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往常回到家时, 江柏一般都会过去摸摸狗子的脑袋,可这一次却略过它直接回了屋子。
听到脚步声早早就从窝棚里钻出来等着的大狼狗抖了抖身体,昂起脑袋后却只看到了男人的背影。
“汪……”
“汪、汪……
狗子还以为他是没看到自己, 连着叫了好几声。
江柏却连头也没回。
许是没得到回应,大狗“嗷呜”着在原地转了两圈, 又缩回了窝里。
江柏合上门后, 取出怀中的纸。
因着贴了胸膛放,还带着点儿温热。
他先把东西压到炕桌,才回门口扫了扫身上的雪。
弄干净了, 才上炕。
江柏慢慢把桌上折好的纸展开,等看清上面是什么后,不觉一怔。
那是一张用木炭描出的人物画。
大约是不常用这样的工具作画, 线条有些粗浅不均, 可这并没叫男人的神韵有太多失色。
对方轮廓英挺,鼻梁挺拔,最出彩的要属那双眼睛,明明眉是浓的,目也算深,可当那双乌漆漆的眼珠子不带丝毫矫饰的看过来时, 却并不含什么冷冽凶意, 反而有种料想不到的温存。
江柏捧着这张画, 许久也没动作。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如何汹涌。
雨打浪头, 没有休止一般。
人人都知道山海静寂巍峨, 可却不知山海也从不缺少热烈澎湃。
江柏想起宋尔, 想到那个不讲任何道理就闯进他世界的女孩子,忽然间, 就很想看一看她。
这种情绪来的突兀又灼人,叫从没体会过的人几乎失去了判断力,他把纸张重新折好,又找了个盒子妥帖放进去,锁在了炕边儿的柜里。
江柏锁上门,顶着漫天风雪,再次跑到了知青点。
可当他站在门口时,手掌抬了又落,却始终没有叩下去。
不知在那看了多久,才拖着脚步往回走。
宋尔不知道自己的一幅画给江柏带去了多大的触动,他到现在还在新奇自己新得的灶台。
江柏走了还没一会儿,他就又把带来的奶糖、枣子都给撒到了上面盖着的铁制隔板上,等奶糖烫化了,就扔颗枣子裹进去,等上几秒夹起来就成了一颗奶枣。
他尝了下,奶香奶香的,放凉后吃还有些脆。
宋尔趁着劲头,一口气烤出来了二十几颗,他先把留给江柏的五个分出来,剩下的准备和大家分着吃了。
等陈月儿回来了,还没敲宋尔的门,就被他喊了过去。
“怎么了?”
宋尔把自己包好的奶枣递过去,“这是我今天刚做的,你帮我给大家分一分吧,虽然不多,但每个人也能尝上一两个。”
陈月儿接过去闻了下,“好香,你怎么烤的?”
“用这个,”宋尔指了指旁边的灶台。
陈月儿其实昨天就看见这个灶台了,只是大家那会儿都在兴头上,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你搭的啊?”
“不是我,是江柏弄的,”宋尔道。
“又是他?”
一连两次从宋尔嘴里听到这个名字,陈月儿总算嗅到了一点不寻常。
宋尔点了点头。
陈月儿把奶枣放下,没急着出去,而是抱着胳膊颇有些审视意味的看着宋尔,“他怎么对你这么好,又是背你去医院,又是给你搭灶台的?”
宋尔也觉得江柏人挺好,可不知道为什么,从陈月儿嘴里这么一说,反而怪怪的。
如果宋尔是个女孩子,肯定能听出对方这是替姐妹把关的意思,可他打心眼儿没把自己当成个女的,便也没察觉出来,想了想道:“因为……我把他当朋友。”
他的说辞其实是有些经不起推敲的,朋友之间当然可以相互帮助,可他给的理由不是我们是朋友,而是我把他当朋友。
但陈月儿却没分辨出两者的差别,她把胳膊放下来,还存了些狐疑,“只是这样?”
宋尔半点没犹豫的认下了。
陈月儿见她这样子肯定,便也熄了心中的那点儿猜测,“那他对朋友还挺仗义的。”
“嗯嗯,”宋尔跟着附和。
陈月儿围着灶台走了一圈,又伸手试了试炕,等感受到比原先暖和许多后,忍不住感叹了句,“真好,你这个也太方便了,在屋子里就能做饭。”
“就是还没个锅,”宋尔补充。
“我一会儿帮你向谢放打听打听,看他那个锅是从哪儿弄的,”陈月儿走过去跟她并排坐下。
“那我就先谢谢了,等有锅了我们一起煮东西吃,”宋尔笑着说。
“好诶,我爱吃排骨,到时候再弄点儿玉米一起炖了,肯定特别香,”明明还是没影儿的事儿,陈月儿就已经跟着期待起来了,“你呢,爱吃什么?”
“水豆腐焖鱼块,”宋尔弯着眼睛道:“我妈做的超好吃,尤其是刚出锅的时候,又软又香又鲜。”
陈月儿听的咽了下口水,“你会做吗?”
宋尔顿了下,说“不会。”
陈月儿顿时怨念的看了过去。
宋尔咳了咳,“你问我爱吃什么,又没问我会不会做?”
陈月儿幽幽收回了视线。
正在她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门被敲响了,“陈月儿,出来盛饭。”
“知道了,”陈月儿拉长声调回了声,她滑下炕捞起奶枣对宋尔道:“我先过去了,一会儿再来找你。”
宋尔挥挥手让她赶紧去。
陈月儿出去后追上谢放,“你怎么都不能等等我的?”
谢放冷的脖子都快缩没了,脚下一点儿没停,“陈月儿,别得寸进尺啊,这么冷的天儿,我还出来叫你,你得谢谢我知道吗?”
陈月儿也冷,可他看着前面丝毫不解情意的男人,气的踢了下雪堆,可天太黑,雪又太厚,一不小心就摔在了那儿。
连宋尔给的奶枣,也掉了几个。
“谢放。”
陈月儿有些站不起来,忍不住朝着前面求助。
“又怎么了?”
谢放站住脚,转身看她,等瞧见人落在雪里时,转身就走回来把人给抱起来了,“还能走吗?”
