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直播间关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千年，可以更久，周御记不得时间，只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无重力的空间，像尘埃一样漂浮不定，随着能量风暴迁徙。
他处在这个状态很久了，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直到有一天，他的思想意外连上无限游戏，看到了人类玩家的闯关直播。
无限游戏，也即某个神明主办的盛大试炼游戏。那时候，他不知道那个神明是谁，什么来源什么历史，只知道人类称呼祂为主神。
神，在很久以前好像是非常伟大的称呼，但是在现在，这个称呼已经不那么庄严，只要是有些神格，或是带点神性的东西，都可以自称为神。
某种意义上，他也是一种神，只不过处在末端的边缘，神力微乎其微，现象编撰能力极其微薄。他有意识地积攒力量，几百年如一日地坚持，但他还是能力有限，攒不到多少。
不管怎样，对他来说，无限游戏在当时是一个非常新奇的东西。
不计其数的玩家投进游戏之中，每个人对应一个直播间，看不见的摄像头记录着每个人的游戏经历，给他提供了无数的观察视角。
他开始觉得好玩，天天守着直播间看，后来觉得残酷，因为人类太脆弱了，再强大的人类也会死去，再热闹的直播间也会落幕。
不管他怀抱着怎样的期待，投入多少的努力，他所关心的人类终会在神明的最终试炼面前只能迎来最坏的结局。
他想过帮忙，可是那并没有用，因为他太弱了，给不了他们有用的帮助。
那些走到试炼尽头的人类甚至比他还强，又怎么会需要他的帮助。
“……”
虚空中，一团星云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时而闪烁，像目光眨动。
忽然间，远处下起了流星雨。
星云微动，好似抬起了眼睛，观看着新投入无限游戏的玩家。
“一万……不，十万？”
他在心中估算，最终得出了接近百万的数字。这个数量前所未有。
“怎么会这么多？”
他忽然显出了人类般的身躯，望着那片流星雨深深蹙眉。
而不远处的宙域则响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声。
不只是他，对面的神也发现了新玩家的到来。
也对，关心无限游戏的神不只是他，还有不计其数的大神小神，甚至恶魔，以及某些来路不明的诡异存在。
祂们也会关注直播，有的喜欢玩弄人类，制造各种障碍，有的会帮助人类，收人类作为信徒，将人类培养成祂们想要的样子，但是这类神数量稀少，更多的神喜欢跟人类交易，背后目的各异，不怀好意的居多。
大约是一百多年开始吧，无限游戏已经不是纯粹的生存试炼，背后参杂了各路神明的暗中较量，信徒的胜利可以为其信仰的神长脸。
周御记得，九十多年前的时候，祂们忌惮主神，还不会积极下场，但是现在祂们已经以之为流行，因为祂们发现主神不在意这些。
现在新一批人类刚投入游戏，祂们就开始了选拔，要把有潜力的人类收到自己的阵营。
“……”
周御旁观着这一切，内心闪过一些想法。
公开直播间已经开启。新一批人类全员站在白光之上，或惊恐或镇定地听着无限游戏的介绍。
一百万人突然来到这么陌生的地方，理论上很难保持平静，可是他们却做到了，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恐惧。
恐怖的神威席卷这片白色的大地，将恐惧打入了每个人的心底里。再性格自大狂妄的人在这种场合都不敢打破平静，只能畏瑟地听着每一个字，浑身流汗，满心惶惶。
代表主神的纯白人偶站在虚空中行礼作态，嘴角拉到脸颊，笑成了弦月的形状。
它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类，忽然间开始了它的演讲。
【欢迎诸位人类的到来，这里是诸神的娱乐场】
【而我，则是诸神的代言者，也是给予诸位无上试炼的考核者、审判官】
【你们来到这里，是幸运的，因为主神选择了你们，给予了你们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要完成我们主神的考验，你们将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它每说一句话，众人的面色就难看上几分。
说时，人偶的笑容更深，嘴角几乎上翘到了眼角，眯成一缝的双眸透露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狠。
【听上去是不是很耳熟？】
闻言，有人面色骤变，好像想到了什么。
人偶笑着说。
【没错，你们所有人在来到这里时都向神明许愿了】
【可是怎么办呢？你们的神明不会回答你们，更不会帮你们实现愿望】
