又怀疑二房,现在二房对他也没那么大的恨,一直以来的矛盾,都是因为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现在他表现出不在乎,不想要,而且做实了,二房态度就能亲善起来……
若说十三年前他走丢的事,二房有参与很可能,但杀流落在外,不一定找得着,更不一定回得来的他,可能性就低了。
那到底隐在暗处的那个人是谁,又为了什么想杀他?
最近身边并没有那种窥探感,不知是不是因为邾晏在侧,不方便挑战皇子的护卫力量,但他不会忘记这个危险,必在暗中,如影随形,只要他不小心落单……
送卢氏离开时,夜幕已至,大大小小的红灯笼红纱在夜色里随风摆动,到处喜气盈盈。
他明日……要成婚了啊。
关上院门,走过庑廊,回到房间……
“谁!”
他突然感觉不对劲,房间有人!而外面南星没有任何反应,没发现!
“……阿阮。”
来人叹息融在夜色里,炙热呼吸近在咫尺。
第53章 成亲
邾晏没想吓温阮, 指尖紧了紧,也没靠太近,就随意扔了样东西, ‘啪’一声落在桌面。
温阮:“给我的?”
邾晏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 或者说, 深暗眸色掩于夜色中, 让人看不到情绪, 就觉得很冷淡,很随意:“不是说想试制盐新法?”
温阮打开那个盒子一看, 都是跟盐田相关的文书,位置在哪,多大区域,靠海还是临井,从契约文书,到简单人员架构安排,以及官府印签,全部都有。
他眼睛倏的就睁大了。
制盐的想法不是第一天有,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但盐铁乃是命脉,不允许民间私造, 都由官方抓着,温阮本意没任何坏心思,但官方不可能谁说没坏心思就给面子,遂这种事很难成,如今……如今有了这些, 他岂不是随便就能试验了!
少年脸上的惊喜一点不掺假,邾晏压下微勾的唇角:“只管去做, 不会有人拦。”
温阮懂,邾晏既然能弄到,就有底气这般保证,果然他选这个夫君没错,就算感情上无法圆满,起码能助他的事业,能让他的理想蓝图有全部实现的可能!
但他也知道,这些东西一定来之不易,绝非邾晏表现的这么不痛不痒,轻易随便。
“可朝廷百官,二皇子三皇子那里……”他想提醒一下。
邾晏鼻腔轻蔑的哼了一声:“他们也配管本王?”
温阮:……
行,你牛。
他给邾晏倒了一杯茶。带着这一盒子东西来的邾晏,非常配得上这杯茶。
邾晏却没动,只直勾勾盯着他:“过来。”
温阮:“嗯?”
邾晏可能觉得也自己配得上更多,毕竟自己的准王妃很满意:“我翻墙时扣子开了,你帮我系一下。”
温阮感觉自己耳朵好像不对劲,他听到了什么?什么叫翻墙时,你一个王爷翻墙扣子开了还挺骄傲?
“自己系。”
“在喉结处,我看不到。”
邾晏声音平静,没有卖惨,但就是……有点可怜。人一个高傲王爷,纡尊降贵爬墙给未婚王妃送东西,没干过这种事,有几分笨拙,也怪……怪可爱的。
总不能叫他这么出去,衣衫不整,扣子都没洗好,回头再被别人编排他们干了什么坏事。
温阮就走过来,伸手:“头抬起来。”
邾晏下巴微抬,双眸却垂下来,静静看着面前人。
温阮被他目光烫的有点不自在,他的喉结也是,怎么这么凸,线条这么锋利,手指不小心碰触到时,还动了!
这颗扣子系的着实费力,温阮手心都出汗了,终于:“好了!”
他立刻退开,却没能退的了。
邾晏突然微微躬身,把头靠在他肩膀:“刚翻墙时崴了脚,站不住,阿阮……让我靠一下。”
温阮:……
我信你个鬼!
但邾晏只是头靠着他,身体并没有欺过来,两只手也乖乖的垂在身侧,并没有抱过来,一副脆弱又绅士的样子,温阮感觉自己要是推开他,好像有点过分。
可不推开,对自己又很过分,这人的呼吸落在他颈侧,又轻又痒,还有种缠绵的错觉,他耳朵都要热起来了!
他感觉邾晏是故意的,又不知道这种故意下面有没有藏着什么坏心思,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还是不理解这个人的脑子比较好,谁知道都装了什么脏东西。
邾晏伏在温阮肩膀上,声音有点闷:“为什么生气?”
温阮:“我没生气。”
邾晏:“我学不来别人的蠢样子……”
温阮:……
所以说,到底什么样的蠢样子。
邾晏:“但我好像不怎么要脸。”
温阮:“嗯?”
邾晏:“我很擅长这件事。”
温阮:……
看来简王殿下充分知道自己在外面的名声了,骂名那么多,嫌弃那么多的人,哪还有脸?所以这是要耍无赖了么?从头埋在别人肩头不走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殿下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邾晏:“道歉。”
温阮:“为什么道歉?”
邾晏:“这得问你。”
简王殿下理直气壮的很。
温阮:……
“所以你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为什么错,就是觉得道过歉了,我便不能不依不侥,否则就是不讲理,无理取闹?”
邾晏感觉气氛不对劲,立刻卖队友:“是师牧云和方锐!他们说都得这样……我是觉得不对的。”
温阮:……
“你还把我们的事告诉了别人?”
邾晏反应很快:“他们也配!但师牧云红颜知己颇多,你我夫妻似有不和,他察觉到了。”
温阮:“我同殿下还不是夫妻。”
邾晏:……
“阿阮若再气,我只能把刀刀送走了。”
温阮十分不可思议:“跟狗有什么关系?”
狗子那么可爱!
邾晏:“本王日子都过不好了,哪有闲心养它,与其在府里饿死,不如在山间捕猎养活自己,日晒雨淋,虎狼环伺,吃不好睡不着……”
“停。”
温阮不敢想象皮毛油光水滑,威武俊美的刀刀在山间惨死,这男人是真的会,竟然用自己的宠物威胁他!
“我真没生气。”
邾晏不信,抬头看温阮的脸,好像的确没那么大怒火:“可你没寻我。”
温阮叹气:“不是同你说了,要忙?”
邾晏:“真忙?”
温阮好悬翻个白眼:“不然呢?你以为是假的?”
邾晏:……
“他们说你会逃婚。”
“你怕这个?”温阮觉得不可思议。
邾晏:“你若逃,我定能追得上,只恐追过去,你又生气。”
“殿下坐。”温阮把茶往前推了推。
邾晏谨慎的看着那盏茶:“嗯?”
温阮微微笑着,又推了推:“聊聊?”
邾晏更谨慎了:“你莫这般笑。”
“为何?”温阮笑的更乖,更温柔,“殿下不是喜欢我这般笑?”
邾晏:……
心跳有点快,危险预警的那种。
温阮:“殿下先饮些茶?”
邾晏:“不了。”
感觉喝了会更危险。
温阮也不介意:“我们先确定一点,殿下是想同我成亲,没想过悔婚,对么?”
你果然还是想悔婚。
邾晏话音铿锵:“圣旨赐婚,岂能更改?”
“正好,我也没想过要逃,”温阮微笑,“所以我们之前聊过的还算数,对么?我们可以互相帮忙,互相掩护,殿下可以随时要求我行踪配合,我的一些事,也可求殿下些许庇护?”
邾晏颌首:“我对身边人一向大方,我的王妃尤是,你可以大胆一些。”
那就好。
温阮放了心:“我与殿下本不算特别熟悉,以后……慢慢认识,可以么?”
邾晏不喜欢慢慢这两个字,可缱绻夜色里,氤氲烛光下,这两个字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眷永感,很让人期待:“可以。”
一辈子很长,慢一点没什么不好。
可万一对方又忙起来,忙得不见人影呢?
“但你得听我的琵琶。”
“嗯?”温阮不太懂。
邾晏:“你是我的琵琶骨,也得懂我的琵琶。”
温阮:……
不就是听曲子?
“我……尽量。”
“那我……”
“殿下快走吧。”
明日就是婚期,二人本不该见面,国公府又人多眼杂,实在不方便,温阮直接赶人,甚至还非常有先见之明的靠在了墙侧,离邾晏远远的。
邾晏:……
明日就要大婚,他能忍。
他走出了房门。
温阮关上门,走过桌边时,突然窗子被打开,邾宴跳了回来,长手一揽,取走了他发间玉簪。
头发少了束缚,瀑布一样滑下来,温阮手立刻扶都没能挽住:“邾、晏!”
他来到古代最讨厌的就是长头发,到现在都没学会怎么梳呢!
邾晏已经顺着窗子又跳了出去,步子慢条斯理,拿着玉簪的手在空中摇了摇:“信物。”
温阮咬牙切齿:“我从不会说话不算数!”
因顾及别处,不敢大声,话音融在夜色里,反而有几分情人间的愠怒氛围。
背光处,邾晏唇角微勾,小心将玉簪放进了怀里。
翌日大婚,温阮四更天就被喊醒,各种准备,今天有数不清的礼仪规矩等着他,一条一条都要过。
国公府很热闹,但只是表面热闹,锣鼓喧天红纱飘摇处处喜气洋洋,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也挂着笑,可这些都是礼节性的,是因为办喜事,大家都需要喜气洋洋,可实际上心情么,不一定那么好。
比如周氏,早已经从漫长的禁足被罚中出来,能参与亲侄儿的婚礼:“我早说阿阮是有大福气的人,果然吧,小小国公府哪里留得住你,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出息了,也莫要忘记根在哪里,有的人烂泥扶不上墙,有的人可是梧桐树上的金凤凰,你可一定要瞧准了,好好过日子啊。”
她笑的阴阳怪气,话说的阴阳怪气,温阮有点分不清她在含沙射影旁边的温瑜,还是提点他虽然都是皇子府,二皇子比六皇子在外面名声可是强多了,她的茹姐儿那边,他得记在心上,该帮衬就帮衬,哪儿的前程最好,他得心里有个数。
温瑜就直白多了:“是啊,简王府这么好的亲事,阿阮千万要惜福。”
笑得那叫一个殷勤,好像府里没谁比他更期盼这桩婚事顺利走完,这件事太重要,以至于他都没心思理会别人的阴阳怪气。
温阮:……
原来他在温瑜心里这么重要?
还是,重要的是,他的婚事?为什么?
二太太卢氏忙到今日,总算能松快点,尤其看到简王府送来的礼,终于笑的有几分真意:“好在都在京城里,距离并不远,阿阮是男子,不比女儿家,以后一定要记得常回来看看,大家都很惦念你。”
如果她微笑说话时眼神看的不是外面绑着红绸的礼箱,而是温阮本人,会显得更真心。
换了别人家,‘出嫁’这种氛围,大抵要不舍落泪的,温阮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塑料亲人,真是装都装不出来暖心感,他也真的很难伤心。
而且在泗州……他已经得到最深最重的祝福。
他甚至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快点去简王府,繁文缛节的规矩太多,好累人。
吉时到,门口,简王殿下竟然亲自来迎亲了!
他是皇子,天潢贵胄,又获封简王,身份非同一般,按照户部礼仪,他是不需要亲迎王妃的,但他说了,他自来没怎么守过规矩,别人嘴里的脸面,他不觉得算什么脸面,骑着马就来了。
邾晏以古怪阴戾脾气闻名京城,也以俊美容貌让京城女子叹息,他今日穿着大红喜服,骑在额顶绑着红绸的高头大马上,仿佛昔日山巅白雪融化,朝阳彩霞相映,不但芝兰玉树,更为姝色,尤其今日做新郎官,唇角噙了浅浅笑意,颊侧飞红,眉梢飞扬,墨眸生辉,看起来竟有了几分亲切,更招人眼了!
大着胆子凑过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
随行礼官们自然做的到位,喜钱一筐一筐往外撒,一点不吝啬,方小侯上蹿下跳跟着忙,一会儿盯着放喜钱,一会盯着队伍排列整齐,尤其是马,一会儿又操心吹奏喜乐的劲不足,忙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师牧云则带着文人朋友们,在喜乐伴衬下吟诵长诗,字句古朴又饱含深意,于天地之间缭绕,悠远绵长。
至于什么催妆诗,更是不在话下,之前准备好的,当场即兴发挥的,要什么有什么,全部都有!
可能是他们礼仪做的太到位,又可能是温国公府太过谦逊,今天的大门特别容易被敲开,新郎官一众都没怎么被为难,好像有点迫不及待把准王妃送出去似的。
迎亲方当然非常乐意看到这场面,大家起着哄,把邾晏推进门里,去亲迎他的王妃。
温阮也一点都没磨叽,他早说过,做过的决定不会后悔,当即按照礼仪拜别亲人,朝邾晏转过身。
他是男人,没加红盖头,喜服虽也是红色,却不是女子那种裙子,只衣摆略宽些,束出的腰身显得更细,他皮肤白,红色更为衬他,尤其织了金钱镶边的红色,添了尊贵,更加耀眼,让人少看一眼都觉得舍不得。
这一刻,邾晏有点后悔,该要给他加个盖头的。
原本温阮应该是由亲族兄弟送他出门,且新人脚不能沾实地,一路要踩在红毯上,也不知国公府哪个下人干活不仔细,本该齐整的红毯上有个缺口。
这并不算什么大事,那个缺口并不大,红毯宽度足够,温阮不可能会踩出去,但邾晏就是看着那个缺口不顺眼,直接把温阮捞起来,抱在怀里,一路走过红毯,抱出大门,亲自放在了他的婚车上!
温阮猝不及防,感觉有一点点丢脸,这种时候又不好推开邾晏,只悄悄伸手掐了下他的腰。
邾晏不为所动,低声在他耳畔:“本王说了,不要脸的事,本王干过很多。”
也不差这一回。
“哇——简王殿下竟然亲自抱王妃出门!”
“他们还说悄悄话了!是不是在咬耳朵!王妃脸都红了!”
“娘喂他好会!他还不骑马,直接赖在王妃婚车上了,好恩爱!”
“王妃怎么能那么好看!这样的小少爷谁不想娶……”
围观百姓叽叽喳喳,见简王今日尤其为大度,胆子越发大了,什么话都敢调侃,还有人用力往里挤,手里鲜花跃跃欲试:“不行,今日我高低得把东西扔到婚车上去,祝福两位白头偕老!”
掷果盈车,古来就是人们对尤为喜爱人的表达,没人说婚礼上不行,百姓们看见这一对就喜欢,关键今天大喜日子,简王还方便生气,错过了就再也没有别的时候了!
而且夏秋之交,什么花都有啊,你不方便没准备,顺着街坊薅都能薅到点,那还等什么!
于是漫天花雨,就在喜乐伴鸣,长诗吟诵中落了下来,直接把新人车驾变成了花车!
温阮发间衣角沾到了红色的,黄色的,粉色的花瓣,很多认都认不出来,馥郁花香盈袖,就一会儿的功夫,他感觉自己都要被腌入味了!
“别摘。”
邾晏拉下温阮伸向发间的手,眸色微暗:“就这样,很好看。”
温阮其实也觉得邾晏这个样子很好看,满身花瓣,花间有,额角有,衣袖里有,气质与旁人不同,还挺特别的。
百姓们很懂事,不会扔重东西,那就是砸人,不是祝福了,但有的人不懂事,竟然直接往婚车上扔金元宝!
蓝田吓的赶紧把人拦开,这可不兴扔!
“干什么干什么,我是给小少爷的,又不是给你家王爷,少自作多情了!”
竟然是御史中丞蒙韦仪。
他只知几年前,女儿受过一个名为‘阿阮’的人大恩,奈何别人施恩不求报,又离的远,想报都无门,哪知这个阿阮就是温国公府找回来的小少爷,这回又在泗州救了女婿,他们这恩是报不完了!
几次生死大危啊,小外孙也是托少爷的福,才能成功降世,他之前送的那份礼太轻了啊!
可礼早已送出,又不好再加,找不到由头,这给他急的,现下看到人们自动自发的撒花行为……天大的好时机,怎能错过!
老头偷偷摸摸混在人群里,悄悄往里边扔金元宝,而且他看准了的,肯定不会砸到人!
“我自祝福小少爷,跟你们王爷有什么关系!”他理直气壮。
蓝田:……
“总之,金元宝不能再扔了。”
蒙韦仪一脸遗憾。
他这个头开了,其它的就防不住了,大家纷纷觉得鲜花太轻,表达不了自己的祝福之心,纷纷表示要给小少爷‘添妆’,也开始往里扔银豆子,金瓜子,连玉坠子如意锁都往里扔!
一边扔还一边和周围人说:“别担心别担心,和田玉很硬的,没那么容易碎,我那玉坠子比手指头都粗,结实着呢!”
蓝田拦都拦不过来。
方锐起先还帮着拦拦,后来感觉拦不住,干脆加入,那婚车多了金银玉鲜花,端的是一个金玉满堂,漂亮极了,他也要添光加彩!
手边没带不要紧,让人去拿啊!婚车走的这么慢,离王府还有好远呢!
“让让让让我来啦!”