本来是能的,可陈月儿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侧脸,声音虚了虚,“不能。”
谢放直接就把她抱了回去。
就那么很突然的,陈月儿觉得摔一下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等进了屋,谢放就把人放下来了,“那儿有凳子,你先坐下,我给你检查检查,看有没有伤到哪儿。”
陈月儿眼神游移了下,“不……不用了吧。”
谢放看着她这个反应,哪还有不明白的,他头疼的揉了揉脑袋,“月儿。”
陈月儿抬头。
“能不能不这样?”
谢放推退开一步,眼角带着点倦意,他愿意对陈月儿好,只是因为把她当妹妹,绝不是旁的什么。
男人不经意流露出的疲冷不耐像是直接往人心上撒了把盐,陈月儿心里的喜欢是很多很多的,多到已经满溢,可不代表她不会受伤,“我……我只是……”
谢放没听她说完,只留下一句“粥在锅里”就走了。
陈月儿面对谢放的时候没哭,可在他转身之后却忍不住蹲了下去,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谢放,你好没眼光。”
“你也是。”
前方传来一句。
陈月儿望着他的背影,泪眼婆娑,“喜欢你,也是吗?”
她哭的那样伤心,却又执拗的要一个答案。
屋子里人来人往,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在少数,可陈月儿一点儿都不在意。
谢放轻轻叹了口气,他也终于回了头,“是。”
这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姑娘,他从来都想要保护她,让她不受伤害,可代价不能是自己私有的爱。
明明是执意得到的答案,可真正听到的时候,陈月儿还是会很难过很难过,她跌坐到地上,哽咽的几乎不能出声。
方婷婷实在看不下去,跑过去想把人拉回屋子。
可陈月儿抓住她的手站起来后,却没有跟着她走,而是一步一步的走向谢放,“你不……不喜欢我,那以后……就对我冷漠一点,不要一边……给我做着饭,一边……一边喊着我小祖宗,却又说把我当……妹妹看。”
她的眼泪那样多、好像流不尽一样。
谢放垂眸,“我答应过叔叔,要照顾你。”
“不要了。”
陈月儿仰头去看,月色那样美丽,可又离她那样遥远,怎么追也追不到。
谢放只能说“好。”
他这次没有转身就走,直到看着方婷婷把人扶进了屋子才离开。
堂屋里,奶枣落了一地。
回到屋子里后,陈月儿再也控制不住的躲进了被子。
方婷婷站在那看着,想劝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劝起来,毕竟感情这种事,从来都容不得旁人掺和。
她坐下去,默默的待在旁边陪着。
而那边的谢放则是少有的沉郁,他在枕头上靠了会儿,随后找了根烟出来。
周臣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满屋子的烟味,他皱了皱眉,“要吸出去吸。”
谢放这次没跟他呛声,眼皮没掀就出去了。
周臣把窗户打开散味儿。
因着宋尔的屋子在最边上,也没人特意去说,所以他是唯一一个不知道这件事的。
以至于第二天晚上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向陈月儿借了锅。
“盈盈,你跟周臣借吧,我跟谢放……以后不在一起吃饭了,”陈月儿说话的时候眼皮还没消肿,显见是哭多了。
宋尔张了张嘴,想问原因,却见旁边的方婷婷不停给他打眼色。
他只以为其中有内情,便没再问下去。
陈月儿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官司,掐了下指尖,“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谢放……拒绝了我,喜欢真的……强求不来。”
她是很喜欢笑的,可这时候脸上却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第33章
夜色漫上来, 漫上她失意的脸,落寞的眸,叫宋尔恍惚忆起昨天晚上诵的那首偶然, 好像成了所谓的谶言,“月儿。”
陈月儿“嗯”了声。
宋尔不愿意看到朋友难过, 可关乎感情他着实没有一点儿经验, 想了半天也只能干巴巴的说出一句,“以后你肯定会遇到很爱你很爱你的人。”
陈月儿这一天下来都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可宋尔的话跟无异于跟鞭子一样抽到了她心里, 再添一道疤,“可是……我不会再像喜欢谢放这样喜欢一个人了。”
少女目中结絮,带着化不开的忧愁。
明明她大胆真诚、明朗活泼, 还很乐于助人, 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女孩子。
但喜欢本就是没有理由的事,不会因为你足够好就什么都能得到,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
宋尔刚要说什么,就感觉脚下晃了晃。
往后趔趄时,余光正瞥见头顶不断摇晃的房梁。
他觉出点儿不对来, 下意识的, 拉住陈月儿和方婷婷的胳膊往外跑。
过程中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喊了句“地震了。”
危机之下, 人对于求生的本能总是胜过一切的,宋尔几乎用上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好在他们站的位置离门口并不远, 很快就跑出去了, 这时候也顾不得外面的雪有多深了, 都是死命朝院子中央蹚。
因着刚下工不久,这时候大家多是聚在堂屋做饭, 呼喊声落下不久,差不多都跑了出来。
稳妥起见,吕英还是数了一遍人,女知青这里宋尔、郭蓉、王薇、陈月儿她们都在,男知青也一个都没少。
正庆幸的时候,后方突然传来“轰”的一声。
众人回望过去,就见最边上的那间瓦房塌了。
正是宋尔住的那间。
他下意识的上前,只没走两步就被陈月儿拉住了,“别过去。”
宋尔也知道现在不能过去,可里面有他的行李还有……江柏才给他搭的炕。
地面还在晃动,几个人扶在一起才勉强不摔下去。
片刻的功夫与其连着的又一间房也塌下了。
众人心中都在企盼快停下。
可现实往往不随人的意志转移。
在天灾面前,人的力量太过渺小,如泡影微光,在房梁结构被震波改变之后,余下的几间房也没能幸免。
一夕之间,好好的一个知青所就这样没了……
可地震居然还没停,又过了数十秒,地面才渐渐的不晃了。
为了避免余震,吕英还是禁止大家去里面翻找行李,“我们先去村长家。”
最后他下了决定。
众人都没什么意见。
风雪还在下,天也黑黢黢的,乡间的路并不好走,尤其还是在晚上。
这时候也不分什么男女之别了。
大家三三两两的搀扶着,知道宋尔受不得冷,特意把她围在了中间。
明明风雪这样大,可宋尔看着扶持在身边的人,心却没有冷……
一路走过去,路上塌了屋子的人家不在少数,这样冷的天,若是没地方住,冻死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儿。
不独是他们在往村长家里走,路上还有其他人,大家也没心思打招呼,脚下都去的很急。
他们到的时候,村长家的屋里屋外已经围了一堆人了,因着不是瓦房,而是青砖盖成的房子,抗压能力强上许多,是少数一点没被损毁的。
不过并没什么人说话,只因里面的收音机在播着新闻,“震源位于北部断裂带,深度为18-22公里,强度达里氏7.3级,波及城市主要有哈市、宁市,目前已紧急阻止组织救援……”
村长站在那儿,把那一段循环着播放了好几遍,足够每个过来的人都听清了,到后面没人再过来时,他才把收音机关掉,站起身道:“刚才大家都听到了吧?”