众人惶然。
人偶扫视所有人，眼神中竟微妙地透着几分怜悯，声色高昂道。
【但是没关系，主神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通过吾主的考验，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无论是让人死而复生，还是支配世界，甚至是成为不死不灭的神明，都不是问题】
它的声音传达出一种难以想象的感染力，很多人仿佛备受鼓舞，眼中透露出狂热。
有人忍不住问：“什么都能实现吗？”
人偶点头，挥手作态，嘴角上扬。
【当然，主神无所不能】
“是真的！”
人群果不其然出现激动的声音。
也有人比较谨慎，追问要通过什么考验。
人偶好像等待这个问题很久了，眼神中闪过一道不易捕捉的癫狂。
它大笑着展开双手，剪辑的游戏片段立即跟画卷一样展现在半空中，全是人类在各种场合惨死的画面。
通关失败的玩家有的被群兽咬死、有的被怪物蹂.躏，几乎没一个正常死法。
然而人偶却像炫耀艺术品一样，津津有味地介绍着游戏的设计巧思。
刚刚还怀抱希望的人一瞬面色惨白，有的心理承受能力低的几乎现场崩溃。
“不，我不要实现愿望了，我要离开这里！”
恐慌发生，恐惧像瘟疫一样在人心中蔓延。
可是人偶却像听到噪音一样，面露烦躁，向躁动的人群勾起食指。
只见一道黑光闪过，一瞬而已，几十人同时爆成一滩血水，残骸散布遍地。
旁边的人瞪大眼睛，吓得跌坐地面，脸上溅满了血水。
人偶如同清理了一滩垃圾一样神清气爽，对着吓惨的人继续说。
【很遗憾，入场就没有回头路，你们已经上船了，除非抵达终点，绝无生路】
话音一落，无数人屏住了呼吸，人偶的笑容更加灿烂。
【倒数半个小时，游戏就会开始，在此之前，你们可以做些准备】
全场寂静，直到有人镇定地提问：“我们可以做什么准备。”
人偶目光投向说话的人，辨识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短发青年，嘴角上扬，随后抬起目光，亦抬起一根手指，指着天上的星辰。
【祂们，同样关注这个游戏的神，你们可以向祂们寻求帮助】
说着，它饶有趣味地摸了摸硬质的嘴唇，“努力讨神明欢心吧，我对你们这一届人类很有信心。”
话音刚落，它和它身后的游戏画面同时消失，只剩下人类面面相觑。
刚有人开始说话，人群即闪现巨光。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人被巨光砸中了。
“哈啊，我被选中了！”
光芒褪色后，有人疯狂大笑。
其他人目瞪口呆。
“选中……是说他有靠山了？”
“不是，这么快啊？”
“我看是，选拔已经开始了。”
“等等，要怎么样才能像他一样？”
“游戏快开始了，再不想办法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不不，这一定是假的，我是在做梦对不对。啊啊。”
天空中的倒计时显示只剩二十五分钟，场面混乱失控。
这个开场周御已经见过无数次了。人偶每次说的话都大同小异，唯一跟之前有些出入的是这次诸神的兴致不同往日。
上次开场周御只见五十尊左右的神下场，而这次，光是开场五分钟就有一百多尊神参与了。
“因为这次人多吗。”好像也不尽然。
周御目光扫过人群，忽然停滞了一下，眉头紧皱。
无限游戏一般只会选十八岁以上的人类，可是这次他居然看到了不少青涩的面孔。
里面甚至有不到十岁的孩子。
主神难道厌倦了成年人的勾心斗角，换口味了吗。
周御眉头紧皱，好像想要做什么，可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做。因为他知道他是无力的，他跟那些神不一样，他没有力量守护他们，一个人都守护不了。
“给予他们希望，却护不到最后，那会不会更残忍……”
周御仿佛想起什么，瞳孔微抖，眼中闪过一些复杂。
不久后，倒计时结束，一批又一批人类被传送到副本，与此同时，主神通道中出现一批又一批直播间。
直播间没有名字只有序号，供非凡存在观看，人类也可以观看，只要他们能够连接上主神通道。
新开的直播间一般很少人关注，而按照惯例，有天赋的玩家会在第一局就展露拳脚。
周御停在虚空，看了一会，沉默不语。而当他再抬头，已经看到几十个直播间闭幕了。
一如既往的事情了。一开始他会觉得新奇，而现在……
他逐渐看不下去，心中甚至会产生一道危险的想法。他想停止这个游戏。可是这意味着他要与主神为敌。
他在神明中是末端中的末端，对抗主神的结局根本不用想，对方一个念头就能让他灰飞烟灭吧。
他沉默了不知道多久。
游戏时间一天天过去。按理说，第一场游戏这时候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通关的玩家将会被传送到一个暂时的集合点。
想也没用。周御心知，随后又看了一眼游戏直播。