霍二少忙完家里的事,一路紧赶慢赶风尘仆仆,终于赶到,见这驾势,当然要凑一波热闹,霍家最不差的就是钱啊,既然今日这婚车这么玩,他就要让阿阮玩成独一份!
他都来了,梁夫人自也不会隐在暗处,有人到一起凑,有小金锁一起扔!
这么明显的钱财,自然也招眼,难保没有那心思歪的,想趁乱哄抢。
在场成婚的当事人,以及周边好友属下们,其实并不在意这点钱,简王府今日发喜钱都发了几十筐了,这一路下去还会继续,有人悄悄捡点地上的没什么,可不能破坏婚礼,你非要往婚车边上凑,想伸手扒拉,那哪能行?
简王府的人顾不过来,没这种应对市井小人们的经验,可漕帮汉子有啊!
就在前两日,漕帮帮主昂爷低调来了京城,京城不是漕运地盘,设分点在这里,只为打点朝中关系,可昂爷在意温国公府小少爷的婚事,在这的兄弟们当然也跟着过来了,为防对小少爷不好,所有人都换了装扮,像普通老百姓一样,混在人群里,现在见人想捣乱,当然立刻摁住,还悄悄架住胳膊捂了嘴,从人群中退出来……
不能叫别人察觉,不能叫少爷知道,不能坏了婚事气氛,但你这种心思坏的,不兜头揍你一顿,你下回还能祸害别人!
温阮并不知道四外有这么多事,只是震惊人也太多了吧!这都哪儿来的人!往婚车上扔东西的,他大都不认识!
邾晏却很享受这样的意外,这么多人祝福,他和阿阮必然长长久久。
“阿阮。”他握住温阮的手,“人心在我,你跑不了了。”
温阮:……
他只觉得,邾晏掌心太烫,和他的眼神一样。
都是一连串的仪式,颂词,坐帐,结发,合卺……
终于在床上坐下来时,温阮觉得浑身力气都用尽了。
他本打算和邾晏一起去外面打个招呼,见见宾客的,但最近又是田里抢收,又是各种操心,今晨还四更天就起来,到现在都没歇过,就想先坐一坐,休息片刻,把邾晏打发出去自己先撑着。
可能简王殿下也累了,不想干体力活,明显有点舍不得出去,脚底那叫一个沉,磨蹭半天没动,到最后别人敲门催了,才慢悠悠站起来:“我去去就来,阿阮莫怕。”
温阮什么好怕的,简王府,他又不是没来过,无精打采的摆了摆手:“殿下快去吧。”
等人走后,他才觉得肚子有点饿,又腿太酸,懒的起来,后悔死了,该要叫邾晏顺手给他拿点吃的再走的。
“汪!”
温阮偏头,看到了一身黑毛,油光水滑的细犬。
“刀刀!”
刀刀嘴里叼着个精致的小篮子,小篮子里面有方帕子,包着热乎乎的糕点,还是暖甜暖甜的红豆馅,温阮取下来,不要太惊喜:“哇——谢谢刀刀!”
“汪!”
狗子也不客气,后爪一蹬就跳到了床上,趴在温阮身边,看他吃东西。
温阮揉揉狗子的头,递了块糕点过去:“你要么?”
“汪!”狗子不要,偏开了头。
温阮就自己吃了。
吃完满足极了,抱住狗子贴贴揉揉,狗子这一身毛暖暖软软的,手感不要太好!
摸着摸着,眼皮就有点沉,慢慢的,就睡着了。
狗子很乖,见他睡着了,也不动了,就窝在他身边守着,头搁在前爪上,慢慢的,也闭上了眼睛。
红色烛火轻轻跳动,芬芳气息在新房中弥漫氤氲,在寂静里,等待另一个主人回来。
第54章 我可有这个荣幸
简王府今日为了主人婚礼, 处处张灯结彩,装扮一新,鲜花盆景水红纱, 红灯笼红喜字红绸挽成的花, 到处都是, 色彩还不单纯是红, 有的描了金边, 有的绣了金线,金红相映, 金玉满堂,端的是一个华贵气派又喜气。
温阮的婚车从正门进来,一路随仪式迎到正房,并没有看到其他地方,宾客们可不是,一路走一路叹,到了桌边都说不出话了,简王殿下当真丧心病狂,连桌上碗碟都特意烧了一窑红喜字的来用!
……看来不管脾气怎么样, 成亲还是高兴的。
或者,这位国公府小少爷十分得简王殿下的心。
等等, 好像不久前,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来着?简王见面就闹着要杀这小少爷,说看上人家的琵琶骨了……原来不是看上琵琶骨,是看上人了,都是情趣。
若真如此, 那以后对简王殿下有什么不好说的事,能不能寻小少爷帮忙圆缓?
宾客们个个心思活泛, 眼神却讳莫如深,拱手微笑跟旁边人打招呼寒暄,却半分不提此事。
到底是朝廷官员,八卦都八卦的谨慎有腔调,不似市井百姓,端上一盏茶就什么都敢吹牛。
二皇子三皇子却不一样。
“哟,六弟终于舍得出来了?”
“叫什么六弟,要叫简王殿下,人是本朝独一个的王爷呢。”
尽管这桩婚事是他们花大力气‘促成’的,尽管娶了个男妻,不会有子嗣,那个至尊之位就不用想了,他们两个仍然难掩心中酸意,老六都是王爷了,他们这两个哥哥还是光头皇子呢!
邾晏给自己斟上酒,抬手敬两位,真诚极了:“还要多谢两位皇兄。”
二皇子:……
三皇子:……
可不得谢他们么,不是他们,老六怎么娶到媳妇,怎么被封的王爷!
你要是不承认,咱们还能唇枪舌剑打个嘴架,你真这么坦诚谢了……真的很像嘲讽!谁愿意给你搭台子让你过好日子了!
邾宾觉得这杯酒难喝极了,往日和善风度都要绷不住:“洞房花烛夜,六弟很开心吧?”
邾晏一口饮尽杯中酒,看上去都要笑出声了:“是,很开心。”
邾宾:……
他就多余问!
邾甫就直白多了,一点也没装,挑着眉阴阳怪气:“这点开心算什么,只怕婚假后上朝,六弟会更开心。”
一般皇子不会上超,除非二皇子三皇子这种身上领着实差的,邾晏以前也不会上朝,但现在他身份不一样了,他是本朝唯一一位王爷,分量加倍,怎能不参与朝政?估计皇上很快就会派活给他了。
“竟还有此事……”
邾晏一脸被提点到的惊讶:“多谢三哥提醒,不然我都忘了准备了。”
邾甫:……
谁要提醒你!你该不会……真被我提醒到了吧!
今天的老六怎么回事,当了新郎官,脾气都变了,不冷不傲不怼人了?
二皇子三皇子难得对视一眼,默契十足。
老六玩心眼了,不想坏了大婚之日气氛,真轴起来怕是难以收场,谁要继续阴阳怪气,让回旋镖打到自己身上,才是蠢!
“不过六弟近来颇为上进,在江南惩治贪官,肃清吏制,京城御史台弹劾疯了,蒙韦仪老当益壮冲锋陷阵,刑部邬复跟着罪证确凿,剥了官服下了狱……你还和你的王妃一起搞什么水车,水泥,短短时间大事全让你干了,说父皇很自豪呢。”
邾宾一边说,一边回忆起宫里母妃的话。
时至如今,已经不能把六弟当成光头皇子看了,阴差阳错促成了六弟大放异彩又如何,以他的脾气秉性,未来不可能有的前程,他仍然注定了还是一把刀,只是这把刀会更锋利,更尖锐,以前无所谓,谁用都行,现在……最好能拢到自己这边,别成为别人的武器砍向自己。
他看着邾晏,亲善笑容重新浮现:“阿阮的姐姐温茹,如今入了我府里,他们是一家人,我们也是一家人,总要多多走动才是。”
他本极为厌恶这桩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的丑事,温茹入府后一眼都没去看过,现在看,那女人倒还有些用。
邾晏当然知道温阮和温茹是堂兄妹,但温阮一次都没提过这位堂妹,可见感情一般:“还是别了,我的王妃到二哥府上,见的自然是二嫂,见一个妾算怎么回事?”
邾宾:……
邾甫听到二皇子的话,立刻明白了这位好二哥是怎么打算的,正好他也有此意,非常遗憾自己没什么东西能跟老六沾上边,结果一听邾晏回复,差点笑出声。
还想拿捏老六,老六不怼死你就算他脾气好!而且温茹算什么东西,温阮回温国公府,她给过一点支持一点善意么,多少人见她挑剔踩骂过温阮,邾晏哪怕不是对温阮多喜欢,就是为了他自己的脸面,都不可能对这点‘亲戚关系’看重。
他便叹了口气:“听闻回京的船上,六弟被人刺杀……”
刺客还未提起先皇后,只起了个口风,老六就直接暴起,把人给剁了,想来始终意难平的,还是这些故人。
“中元节时,六弟不在京城,我经由母妃提醒,在寺里为母后点了盏长明灯,想着六弟未归,也替六弟点了一盏,六弟有空时,莫忘了亲去拜一拜,母后见你成家,在天上也会很欣慰的。”
邾晏平直视线掠过他:“是该去一趟。”
邾宾大喊卑鄙!老三果然不是什么省心玩意,也想拉拢老六!
他心间快速思索,立刻想到了一个点:“听闻六弟买了几个盐田?若是想玩这方面,我倒是有门路可以为六弟介绍。”
邾晏:“成了家,总不能让王妃跟着我过苦日子,多谢二哥。”
邾甫一个呸字都顶到嗓子眼了,你个老六竟然哭穷!所有皇子里,属你最会花钱就会享受!他和二皇子捏着外祖家那么大财富,愣是要低调简朴,眼睁睁看着贡品里的好东西往六皇子府送,他们还只能大度表示兄友弟恭,给弟弟最合适!
可现在不但不能呸出来,还得心疼这个老六,因为要拉拢!
他磨着牙,微笑道:“明日六弟该要带王妃进宫拜见?我母妃那里已有准备,你且放心,必不会叫阿阮受委屈。”
如果这个微笑没那么僵硬,鹰钩鼻没那么阴鸷,就更像真心的了。
邾宾立刻道:“我母妃亦是,六弟明日尽可放心!”
邾晏满意的放下酒杯:“如此便好,两位兄长费心了。”
然后就拎起酒壶,去其他桌敬酒了。
二皇子:……
三皇子:……
怎么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老六……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邾晏的身份,只有二皇子三皇子这桌需要花点心思应对,其它的,谁敢招惹他?哪怕是利益集团小团体,二皇子三皇子都没发话,下面人又怎么敢蹦哒?
他随随便便敬圈酒就行了。
有人起哄劝酒,方锐和霍二少干什么吃的?方锐今天是男傧相,干的就是帮衬新郎的活,霍二少经商的嘴,今天既然进了这名利场,怎么可能不好好发挥,要是能一战成名,以后这京城商场他岂不是能横着走了!
师牧云更是,一边长袖善舞满场子转,一边趁着没人发现,悄悄把邾晏拽到廊下,低声快速:“还不趁这会赶紧走?春宵苦短,快去抱你的王妃!”
抱?
“粗鲁。”
邾晏把酒杯甩给他,抬脚往正房的方向走。
一身酒气,怎好唐突,他怎么舍得靠近阿阮,总得先更个衣……
然后他就发现,他舍不得,他的狗舍得。
阿阮睡着了,在他的床上,脸颊绯粉,墨发如瀑,日后阿阮都会这样,每天睡在这里……狗就不必了吧!它怎么好意思跳上床,被阿阮搂在怀里,下巴还敢搭阿阮腰的!
这新床新被,他都没上去过!
简王殿下一个眼刀刮过去,狗子嘤了一声,不情不愿的爬起来,乖乖往床下跳。
当然,为了不打扰床上睡着的人,它动作很轻,也因为舍不得,它迅速回头,舔了一下温阮脚踝。
邾晏:……
要不是担心打扰到阿阮,你这屁股今晚少不了一顿揍!
也许房间气氛过于怪异,也许睡的差不多了,温阮睁开了眼睛,没看到狗,看到邾晏,心说完蛋,他睡过去了?睡了这么久的么,连邾晏都回来了?
“外面……散了?”刚睡醒的声音有些迷糊,软软的。
邾晏不欲他去外面见人,眼睛都不眨的撒谎:“嗯。”
错过了……就算了吧。
温阮也没执着,准备起来把衣服换了——
没能起来,他直直坐了下去。
邾晏:“怎么了?”
温阮揉着自己的腿:“好像刚刚姿势不对,腿麻了。”
邾晏直接走过去,把他抱了起来,走到屏风后,放到凳子上。
温阮都没反应过来。
邾晏还十分贴心:“自己能行么?要不要我帮你换?”
温阮:“殿下可真是……”
邾晏:“我说过,不要脸的事,我很擅长。”
“行行,全天下就你最不要脸行了吧,”温阮推他,“我自己能换,不需要殿下帮忙!”
邾晏:“倒也不必,我的王妃,不需要对我客气。”
温阮眯了眼:“你走不走?”
邾晏一脸遗憾的转出了屏风。
温阮出来时,看到了一桌子菜:“这……”
“忙了一天,你不饿?”邾晏替他摆好碗筷。
温阮立刻坐好,享受这顿来的晚些,却足够美味的饭菜,不过——
“殿下今晚睡哪?”
邾晏手一滞:“不能……睡这里?”
不一起睡么?
“当然可以,那我换个地方,”温阮一脸理所当然,塑料契约夫妻么,避免对方嫌弃,肯定不能一起睡,“我刚刚过来时瞧见了,旁边东厢房不错,靠的近,也好遮掩,外面人不知道。”
邾晏垂眸,看到蓝田之前准备,被他放到一边的酒……现在看,不需要放到一边。
他起身拿了酒壶来,给温阮和自己斟上:“今日特殊,饮一杯?”
温阮闻到了酒的味道,泛着甜香,不像度数很高,痛快地举起了杯:“好啊!”
很快酒足饭饱,温阮的眼神也跟着飘了,有点木,有点呆。
邾晏拿走他手里酒杯:“要睡了么?”
温阮乖乖点头,但是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可我还没有洗手……”
这活儿邾晏干过,不要太熟,已经准备好热水和帕子:“我帮你。”
“脸要不要擦?”
“要!”温阮重重点头。
手脸擦完,温阮看了看自己的脚,又缩了回来。
“南星不在,”邾晏已经换了一盆水,扶着他的膝盖,轻声哄,“大不了下次你帮我?”
下回帮你……
“那行。”温阮很快答应。
邾晏:“要不要顺便把衣服脱了?这种料子,睡觉会不舒服的。”
既然已经达成了下次帮回去的协议,温阮理直气壮:“你帮我脱!”
邾晏成功把自己的王妃抱上床,自己也上去了。
开玩笑,洞房花烛夜,他会睡外面?
阿阮也不可以。
但也仅止于此了。
邾晏小心抱着重新睡着的温阮,叹了口气。
他能感觉到温阮对他的好奇,对他的靠近,以及微不可查的一点点依恋感……他不能吓着他。
阿阮想慢慢来,就慢慢来。
今夜月色很美,风也温柔,新房内龙凤烛一直燃到天亮。
温阮醒来时看到邾晏,懵了一瞬。
怎么他又喝醉了?那酒到底是什么酒,连邾晏都放倒了!而且他到底干了什么事,竟然压着邾晏睡,手脚缠在人身上,把人欺负成什么样了,好好一个王爷,竟然委委屈屈只睡了一个床边,还放任他瞎折腾!
他睡觉原来这么不老实的么!
不过邾晏长得真的很好看,眉有峰,鼻有势,下巴线条很漂亮,还有喉结……也太让人想摸一下了!
温阮的手蠢蠢欲动。
手指刚刚碰过去,他就发现邾晏喉头动了一下,再往上看,眼皮也在轻颤,好像是要醒了!
温阮立刻放下手闭上眼,装睡。
邾晏睁开眼,笑容无声。
很好,总算自己身上,有阿阮想探索的地方。
只是喉结过于敏感,他不确定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希望到时阿阮不会慌。
他也没动,没起床,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直直的看着温阮,一想到未来每一天醒来都会看到这种美景,他心跳就忍不住失衡。
温阮实在装不下去了,对方的眼神太烫,都快把他耳根烫红了,他只能睁开眼‘醒来’,并且先发制人:“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邾晏:“阿阮昨夜不是说,允许我睡在这?”
温阮喝醉了会断片,没喝酒之前的记忆可还是有的,他的确说了邾晏睡新房,他去旁边东厢房……
“那我喝醉了,你就不能把我送出去!”温阮理直气壮。
“阿阮,”邾晏声音有些哑,“你确定要此时此刻,同我讨论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
大清早的……
温阮立刻松开手脚,拉着被子滚到一边:“……对不起嘛。”
他不敢看邾晏了,自也不知道,他这一翻身,露出侧边的脸,脸上的压痕……正是邾晏袖子上的花纹。
邾晏下床披衣,看到这片小小花纹,眼神微深。
“阿阮不必如此,以后……总会看到,拥有我其它东西。”
什么其它东西,你在说什么!温阮觉得这话有点污污的,尤其在床边这么说,邾晏故意的?调戏他?