“听到是听到了,”一个没顾上穿袄子就跑出来的男人冻得瑟瑟发抖,他扬声道:“可现在家里面都塌了,我们咋整啊?”
“官方也说了,不会不管的,”村长高声安抚着,“大家先找相熟的人凑活凑合,等明天我们再好好合计。”
一部分人被暂时安抚下来了,但大多数还存有担忧,“那房子没盖好之前我们总不能一直住别人家里吧,那人能乐意吗?”
“就是啊,我老娘的腿还被压了下,现在动都动不了,谁愿意让我们过去啊!”
“不乐意也得乐意,”村长是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村里向来很有威严,“如有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毛主席也说了,危难时刻要团结,要进步,有人阻碍这种团结,那就是坏分子。”
这话一出,顿时没人说话了。
现在的风声才刚刚紧起来,还没有到很严重的地步,可村民们也不是没听过这类被归为坏分子的下场。
但也有头铁的,“既然村长这样说,是不是该起带头作用?”
老人看过去,说话的是村里的一个二流子,整日里不干正事儿,招闲惹烦的,他浑浊的眼睛乜他一眼,冷声道:“我当然会以身作则。”
他越过人群目光落到后排站着的吕英身上,“知青点的人就安置在我家里。”
吕英他们也没想到才过来,话都没说上两句,就这么被安排了,他们互相看看,没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反驳对方的意见。
等人群逐渐散了,吕英才走过去道:“刚才谢谢村长了,不过我们这么多人,您家里恐怕也安置不下。”
老人摆了摆手,明显是精力不济,“先对付一晚上,等明天再说吧。”
他能这样不放心上,吕英却不能被敷衍过去,只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没把话说的那样硬,“我是想着既然上面都报道了,肯定不会不管的,等明天见了支书,要不要跟他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把村子里的损失上报一下,要回来点儿补贴。”
毕竟村民还好一些,他们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生存,总有三两个亲戚好友,可知青点的人不一样,他们没什么根基,就算借住也找不到人,何况总住在人家家里不现实,牵扯的口粮、公分问题都是矛盾。
涉及到利益问题,村长迟疑了下,“这补贴能发下来?”
“试试总不会有错,”吕英没把话给说满了,“有的话是最好,没有也不会损失什么。”
村长想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儿,便应下了,“我一会儿让子归腾出来个屋子,你们今天就在这睡。”
吕英他们自然是道了谢。
可在人家家里,柴火也不好多用,饭也没吃,短短半小时,就体会到了有多窘迫。
十来个干了一天活计的人待在一个屋子里,在空气不流通的情况下,气味儿实在算不上好闻,可这时候没人抱怨这些,能有个瓦片遮霜就是好的了。
宋尔往鼻子里喷了一泵药,坐在那儿没说话,他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有些睡不着觉。
原本以为屋子里面没炕就已经很难过活了,可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情况。
这一夜,没人能睡安稳。
而被迫让出屋子的蒲子归怨气则不是一般的大,他是村长的老来子,被家里宠的不行,这时候家里都是好几口人睡一张炕,可他偏要自己一个人住,闹着又起了间房。
这会儿让给别人住,他能有好脾气才怪了,可老村长虽然宠孩子,却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几下,“好了,要是不想跟你哥睡一块儿,就去院子里吃雪。”
蒲子归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看什么看,”老村长扬起拐杖作势要打,“还不赶紧滚回去睡觉。”
蒲子归没见过他爹这样,吓得立刻蹿了出去,跑到了他二哥的屋子,只心里却觉得知青点的人真讨厌。
第二日,天上才翻出鱼肚,大家就已经起来了,因着晚上都是盖着衣裳睡的,这时候往外面一套就行了。
才准备出去,就见门被撞开了。
“喂,你们睡也睡过了,赶紧从我屋子里出去。”
跟在后面死活没逮到这个小崽子的蒲子城抹了把脸上的汗,简直尴尬的不想进屋,可不进去显然不行。
快步踏进门槛,脸上带着抱歉的笑,“对不起啊,是家里没教好他,待会儿我肯定会说他。”
话落不顾那少年意愿强行把人给拽走了。
大早上来这一出,大家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
“什么人啊,真当我愿意住他这破屋子,”最先起头的是郭蓉,她最是耐不住脾气的人,这时候听到有人驱赶乞丐一样的驱赶他们,火气立时就拉上来了。
陈月儿也是被千娇百宠长到现在的,从小到大除了谢放给过她委屈受,再没旁的人能这样,“实在不行,咱们就去县上的招待所,我就不信,人还能被逼死不成。”
宋尔也不愿意待在这里被人嫌弃,听陈月儿说还能去招待所,眼睛亮了亮,显然有些意动。
谢放却不像她们这样乐观,“昨天新闻上说哈市、宁市都被波及到了,你们能保证县上的招待所一定有空房吗?”