他目光移动，注意到了某个直播间，更准确的说，是一个藏在草丛里的小孩。
游戏时间是深夜，那小孩进入了一个逃生游戏，要击败副本中的所有魔物才能脱离游戏。
游戏里面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了，只剩下那孩子在躲藏。
他的年龄恐怕是所有玩家中最小的，看上去只有六七岁，身体好像从来没有吃饱饭一样的羸弱，在对抗型游戏中几乎没有任何优势，却神奇地苟活了下来。是因为聪明，还是因为幸运。不管是因为什么，他绝对是百万人类中最不可能赢到最后的人。
如果只是弱小，只要有哪尊神眷顾，他未必没有希望，然而可惜的是，没有神眷顾他。
“他会死的，不出三天就会被魔狼吃掉吧。”
周御沉默地着直播间。
草丛中，小孩蜷缩着身体，将自己隐藏在掩体之下，近乎屏息地微弱呼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恐惧，瘦弱的身体正在发抖，也可能是冷的。相对夜间的低温，他穿的衣服实在太薄了，根本不能保暖。
森林里除了月亮没有任何光源，月光朦胧，依稀散落大地，因此只能看见大概的身体轮廓，看不清那孩子的脸。
可是溢出屏幕的危险气息令人揪心，好像能够预见的到那孩子将被魔物袭杀的画面。
那孩子的坚持是没用的。
魔狼的数量不只一头，起码几十头，即使是一百个成人，没有武器也无法应对，更何况他就是一个孩子。
看着黑暗中模糊的脸，周御仿佛看到了一个孩子执着求生的眼神。
可是，他摇了摇头。他知道，那孩子绝不可能逃脱，即使能够侥幸逃脱，也不可能在接下来的游戏中活下去。在第一局死去，对这孩子来说可能更加仁慈。
这个直播间没有任何关注，没有神会把神力投资在一个性命垂危的孩子身上，接下来那孩子也不会有任何转机。
周御目光定在直播间，许久，不知道思考着什么。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自己也回到了偏远处的虚空。
无论他关不关心，这个游戏都会跟过去一样进行下去。
大约过了一个月。周御不明理由地心绪不宁，还是想起了无限游戏。
这时候大多数的玩家已经进入了第二第三局，开始建立势力，或者合作，或者敌对。
他远远看见，不少人类已经打破了基因限制，走向非凡。有老玩家说，这届玩家是过去几千年资质最好的一届，人才辈出，最有可能打通游戏。
但是有人持反对观点。这个人认为这届人类跟以前没有本质的区别，之所以表现得比数千年来的任何一届都要好，是因为这届神明给庇护更慷慨。
是神明们更仁慈了吗，绝对不是。祂们可能另有算计，但人类对此一无所知。
周御看回直播间，发现第一局游戏的直播居然还没有结束。
是什么人还在坚持？
他顿住了，好像想到了谁，于是顺着房间编号1999，去到了那个房间。
还是那个暗黑的森林，月光比他之前看到的更加黯淡，四周不时响起可怖的狼嚎。
直播，玩家不死就不会结束。直播还在继续，意味着那孩子居然还活着，在这种地方坚持了整整一个月。
周御难以置信，心跳仿佛漏了半拍。
而紧接着，他立马悬起了心。因为他知道刚刚那声狼嚎意味着什么。
那是终于捕捉到猎物的嚎叫。那孩子再反抗，最后还是逃不过。
周御心中紧张，立刻顺着镜头找到了群狼环绕的一片草地。
略长的刘海掩住了双眸，瘦弱的人类孩子蜷缩在草地里面，身体因为严重失血，已经无法动弹。
魔狼故意没有立刻杀了他，而是想着折磨他。
这不符合它们的习性，可见它们对这个烦扰了它们一个多月的人类崽子何其痛恨，要让他最痛苦地死。
如果不是月光太暗，周御应该会看见他满身的血污，还有手脚等浑身上下无数的齿痕，伤口化脓，滲着血水，有的深可见骨，被硬生生地撕下了皮肉。
很难想象他究竟是如何存活到现在的。是因为身体，还是因为他的意志。
周御旁观无限游戏很多年，见过无数种类的人类玩家，可是“这种玩家”好像还是第一次见。
他愣住了，目光一直定在直播画面。
而此时，那小孩不知道怎么了，忽然不再挣扎，不再蜷缩着身体，而是躺在草地上，目光颤颤地望向了天空。
有那么一瞬间，周御好像跟他对上了视线。
明明那孩子不可能看见他。
接着，魔狼忽然低声嚎叫，蠢蠢欲动，有一只好像已经控制不住食欲，想要彻底吃了那个人类。
周御心中一紧，看着那孩子望着天空的眼神逐渐失去神采，生命力肉眼可见即将流逝殆尽，可视线却仍死死地定在天空的某一点。
他好像在向他求救。
周御陷入沉默，瞳孔微抖，最后叹了口气。
片刻后，星云浮动，草地突现一道炽烈白光。
正要吃人的魔狼被光芒覆盖，随后接连惨叫，横死当场。
目睹这一幕，草地上的小孩瞪大了眼睛。
而紧接着，白光汇聚成了人的形状，在黑暗中过于耀眼。
小孩愣住了，但是他看不见炽光中的神，只知道了对方正在走向他。他快死了，思考愈发吃力，却隐约地听见了对方的低语。
——“你愿意成为我的信徒吗。”
淡漠中透着温柔的声音。
话音未落，他突然死死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