床前没了人,他拉开被子,赶紧下床更衣洗漱,头发随意挽了下,勉强搞了个松松的结。
刚要转身,发间一动,邾晏的手掠过——
温阮看向镜子间,发现松松垮垮的头发结上,多了一只簪子,白玉长簪,细腻温润,微芒盈盈。
邾晏:“不是说了?你以后会拥有我的其他东西。”
温阮:……
所以刚刚的话是这个意思?那是他心脏,看到听到什么都觉得脏。
……好像冤枉好人了。
邾晏伸手扶着他的肩:“我可有这个荣幸,替阿阮绾发?”
手指修长,指骨有力,有调皮阳光溜进来,跳跃在他指尖。
温阮觉得这个男人太会了,他有点顶不住。
“呃……嗯,你帮我吧。”
毕竟他不会梳头。
他悄悄看着映在镜子上的人,垂眼执梳,替他通发的姿势也很好看啊……
“今日要去宫里,”邾晏提醒,“阿阮可见过礼部的流程册子?”
温阮知道,天子赐婚已经完成,他们肯定要进宫谢恩,何况邾晏还是皇子,本就有这个流程,他们甚至还要去拜会后宫地位最高的两个嫔妃,二皇子的母妃珍妃,三皇子的母妃柔妃:“我知道的,已经准备好了。”
邾晏:“莫怕,我会护着你。”
竟然没提昨晚他又喝醉酒,不知道干了什么好事的细节……
温阮觉得这位新任夫君还行,能处。
用完早饭,时间已经不太早,二人换了衣服,坐马车去皇宫。
这是温阮第一次来皇宫,金碧辉煌,雕梁画柱,屋顶有威风凛凛的脊兽,屋角有特制的悬铃,宽阔恢宏,高大肃正。
太元帝大约平日不爱笑,唇角两侧有深深的法令纹,眼神也并不亲切,很锐利,叫起后,皱眉看着邾晏:“之前总是任性,这也不肯,那也不肯,只凭着性子胡闹,如今成家立业,也该为朕做点事了吧?”
调侃表示父子慈爱的话,也能被他说的像在冷漠威胁。
不过邾晏比他还冷漠,一点也不激动,肃正拱手,话音全无起伏:“全凭父皇吩咐。”
太元帝:……
大殿静了片刻,他才又道:“使团很快会来,北边的人,众所周知,彪悍粗鲁,不讲礼仪,老二老三不管谁去,只怕都会吃亏,别的皇子又不够资格,倒是你个没规矩的,许能出奇效,此事便交由你来做。”
邾晏应是。
不推诿,也不拿乔,不要好处。
太元帝:“这可是露脸的机会,不怕老二老三对你发脾气?”
使团过来,是为边关互市一事,既要开边贸,就会涉及巨大财富,二皇子三皇子的外家皆有经商,却没捞着这机会,便宜了老六,他们能干?
邾晏:“为何发脾气?二哥三哥又不是赚不到钱。”
下意识的,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意思便是,愿意将机会分享给大家?
不知太元帝满没满意,总之,他没再和邾晏说话,而是转向温阮:“朕听闻,你幼年走失,今年才被温国公府找回来,可对国公府有怨言?”
温阮:“命中注定的波澜而已,虽未能在国公府长大,却也因缘际会,见到了别处山川,体会了红尘百味,很是知足,不敢生怨。”
太元帝:“朕还听闻,你擅农事?”
温阮谦逊:“不敢说擅长,道阻且长,唯有努力奋进。”
“不错,是个好孩子,小小年纪,难得有如此心性,”太元帝叫了声赏,又问他,“朕这六儿子脾气古怪,名声似有不佳,赐婚于你,你可有怨怼?”
温阮:“天子赐婚,乃是大福,晚辈岂敢生怨?且简王殿下只是性子直了些,平日相处并不骄横,亦多包容照顾。”
太元帝:“知足常乐,你是有福之人,日后勤勉积极,同简王好生过日子吧。”
带着一堆赏赐从大殿出来,温阮才品到了太元帝的重视和敲打。
重视是因为他对农事的专擅,太元帝早已知晓,且希望他继续出力,敲打或许是因为他来京后和温国公府的各种不合,让太元帝觉得他有用,但不好用……遂才有了这桩和六殿下的赐婚。
太元帝想把他掌握在手里用,又不想他过得太舒服,最好他能意识到,到处都是危机,只有忠心天子,才能真正顺心如意……
至于赐婚六皇子,太元帝大约也是不想这个儿子过得舒服的。
帝王心啊……
阳光下,温阮快速收敛思绪,突然看到一个太监,在远处频频望向这边,似面有急色:“殿下,他是不是要找你?”
邾晏也看到了:“你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嗯。”
天气有些热,温阮退了半步,站在廊柱后。
这个角度荫凉很大,舒适很多,但暴露出的视野有限,比如邾晏走远了,就有点看不到他。
不是温阮心大,而是他并不觉得在皇宫中他能有什么危险,他不曾与人结仇,相反,比起仇怨,他进京以来显示出的本事,很多人都想要,比起杀,会更想笼络,一直潜伏在他身边的危机也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手插进皇宫,来找一个对付他的机会不是?
可偏偏这一回,他想错了。
一行抱着各样盒盘的太监缓缓路过,像是得了令,去哪个宫殿送东西,大家都极懂规矩,头脸微垂,步轻无声,没人注意到,最后那个抱着圆盒子的太监,手里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第55章 不开心
温阮正在眺望高远天空。
秋日的京城很美, 皇宫更是,天空是净澈通透的蓝,宫殿是肃穆悠远的静, 不同颜色的对撞, 构建出的每一个视角都出奇瑰丽, 全部是他以往没有见到过的样子。
景好, 气候好, 时节也好。
六皇子府……现在是简王府了,他去过, 景致自不如皇宫雍容,但风格很相似,闲时逛逛,定也能有不错收获。
可惜明日就是中秋节,照规矩,他得回温国公府。
他融不入那边的氛围,那边也并不欢迎他,奈何该走的流程就是得走,还不如去来峰山庄子上, 跟大家一起吃月饼饮桂花酒,山里景色也不错的, 他还可以邀上方锐霍二少同往……
温阮看到了那一队捧着器物,不知往哪个宫殿送东西的太监。
外人进宫,依礼该避嫌,但他身份不同,来的又是一队太监, 没必要太过重视,互不相扰就好。
遂他站在廊柱之下, 并没有动。
也是凑巧,他低头确定自己站的位置不影响时,看到衣角缠到了鞋子上。
今天是成亲后的第一日,衣服仍然有些隆重,虽不是正红色,以皇家黄色为主,外面仍然加了件水红色纱袍,纱袍很轻,又长,随风吹摆时,很容易贴近鞋面,邾晏又非得给他选这双鞋子,坠了一对小玉扣,好看是好看了,贵也贵气了,可……你看,缠上了吧?
此许小事,又不大方便叫人过来,他就蹲下去,自己解开。
蹲下时视野角度不一样,他倒是没看到什么,就是眼睛突然被闪了一下,像是哪里反光。
反光?
皇宫又没有玻璃……
他好奇循着视线找过去,就看到了太监队伍最后面一个人,捧着的匣子底,手里握着出鞘的匕首!
而且这个人离他很近了!
温阮几乎立刻就确定了,太监的目标就是他,因为这太监正狠狠盯着他,大约被提前发现,非常愤怒,直接扔了手上匣子就冲了过来,刀刃直直冲他而来!
他根本来不及跑,连站起来都来不及,只能就势往前一滚——
很狼狈,但至少成功躲过了。
“有刺客!”
皇宫守卫不是吃素的,立刻有脚步声伴着哨音跑过来,弓箭手也动了。
但那个太监只追着温阮,不要命的那种追法,箭都要射身上了都不躲,红了眼的满目戾气直冲着他而来,不死不休!
一切发生的太快,护卫再近,也不及温阮离危险近,他又不会武功,眼睁睁看着那匕首就要扎到面前……
一阵破空声响,不是武器,是布料与风,与空气摩擦的声音,因速度太快,如风驰电掣。
温阮看到一只修长的腿伸来,踹翻了那太监,太监再无继力,整个人飞到空中,重重后仰落下,手中匕首也很不巧的,扎进了他的脖子。
而这只腿的主人在空中旋身,袍角一抖,站到他身前,高大昂藏,无可比拟。
“阿阮,莫怕。”邾晏转身,逆着光,冲他伸出手。
温阮把手搭过去,借力站起来,觉得眼前一切超过了逻辑范畴。
他不觉得邾晏想立刻杀了那个太监,诚然,那太监敢在宫里对他动手,是挑战了邾晏这个简王的尊严,可比起灭杀,找到根由才最为紧要,邾晏不是冲动的人,比起杀了那太监,他会更想控制住那太监。
所以那匕首扎进太监脖子……是巧合?
可能么?这种时候会有巧合?
温阮不觉得是,可刚刚交锋又没第三个人参与,他只能想到一个方向——这太监故意的,知道不能成事,干脆自杀,起码不会暴露身后的人。
是,温阮觉得一定有幕后的人。因为他越看那个匕首越觉得眼熟,尤其扎进太监脖子里,只剩匕首柄的时候……他五年前左胸重伤频死,不也是一个风格差不多的匕首!
同样的匕首柄设计,差不多的纹路,相似的红宝石镶嵌,他非常肯定这并不是当年重伤他的那个,但两个匕首风格如此相似,必定出自同源!
难道这几年来,附骨之疽一般潜藏在他身边的杀机,竟然不来自温国公府,而是来自皇宫?
可是为什么,他凭什么,他非皇家人,与皇室更无关联……
不,不对。
温阮大脑迅速转动,猛然想起一件事,十三年前!
他走丢是在这一年,先皇后薨是在这一年,包括后来的太子去世,根源仍然是在这一年!
可十三年前上元夜之变,民间出事的也不只他一个,他了解过,当时正值灯会,拐子也多,街市上突然乱了,走丢的孩子也多,并不止他一个,温瑜当年不也走丢了?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种危机,起码他看温瑜挺正常的,除了脑子不太正常,身边起码没有类似危险……
所以为什么,他到底哪里特殊,凭什么被这么揪住不放?
皇宫大内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四周自然立刻响应,虽则危险不是冲着天子,但也不能这么算了,皇上那边的贴身大太监管公公匆匆过来,宣布皇上意思——
查!必须狠狠的查!
立刻隔离现场,彻查搞事太监身份,这一队送东西的太监不用说,直接全部扣下,手上的东西也是,全部要检查,至于简王夫妻,则先就近请到旁边偏殿休息……
邾晏握着温阮的手,一直没松开:“莫怕,我在。”
温阮也不想害怕,但他真的觉得这事不对劲,很不对劲。
邾晏眸色微沉。他是亲自踹人的人,打小学的武,多年来常与人交手,出手自来有分寸,什么样的力道角度能杀死人最熟悉不过,刚刚那一幕,怎会是意外?为什么遭遇‘意外’的,是他的阿阮?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亲眼看着阿阮陷入危机了。
可这是在皇宫,太多话不方便说……
无人看到的角度,他低头轻吻温阮发顶:“不怕,阿阮,你不会有事。”
宫中反应自来迅速,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偏殿就来了人。
珍妃,二皇子邾宾的生母。
“怎么回事,出事了就说是本宫的人?本宫只是为新人准备礼物,突然想起有件东西忘了,又不想麻烦别人,特意用自己份例去调派,让尚宝监的人送来……东西是尚宝监收了份例条子,自库里调出来的,非本宫管得了的,送东西的人是尚宝监太监,本宫见都没见过,怎么就扯本宫头上了!”
珍妃一路走得飞快,夹枪带棒的话音与本人身影一起,走进了偏殿。
温阮看到了她的怒气,也看到了她明艳张扬的美,眼睛大而明亮,眉长有锋,眉眼很有势气,因皮肤白皙而富有光泽,显的身材有些丰腴,但实际一点都不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受,眼底燃烧的怒火丁点未损她的美,反而将人衬得更加锐艳。
“你就是阿阮?”
珍妃目光锁定温阮,明显心里气不顺,又不方便发泄这份不满,还得压下去,就显的说话气氛没那么圆融:“你倒是个不错的,眉眼讨喜,也没吓软了脚,今儿个受委屈了,回头本宫给你备的礼再加一份,别吓得下回不敢进宫了。”
温阮:“晚辈愧受。”
“这有什么愧不愧的?”
不愧是宫妃,专业素质出色,珍妃已经能调整出笑容,看上去真诚极了:“之前二皇子与你有些误会,你这孩子倒是实诚,没被外人牵着鼻子走,不想到现在,竟又有了别样缘分,他府里新近了一个妾,叫温茹,听说是你姐姐?”
温阮垂眸:“正是同枝堂妹。”
珍妃笑的意味深长:“那本宫这份礼,就得更厚三分了。”
温阮感觉这礼烫手,若收下,好像就跟二皇子绑到一条船上,是合作关系了,不收,就是拒绝嫔妃面子,不给嫔妃面子,皇上又放在了哪里呢?
左右都不合适。
邾晏:“长辈赐,不敢辞,本王就替王妃收下了。”
他倒是脸皮厚,什么都敢要。
不过温阮也很快想明白了,一码是一码,这种语焉不详的暗示,其实完全可以当做没听懂。
殿外又是一阵响动,宫人簇拥之下,进来了一个人。
如果说珍妃不胖,算是瘦的范畴,这位宫妃就更瘦了,肩削骨瘦,腰身被裙带束的快没有了,风格也与珍妃完全不同,珍妃是明艳的张扬,这位则是清冷到了极点,如空谷幽兰,孤芳独赏。
她眉眼笼着一股清愁,眉细长,眼生波,樱唇一点,五官哪个都不大,哪个都不见得多处挑,可凑到一起,莫名生了我见犹怜的气质,哪怕看起来并不年轻了,仍然让人不敢轻扰,不愿在她面前大声说话。
温阮听到邾晏在他耳边轻道:“是柔妃。”
三皇子的母妃。
柔妃有些急,可她的急并不是想和人吵架的那种心火,而是说不清楚,又替人操心的可怜样,眸底甚至有泪意:“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平时没事,一进宫就出了事,在皇上殿中好好的,出来遇到给姐姐搬东西的人就……”
珍妃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哪都有你。”
“姐姐怎的这么说?”柔妃眸底湿意更甚,“宫中自有规矩,我怎敢故意同姐姐作对?是管公公那边使人唤……”
珍妃哦了一声:“所以那杀人的小太监,是你的人喽?你看不惯简王还是简王妃,非得在这种时候下杀手?”
“姐姐慎言!”
柔妃咬了唇:“我并不认识那小太监,是昨夜想着简王夫妻今日会来,提前准备了一些赏赐,因殿里器物不足,才拿了份例去换,尚宝监的太监送过来,东西放下人就走了,我连那些小太监的脸都没记住,何谈利用杀人?”
竟然这么巧的么?两宫妃都是为了邾晏温阮今日进宫准备礼物,又都礼物准备不充足,拿了份例去换,都用的尚宝监,尚宝监也那么巧,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值班的正好是同一批人?
温阮觉得很荒谬,但目光不期然掠过邾晏毫无波澜的脸时,突然灵光一闪,这在宫里……似乎并不荒谬?
比如邾晏这个简王,目前是朝堂那以外第一位封了王的皇子,二皇子三皇子有大志气,想要拉拢非常可能,比如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国公府小少爷,皇上都特意点名了他的‘农事’才华,二皇子三皇子向来懂得体察上意,怎会不懂,也会想争取。
他们两个想争取,他们的母妃又怎会不帮忙?宫斗了半辈子的女人,思维也都在斗上,邾晏和他今日会进宫谢恩,这两位娘娘都会想表示一二,且也会想压过对方一二,那么就很容易打听出对方都准备了什么,自己在哪一方面欠缺了点……时间上来不及筹备时,还真非常有可能临时用份例调动来加。
这来来去去的临时决定,不就都成了机会?
珍妃看着柔妃这张清汤寡水的脸就来气,皇上面前装柔弱也就罢了,到这还来这一套?
“连脸都不认识,就想好怎么在今日栽赃本宫了?妹妹可真是思虑周全。”
柔妃似是说不清了,急的眼眶红:“我真没有,姐姐怎么这么说……”
“珍妃娘娘才是要栽赃我们吧?”
随着门外一道洪亮声音,三皇子身影走来,鹰钩鼻高耸,目光更加阴鸷,只放在柔妃身上时缓和了片刻,低声道:“母妃身子不好,又不懂这些弯弯绕,不必与人纠缠,反倒掉入陷阱,不若安坐在旁边休息。”
柔妃倒也很给面子,一句话不说,坐到后面椅子上了。
珍妃看着邾甫:“怎么着,这么快就认定本宫欺负人了?三皇子这罪定的,未免也太主观了些。”
邾甫:“珍妃娘娘言我母妃之过,何尝不主观?外面的小太监分明是为珍妃娘娘做事时突然暴起——”
“怎么着,别人疑你不行,你疑别人就对了?”
二皇子也匆匆赶到,直接护在珍妃面前,呼吸还急促呢,就瞪着三皇子吼:“证据呢?人证物证事件发生的经过,你都查过了?”