陈月儿听到他说话,直接背过了身子。
谢放见状,无声一叹。
吕行却知道谢放说的有道理,“大家先不要急,等我一会儿先跟村长他们见了面再说,实在不行……”
他从自己里衬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攒了许久的大团结,“也得把知青所盖起来,住在人家家里到底不方便。”
人都是在危难中取暖的生物,有那么一点光在,便能依偎着支撑下去……
来这里这么些天,宋尔受了大家不少帮助,这会儿忙举手,“我的钱在行李里放着,我出三十。”
第34章
“我出四十。”
谢放的钱夹是随身带着的, 这时候直接取出来压了上去。
“五十。”
陈月儿想也不想的道。
谢放瞥她一眼。
陈月儿咬了下唇,假装没看到。
两人的眉眼官司只在转瞬,并没什么人注意。
稍拮据些的郭蓉算了算自己的钱, 最终咬着牙道:“那我……我出五块。”
陈月儿看向她。
郭蓉立刻瞪过去,“怎么, 嫌少啊。”
“没有, ”陈月儿向来知道量力而为的道理。
有了人作引子,剩下的都根据自己的情况给出了最大限度的钱,虽然有多有少, 但大家都已经尽力了。
吕英合计了一下,大概有三百来块。
是很大的一笔了。
他想到什么,忽然道:“我们先回知青点一趟, 把行李给拿出来。”
这年头不管是哪里, 都从来不缺趁乱浑水摸鱼的人,虽然门锁了,但不一定能防住人。
还是回去一趟最好。
众人都纷纷应了。
因着发生了那等尴尬事儿,他们同村长告别之后就离开了,连口水都没喝。
等看不见人了,老村长一时没忍住在蒲子归背上打了下, 力道不算疼, 但也是第一次对他动手……
“干什么打我?”
蒲子归被打的一懵。
“你知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老村长注视着这个小儿子, 一时间竟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把他教坏了,“知青所本来就归村子管, 你今天早上张口就要把人赶出去, 不说现在这么冷出事儿了怎么办, 就说这事儿传出去,都是在打我的脸。”
蒲子城坐那跟着道:“我听说他们中间还有个患有喘症的, 刚出医院没两天。”
老村长一被提醒也想起来了,他看着蒲子归,又扬起了手,这次是真真切切下了劲儿。
蒲子归没敢躲,二哥的话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他只是自己的东西被占了不高兴,但不是真的心肠坏透了,想起外面的大雪,小声道:“那我再去把他们找回来?”
老村长冷笑着道:“你想请就能请回来吗?”
“他们又没地方去,”蒲子归嘀咕着道。
站在一旁的蒲子城看着自己这个弟弟,倒不像他爹那样恨铁不成钢,毕竟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了,也没指望太多。
而在蒲子归口中没地方去的一行人已经快走到知青所了,远远的,还没过去,就见一个人静静的立在院墙下,风雪覆面,不知站了多久。
“江柏?”
走在中间的宋尔喃喃道。
等到近了,宋尔才快步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在等你。”
男人的嗓音有些沙哑,好像已经很久没说过话。
其实昨天在发现有地震后就过来了,只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人了,想着宋尔总归还会回来,便一早过来等着了。
他并没说担心的话,可一个人肯冒着风雪说等你,已经什么都不必说了。
宋尔望着他,眸光骤然柔软下来,“谢谢你,我没什么事。”
浸在那双柔软的眼波里,江柏的声音也轻了,“知青所塌了,你要住哪里?”
宋尔摇了摇头,“还不知道。”
“那……去我家住呢?”
江柏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夹带什么私心,更多的是不想她不好,可后面跟上来的一群人听完却都变了脸色。
毕竟一个男人堂而皇之的说要把一个女孩子接到家里去住,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未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她不去。”
宋尔还没说话,走过来的周臣已经替他答了。
江柏没理,只是看着宋尔。
宋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如果跟知青点的人处的不好,去也就去了,名声什么的他并不在乎,可大家都很好,今天早上还制定了以后的计划,他实在没法同意,“江柏,我应该去不了。”
江柏问他:“为什么?”
宋尔仰头看着男人,风雪落在他的眼睛里,有些凉,“因为我还有同伴。”
他也没想到,短短几天时间,他会用同伴来形容他们。
江柏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宋尔轻声道:“等我安顿好了,再去找你好吗?”
即便看不见面容,也能看出他眸光里的歉疚,他本可以不必歉疚的,但因为这个人是江柏,所以拒绝之后也会在意他有没有不高兴。
江柏不通世故,却对人情绪上的变化极其敏.感,感受到宋尔对自己的态度似是有些变了,且不是不好的变化,心绪微动,“嗯”了声权当答应。
只临走之前同他道:“我昨天晚上来的时候看到附近有几个人在这里打转。”
宋尔想到自己包裹里的东西,心跳了跳,“那他们进去了吗?”
身后的其他人也跟着心里一紧,毕竟他们的行李里放着的不止是衣裳、吃食,还有钱,没有这些,什么计划都是空的。
江柏摇了摇头,“我过来之后,在这里守了一会儿,等他们走了才离开。”
宋尔吊着的心一松,“真的谢谢你。”
不止是他,陈月儿她们也都该谢的,虽然江柏为的是宋尔,但受益的却是大家,论理这次全都欠了他一次。
江柏说“不用,”又踏着风雪离开了。
宋尔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虽然心理上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可人到底是受感情支配的。
周臣见到这一幕,却是皱了下眉。
他是男人,也最清楚男人,一个称得上冷漠的男人愿意对一个女孩子好,绝没有别的理由。
朋友那一套在他这里说不通。
放他身上,是不会对一个普通的女性朋友掏心掏肺的。
就像那天,如果中炭毒的人是陈月儿或者旁的什么人,他不可能会跟过去。
但即便是清楚,也没能说什么。
因为他本就没资格去说。
想到这里,眼神不觉黯然了些。
周臣望向宋尔,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不该这样含蓄。
宋尔不知道周臣已经暗自做下了什么决定,他进入院子里后,赶紧朝自己屋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因着行李就放在门口,倒也并不难找。
只是需要扒开上面的瓦片、和覆在上面的冰雪。
宋尔看了眼自己还有些红的手,试着蹲下去刨了几片。
没一会儿,手指头就红的更厉害了。
正当他把手放在嘴边吹气的时候,旁边又蹲下了一个人。
宋尔转目看去,是周臣。
“你怎么过来了?”
周臣唇角牵出一个笑来,他脖子上戴着条蓝白格纹的围巾,外面是黑色的棉袄,这样笑起来,甚至有些温雅,“我看这里的瓦片太多,怕你一个人挖不过来,过来帮帮忙。”
宋尔确实是挖不过来,“你的行李拿出来了吗?”