珍妃瞧自己儿子过来,也不多口舌,款款走向身后,就在柔妃上首,找了个椅子坐下了。
柔妃:……
温阮觉得这一刻才叫荒谬,真是好令人感动的母子情深,谁都有靠山,谁都能胡搅蛮缠,他这条人命的事不重要是不是?
邾晏已经出声:“这就是两位兄长说的,宫中母妃已准备好,阿阮头一回进宫,必不叫他受委屈?”
二皇子:……
三皇子:……
完蛋,常年斗都习惯了,忘了今天日子特殊。
“六弟莫急,二哥也是气着了,事肯定得问,得细问。”
“若不是别人张扬,非要欺负人,怎会有此刻窘境,六弟放心,那小太监已经死了,尸体跑不了,今日必要问一个水落石出!”
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恨不得下一刻就把对方咬死,昨日在简王府喝喜酒的默契安和是一点没剩,着实短暂了些。
不过邾晏并不在意,他的婚礼已经完成,这俩人接下去怎么杠,谁死了都没关系,只是他的王妃,今日不能白白在宫里受了委屈。
二皇子先戳破了窗户纸,盯着三皇子:“北狄使团不日抵京,边关互市将开,你敢说你不想要这个机会,不会听说父皇把此事交给六弟心生不满?”
边贸互市,使团将来的事,两国来回沟通很久,才算是真正定了下来,虽然皇上今日才将此事交给邾晏,但在此之前,就有了蛛丝马迹,两个人日日在朝中听政,怎会连这点意思都猜度不出来?
他们太懂彼此了,想赚钱的机会突然没了,嫉妒酸涩难堪,二皇子有,三皇子也必有!
“你敢说你不想?”三皇子目光阴鸷,“可我没有杀人,也不会想做这种事!”
温阮:……
原来还与邾晏的差事有关?
双方正对峙,管公公带了个人过来,尚宝监的总管太监石公公,底下人的事,他最清楚。
二皇子立刻上前逼问:“那死了的小太监姓甚名谁,在你手里做了多久,平日都和什么人来往,可曾差事上出过什么错?”
石公公吓出一脑门汗,跪在地上用力回想,一句话不敢说错:“叫……叫小栓子,七岁就进了宫,调教好了先做洒扫,学会眉眼高低,六年前进了尚宝监,平日瞧着人不甚机灵,做活儿却仔细谨慎,从没犯过错啊……”
三皇子厉声:“他手里匕首哪来的?宫人不准私藏利器,违者格杀勿论,你怎么管的人!”
石公公都哆嗦了:“老奴惭愧,实是不知啊……”
邾晏突然道:“有印记。”
温阮心下一凛,莫非邾晏认识!
“什么印记?”二皇子三皇子都一脸迷茫。
直到那柄匕首被呈上来,他们才看到了匕首柄上的纹路和宝石,的确非同一般,不是便宜货,可……也仅止于此?
二皇子有些为难:“宫中之物都贵重……”
这匕首若是在外面,来源会好查些,一般人消费不起,可这是在宫里,且这小太监是在尚宝监做活,尚宝监既然叫这个名字,库里自然什么宝贝都有,贵重的匕首偷一个用……
三皇子虽也这么想,但不可能跟二皇子站在同一立场:“怎么就不能查了?将作监做东西全部都有记录,宫中上次也都有存档,一个个对不就行了?”
是贡品还是外来的,都能查,除非……
邾晏目光凌厉:“我记得,十三年前……正好有几把类似的匕首不见了。”
温阮心下一跳,竟还真是与十三年前的事有关!
他只听说当年皇上外出,宫内似有变故,除了皇后薨逝,好像还死了宫妃和很多宫人,但因为什么,后来如何,全不知晓,想来有匕首丢失这种事都很细微,不是特别关注,后续也察觉不到。
他震惊于邾晏对这件事的在意,也震惊于这份杀机竟然延续到了他身上,他当年还是个孩子,也没进过宫,为什么?
“好了!”
太元帝突然出现:“什么事都往十三年前扯,你是在对朕不满么!”
这火气很明显,是冲邾晏来的。
邾晏似乎也习惯了,直接跪下:“儿臣不敢。”
太元帝看都不看他,直接吩咐管公公:“宫中有人行刺,必须彻查,着殿前司提人问供,务必给你们简王殿下一个交代,行了,都散了!”
皇上发了话,这事只能这么过去,二皇子三皇子分别侍奉自己的母妃珍妃柔妃,回了各自宫殿,邾晏只能带温阮离开皇宫,一言不发。
温阮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邾晏不愿同他谈及的事。
他很早前就听说过,邾晏年少时与现在不同,全无阴森暴戾别扭,是一个活泼大方,不失才华,被期许未来是贤王的人。
生母难产而亡,邾晏没什么记忆,他是在皇后跟前长大的,长他许多的太子将他抱在膝上,拉着他的小手给他开的蒙,还专门寻了师父让他学武,那个皇宫随他玩,整个京城任他闯祸,边关也不是去不得……
可那些美好在十三年前全部消失,事发时邾晏不在皇宫,皇上甚至以这些是为耻辱,不让人再提,没有人管邾晏当时什么心情,又是怎样的无力。
所以他才变了,将书上教的那些美好品质全部抛开,他开始任性妄为,杀人,暴戾,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心生恐惧。
但温阮没有问,他知道,邾晏并不想说。
可出了殿门,上到马车,邾晏突然把他抵在车壁,咬牙沉声:“到底怎么回事!想杀你的人,竟与宫中有关!”
温阮看得出来,邾晏并不觉得十三年的事与他有关,他那时太小,怀疑这个就太蠢了,邾晏只是关心他的安全,或许正是因为当时的事留下了太痛的记忆,太可怕,才更忍不住这种情绪,显得尤为急躁。
“我也不知道。”温阮声音有些涩。
邾晏手掌抵着他胸口,声音似从齿缝中挤出:“这么痛的伤疤……你这般不在乎?”
温阮不是不在乎,是自己力量太薄弱,根本对抗不了,在今日之前,他竟还以为危险来自国公府……
邾晏捏着他肩膀的手劲越来越大:“到底怎么受伤的!”
温阮垂着眼,没说话。
他也说不出来,因为他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具身体濒死之时,他才过来,不知前因,只知这处伤很痛很痛,痛的差点再死一回。
他不说话,邾晏以为他不想说。
就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懂了在回程船上时,阿阮的不开心。
就像他现在,非常非常不开心。
第56章 这不是我想要的
皇宫的反馈, 竟然很快就来了,未及黄昏,晚饭都没摆上桌, 温阮和邾晏就一起见了宫里来的传话太监, 管公公, 皇上亲派的人, 分量足够。
说这一切就是个误会, 死的那个小太监把温阮认成别人了。
那小太监胆子不大,也没什么本事, 平日里是有些呆的,最不爱凑热闹,自打进宫以来,没犯过大错,小错被罚,大抵都是被别的机灵太监坑的,属实是个可怜人。
他不会武功,以他本身胆量,也不会敢杀人, 这次猪油蒙了心非要动手,乃是想左了。两年前他大病一场, 差点死掉,受了一个宫女的大恩才得以活过来,那宫女大他几岁,他在心里认了干姐姐,没叫任何人知道, 只要有时间有机会,总会默默照顾这个干姐姐几分, 半年前,这个宫女年纪到了,被放出宫,按照家里的意思成亲嫁人。
这事到这里,本该就这么结束,遗憾就遗憾在,这宫女死了,所嫁非人,被折磨死的。
消息婉转传到小太监耳朵里,他当然受不了,宫里环境压抑,一点点心思也能磨成执念,如果有机会,他当然会想报仇……
那宫女嫁的男人是一个公府少爷,小时候走丢过,性格有些偏执,宫人打听消息不易,传话人中间有个错漏,就很容易误会,这小太监就误会了,以为那人是温阮,正好今日邾晏带着温阮进宫,这小太监受了刺激,就……出手了。
管公公将事情娓娓道来,大约因为这不单是什么‘干姐姐’的事,事涉太监不被允许的情爱之思,有些话他说的讳莫如深,反而越发显的真实。
温阮却一个字都不信。
传错话误会,心中执念难平,奋起杀人……他可是没忘了,在宫里问这事时,尚宝监掌事太监对这小栓子的印象是,细心谨慎,一个细心谨慎的人,会犯这种错误?
京城公侯伯爵很多,国公府不只温姓一家,可也走丢过找回来的,温阮没听说过。他知道十三年那场乱事,走丢的孩子不少,也很可能出现与他遭遇相似的人,可如果京城某个国公府有同样类似之事,他回京这么长时间,不可能没听说过。
但高门大户么,比较注重隐私,说没有就可以没有,要说有,也立刻也可以有……圆谎圆场的事,细节都敢给你造到位。
还有匕首的来源,路线的安排,消息的通达,怎么就那么巧,这小太监想杀人,就能撞到从大殿出来的当事人温阮,怎么着,什么时候送东西,珍妃宫里是没要求的,皇上也得照这小太监的意思,把控召见邾晏和温阮的时间长短?
这中间的时间控制就是大学问,只这一点,只要顺着往下查,一定能得到点东西。
“原是如此啊。”邾晏盯着管公公,面无表情,“辛、苦、公、公、走、这、一、趟。”
看来他也一个字都不信,但有些是有的人想要掩埋,只能这么过去。
送走管公公,这顿晚饭吃得没滋没味。
温阮意识到,不仅仅是邾晏这里,十三年前皇宫发生的事,在宫里也是个禁忌,太元帝很忌讳提起,遂别人提不得,说不了。
而那小太监背后的人,之所以敢故意就在宫里对他下手,大约也是利用了这一点,知道没法细查,查不下去,能完美隐身……
这一次没得手,下一次只会更谨慎,更锋利,更追求一击即中。
是谁呢?
他不认为是皇上,如果皇上真想杀他,随便在外面就解决了,何必弄到宫里?珍妃和柔妃……表现的都不太像,但宫妃不同一般女子,不可凭表面接触就轻信,她们有几分是演的,有几分真实,恐怕皇上都不一定看得清。
看来日后,要更加当心了。
温阮是真的想不通,过往的事到底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是小时候的他看到了什么么?小孩天真,真看到了很容易说漏嘴,小孩忘性也大,过段日子恐怕就忘到了脑后,怎么可能现在还记得,还有影响?
那就是……不小心碰触,或拿到了什么东西?
可身边所有东西他都翻过,他相信幕后人私底下也翻过,没有半点异常,才会一直忍着,允许他活着,受到什么刺激,疑心加重时才会想了结他……
盯得这么紧,那个东西一定很重要,偏偏又不直接下死手,是不是……也不大确定,真的在他这里?
那为什么不来直接问?亲近诱供也好,私囚逼迫也罢,为什么不这样做?
可能问不得,一问,就会暴露。
温阮本来有点烦,想到这里,突然有点恶趣味的爽感,幕后那人想来也是有点烦的,对他轻不得,重不得,杀了吧,怕遗憾,最重要的东西可能再也找不着,不杀吧,看着他在京城上蹿下跳到处招摇,估计恨的牙痒痒。
那他将来要是有个万一,不小心落入别的危机,快要死了时,这个人救还是不救?
行,反正未来漫长,他现在身边朋友也不少,就慢慢耗,看最后是他揪出那幕后人,还是幕后人有本事,能杀了他。
温阮想开了,心情放松很多,但是邾晏……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么多年午夜梦回惦记的是什么,一个字都没说。
温阮也没问,吃过饭就回房了。
奇怪的是,邾晏竟然也没离开,跟着他一路回了正房,洗漱更衣后随便拽了本书,就倚在床上看了起来,半点没走的意思。
今日这种气氛……六殿下多少显露出了些破碎感,尤为让人怜爱,而且白天还救了他,温阮不好意思赶人,就默认了一起睡的模式。
本以为同床异梦,两个人都很难安寝,没想到睡着的很快。
大约意识里有足够的安全感,温阮还很快缠过来,手脚放到邾晏身上,任他抱个满怀。
邾晏轻吻落在温阮发顶,想抱紧些,又不敢太紧。
情爱……果真磨人。
可若能拥有,乃是世间幸事,当要珍惜。
母后说的很对,太子哥哥就不行,他根本没长嘴。
往昔如烟,逝去的人就像四季的风,淹没在一年一年渐长的岁月里,人们渐渐忘记,不愿想起,因为他们还拥有很多东西会填补,会慰藉。
可他不同,那是他最珍贵,最鲜活的时光,是世间仅有的两个亲人,他会让所有该死的人付出代价,当年如果没有查透,有漏网之鱼,那就把人揪出来,用他们的鲜血祭奠亡魂!
翌日,温阮和邾晏备了礼物,一同去温国公府。
掌家二太太卢氏活儿干得漂亮,带着儿媳小卢氏,一应招待办的很看得过去,热情又不失分寸,力求表现一个宾至如归。
都宾了,自然算不得自家人。
大房周氏因为女儿温茹也回来了,难得有几分笑脸,不再对温阮阴阳怪气,表现的慈爱又温柔,一如长辈该有的样子:“终于回来了,这阵子叫我惦记的……你们兄妹俩啊,根出同源,和该一条心,互相扶持,千万别像别人似的。”
一边说着话,一边狠狠剜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温瑜。
改阴阳怪气这个庶子了,显然温瑜的婚事让她非常非常不满意。
温瑜像是听惯了,竟也不红脸不生气,还十分殷勤的给嫡母端上热茶:“母亲莫要这般说,这么多人都在,好歹留些脸面。”
乍一听好像是在说自己,想要点面子,但看他眼神就知道了,轻飘飘往邾晏那边一转,迅速又回来,很明显,他这是在提醒周氏——
简王殿下在呢,你叮嘱温阮帮温茹,帮二皇子?
周氏脸色一僵,又剜了他一眼,重新温柔看向温阮,拍了拍他的手:“都是一家人么,长幼有序,阿阮心里明白的,日后茹姐儿有了皇孙……自有你的好处。”
呵,还长幼有序,心里明白,连能不能怀孕,生不生得出的儿子都能拿来做筹码,温瑜差点笑出声,你且看温阮听不听话吧。
果然,温阮把手从周氏手里抽出来,脸上只挂着客气微笑,一个字都没说。
不过……
温瑜眼瞳微动,屡屡掠过这对新婚夫夫,感觉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他有点看不懂。
他记得上辈子,他百般努力达成这桩婚约,邾晏从始至终冷漠至极,从未主动,大婚当晚也没进洞房,他想去求一求,希望这位夫君能给些脸面,邾晏却张开弓箭对着他,微笑说好啊,只要他能顶住这一箭,不死过去,就答应。
距离那么近,箭头那么锋利,还直直冲着他的心脏位置,怎么可能顶得住!
他当场落荒而逃,之后再也没求过六皇子,所有努力自己做在私底下,希望能助六皇子成事,六皇子却一点不当回事,除了浑身的疯劲外,没有野心,不想上位,所有他做的事引来的后果,全部自己承担,在宫中受后妃斥骂耳光也罢,在外受刁难欺辱也罢,就连别人调戏言语污秽,六皇子都能全当没看见,更不会有任何安慰心疼,甚至还会怪他多事。
这位根本就是一个冷心冷肺,偏执变态的疯子。0
可这两日他听到了什么,外面竟然传出夫妻情深,简王殿下宠妻若宝的离谱流言!
又是大婚亲迎,亲自抱向婚车,又是洞房花烛顺利,未有离开的迹象,甚至昨日皇宫里,温阮不知怎么招惹了刺客,还是邾晏力挽狂澜,亲自护住了他!
温瑜一早等在这里,就想看看是不是如此,结果……没看出来。
二人距离始终很近,从未超过尺远,看起来像是有感情,可二人没什么眼神交流,也没什么亲密举止,怎么都不觉得是新婚夫妻如胶似漆的样子……莫非是装的?
如果这样的话就好理解了。
温瑜眼底有异光滑过,必然是有什么交易吧?他这个便宜弟弟一向心眼多,从上次举宴就看得出来,很会玩游戏,正好邾晏疯的有点不正经,正常的道理他听不懂,若是玩乐……想来会感些兴趣。
可是与虎谋皮,怎知未来就是光明的?
温瑜觉得太蠢,同时心里有点爽。
爽过片刻,又没那么爽,因为这样的话……温阮势必得不到真爱,没有感情滋养,家里得不到,就必然会想在外面寻找,那他岂不是还会有危机!他的探花郎敬宇青,千万不要被温阮看到!
温茹也别扭,非常别扭,尤其看到自己娘亲这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拉拢之后,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从不知道,与人为妾过的竟然是这样的日子,哪怕夫君是皇子,身份尊贵,她也沾不上多少光,反而府里各种规矩,都是在制约妾,她的确因国公府嫡女出身,有些例外,与普通的妾不同,但那也得是在她花巨大心思把人哄高兴后,才能得到的好处和脸面,一旦哪里没做到位,或有僭越,正室有一百种法子治她,叫她有口说不出。
她连见二皇子这个夫君,都是有规矩的,不是想见就能见,宫中珍妃那里,也只会见正室,根本不会有她献殷勤的机会。
倒是有一点,她的确能压住来远伯府那个死对头葛凌春,葛凌春是三皇子的妾,三皇子在外面再嚣张,也不会在礼法纲常上让人挑错,或者说,他自己可以,女眷不允许,遂她这个‘小嫂子’,如里有和葛凌春见面的机会,的确可以踩一踩压一压,让葛凌春脸面丢尽,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完全报了之前葛凌春刚入三皇子府,对她的嘲笑欺辱。
可也仅止如此了,其它的,之前她拥有的东西,全部没有了。
比如她的自由,出去游玩的机会,和人来往的场合,操持小宴招待亲朋,出风头让人认识称赞的优点,全部都没有了!
那是正经姑娘,当家主母做的事,她现在既不是姑娘,也不是正头夫人,她只是个妾,只能在后院看着那一小片天空,夫君和主母不发话,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甚至没有回门,以后更不可能随便回,今次竟还要靠沾温阮的光,宫里珍妃特意发下话提点,才能得二皇子和主母一句叮嘱,回来看一眼,若是他们期待的事她没办好……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她都不敢想。
这不是她想要的日子!她这一辈子,难道是为葛凌春那个贱人活的么?
可木已成舟,人生没有后悔药,她又能怎么办?
她瞪了温瑜一眼,可又觉得,不能怪温瑜,当时的确是自己迷了心窍似的,非要往这条道上走,温瑜只是理解她,帮助她想办法,甚至还为了她,不得不也和一个男人订亲,大好前程算是毁了。
温茹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她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也不想在别人胁迫下做不愿意做的事,可若不做,以后怎么办……
她非常迷茫,木木呆呆的,不知何去何从。
周氏狠狠掐了她一把:“不是之前总念叨么,现在你哥哥都回来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温茹眼泪流了下来。
“前番种种……都是我的错,兄长若怪,便怪吧,我再不敢了。”
周氏:……
让你和温阮说几句软话,不是让你跪的!你这样伤自己的面子,把二皇子放在哪里了,以后又怎么理直气壮让温阮帮你!
温茹却已经抹着泪,朝外面跑了。
周氏讪讪:“你看这……”
温阮:“妹妹只是出嫁日短,恋家罢了,以后会好的。”
“对对,恋家,这孩子打小就重感情……”周氏也不敢说别的了,这要叫温阮不高兴了,回头再告一状,女儿在二皇子府怕是得吃苦。
邾晏看着温阮三两句把人怼的哑口无言,一点都不觉得不对,甚至亲自给他端了茶,怕他口渴。
食不言,寝不语,中午这一顿家宴吃的,可谓没滋没味。
宴后,温瑜刚走出来,听到角门上有人来找,心念微转,赶紧过去,发现是敬宇青。
他怀里抱着一本书,手里拎着两块月饼,潇洒落拓的站在阳光下,哪怕衣着并不光鲜,也眉目俊雅,一如君子。
“那日你说想看这本游记,刚好我寻到了……”敬宇青微微笑着,把书递过来,还有月饼,“今日中秋,贺你福泽绵长,心想事成。”
温瑜心间一暖,伸手去接时,却发现敬宇青没动,像是愣了神,再抬头看,心头猛然震颤——
温阮来了,敬宇青竟然在看他!
他怎么来了!是这么快要走了么!今日中秋,既然回门,就得礼数做全,这是不打算在府里吃晚饭了?
“谢谢你。”温瑜咬着牙,悄悄动了动脚,想要挡住敬宇青的视线,可他不得不承认,温阮长的太好,皓月之光,如何能挡得住?
温阮起初并没有看到温瑜二人。他的确不想继续在府里浪费时间了,奈何走到半路,才想起有样东西没拿,南星和蓝田派出去做别的事了,邾晏不欲他多走,亲自折回去他拿,他不好不领别人心意,便慢悠悠走到这里等人。
可站的久了,视线总会看到点什么……他感觉温瑜眼神直愣愣的,像是有什么话说,便走了过来。
温瑜瞬间警惕,站到敬宇青面前,护住人,不让温阮看到:“你干什么!”
他感觉自己太倒霉了,事事不顺,明明一切已经按照自己想法发生了不是么?明明已经成功了不是么?为什么心里还这么虚,没半点底气,梁夫人那边也是,明明他做了努力,对方还是没给半点反馈,偏偏温阮总是走狗屎运,脚踩在哪里哪里就能顺。
温阮:……
反应这么大?
“你方才那么看着我,我以为你有话说。”
“没有!”温瑜立刻反驳。
敬宇青:“这位是……”
左挡右挡还是没挡住。
温瑜唇角抽动,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快速朝敬宇青眨了下眼:“简王妃,我们高攀不上的人。”
敬宇青怔了一瞬:“明白了。”
温阮:……
你明白什么了?
这种表情,他很难不猜想,温瑜怕不是和这位……说过自己什么坏话?
他还真猜对了,温瑜就是担心有一天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一直在敬宇青耳边潜移默化影响,国公府的不好,温阮这个被找回来少爷的不好……
敬宇青那句明白了,是隐晦的默契:哦,是那个很不好的亲戚。
温阮感觉现在的气氛非常微妙,视线缓缓移向敬宇青……这个人很重要?温瑜为何这般着急,好像他要抢人似的?
虽然长得还可以,但眼神呆了些,不够灵动。
他交朋友一向不拘小节,也不管人是贫是富,但总得先接触,温瑜是因为什么觉得,他会很看重这个人?
温瑜心里七上八下:“青哥,你先回去吧,我晚些寻你。”
敬宇青眉心微蹙,似有担忧:“你一个人可以?”
温瑜点头:“放心吧,我马上就来。”
敬宇青转身走了。
温瑜这才长呼一口气,转过身,直直看着温阮眼睛:“简王殿下他,曾有个心上人,你可知道?”
温阮不知道,他知道温瑜故意在气他,但本身今日就气不顺,正愁没人吵架,直接嗤了一声:“那你呢?你其实可以有不一样的日子,就一点没想过?”
他看了看国公府的门楣,又看了眼温瑜手上的书。
国公府的爵位,长房可谋,温瑜虽也走丢过,但很多年前就被找回来了,当真没有运作的能力?庶子怎么了,庶子就一定不能承爵?
若看不上这爵位,还有手里的书。
他可是一回来,就听到了温瑜享誉京城的才名,有才华,有能力,长袖善舞,整个京城都知道你厉害,你为何只传名,不科考,不进朝堂做事?当官的日子不好,还是没有人掣肘的日子不爽?
温阮点到即止,说完就走了。
温瑜看着他的背影,心跳加速,是……这样么?他其实是可以想的么?上辈子他没这么做,是因为能力不够,这辈子重来,知道那么多事,不管国公府还是官场,好像的确都是可以争取一下的,为什么放弃了?
哦,是因为有更好的选择。
有敬宇青这个未来探花,未来权臣,何必要自己来那么累?
对,他没有选错,他不会选错的……
温瑜回房放好那两块月饼,就去了敬宇青的家。
逼仄的房屋,灰尘怎么都打扫不干净的灶间,一个下人都没有的门房,处处都写着贫穷两个字。
往里走,他看到放在堂桌上的两块月饼,跟敬宇青送给他的一模一样。
想来是一下买了四块,两斤,拆出一半给了他,剩下的在这里,准备晚上和母亲一起用……
竟然寒酸至此。
温瑜想起温阮回门,简王府备的节礼,再想想今日中秋,何等重要的节日,举凡定了亲的男方,都会给女方送节礼,敬宇青只给他送了两块月饼,还单独给他,没有知会家中长辈,没有请安问侯……
敬宇青在换衣服,家中寡母出来迎人,虽是笑着的,问候关心,实则眼神飘来飘去,写满算计,只想看他又带来了什么,是钱还是东西,钱的话有多少,东西的话有没有用,要不要去换钱,能换多少钱……
这位寡母,并不满意儿子娶男妻,温瑜听到过她在街巷骂人,极为难听。
这就是他苦心筹谋,想要的日子?
温瑜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安慰自己,只是几天苦日子而已,只要敬宇青高中,走上权臣之路,他的好日子就来了……
同样的日子,温阮上辈子也一定经历过,温阮可以,他为什么不可以?他还可以比温阮做的更好!
温阮一时冲动出了门,没有等人,又不想转回去,便漫悠悠在街上走。
突然背后响亮马蹄声起,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腰间一暖,被一只有力大手抄起,放到了马背上。
邾晏拥着人,低沉声音落在他耳畔:“为何不等我?嗯?”
有风迎面吹来,因速度快,显的有些烈,心跳也是。
温阮:“不想等。”
“好,阿阮以后都不必等。”
邾晏紧紧拥住他,快马加鞭,奔向城门:“我自会向你走来。”
第57章 你懂我
秋日的风明朗干燥, 吹到脸上并不锋利,有一种柔软的暖,空气中有很多粮食的气味糅杂, 还有一点泥土的味道, 在快马掠过街巷人家时, 卷来丝丝缕缕桂花的甜香。
今日是中秋节, 月圆人圆, 想来入了夜,会是万家灯火, 千丈红尘。
温阮见马跑出了城门:“我们……去哪?”
“不是想去庄子上?”邾晏声音融在风里,有一点不真切。
温阮:“你……知道?”
知道他想去庄子上?
邾晏:“你因何认为,我不会知道?”
温阮:……
难道他说梦话了?不会吧,南星没跟他说他有这毛病啊?
邾晏:“阿阮,我是你夫君。”
温阮莫名有些脸热,你是夫君又怎么了,成亲了就能为所欲为,什么话都敢说了?
“驾——”
后面有急促的马蹄声追来,伴随着气急败坏的高声大吼:“你们两口子怎么回事, 说好了的竟然先跑了,谁都不等我!”
是方小侯。
两口子……说好了的?
温阮讶异, 前面三个字倒也算对,说好了,同谁说好了?邾晏?
邾晏拥着温阮,本来骑马速度并不算太快,怕他不适应, 结果方锐追上来,他双腿夹了夹马腹, 立刻提速,方锐还没追到齐平,就又被远远落在了后面。
方锐气的够呛:“简王你不要脸!你竟然骑你家那匹最快的马!”
邾晏慢条斯理:“有本事就追上!”
“好你等着的,今天我必得追上你,把我好兄弟抢过来我带!”方锐哪经得起这激,立刻朝温阮喊话,“阿阮别怕!简王不敢不顾及你!今儿个我要是追上了,你就从头到尾跟我坐,不准和简王同席,夜里不准同他睡,跟我一醉方休!”
温阮:……
这哪跟哪儿啊?
方锐话还没喊完:“你别不敢回话,简王应了的!”
温阮算是明白了,回头看邾晏:“……你打赌?”
到底和方锐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邾晏挑眉:“不可以?”
这眼神……
马的速度方向还掌握在对方手里,温阮有点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可以可以,您是王爷,您随意。”
“乖了。”
邾晏十分满意,策马奔腾,跑得更快。
温阮:……
不过男人心里大抵还是喜欢这种刺激感的,极速的向前,心灵的释放,天地宽阔,任我驰骋,好像不仅视野,连心境都开阔了,前方再没什么可桎梏,没什么不可以打破,人生从来是自由的,只要自己能勇往直前!
他们很快把方锐甩在了身后,猎猎风中再听不到方的声音。
但……他们看到了马车。
一列六辆,同样的青轴玄布,同样的霍家家徽,这是霍家标准制式的运货车,一行六辆,最小的一个组织运行单位,霍煦宁霍二少并没有安坐车内,而是坐在首辆上,亲自驾车,慢慢悠悠,时不时往后面看一眼,像是在等人……
“哟,王爷,阿阮来啦?”
温阮:……
得,等的就是他们。
“你怎么也——”温阮想打个招呼,奈何马匹不受自己控制,风驰电掣掠过,他只能一边说话一边往后扭头,话还没来的及说完。
“阿阮你可别输哦,”霍二少懒洋洋的挥挥手,闲适极了,不加入追逐赌局,但看热闹不嫌事大,打完招呼就冲着后面远方喊话,“方小侯努努力!我这几车好酒,可都是从我嫂子嫁妆里分出来的,上好的酒,错不了!”
温阮难以置信,扭着头大喊:“你要不要脸,关姑娘嫁妆你也敢坑!”
霍二少手揣在袖子里,无奈叹息:“那没办法,谁叫我嫂子疼我呢,我大哥都插不了手!”
温阮:……
你说这话的时候收起你那一脸狐狸笑,还能像点真的!
霍二少见二人越跑越远,怕听不到,干脆双手做喇叭状拢在嘴边,气沉丹田:“阿阮别输哦——输了要给我试新妆面的!”
温阮无语回头:“这个,你也赌了?”
简王殿下沉默是金,没有说话。
温阮有点炸毛:“你知不知道霍家试新妆面是什么意思,怎么试的?”
霍家两样看家底的生意,一为衣,二为妆,对于妆面打造,妆品配合,霍家态度是非常认真,极致追求的,若要为新品新策划试妆面,那必然是一整套,从头发到脚趾,衣着配饰,全部要搭配,脸上的妆更是重中之重,美不美的先不说,要硬生生坐在那里整整半天任其上下动手的!
对方沉默的时间过于久了,不太像读不懂现下气氛……
温阮眯眼:“你是不是觉得……输了也没关系?你想看?”
邾晏:……
“是他们非要拉着我赌。”简王殿下很懂得避重就轻。
温阮气结,我信你个狗!
“汪——汪呜汪汪!”
说到狗,狗就来了。
细犬刀刀身形瘦长,四肢伶俐,跑的那叫一个快,直直冲着温阮邾晏骑的马奔来,眼睛黑亮,毛皮黑的发光,比起城内街巷,这种类似山林的路反而更适合它发挥,它踩这跃那,简直要飞起来了!
“刀刀!”温阮立刻忘了妆面的事,满脸惊喜,“你也来啦!”
“汪汪!”刀刀欢快的跟他打招呼。
看得出来它很喜欢这样跑,也很享受,但温阮还是有点担心,狗毕竟不是马:“别再给它累着了……”
邾晏气定神闲:“不会。”
“王妃放心吧!”后面蓝田也在策马狂奔,手里还抱着琵琶,“刀刀跑累了属下会陪着的!”
邾晏腿夹马腹,狗和人都很快被抛下。
温阮还在看着蓝田怀里那把琵琶:“你之前让蓝田回府取东西,就是为了拿你的琵琶?”
“不然?”邾晏一脸理所当然,“你答应过我,要听我的琵琶曲,今日中秋,月圆人圆,天气也不错,堪抚一曲。”
温阮:……
行,行吧。
一路疯疯闹闹跑到了庄子里,正是下午天光,厨房却已经早早忙碌了起来,炊烟不断,烧的骨头肉,炖的浓鸡汤,拌凉菜的油辣子,特殊的椒麻香,一闻就是李月蛾的手艺。
这么快就准备晚饭了?
连庄头刘大海都带着一群汉子过来凑热闹,送东西的,搭烤架的,在院子里收拾桌椅的……一大堆人,自己这边庄子的,简王那边庄子的,全部都有。
见温阮到了,个个都来拜,吉祥话不要钱的往外蹦——
“贺少爷和简王殿下新婚大喜!”
“感谢少爷赐五谷丰登,未来有继!”
“有少爷在,来年必风调雨顺,庄稼好收成!”
“月圆人圆,愿少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温阮也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南星,没人比邾晏的马快,他能在这,必然是提前一步先来了,这里的一切,是他在盯着管着干事的。
“这也是殿下吩咐的?”
怪不得他到温国公府没一会儿,南星就消失不见了,他落下的东西,还得邾晏这个王爷帮忙折回取。
邾晏:“今日,你会想这样过。”
热闹的人,活泼的气氛,真挚的笑容……
温阮眼眶有些热,他的确想这样过。
中秋于他,本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他从到这个世界的那一瞬间,就没有家人,不存在团圆,往年也从未觉得孤寂,可今年……经历的稍稍有些多,成亲,皇宫危机,有令人不安的东西跳出来,让他多了两分脆弱,很想看到点真实存在的温暖,他能碰触到,属于他的温暖。
门口有马车驶来,还没停稳,洛林昌就撑着车辕跳了下来:“听说今天有好酒,竟然不通知老头子我?”
“你也知道你是老头子了。”跟随他的脚步,好友谌永安也从车里出来,不过他的姿势就斯文多了,优雅富有书生气。
洛林昌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酒桌无大小,反正小阿阮这里房间够多,醉了就睡,明日正好休沐! ”
温阮早就听洛林昌提起过好友谌永安,也早知谌大人品性,虽未见过,神交已久,如今见面,果然好人才。
二人过来行礼,跟简王打招呼。
谌永安看到温阮,笑问洛林昌:“这就是你常提的忘年交?果然好人品。”
“不只,”邾晏道,“本王曾答应过引荐你大才——”
谌永安微怔:“竟也是小少爷?”