“还没有,”周臣道。
宋尔顿时停下动作看了过去。
周臣不闪不避,就这样直面迎着她的目光,“怎么了吗?”
宋尔有些不理解,“你怎么不先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
“大概是因为我想……”周臣凝视着她,目光是鲜有的认真,“先帮我喜欢的姑娘。”
他承认,他有些急了。
因为江柏,确实让他生出了威胁感。
可宋尔却被他这句话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你喜欢我?”
周臣一时搞不清楚她反应为什么这样大,但还是点点头承认了,“是,我喜欢你。”
他以为自己第一次说喜欢会是在路灯下,那时候手上至少要有花,又或者是在和妻子举行的婚礼上,那时候会在许多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尘埃落定。
可想象千万种,唯独没想过会是在这里,在这个塌下的小院子,蹲地上毫无仪式感的说出来。
即便他怀揣真心。
可宋尔当真要为他这一番剖白吓得脸都白了,他是男的啊,怎么可能会接受一个男人对他说喜欢,“我……”
“先别回应我好吗?”
许是看出了宋尔有拒绝的意思,周臣先一步截断了他的话音,“我告诉你并不是想增加你的负担,只是想要一个机会,这样也不行吗?”
他并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说起话时也总能给人、给己都留足体面,可宋尔仍是端正了脸色,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不可以,你不可以喜欢我。”
周臣张嘴想说话。
可这一次却换成宋尔打断他了,“想想也不行,怎样都不行。”
周臣第一次喜欢人,也是第一次被拒绝的这么彻底,他苦笑着道:“我就这么让人讨厌吗?”
“没有的,”宋尔忙道。
周臣知道在感情里刨根问底很不讨喜,可还是忍不住道:“那是为什么?”
宋尔总不能以“我是个男的”拒绝他,他脑子急速飞转,脱口道:“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周臣接着问,他看看自己能不能往那方向发展一下。
宋尔打量了周臣一眼,决定造出一个跟他完全相反的形象,“首先,要一米九往上,身材也要很宽阔,这样会很有安全感。”
只有一米八二的周臣:“……”
他一时竟有些分不出来这是不是在忽悠他,“第二呢?”
“第二,得会做饭。”
周臣刚要说他会,就听宋尔开口了,“七八道硬菜是必须的,不然过年的时候还要出去买就很麻烦,我是南边的,肯定也要会甜口菜。”
“第三……”
周臣抬头,“第三?”
“很多吗?”
宋尔一副他少见多怪的样子。
周臣还不想拉低自己的印象分,赶紧道:“不多。”
宋尔琢磨了下说:“要打架很厉害。”
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个要求让周臣彻底摸不清她是怎么想的了,但还是试图理解一下,“我能问问这个是为什么吗?”
第35章
还能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看起来就相当的不能打。
可想是这样想,却不能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宋尔“唔”了声道:“因为我不大会。”
周臣还是没理清里面的逻辑。
宋尔只好给他举例子, “你看过古龙的小说吗?”
男孩子很少有不喜欢看武侠的,周臣点点头, “读过几本。”
“那有喜欢的人物吗?”
宋尔问。
周臣回忆了一下, 道:“陆小凤吧,游走江湖却又不失侠义心肠。”
“我跟你好像不大一样,因为从小身体就弱的缘故, 最喜欢的是里面的叶孤城,”宋尔蹲在那里两根手指横成剑势比划了两下,“一剑西来, 天外飞仙, 第一次读到他出剑的时候,只觉惊艳,所以……”
虽然是拒绝的借口,可这些话却并不是编的,“所以很向往,希望以后的对象打架也超厉害。”
周臣张了张口, “那不过……是个故事。”
“佛家也说一花一世界, ”宋尔并不赞同他的话, “不管是不是故事,那些人都很鲜活、也有灵魂。”
周臣想说什么, 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种种情绪于心头堆积, 最后交织成了一点不甘。
不甘于自己被拒绝只是因为这样一个听上去有些好笑的理由。
他垂下眼, 没说话,已经被拒绝的这样彻底了, 再去纠缠无疑是把自己放到了更低的位置里,丢了自尊也平白惹人厌烦。
他站起身,目中带着点伤感和遗憾,“我知道了。”
“以后、还是朋友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是放弃了。
并不是不愿意继续,但凡宋尔肯给他一丝机会,他都会坚定的朝他走去。
可他分明不愿意。
周臣想在他面前维持住最后一点风度。
“当然,”宋尔从来就不否认,周臣是个很好的朋友。
周臣轻轻笑了下,“那就好。”
他转过身,望着天空往下落的雪花,忽然生出了种错觉,天地风声大,但好像都绕过了他。
以至于让人生出了种浮荡感。
周臣走后,宋尔轻轻叹出一口气,他从没做过这种拒绝别人的事,还是这样不留余地的拒绝。
只是人心珍贵,就算是喜欢,也不该是这样被假象欺骗的喜欢。
他一个人慢慢的刨着瓦片,刨一会儿就把手放怀里暖暖,半小时过去,也才收拾出来一小片。
宋尔捂了下耳朵,小声道:“好冷啊。”
他给自己喷了一泵药,又接着刨东西。
大概又过了一个小时,男知青的东西差不多都找到了,几个人见女知青这里还没弄好,一致走了过来。
经过这么多天,大家也知道周臣对宋尔有些好感,这时候都默认他会去她那儿帮忙,就没过去讨嫌。
可他们哪知道周臣才被拒绝,这时候去了是尴尬,不去又显得奇怪。
男人站在原地,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这一会儿的功夫,大家已经搭上手了。
唯独宋尔那儿没人帮忙。
周臣望着女孩儿被风雪圈住的身影,心里踟蹰了下,最终还是走了过去,“朋友之间、帮个忙,是可以的吧?”