他惊讶片刻,面露欣慰,若是如此,乃是大历朝的幸事。
正如温阮听到过他的名字,也算私下帮了他,他更听说过温阮,这位小少爷自回京以来做的所有事……简王殿下说的不错,实为大才。
这两位是朝堂之上没有站队的人,行动自由,且来的是温阮的庄子,不是冲着简王,他们很喜欢庄子上的气氛,是和官场饮宴完全不同的风格。
寒暄了一会儿,方锐已经追了过来,胳膊里抱着一坛酒,瞪邾晏——
“告诉你简王,刚才我不是赢不了,我是怕你冲的太快太危险,再把我好兄弟给摔着了!”
简王殿下面无波澜:“哦,是么,方小侯自洽便好。”
方锐说话就要往上冲:“你——”
霍二少来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好你个方小侯,竟然敢抢我的酒,还敢不等我!”
温阮看着他脏了的花脸:“你这是……”
“看什么看,你没摔过狗啃屎啊!”霍二少面子挂不住,哼了一声,“别以为你们赢了,妆面的事就作罢了,简王殿下答应我了,只要我今日带这些酒来,必把你抵给我一天,让我从上到下给你试一轮妆!”
温阮挑眉看邾晏。
简王殿下早已别开头,好像没听到这边在说什么,朝远处扔了颗花生——
“呜汪!”
这是黑狗刀刀最爱玩的游戏,打老远就看见了,立刻狂奔过去,飞跳起来接,接是接住了,但也直接‘呸’了出来。
什么破花生,硬度太低,抵不住它的犬牙,一咬就碎,里面还没有仁,全是沙土,这是颗残疾花生!不能吃的!
刀刀不高兴,歪着脑袋,黑眼睛直直瞪向主人——这是该扔给狗爷的东西么!
鸡飞狗跳,闹哄哄的气氛里,天色渐晚,夕阳余晖落下,不多久,便是月出东方,月轮皎皎。
一道道菜已经上了桌,李月蛾向来心有巧思,几乎每道菜都取了个与月亮有关的名字,从凉菜到热菜,从汤品到点心,每样都很值得赏一赏,尤其那月饼,连模子选择都是漂亮的刻花,印出圆圆的月亮,简单的桂树,和活灵活现仰头望月的小兔子。
大家都没进屋,就这么在庭院里摆开架势,就着月色桂香,一句句祝酒词,畅快欢宴。
不知谁起头,在院中燃起一堆篝火,李月蛾竟然还提前腌制了鸡兔乳猪羊排,搭上架子就可以直接烤!
方锐最喜欢这一出,立刻嚷嚷着要亲手来,霍二少见不得他糟蹋东西,说这事自己最擅长,撸起袖子就抢着要上……
温阮没过过这么热闹嘈杂的中秋节,但感觉还不错。
琵琶曲,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邾晏在弹。
温阮仍然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他在这方面一点天赋都没有,可不影响他欣赏,美,都是共通的么。
他看到邾晏月下盘坐的身影,墨发如瀑,肩正腰直,眉目微垂,睫羽静长,人坐在月下,呈着清辉,竟不比月光逊色,有玉之谦润,有光之刚芒。
再往下看,喉结仍然招眼,线条锋利,存在感十足,抚在琵琶上的手指也很漂亮,修长有力,尤其指骨按在弦上重重一抹——竟让人有几分战栗感。
这不是什么简王殿下,这是个男妖精吧……也太会了!
琵琶曲悠扬切切,萦绕在院子里,大家一时忘了饮酒,全部侧耳在听。
“好美的风景……”谌永安闭了眼,“未曾亲至,心向往之。”
洛林昌也手指一下一下,在小腿打着拍子,声音轻轻的:“可不是么,蒙韦仪那老头终是错过了,要不是家中老妻女儿外孙都在,他怕是忍不了,这酒,这曲……明日我非得好好笑话笑话他。”
方锐和霍二少不干架了,连黑狗刀刀都乖乖趴在火堆前,不闹不动了。
一曲毕。
邾晏按住琵琶弦,看向温阮:“阿阮可知,这是什么曲?”
温阮:……
你怕不是在为难我。
“我……不懂乐理,半点天赋都无。”
邾晏微笑:“那就学着懂。”
温阮:“可是……”
不想学,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
但看看四周,都是邾晏为他准备的热闹气氛,怎好不领情,便按下去没说。
是真的很热闹,没什么规矩束缚,所有人都在玩,李月蛾做完菜,也没事了,带着庄子上的小丫头们拜月点香打络子说小话笑话男人们,不亦乐乎,庄头带着汉子们划拳喝酒,还带小赌彩玩当场跳舞的,有什么都不玩直接就拼酒的,还有扣骰子猜大小的……
南星玩的比较高级,除了猜骰子点数,还加上了卧底游戏规则。
邾晏看着蓝田从不熟悉被坑,到一点点融入,全神贯注的玩,连主子都忘了伺候——
“这是你教的?”
“算是,”温阮笑了,“村里没什么娱乐,农闲无聊时,会逗逗南星。”
当然,他教的不仅仅是这些。
“南星算是我的学生。”
“学生?”邾晏看向李月蛾,“她也是?”
温阮点点头:“也算,只是认识她稍微晚了点,可能要多教几年。”
他做的事,他教的东西,并未有意瞒着邾晏,或者说,从未有意瞒着任何人,邾晏自然知道:“你的东西,不怕别人学。”
温阮:“我只怕别人学不会。”
邾晏:“就没想过,若被恶人学了去——”
“那学会的好人不是更多?”温阮从不在意这个,知识就是知识,不可能传播前先分个好人坏人,岁月在长,人心易变,现在的好人不一定永远都是好人,坏人亦然,“若防着这个,很难有好的未来。”
“我的兄长,也说过类似的话。”
邾晏垂眸,话音和着月光,有几分伤感。
兄长?
温阮并不觉得这个兄长指的是二皇子或三皇子,那就应该是……早已不在的人?
“太子殿下?”他试着开口。
邾晏却并没有回避,嗯了一声:“我似乎学不会他的豁达。”
温阮有点明白,邾晏这是在为自己的不长嘴道歉?
没有办法那么坦荡,有些事,就是很难说出口。
温阮侧脸融在月光里,笑容很乖,很暖:“这样没什么不好。”
邾晏:“会让人害怕。”
“害怕也是一种力量,极具束缚感的力量,”温阮道,“挺好的,只是可能要让你遗憾,我不怎么害怕。”
皎皎月光下,二人不再聊过去,只言当下。
邾晏:“师牧云和方锐都认为,我的礼物不会让你满意,但我觉得你不会。 ”
“你指那具尸体?”温阮笑,“倒没什么不满意,我说过,殿下待我很好,我呈您的情。”
邾晏颌首:“阿阮向来大度。”
温阮:“殿下也是,护过我那么多次,我记得的。”
邾晏嗯了一声:“以后还会护着你。”
“哇——南星打他!”温阮突然坐直,看着不远处南星和方锐的武力切磋,好像是游戏玩到了什么关卡,需得肉博分个胜负。
邾晏想起方锐总是念念不忘会阵法的蒙面人,现下有几分了悟:“这些是你教的?”
温阮无奈:“殿下看我,像是会武功的人?”
邾晏摇头。
“我们住的村子里,有两个退役的老兵,身有残疾,做活不方便,我同南星商量过,有空就去帮忙做做活,两个老兵不好意思,就指点南星武功,”温阮手撑着下巴,懒懒倚在桌子上,“但他的步法策略,我有参与建议。”
他知道方锐会武功,但很少见他打架,现在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这种大开大合的招式有点眼熟……
“小侯爷的武功,你教的?”
“谈不上教,”邾晏用词谨慎,“大约算一种影响?”
温阮知道方锐家世代武将,如今老爷子就在镇守边关,便问邾晏:“你去过边关,随军打过仗?”
邾晏:“不太算,做过几次先锋,胜过几场。”
许是这个话题,勾起了几分聊兴,邾晏问温阮:“你可知,我们与北狄交战,什么时节容易赢?”
温阮摇头,除了音乐,他还非常不擅长军事:“我只知,秋季是他们最为富足的时候。”
牛羊已然长肥,草植仍然兴旺,是最不缺吃穿的时候。
“他们很喜欢这时节南下劫掠,”邾晏道,“除了为冬季储备外,还有一点,军备富足,他们的士气会很高昂,若我们此时准备大征,往往不胜。”
这样的话……
温阮了悟:“春天会好些?”
邾晏:“春季反攻,大半会胜。”
那时丰富的食物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女人和牛羊都开始怀孕,表面装的再硬气,心里其实是虚的,只要大庆军队敢,就能胜。
温阮想起早早就说要来,却一直在拖的北狄使团:“你的意思是……使团有意拖延,是想给我们施加些压力,握些筹码?”
那就是要打一架了……
邾晏:“是。”
不知何时,他又开始抚弄手中琵琶,刚劲明亮,拨若风雨,仿佛在谱写一幕大漠落日,长河孤烟。
所以得给他们个教训……告诉他们,大历不会由着他们来,对么?
温阮心有所悟:“你要亲去?你要离开京城?”
邾晏按停琵琶弦,眸底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你猜到了。”
“你的曲子,”温阮指了指他的琵琶,“虽不知是你抚的是什么曲,但感觉曲子里有向往,有怀念,有一往无前的野心……你好像不会停。”
说完,才发现邾晏眼神直剌剌,黑沉沉,像有什么东西闪动……
温阮:“我,我想错了?”
“是我想错了。你不懂曲子,也挺好,”邾晏盯着温阮的眼睛,视线滚烫灼热,“这辈子都不用去学,去懂。”
只要懂他就可以。
温阮有点不明白:“嗯?”
邾晏垂眸,放下手里琵琶:“此前我一直想找一把完美的琵琶,现在想,我该找的不应该是琵琶,是人。”
琵琶再好,能音弦通达,传递曲中所有,遇到不懂的人,仍然什么都听不出来,可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听不懂任何曲子,却能听懂他任意时候拨弦的心情……
最好只懂他,只懂他就可以,不用懂任何其他人,其他琴。
对方的眼神太烫,太亮,温阮有些受不住:“别,你还是找琵琶吧,我不懂乐理,是真不会品评,听不出指法技艺如何高绝。”
“好,阿阮说什么,便是什么。”
又一曲新起,没有长河落日,沙场点兵的肃杀,反而有窃窃私语,像是在道别了。
温阮便笑:“殿下只管放心去,我这边很安全的,很多人都会照顾我。”
他果然听得懂。
邾晏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有些颤抖,干脆停了琵琶:“药丸也不能忘了吃。”
因为温阮实在厌恶喝药,总是想倒掉,邾晏专门去请老太医换了方子,给捏成了药丸子,一天一枚,省事又不太苦,温阮勉强接受了。
“不会。”
“我这两日会调九个暗卫到你身边,你可能看不到他们,切记不可驱赶,随时让他们跟着,明面上仍然以南星为主,”邾晏垂眸,“也不用管他们,他们吃住都会自己安排。”
温阮怔了片刻:“你其实……也猜到了我会离开,是么?”
邾晏没说话,但再次响起了琵琶音,回答了他。
微风拂过,带来桂花的香气。
月圆人圆,团聚欢畅,没人不喜欢相聚,没人很喜欢离别,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正如邾晏会决定亲去北地,不愿自己家国被使团挟制一点,温阮也因此次要开边贸,早早和霍二少梁夫人聊过对策,酒方子制糖法全部都在紧锣密鼓的试验,他也得亲去海边一趟,把新盐制出来。
邾晏要挫败使团的锐气,他便盯着使团的钱袋子,这一波,必不会叫对方得了好!
别人可能只会把这些东西挂在嘴边,可他们,不是别人。
温阮很想问邾晏,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可又觉得,这话似乎没必要问,一切都太明显了。
他察觉到了邾晏的靠近,他的眉眼,他的气息,越来越近……
可他没躲。
邾晏却停了下来,用炽热视线烧着他的唇:“等我们回来,嗯?”
这男妖精太会勾人,连声音都又低又哑,配合着凸起的喉结,充满诱惑,温阮都不知自己怎么答应的,莫名其妙说了一个字。
“……好。”
第58章 单纯无害小少爷
既然决定了, 就没必要再拖延。
短时间高效率,紧锣密鼓的准备两天后,邾晏就走了, 没刻意再打招呼, 早上留给温阮的, 是一个凉透了的被窝, 和空无一人的房间。
温阮醒来后, 抱着被子,不愿起床。
短短几天, 他竟然习惯了和另一个人同床共枕,原本打算好的分房,保持隐私空间,慢慢认识和熟悉,因为一次次的意外,从未实现过。
他知道邾晏是什么意思,没必要送别,因为这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离别,邾晏非常狂妄自信不会出任何问题, 很快就能相聚,所以没必要镌刻痕迹怀念。
他们之间, 永远在进行时,一起往前看的风景才是最美的。
就如同……中秋夜那个暧昧的约定。
懒洋洋起床,没人帮忙绾发,温阮便叫了南星,这活儿以前, 都是南星帮他。
“方小侯一早送了几箱东西过来,说是临别赠礼, 请少爷费心,千万别忘了给他留几十坛好酒,说要过年与宴,一醉方休的。”
邾晏把方锐带走了,温阮一点都不意外,毕竟方家老爷子都镇在边关呢,在那边搞事,多少要跟老爷子商量,且方锐正是需要历练的时候,但——
“几十坛酒?他也不怕撑死。”
他现在与梁家合作尝试的,是高度数的粮食酒,可不是市面上的水酒,别说几十坛,一坛,估计方小侯都受不住。
南星手脚麻利的帮少爷绾好发,用玉簪固定:“霍二少来了,带着商行的车,咱们……真的今天就走?”
“不然?”
温阮起身,意气风发往外走。
他本来也打算今天离开,如果不是邾晏快了一步,今晚独守空房的会是简王殿下。
“哟,少爷——帅的!”
霍二少和温阮在一块,从来没正形,不管对方是乡下孤苦伶仃的少年,还是国公府小少爷,亦或今天的简王妃,都是他的拜把子好兄弟,耍赖卖乖痴缠发脾气,二少什么都敢!
“你倒是一般,穿的跟个酱茄子似的。”温阮提袍上车。
霍二少大惊失色:“真的很丑么!我原本想秋冬主推这个色系的!”
温阮:“劝你别。或让别人来。”
皮肤黑成这样,再穿这种紫色,委实有点伤眼。
霍二少委屈:“都说了让你来,你非不帮忙!”
少爷这冷白肤色,穿紫最好看,浅紫浓紫全都可以驾驭,最近他刚制出了一批纱,是略浓,但很纯粹,幽静的紫,别人谁都穿不出味道,少爷绝对可以,穿上必定会有那种断情绝爱,死了男人一样的寡之美感,清冷禁欲,又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温阮没理他,看着车辆驶出街道,走向城门。
他并不是非要插手盐铁这样的大事,国家管控的东西,他从没想过从中发财,只是现在市面上的盐实在太少,这个时代制盐方法比较落后,出盐产量不高,质量也不好,可分明海水广袤,国民不应该受这样的苦。
人没粮会饿死,摄取不到足够盐分,身体同样遭不住。
市面上流通的盐不够,盐价一涨再涨,私盐泛滥,朝廷对这件事早就很重视,只是苦无办法解决,现在邾晏为他争取的机会,他当然得努把力。
若是能顺利制出足够多……分出一点来,和现在的盐混一混,卖给即将到来的使团,岂不一举两得?
没人不愿意挣钱,大历的商人是,大历也是,朝廷这两年赈灾都花出去不少,若能有巨大盈余,来年各出预算也会好一些。
温阮猜上位者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为何他这行动,没人插手,处处顺利?
不但不插手,还来送了。
二皇子于城外十里凉亭处等候,还带了温茹。
“此行路远,你奔波辛苦,”二皇子还带了酒,给温阮倒了一盏,以做别情,“若有任何需要,尽可打招呼,我虽没有老六的王爵,海事倒是略知一二,能解阿阮燃眉之急。”
他外祖家主涉海上生意,海船,海路,域外奇珍异宝,包罗万象,为大历奉献了不少税收,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既然涉海事,海上的盗匪,自也略知一二,但这不能说。
温阮能猜到,海边并非风平浪静,但若想让他和盘托出,全部倚仗二皇子,那二皇子是在做梦:“多谢殿下。”
二皇子面对微笑,眼神则暗示温茹。
温茹抿着嘴,装作没看见。
二皇子微笑转头:“你家兄长来了,都不打招呼,如此惫懒,怕要被你兄长笑话。”
温茹只好下来,垂眸朝温阮行礼:“山高路长,妾想叮嘱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左右有二殿下帮忙,兄长若有需要,尽管联络便是。”
“二哥就莫要为难阿阮了吧!”
远处有声音高高扬起,是三皇子,果然这两个人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从不会让对方痛快。
“阿阮放心,虽海上是二哥地盘,我也不是没有关系,”三皇子目光鼓励,“莫要怕人掣肘,只管大胆去办事,谁敢对此事不利,就是对朝廷不利,我等你的好消息!”