宋尔见大家都过来了,就没再拒绝,只轻声道了谢。
但之前发生了什么两人都清楚,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谢放倒是去陈月儿那儿问了,只是被硬邦邦的一句“不用”给推走了。
谢放摸了摸鼻子,四处看看,只能过来找了还算相熟的周臣。
他也没问宋尔这个当事人要不要帮忙,蹲下去就扒拉了起来。
周臣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人,没搭理他。
宋尔跟他不怎么熟悉,也没说话。
三个人干活儿总比两个人要快,不多会儿行李就被捞出来了。
宋尔拍了拍上面的雪粒儿,把拉链拉开,找到包着钱的手绢,贴身放在了身上。
等收拾好后,想到什么,转眼看向靠右边的位置,那上方正好是根横梁,砸下来肯定什么都没了。
宋尔抿了下唇,有些不高兴。
可也没办法去怪谁。
等大家把能用的东西找出来后,吕英把大家聚了过去,“接下来咱们有两条路,第一条,去村长家里住,虽然不太受人待见,至少能有个遮风挡雪的地方。”
郭蓉压根就不考虑这个,“那第二条呢?”
吕英让他们看院子,“屋子里的房梁虽然掉下来了,但墙面并没有全部倒塌,我们合力把横梁架上去,再铺点草、定时清理上面的雪,挡风不成问题,我刚才检查了一下,女知青那里的炕道没被砸坏,大家挤一挤中间拉个帘子也能住下,先坚持几天,等盖房子的东西拉回来了,最多一个月就能把知青点建好。”
“就是……会苦一些。”
“苦点儿算什么,咱们吃的苦还少吗?”
郭蓉是最不愿意寄人篱下的,什么都要看别人的脸色,屋里谁都能进,一点儿尊重都没有,那样的日子才叫难过。
“你们呢?”
大家今天经历了早上那遭,都不是很愿意再回去,“我选第二种。”
“我也选第二种。”
……
统计下来,没一个人说要住村长家里。
“好,那我们就盖房子。”
吕英当即做了决定。
他们中硬要说的话,其实没一个人做过这种活,但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不一样的精气神,好像能克服一切阻力。
“周臣、方应,你们负责清理女知青的那个屋子。”
“好。”
两人都应了。
“谢放、王一超,咱们三个去清理堂屋。”
“哎,好。”
“张元改、李洲,你们把砖块收集一下,能用的垒在院子里。”
“行。”
吕英把一些体力活儿安排完,转而看向了女知青,“我们的饭就交给你们了。”
“保管让你们吃饱,”郭蓉大声道。
活一一安排下去后,众人很快就动了起来。
每个人都干劲满满,宋尔这个时候也没偷懒,他搓了搓冻红的手,准备和陈月儿她们把放柴火的地方给整理出来。
好在那地方不大,因着四周是用稻草围起来的,并不需要费太大的劲。
等把柴火重新码好,宋尔和陈月儿几人一人抱了几根去堂屋。
只还没走到地方,就听门口有人敲门。
紧接着传来了一道人声,“有人在吗?”
“这个声音……”
宋尔总觉得有点儿熟悉。
“是村长家那个儿子,”陈月儿道。
经她一提醒,宋尔立时就想起来了。
郭蓉把柴火扔下去,“他来做什么?”
“我去看看。”
话里带着些火气。
王薇赶紧拉住了她,虽然她们不住村长家里,可人还是不能给得罪了。
“我去,你在这儿等着。”
她走过去,很快的,几个人就一块儿过来了,来的不止是蒲子归,还有个看上去明显稳重些的青年,正是今天把弟弟拉走的蒲子城。
郭蓉还有些掩饰不住脸上的情绪,索性就没说话。
陈月儿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宋尔也没吭声儿。
一时间,没人搭理的蒲子归站那儿很有些局促,“那个……”
“快中午了,我爹见你们没回来,让我过来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郭蓉看对方好像已经把早上的事儿给忘了,忍不住就想把他撅回去。
王薇使劲儿捏住她的手腕,才把她按了下去。
在里面干活的人听到动静,三两个并排走了出来,见是村长家的人,有些讶异,“这么大的雪,怎么就过来了?”
蒲子归刚要解释就被旁边的人给拦住了,蒲子城没让他再开口,他看着逐渐恢复了规整的院子,试探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大家也出去一上午了,要不先上家里吃顿饭。”
吕英脸上还能露出笑,“多谢你们好意,只是我们这儿的灶台还能将就用,粮食也都在,大概还够吃,大家又有手有脚的,就不浪费村里的资源了。”
“再说昨天遭灾的人多,肯定有比我们情况还要不如的,还是把这个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
话里话外都是拒绝,可吕英的话却既占了一个理字,又不少情义。
蒲子城听着这番滴水不漏的说辞,心知人是请不回去了,他看了眼这个知青所的老大哥,没再多劝,带着弟弟走了。
吕英和蒲子城也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对方是个聪明人,便朝着宋尔她们道:“他们以后不会来了,安心。”
不得不说,作为知青点的领头,他真的很能让人生出信服感来。
宋尔几人点点头,接着去干活了。
谁也没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
可出去的蒲子归却对着弟弟道:“想好之后回家之后怎么跟爹交代了?”
蒲子归闷声道:“交代什么,又不是我不让他们回去的。”
蒲子城看着这个蠢弟弟,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爹既是村长,也该是表率,知青们不愿意住,可村里愿意的人有的是。”
“而且家里越是困难,条件越是不好,越应该住进来。”
蒲子归虽然不聪明,但他哥都说到这里了,他哪还有不明白的,“我那间屋子,还是要借出去?”
蒲子城“嗯”了声,“而且住进来的人大概率会拖家带口,条件比起知青,只会差不会好。”
这才是昨天晚上他爹当机立断选择了知青住进来的原因。
可谁也没想到他这个弟弟大早上的会来那么一出。
蒲子归脚步一转,就要往回走。
蒲子城喊住他,“你干什么?”
“我再回去找他们说说,”蒲子归想的简单。
蒲子城都后悔给他解释这一出了,“快拉倒吧,没看见人刚才什么态度,就差把咱俩撵出去了。”
蒲子归有些泄气,“那怎么办啊?”
“回家,”蒲子城没好气的道:“我跟你说这个是希望你下次做事儿前长点儿脑子,别那么冲动,净给家里惹麻烦。”
蒲子归想反驳,却没底气。
第36章
到了下午, 天光渐薄。
“所有人,到打谷场集合。”
“所有人,到打谷场集合。”
……
锣声在旷远的天地间散开。
因着地广人稀的缘故, 大家的房子挨的并不相近,有什么消息了也只能敲着锣沿路通知。
正帮着捡砖块的宋尔停下来, 朝外面眺去, 只刚直起身子就往后踉跄了一步,仓促之下扶住了旁边的水缸。
缸沿儿上覆了层冰,冷的紧, 可宋尔却觉得身上的冷要胜出许多,他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几乎站立不住, “打谷场离咱们这儿远吗?”
“不远, 也就十来分钟,”王薇见她眉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劝了句,“你先去里面歇会儿,活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干完的,别再把身子拖垮了。”
“就是啊, ”陈月儿上前搀起她, “要是再因为这个生病了, 可怎么办?”
郭蓉的眼神时不时瞟过来几眼,虽没说话, 但也没反对, 可见也是同意的。
天这样冷, 可宋尔却觉得、雪花好像温柔了一瞬,“那我坐里面歇会儿, 待会儿咱们一起去打谷场。”
“你就别操心这个了,”陈月儿边说便推着他进去了。
她们跟吕英说了下宋尔的情况,又半个小时过去,一群人才从知青所出发。
好在打谷场不远,没一会儿也到了,只一行人还没靠近,远远的就先听见了一阵哭声。
这哭声有些尖锐,就这样赤条条、直愣愣的刺入耳膜,粗糙、生硬、且不好听。
宋尔脚步停下,下意识的往前看去。
可前面人头挨挨挤挤,什么也看不清。
等一群人好容易找了位置站定,才看到前方的场景。
一个头上包着深绿头巾的女人正跌坐地上抓着那位老村长的腿死活不松,“你可怜可怜老婆子,可怜可怜咱们家吧,我被砸断了腿,现在是家里的累赘啊。”
“要是你不收留老婆子,是在逼着咱们去死啊。”
明明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却半点儿不影响话音。
从宋尔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瞧见两个人的侧脸、以及那双又糙又硬的手,枯树皮一般,布满了老茧和裂口,即便是用清水洗净,常年被黑黝黝的积灰塞满的指缝依旧脏污不堪。
何况她的作态又那样蛮不讲理,任谁见了恐怕都会觉得这种撒泼很厌烦。
可在场的很多人都没有,因为想要活着是人的本能,他们很清楚,对方只是想要在天灾面前再苦熬一回。
老村长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先起来再说。”
“俺们腿断了,起不来了,”老人用力捶着自己受伤的腿,动作不见一点儿顾惜,“不中用啊。”
人到了老的时候,心总是要软一些的,何况她确实那样可怜,村长嘴动了动,已经想要答应下来了,可这时候旁边却又有一个人跳出来道:“就你日子难过,你随便拉个人问问,这里的日子谁不难过,你还能撑着条断腿过来,可我老爹昨天压根儿就没跑出来。”
他说着看向村长,“我也不求别的,既然说了更困难的才能住进村长家,那我也说说我家里的情况。”
那老婆子见村长又闭了嘴,凶狠的望向了说话的男人。
可这会儿大家都是为了生存,谁也不肯退一步。
宋尔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睫抖了下。
不止是他,连陈月儿都被吓了一跳。
她真的想不到,她们不肯住的房子会有这么多人愿意去争。
“这……”
只一个字,就再说不出旁的了。
宋尔只觉得天灾面前,人力浅薄。
他低下头,没再去看,把军大衣的领子立起来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忽然又抬了眼,在人群里过了一遍,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吕英正在他旁边站着,偏头道:“在看什么?”
“我好像……没看见江柏,”宋尔说的不大确定。
“这种村里的事儿他一向是不来的,”吕英道。
“村长……不管吗?”
宋尔记得,就连吕英都有些顾及,不得不对他客气一些。
“我听说他有个弟弟,早几年去当兵了,现在好像军衔不低,”吕英解释道。
宋尔四下看了看,见都是自己人,才小声道:“也就是说、他不怕得罪村长?”
吕英“嗯”了声。
这世上,老百姓怕有钱的,可有钱的也怕有权的。
谁也不想拿着自己的头去碰一碰,看能不能把石头给撞碎了。
宋尔接下来就没说话了。
一直待到傍晚才回去。
大家扶着回到知青点,吃完饭后已经没半点儿精力了,都累的不行。
配合着把稻草铺到上面,稍微收拾了下就准备睡了。
“盈盈身体差,我们让她睡咱们中间吧。”
宋尔本来是半眯着眼,困得不行了,可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就精神了两分,“我不用。”
“怎么不用啦,这样好歹还暖和一点儿。”
陈月儿道。
宋尔根本就不敢想那样令人头皮发麻的场面,他指尖儿颤了颤,声音都吓得不敢大了去,“我……我会抢被子。”
“你那点劲儿能抢多少,”说话的是郭蓉,她皱着眉,让宋尔别再磨蹭,“赶紧上炕,冷着呢!”
宋尔哪能上去啊,他又不是真的女孩子,没法子,只能一咬牙道:“我晚上……尿频,要去……七八躺厕所,睡中间我不方便。”
可她们关心的却不是宋尔方不方便的问题,“你尿频?”
宋尔实在不想跟她们讨论这种问题,可话是自己先说出来的,这时候也只能僵着脸称“是”。
王薇见男知青还没进来,凑近道:“你这种情况要勤换内衣裤的,等等自己会好的。”
宋尔听到她的话,脸倏的蹿红,他几乎有些崩溃了,“知……知道了,我……我以后会注意的。”
“那你今天先睡外面,要是觉得冷了就吱声,”王薇柔声道。
宋尔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可却一点儿没觉得高兴,“好。”
等她们都上去了,宋尔才爬到炕上。
兀自睡得很远。
吕英进来找了块方形的布头,是由好几块破布拼起来的,正好当帘子使。
等挂上了,男知青才陆陆续续的进屋。
炕很大,可十几个人都挤在上面,总免不了要碰着人的。
宋尔不愿意碰到女孩子,就只能往左边贴近些。
几乎是整个人靠在了帘子上。
一帘之隔的吕英感受到身侧的温热,呼吸微滞,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准备往旁边退退,可男知青这边本就人多,相互之间已经是胳膊打着胳膊、腿挨着腿了,再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宋同志。”
宋尔听见有人喊他,忙应了声,“怎么了吗?”
夜里是很静的,所以吕英也没用太大的声音,“你那边挤不挤?”