温阮:……
他还没开始干事呢,两边都掐起来了,可见这海边,也不是好闯的。
“好啊,那就多谢两位好意了。”
他眉眼弯弯,笑的很乖,二皇子三皇子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莫名有种危险的感觉……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温阮表现的谦逊温朗,落落大方,一丁点坏心眼都没有。
看来是错觉了。
温阮从没觉得即将要做的事很容易,盐之一字,光看它举足轻重的位置,就能猜到必有利益关系网的存在,他过去,真的只是想搞技术,提高制盐产出,别人却未必这么想,坏了别人的蛋糕,可是要被针对的。
于是这一路上,他和霍二少反复商量过应对策略,或明或暗,或黑或白,兵分两路,互为底牌和帮衬,遇到事该怎么办,遇到意外怎么处理,从哪分开……
霍二少:“我倒没什么,行商嘛,低调不了,可这样的话,别人真有什么阴谋诡计,全冲着你去了,你可别撑不住。”
“你确定?”温阮毫不留情戳好友痛处,“当初是谁被大少手段折腾的叫苦不迭?”
霍家对未来家主的选择可不是随便的,培养更是,霍二少得经受老爷子到叔伯兄弟的各种‘关爱’,尤其霍家大少,原本的担子担不了了,他一直觉得对家族有愧,对打造弟弟这件事更为上心,务必要打造的比任何人都要出色……
霍二少哇哇叫:“你还说呢!你当时一点都不帮忙,就戳在旁边看笑话!大哥压榨我那么狠,你一点都不带心疼的!”
温阮:“狠么?我怎么觉得还不够?”
“好你个小少——咦,那是什么?”霍二少突然指着远方。
穿着丧服跪在路边的少女,鬓边颤巍巍的小白花,破席子覆着的尸体……卖身葬父?
正好是在他们的目的地城镇,正好是他们行进的方向。
早在之前,霍二少和温阮的车就分开了,也分别往外放出了风声,原本霍二少也不应该在这辆车里,但他不放心,易了容整了妆陪到此刻,现在看……
“你的活儿,我走了!”
霍二少趁着四周人多,悄悄下了车,滑溜的鱼一样钻进人潮,转瞬不见。
温阮就跟着车,继续往前,直到再也走不动,南星打帘子,说前面堵了。
他这才下了车,随人群一起看路边卖身葬父的姑娘。
只一眼,他就瞧出了端倪。
路边人说话很大声,全部都在叹这姑娘可怜,早年死了娘,和爹相依为命,结果盐田活重,上面小头领不好相与,爹也没扛住,挨了顿打没了,只剩她一个姑娘,将来可怎么过哟……
可这姑娘,手指纤纤,皮肤细嫩,一点都不像干粗活的手,脸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怯生生的眸子透着少女独有的羞涩,看人时的角度,跪姿时肩腰的角度,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百姓家里,没有被规矩教导的寻常姑娘。
“唉,可怜是真可怜,可又有谁敢买呢?这姑娘生的好看,怕是要被那些大人物糟蹋了。”
“可不是?寻常人谁敢救?除了待不久就走的外地人,在此地没有因果,大人物也不愿多生事,反而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咱们这种地方,哪来那么多外地人……”
外地人,现场不就有一个?
温阮垂眸,你们能点的再明显点吗?
除了有两个说话引导非常明显的,其他围观人大多不明就里,但也这样说,可见这里的势力氛围,的确被人把持。
这地上跪着的姑娘绝不可能是盐田的,就是针对他的局,做的这么浅显……或许是因为,他一路上放出的消息,并没有说是简王妃,而是一个简王信重的少年,技术是有的,就是年纪还小,可能容易被骗。
温阮注意到面前让开了一条路,本地人自动让开的,似乎看到了他这个面生的外地人,有意促成。
他本没打算立刻进局,可看着地上跪着的姑娘,那朵鬓边小白花……不知怎的,让他想起了娘娘教里的‘圣女’。
没什么道理,没什么证据,就是一种直觉。
娘娘教在泗州只是一个小分支,在京城甚至还没来得及铺出巨大网络,他们尚不知道在哪里根除,没想到这里有。
既然如此……那就一勺烩吧。
温阮直接皱眉上前,给了银子,把那姑娘给买了。
因为他做决定很快,不说话,眼里也没半分淫邪,看起来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少爷,见不得别人受委屈,直接就给办了。
待那姑娘好生安葬完‘父亲’,过来跪谢,说自己叫含烟,愿做个丫鬟,侍奉左右时,温阮真就收下了,让她做丫鬟,指挥她端茶倒水,还非常轻易的被套完了话。
比如姓甚名谁,哪里人,来这里做什么的,都会什么……全都说了。
含烟:……
竟然是这样一位单纯无害的小少爷?
那些什么制盐技法,她听不懂,但其它的她明白,既然少爷信了她,对她不设防,她就可以……
“本地盐田都为栾家把持,外人难进,哪怕拿着官府的文书,也很容易被排挤,正好我爹曾包了片盐田,现在还未到期,如果少爷信得过,我愿带少爷过去。”
她说了个地方,竟然紧紧挨着邾晏给温阮的盐田。
温阮笑唇轻扬:“好啊。”
他敢随便说自己的技术,就是因为这方法别人学不会,也听不懂,可你既然说了要给我当丫鬟,就得尽心尽力,该办的事都要办好,否则不就可疑了?
至于女色,他扮演的是一个不开窍的愣头青少爷嘛,没一点这方面心思,一心沉浸技术,才是他该做的事。
要是这姑娘有什么坏心思,南星是什么吃的?还有那几个隐在暗处,几天下来他看都没看到过的暗卫。
不管这姑娘和她背后的人,想在他身上达到点什么目的,是不是都得有点耐心,培养培养信任,交点投名状出来?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
你看,这不就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立刻就能到盐田做事,没一点掣肘?
端茶倒水的活儿被抢,南星被挤到了一边,尤其大晚上跟着少爷随含烟到盐田……多少有点担心,感觉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受到了挑战,得提起十二分心思防备,同时也得私下会会那几个暗卫,别什么事都往外瞎说。
暗卫们当然不可能瞎说,他们不但会赌上性命护好王妃,事情也不敢瞒,该报的都得报。
边关甚远,邾晏隔了几日才得消息,只有暗卫的消息。
他那没良心的王妃,非但一封信都没给他写过,还拈花惹草,被女人缠上了!
“无妨……无妨。”
简王殿下气的吃了三大碗饭,把自己关到书房里写信。
王妃不给他写,他可以给王妃写!
边关朔风凛冽,未及九月,已沁寒意,但没关系,掠过他的这阵风飘往远方,总会有那个瞬间,缠绕包裹住他的王妃。
书房墙壁上,也从这夜开始,挂了一个大大的‘忍’字。
第59章 得加码
栾家正院。
夜幕渐染, 四外静寂,烛火随风跳动,家主栾丰林眸底随之明明暗暗, 叫人瞧不真切。
海边盐田都是有数量的, 不管地契归谁, 租给谁, 都受朝廷监管, 本地一小半盐田都在栾家手里,小部分盐田换了主人, 也不需要大惊小怪,外人不懂盐事,最后不还是得把盐田赁给栾家,栾家照谈好的分润回馈……四舍五入,这边的盐田,都是栾家的。
外面官场常有变动,商界龙头时有更迭,栾家就是靠这份左右逢源的本事,灵活取舍的果断, 舍得砸钱的雄心,才屹立至今, 可这一回,似乎有点不一样。
简王殿下派来的这位少爷,丁点心机没有,单纯无害,于人情世故上不懂, 与男欢女爱上没开窍,倒是有点真本事的, 技术一等一的强,制出的盐果真不同寻常,一一解释完了,别人却听不懂……这要怎么攻略?
还乖乖的,被人套话什么都说,没一点隐藏,说出来前简王殿下没有任何交代……为什么没有交代,是不需要,还是别有隐意?
“简王亲派,插手盐田,是不是要抢这块肥肉?”有一紫衫女子无声走近,柔软双臂勾上了了栾丰林的肩,吐气如兰,“二皇子那边——”
“嘘。”
栾丰林捂住她红唇,将她搂到大腿上:“我可从来没跟二皇子见过。”
有些事都是默契,别人没挑明了说,自己也没必要暴露,左右都是合作,只是以往都是二皇子和三皇子斗法,二皇子因外祖家的海商生意,海上往来,多多少少要打点交道,没办法避,合作难免,三皇子这方面的路子在陆路,才稍逊一些,可这回有封了简王的六皇子加入,局势瞬间复杂了。
“素娘,你家爷难办啊。”
“这有什么不好办的,”紫素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杀了,不就行了?爷先把想要的技术抢到手,人嘛……外头盯着咱们这盐行,眼红的都要滴出血了,这争风吃醋抢抢夺夺的,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又怎么能怪到爷身上?”
栾丰林摩挲着美人腰,叹道:“想浅了不是?你也知这制盐技术重要,简王殿下既亲派人来,想必十分经心,有要达成的野心,这位小少爷本身不重要,可若出了事,人财两空,蔫知简王不会过问?”
“这位王爷风评一向不好,听说喜怒无常,杀人无数,最不怕别人挑衅,谁挑衅就杀了谁,万一惹恼了他,别说你家爷我,就是这偌大栾家,估计都跟那风干的盐山一样,一掰,就碎完了。”
紫素纤手掠过男人喉结:“爷竟然还会怕啊……我的人说这少爷单纯又听话,乖的很,哄好了,未必会坏事。”
栾丰林摇头:“未必。”
虽然几经试探,这少爷是真的不谙世事,可有时候,就是这种倔强执着,听不懂人劝的不谙世事,越是会坏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好,爷叫奴家来做甚?”美人目幽怨含波,妩媚又委屈,“我的美人计何时出过错?”
栾丰林笑了,大手探入美人衣襟:“是是是,美人何曾有错,是爷的错,怎么可以轻看素娘?”
紫素贴过去,声音更为勾人:“爷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担心另一个,您那好弟弟前些日子还想勾搭奴家,胃口越来越大,听闻最近四处找合作人,怕要掀了你的窝呢……”
栾丰林已然没心思谈正事,将美人拉到了榻上:“连你都心仪爷,不愿意跑,何谈其他?放心,爷应付得了……”
同样的夜色,距栾家大宅不远的三层酒肆里,霍二少正在和栾家老爷子最宠爱的庶子,家主栾丰林的幼弟栾丰羽见面。
“……谁说我想搞私盐?羽兄,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栾丰羽有着和家主哥哥相似的长相,不一样的心机眼神:“二少就别低调了吧,这漕运的路子您都有人脉,在我这地盘也走了不少天了,继续装就没什么意思了。”
霍二少意味不明的笑了下:“既然羽兄聊到这,我就大言不惭的说一句,船这方面,往外面走,你有门路,往里面走,那我可是内行,以往不是没想到过这头的生意,怎奈家族生意太红火,钱赚的太多,一直分不开身,现在么,也就是顺路,随便过来看看,若是有机会玩玩,不怕什么,若是寻不到合适的合伙人,那就过两年再说。”
栾丰羽就有点着急:“谁嫌钱多咬手?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二少行商该懂的,这现在和过两年,未必是同一个形势,未必能抓住风口……”
他看了看左右,凑近低声:“我家盐田近来,可是得了一位天选人才,新制出的盐色白如雪,细腻味正,乃是一等一的上品,市面上从未见过。”
“羽兄少拿这些事诓我,我们外行人不懂,也不想懂,今日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便直言了——”霍二少收起散漫,目光如炬,“私盐分润,我要七成。”
栾丰羽都气笑了:“二少都是这般做生意的?如此狮子大开口,不怕被揍么?”
霍二少淡定的很:“我没要八成,就已经是给羽兄面子了——你同我谈的,可是私盐。 ”
栾丰羽眯了眼:“不错,我是私,你也是私。”
意思你可以威胁我,我不是同样可以威胁你?谁都不干净,少拿架子。
霍二少已经站起身:“你可考虑考虑,你能弄出来多少,我就能吞多少,风险我独担,不影响你一分一毫,天底下,哪里找我这么好合作的伙伴?但是呢,我要量——你可懂?凑不够数,别到小爷面前丢人!”
他潇洒利落的走酒肆,根本不用回头,也知道对方是怎样呆若木鸡的脸。
还想跟小爷谈生意,套小爷的消息,占小爷的便宜?哼!小爷在家里被叔伯兄弟连带祖父一起,坑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浪荡呢!
霍二少短暂回顾了自己的做事轨迹,没有漏洞,想起同在一个地方,却不能过去见温阮,心里不舒服的很。
不知少爷那边玩的怎么样了?
大策略是先顺利进场,抓紧时间把盐法试出来,等待的时间里顺便摸清所有盐场路子,人脉网络,以效率为先……少爷果然做得非常好,他有理由相信,少爷是想着远在边关的夫君,想早点回去。
奈何还没到他们约定的时机,为了计划完美实施,他们现在还不能见面,也不能沟通往来,希望能卖身葬父的姑娘没给少爷添太多麻烦。
霍二少本来心情还不错,可他突然注意到了街角,有个不怎么让他喜欢的符号。
不行。
霍二少觉得,他和温阮似乎把危险想的浅了些,得加码。
……
温阮最近这些天还真是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制盐。
自从被含烟领进盐田,他就扎根于此,根本不出门,潜心研究实验的样子根本不用装,就是一个心无旁骛,专心致志搞技术的少爷。
这里除了含烟每日都在,伺候衣食,只有南星这个长随偶尔进出,像是呆烦了,去外面看看热闹,顺便给自家少爷带点新鲜玩意儿回来吃或玩,看起来也再正常不过。
一点都不出去,或者频繁出去,才像是更有心思。
但别人并不知道,南星这也都是装的,他夜里频繁出去的次数不要太多……要顾着自家盐田嘛。
旁边盐田地契在成亲前,邾晏就塞给了温阮,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就着手安排,换掉了这边的人,现在在那里的,都是自己人。
温阮只管在这边,在含烟的‘监视’下好好制盐,同样的步骤用料,流程调整,都由南星,或暗卫轮流带过去,那边同时照做,且不用担心有人察觉。
一来都已经换上了自己人,二来温阮这个目标这么大,还这么奇怪,早就吸引了所有人视线,就算那边有什么失误,也能遮掩过去。
可在含烟眼里,就是这位小少爷专心致志搞技术,一点防心都没有,非常信任她,身边仅跟着一位长随,就这一位,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糊弄又好拿捏……传出去的消息也是如此。
半个多月过去,第一批盐初成,效果非常好,接下来的四五天,每天都有新的盐成,用料步骤经过简单调整,得出的盐越来越洁白晶莹,无瑕纯粹,且没有一点涩味。
温阮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这天夜半,他睡得没那么踏实,醒来后皱眉,问南星:“来了几波?”
南星伸手,露出四根手指。
四波?
温阮拥被坐起,稍稍有点想不通,这些时日,暗卫们也不是吃素的,消息打听收拢来的不少,这里栾家独大,盐非小事,丝丝缕缕与朝局相关,笼统算来,二皇子定然得了利,三皇子一直在攻略,收获多少暂不确定,但一定不比二皇子多,也怪不得他出城时,这两位皇子表现各异。
这第三波,温阮感觉有娘娘教的人,偏远地方,官府难查,娘娘教最喜欢发展,但南星和暗卫们都没发现类似泗州那种拐卖女性,收教众的行为,大约是……这里是他们的重点财路来源,需要盐田上的人做事,才没那么祸祸?
盐田周边实在是很苦,在这里甘心做活的人没那么多。
但这第四波,是什么人?
南星受少爷叮嘱,只听着动静,并不能打扰,没跟来的人交过手,遂也不知是什么底细:“少爷,接下来怎么办?”
温阮:“当然是等。”
南星:“等什么?”
温阮微笑:“等他们来抓我啊。”
他制出的盐洁白如新雪,味纯咸正,没半分苦涩,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定然有人跟着试,试不出来,就知道只他会,外人学不来,巨大的财富吸引,不来寻他才是傻。
南星:……
“少爷总是这样行险。”
之前在泗州就总用这招,把商人们戏弄的一愣一愣,最后不得不降服,甚至霍二少当初能和少爷成为好友,也是因为这招。
“谁有时间同他们慢慢周旋,”温阮眸底静寂,“这盐能成,我快速做几批,把方子详详细细交代给下面,同样的盐就能源源不断产出,只要把面前阻碍,这座大山搬开就行了。”
不管谁的势力,正好一锅烩了就是。
南星:“少爷想简王殿下了?”
温阮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谁想他了,我只是讨厌这里的天气!”
南星倒了杯热茶过来:“盐田上老人说,明日恐会下雨,少爷要多顾惜身体。”
见他担心,温阮无奈叹气:“我这不是没事?又有殿下给的药,莫要杞人忧天。”
这边的气候与京城江南都不同,不是简单的少雨或多雨,而是间歇性海风很多,裹挟了水汽带来,就会下雨,但是持续时间不长,云什么时候走,雨就什么时候停,除非很厚很厚的云。
他最近时日左胸疼过几次,但情况不是很严重,吃了药就顶过去了。
但也不能完全说是药好,他这个病,算不上什么伤后后遗症,当时的刀疤早已经痊愈,除了摸上去不平整不光滑,早已经不疼,他的雨天胸口疼痛,更像是一种心理创伤,因这道伤,就是下雨天来的。
既然是心理,那就跟情绪非常有关系,雨天来临的时候,他的情绪越紧绷,心理负担越重,思虑越多,就会越疼越痛苦越难熬,反之,如果心情还不错,日子闲适,也没什么想七想八,那就没那么痛,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最近他没怎么愁,只一心制盐,就还好。
南星:“若少爷被人劫掠……”
“那就让他们掠,”温阮盯着南星,一字一句叮嘱,“你和那几个暗卫都记清楚,莫要坏了我的计划,我这次是要一口气把这座盐田大山搬开的,你们全部要给我助力,所有出现的人一个个盯着去查,顺藤摸瓜,不允许错漏——”
“想来简王殿下不会没胆子,不敢收拾这群蛀虫。”
“是!”
温阮都没有等多久,第一个来的,是家主栾丰林。
栾丰林‘请’他请的还算客气,只派人拿了刀,没架到脖子上,栾丰林本人也算礼貌,让座看茶,还面带微笑:“这简王府亲派的少爷来盐田这么久,栾某事忙,竟一直未找到时间拜会,实是失礼。”
温阮:“栾当家客气。”
栾丰林:“这盐的事,没法绕过我,少爷莫怪我失礼——这两日制盐,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还不是你故意弄出的麻烦。
温阮装出几分不满:“突然要什么没什么,连干活的人都懈怠,还怎么制盐?耽误了简王殿下的事,谁负责?”
他还把简王抬出来吓唬人。
栾丰林要的就是这个,对方越没心机越好:“少爷可冤枉我了,我们这行,都得听盐司的,这怎么做,做多少,哪边分多少往哪运……都是门道,大家都是皇子,是不是得给个面子?”
“什么叫都是皇子,”温阮不满,装听不出来,“我可是简王殿下亲派——”
栾丰林就笑:“这简王殿下,也有兄长不是?”
他不想说太透,但不说明白点,这种傻白甜明白不了,至于秘密……成了自己人,不就没有秘密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字:“上面都没为敌,你我更不必,只要温少愿意给个面子,对这盐的产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栾某有个圆缓的余地,此事便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没有人知,栾某还愿为此付出诚意……”
温阮睁圆眼:“你都给了二皇——”
“温少慎言,”栾丰林赶紧拦住,“这盐事都要经转运司报于计相,上呈朝廷,可不敢循私。”
也就是说,他只能悄悄闷一部分。
但这一部分是有多少,两成三成,还是七成八成,差的可就多了。
温阮心下快速思忖。
突然外面起了声响,栾丰林脸色一变:“温少稍候,我出去看看。”
这一出去,就没有再回来,可能也回来了,但温阮并没有看到,因为他又被另外一个人‘请’走了。
这次的人有点粗鲁,用袋子罩住了他的头,七拐八拐,进了一个没什么光亮的房间,很是幽暗。
头上袋子被摘下来的同时,温阮听到了一个略阴森的声音,不怎么正派——
“我那好哥哥是怎么同你说的?二皇子的生意,简王殿下非要插手,分赃可就不均了?”
第60章 套话
房间昏暗, 烛光如豆,只能照亮眼前方寸,坐在对面的人眉目阴阴, 唇边长着一颗大痦子, 笑的不怀好意。
温阮知道这男人是谁, 但——不能知道。
“谁说简王殿下想要谋财了!”他义正言辞, 眉目肃凛, “殿下同我说,是为了全天下的百姓!”
“呵……哈哈哈哈——”
太好笑了, 栾丰羽笑的眼泪差点出来:“什么年月了,竟还有人信这种话!少爷,简王殿下是不是还同你说,为了百姓,自己可以苦一苦,没多少盘缠预算予你,你得自己想办法克服?”
温阮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栾丰羽:……
“傻孩子,他骗你呢,皇家的人最不好相与, 就没个缺心眼的,你这只单纯无害小羊羔陷进去, 跑不了的,死路一条,与其傻乎乎被骗被吸血,不如留一手,跟着我干。”
温阮警惕:“你是谁?”
栾丰羽咧出一嘴白牙:“你觉得谁有那个本事, 在这里,栾家, 把你从家主那里弄出来?”
他眉目飞扬,双臂环在胸前,志得意满,以为暗示的这么明显了,对方肯定能猜到。
温阮却眨眨眼:“谁?”
栾丰羽:……
“我是栾丰林的弟弟!他这个家主位置原本是我的!我的!”
“哦。”温阮表情没什么起伏,“你们是一家人。”
“谁跟他是一家人了!”
这少年长得挺好看,怎么一张嘴净会气人!
栾丰羽原本想和温阮好好聊聊,准备好了耐心,哄诓话术,结果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了,简单粗暴拍桌子:“栾丰林抢走了我的家主位置,栾家上自老头子,下到掌柜伙计下人,没一个喜欢他,他还沉溺于女色,祖上基业败了不知道多少,还在那沾沾自喜自以为多厉害呢,早晚我会架空他,把我失去的一切抢回来!你被他骗去合伙,也得不了好!”
温阮向后紧紧靠着椅子,像是吓着了,眼睫微颤:“女,女色?”
栾丰羽见他终于知道怕了,哼了一声:“你怕是没见过他身边那女人,叫紫素的,那可是个厉害角色,面若桃李,蛇蝎心肠,豁得出脸面,拢得住男人,与其说栾丰林风流,宠爱此女花钱不眨眼,不如说这女人利用他敛财通门路,真以为是真爱?贱人哪来真爱,简直蠢死了!”
又是女人……
温阮微垂眸,掩住眸底思绪。
栾丰羽:“他刚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哄骗你,说你现在很危险,跟着他干,才能避开这些风险,还能分润与二皇子的私财让利?我告诉你别信,他都没见过二皇子,哪有那么大的脸面?他只是想哄住你为他做事,安抚住简王那边,不生事端,顺便盐制的多多,他赚的钱也就多了,允诺你的那一星半点分润,根本抵不上你万分之一的辛苦!”
温阮反应慢半拍,哦了一声:“所以根本没有二皇子的事?”
栾丰羽磨牙:“怎么可能没有!”
温阮:……
“你把我都说懵了,到底有还是没有?”
“默契,懂么?”栾丰羽啧一声,是真的有点服气了,“你家怎么把你养大的,这点东西都不知道,还敢一头往皇子圈子里扎?盐之一事,兹事体大,生意不好做,你总知道吧?”
温阮眨眨眼:“好像……是?”
栾丰羽语重心长:“这门生意想做好,到处都得打点,盐隶属三司,每年计相那边账要平,不能出错吧?从下到上,官员没那么贪就已经是烧高香了!盐事这么大块肥肉,谁不眼红,谁不想来咬一口,有钱的,有权的,全在这上面打主意,下面的人挖到点好处,会往上面送,各处钻营,上面拿了足够多的好处,一边舍不得往外吐,一边觉得不安心,就继续往上找靠山,这一层一层,找到最后……你猜会到哪?”
那当然是权力巅峰——
温阮眨眨眼:“皇上么?”
栾丰羽:……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皇上富有四海,早就不需要争,他现在是要防着别人占他便宜,坏他根基!要拉帮结派去争,要往上爬的人才会谋算这些,是皇子们,皇子们懂了么!”
温阮点头如啄米:“懂了懂了,所以你说有二皇子的事!”
栾丰羽:“栾丰林虽未亲自见过二皇子,但跟二皇子外家一直有往来……”
他说了个名字。
温阮暗自记下,等他说完,动了动,似乎憋不住,又问:“那三皇子呢……京城里人都说,他和二皇子不和,素有争斗。”
“何止是素有争斗,”栾丰羽哼了一声,“那你猜猜,他在这插没插手?”
温阮老实摇头:“不知。”
“笨死你算了!”栾丰羽恨铁不成钢,“既然事要办的敞亮,就得见者有份,不然哪个环节都能闹起来,这底下办事跑腿的小官都有,三皇子堂堂一个皇子能没有?他没有他能不闹?”
二皇子和三皇子固然针锋相对,不想叫对方得了好,但总有一些地方是都沾了手的,既然‘同流合污’,‘在一条船上’了,就不好撕破脸,玩的太过,否则对方脸上的血,是会溅到自己身上的。
栾丰羽道:“……只是三皇子不如二皇子在此得到的好处多,有些不甘心,偶尔会有点小手段罢了。”
这里也算是两位皇子争斗的缓冲区,三皇子要是在别的地方输了,心情不顺,就会在这方向捏一捏,在外面闹点事,二皇子心情好,心疼这份基业,舍一点分润也没什么,若是哪日心情不好了,比如某个地方没搞赢三皇子,就把这里的分润都吞了,一文不给,让三皇子肉疼。
但双方比较默契,这么多年下来,从没把这些事上升到皇上面前,告状裁决。
当然底下嘴架该打还是要打的。
温阮似乎被说通了:“这似乎……同朝堂政斗有什么区别?”
栾丰羽讳莫如深:“所以啊,你这样的小白兔莫要轻易入局,否则怎么被剥皮拆骨吃了都不知道。”
温阮正色:“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栾丰羽:……
这到底哪来的傻白甜?
“对啊,我就是心太好,不愿看到无辜人被牵连,”栾丰羽笑道,“我观你性子虽轴了点,也不是真的爱吃苦,听闻你胃口不佳,每餐食的都不多,可是不习惯这里的吃食?”
温阮没否认。
总得适当‘暴露’些缺点让外面知道,当然他也的确是太忙,没什么心思吃饭,有时饿过了顿,就更不想吃了。
栾丰羽自以为找到了突破点,循循善诱:“那你可知这世间最好吃的是什么?”
温阮:“什么?”
“海底岩石缝隙的大乌参,海鲨的鱼明骨,鲜鲍,狗鱼……”
每一样说出来,栾丰羽都会用夸张词语形容其模样,味道,做法,尤其难得程度,即便是达官贵人,一辈子也吃不到一次,最后点出——
“这些可都是要花钱的。”
一点两点可不够。
可这钱,打哪来?
栾丰羽图穷匕见:“栾丰林的许诺算什么,须知这盐田,私盐的收益还是最巨大的,不入账,不走明,外人不知,源源不断……我近来认识了一个朋友,家世手段极为厉害,可以操作吃下这里所有私盐,他还骗我姓王,其实我早查到了是假名,江南霍家知道么?那可是大商贾,各地人脉盘根错节,京城亦有门路,听闻就跟你们简王的王妃有旧!”
温阮:……
霍二少好样的。
“你们一起……贩私盐?”
栾丰羽:“说多了你也不懂,只要记得大家合伙就是了,你跟我一起做盐,霍家少爷整合人脉资源往外卖,这滚滚财源,大家共享,岂不美哉?”
温阮:……
想的是真美,我做盐,霍二卖,里外的事全干完了,要你干什么,我俩是嫌钱赚太多,非得挑个幸运儿往外送?
栾丰羽自诩毫无破绽,已经和傻白甜小白兔建立了足够信任:“……届时你喜欢美人还是美食,想要什么,都有。”
温阮:“我不喜欢。”
“……你会喜欢的。”栾丰羽邪魅一笑,打了个响指,“来人——”
的确来人了,却不是他安排好的下人,进来兜头撒了把药粉,栾丰羽就昏了。
温阮也晕了,醒来时头有些痛,不大舒服,身边环境也换了,这次的请客人更不礼貌了。
“抱歉,它处不方便,只有请少爷到此处叙话。”
是一个女人,着紫衫,披紫纱,赤着脚斜倚在榻上,脚腕上银铃作响,身姿柔美慵懒,眉目妖娆如画。
温阮:“紫素?”
紫素似有意外:“你认识我?”
温阮:“不,猜的。”
“看来少爷也不是外面说的那么笨,”紫素眯了眼梢,笑容妩媚,“说说,怎么猜的?”
温阮老实道:“面若梨花,蛇蝎心肠……”
长得好看,又心狠,大晚上的把他掳走,还明显是关了起来,房间看不到窗子,门口把的很严。
“豁得出脸面,拢得住男人,穿的还少……”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半点不设防。
温阮别开眼,像害羞到了极致,不敢抬头看。
紫素顿时了然:“栾丰羽那狗东西说的?他还说什么了?”
温阮:“说并不是栾丰林宠爱你,是你利用他敛财扩人脉,逢场作戏罢了,根本没什么真爱,是个厉害角色。”
卖栾丰羽,他没半点心理负担,还能顺便强化自己傻乎乎的人设。
紫素:……
“你觉得我是么?”
“我有点好奇,”温阮看着她,“你是么?”
少年双眸净澈,眼睛里一点脏东西都没有,连好奇都坦率真诚,乖的可爱。
紫素款步走来,微微倾身,笑容蛊惑:“那少爷可喜欢我?嗯?”
温阮一个大喘气,直直往后仰,避开她的气息,好像她不是什么诱人美女,而是可怕的牛鬼蛇神。
不等对方有表情,温阮已经快速摆手:“你,你别误会,我只是不喜欢脂粉味,有点呛呛的。”
哪里是什么讨厌脂粉味,分明就是不喜欢她这种女人,不想和她离的很近,说话却留了情面,尽量不让她反感,礼数很足……
还真是个难得纯真的小少爷。
“小少爷是个君子啊……那我们就用君子的方式说话。”
紫素突然拔剑,搭到温阮颈侧:“跟我走,好好制你的盐,我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吃穿不愁。”
温阮啊了一声,左右看看:“去哪?”
紫素看着少年灵动清澈,神采内蕴的眼睛,实在不觉得他是个傻白甜,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又确实单纯,没什么心机……
“当然不是这里,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岛,有坚固的房子,丰富的鱼虾,住着很多温柔漂亮的小姐姐,她们会把你照顾得很好。”
“小姐姐?”温阮看着紫素,“像你的小姐姐?”
紫素:“当然不是,我是个异类,一辈子都回不了岛的,岛上只能祝温柔善良的人,供奉最慈爱伟大的圣母娘娘。”
果然,她是娘娘教的人。
“在水上啊,”温阮抿了唇,“我不喜欢水。”
紫素:“只是过渡一段时间,你不喜欢水,陆地上也行,我们有很多类似的地方,比如这里往南的小县城,靠海近又不在水里,若是住烦了,做事累了,想往内陆休息也不是不行,烟雨江南,水墨徽州,甚至京城……郊外,都可以随你游玩。”
温阮便知,这些都是娘娘教的据点。
江南除了泗州,别的地方也有么?京城邾晏待人捋过一遍,没有发现,所以并不是在城内,而是需要往外找?
紫素点到为止,不可能说太多,就算这些,也是看在温阮傻白甜的份上,不点明白怕他听不懂,她手中剑锋冰寒,抵近几分:“你若应了,今晚就随我走,不应,我也有叫你应下的法子,姐姐其实还挺喜欢可爱少年,不想伤你,懂?”
温阮懂,前面那兄弟俩还能商量合作共赢,这人一出手就是逼迫,要么跟她合作,成为娘娘教的人,要么,死。
他并不担心眼前境地,这本就是他所求,他以身为饵,就是想看看这盐田背后都有什么牛鬼蛇神,好一勺烩了,反正南星和暗卫们都会跟着,走就走,没什么好怕。
他不怕,暗里有别的人怕。
突然一阵破空声响,有暗器逼近。
“谁!”
紫素瞬间警惕,然而并没什么用,房间中的灯噗的一声灭了,电光火石间间,有人劫走了温阮,悄无声息,毫无痕迹。
竟然在她头上动土!
“给我追!”
温阮同样非常意外,这个蒙面人并不是他安排的,带着他走的样子,也和之前三位不是一个路子,更意外的是,他们两个遭受了惨绝人寰的追杀!
不只来自紫素,还有一直潜藏在他身侧,很长时间没出现,突然出现的杀机!
又是一个蒙面人,熟悉的阴诡招数,狠辣出手,但这次很奇怪,这人混水摸鱼,目标竟然不是自己,而是瑕挟持他的这个蒙面人!
突然不杀他了?还是挟持他的人,这一刻更重要?为什么,这个人到底哪里特殊!是之前早就发现了,还是现在才认出来!
今夜看样子是去不了娘娘教的岛了,温阮当机立断——
“南星!把这个人给我留下!”
“是!”夜色中,南星身形出现,长剑早已出鞘!
一时间刀光剑影,动静极大,迅速吸引了周边视线,更多的人往这边关注,心思浮动者,不一而足。
……
北地。
“放心,他们今晚必动。”
简王殿下声色淡淡,几句话,安抚住周边所有人:“天气越来越冷,等不了的不是我们,是他们。”
方锐着急:“可他们摆明了不想往这过……”
“他们当然不想,因为这里地势对我们最有利。”
邾晏修长手指落在舆图上,顺势把所有军队部署清楚:“……可明白了?只要在这里进行引诱,他们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他最后盯紧方锐:“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对抗,胜了,立刻能回京,绝不能出错,尤其方锐你,不可冲动,不可上去诱敌,给我记住了!”
方锐哪敢不听话:“是!”
然而简王殿下表面上说别人说的再狠,回房还是没忍住,又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字,挂在床头。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他的王妃了!
他的王妃也从不给他写信,一、封、都、没、有!
是他的脸失去魅力了?还是他的王妃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掉了!
月下琵琶,缠绵缱绻,诉尽相思,不解相思。
月亮已经钻进云里,你什么时候钻进我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