宋尔回头看看他跟陈月儿之间能放下三拳头的位置,张口就道:“特别挤,不大能翻身的。”
吕英侧躺着,轻声道:“那就这样吧。”
夜半,慢慢的,大家都睡了。
宋尔也抱着军大衣睡得很香。
这地方算不上暖和,却也能遮个风。
可房间的温度对其他人能勉强坚持,对宋尔却不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寒加上劳累的缘故,大半夜的就发起了热,他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只觉有团火在喉咙里烧,灼的人直想哼哼。
宋尔不想发出声音打扰别人,可睡在旁边的吕英哪里会听不到她的动静,他坐起身喊了声“宋同志?”
宋尔从嗓子眼儿闷出个“嗯”来。
“是哪里不舒服吗?”
吕英问。
宋尔这回没吭声了。
吕英总算觉出了些许不对,他想到上次对方被送到医院的事,一把扯开了帘子,往宋尔头上摸了下。
有些潮。
带着滚烫的热意。
吕英的睡意一下子散的干干净净,他蹭的坐起来,仔细感知了下,确实是烧着,且还在不断流汗。
宋尔不舒服的偏了偏脑袋,说“没事。”
吕英却不敢轻忽,“带退热药了没?”
宋尔脑子里一片浆糊,这时候听什么都模糊,只知道摇头。
吕英只能喊她旁边的陈月儿,“宋盈开始发热了,你那里带退热药了吗?”
刚睁开眼的陈月儿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听到了了这样一句话,她挥挥手,差点儿打到宋尔的脸。
等明白过来对方说了什么后,“刷”的一下没了困意,顾不上太多,直接就下床往行李里找了一通。
可半天过去,一无所获。
“应该是没带。”
她转过脑袋道。
两人动静不小,渐渐的,王薇也被吵醒了,听见他们的话,连忙披上了袄子,“要不赶紧去村里的卫生所问问?”
第37章
“行, ”吕英没怎么迟疑,草草穿上衣裳就下了炕,“你们先在这儿看着她, 我很快回来。”
陈月儿眉间凝着抹忧色,“用不用带着盈盈一起去?”
她怕时间太长再耽搁了。
吕英一边穿鞋子一边道:“不用, 她这个情况多半是受了凉, 现在外面的气温都往零下走了,出去只怕情况会更糟。”
解释完后,走到门口, 把挡在门边的板子搬出一条缝来。
刚踏出门槛,就被雪灌了满兜。
风也很大,刮在脸上, 像刀子一样。
吕英紧了紧领子, 随后一鼓作气的朝前跑去。
他原本不必这样费心的,毕竟他也是个人,也会累,和宋尔也才认识不到一个月,没有面面俱到的道理,可这世上, 总有些东西是明知道很难却依旧要做的事。
譬如情, 譬如义。
他提着心, 不敢有半点儿的放松。
因为走夜路实在是很危险,再加上路上积了那样厚的雪, 即便吕英已经在乡下待了好几年, 也得很小心。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手脚都僵了,才终于到了。
可还没等他卸下一口气, 就隔着玻璃窗看到了卫生所的情况,往常空旷的小屋子里这会儿边边角角都挤满了人,有的吊着腿、有的头上包着白色纱布……
吕英看到这样的场面,胸中涌出了一点儿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在看到蒲老头儿时很快应验了。
“我想问问您这儿还有退热的药吗?”
蒲老头儿打了个哈欠,“早用完了。”
“不止是退热的,消炎的、止血的,统统没了,有病人赶紧往县上送,我这儿一概看不了。”
“可大雪早把路封死了……”
吕英想到还在发热的宋尔,连浑身的冷都感受不到了,只有焦灼。
蒲老头儿也知道这一点,他看人实在是急,给出了个主意,“你要不把雪给这个发烧的人浑身给搓上一遍,看能不能行?”
“肯定不行,”吕英不用做就知道,旁人怎么样他不知道,但以宋尔的体质来这么一招只怕命都能去半条。
蒲老头儿见他不听,也没法子了,“那你再想想辙。”
说着就进屋去了。
吕英顿了下,只能重新跑了回去。
一路上步子沉重。
他离开时连帽子都没戴,在外面待了那么久,等回去后人都要没知觉了。
“怎么样,有吗?”
陈月儿从炕上探出身子问。
迎着对方期待的、好像追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眼神,吕英苦笑着摇了摇头,“受伤的人太多,药都用完了。”
陈月儿失声:“那怎么办?”
吕英把门封上,转身道:“只能把其他人叫醒,问问他们有没有了。”
先开始没问并不是想不起来,只是药物珍贵,尤其还是在这样冷的时候,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就算再大方的人也不会把这东西平白无故的给出来。
可现在又是真的没办法了。
吕英只能试一试。
陈月儿听他一说又恢复了些精神,她挨个儿喊了喊男知青,等人都起来了,把宋盈的情况说了一遍,“你们有带退热药吗?”
任谁大半夜的被喊起来,心情都不会太好,可听到陈月儿的话,又不能说什么。
周臣先是去看了看宋尔,见她脸上烧的通红,呼吸也急促,不免就生出了担心,即便对方没有回应他的喜欢,但也还是朋友。
看见朋友受苦,总是不忍心的。
他回头道:“我这没带,要是谁带了,我可以出钱买。”
只等了许久,也没人应声。
中间倒是有两个人抬了下头,可最后到底是没做声。
许是带了,又许是没有,但这时候讲究的是无私奉献那一套,你把药拿出来了,却收人家的钱,大家都是在知青所生活的,别人以后会怎么看,再者现在大雪封路,连卫生室都没了药,万一自己出现个什么不好,也能应应急。
不管是碍于什么,都没人吭。
这世上人心当真是最不可捉摸的东西,利益一致时,它凝聚起来可以坚硬如铁,但当涉及到己身时,又能轻飘飘的如烟云般散开。
最后还是谢放走过去,递过去一粒药。
“退烧的。”
周臣深深的看他一眼,“谢了。”
“不是白给你的,两块钱,”谢放仍是那幅懒洋洋的语气。
可周臣还是应了,“待会儿给你。”
一旁的陈月儿想出声,却没有立场对谢放说什么,因为这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
她别过脸,没再去看谢放。
谢放余光扫到她,也是一瞥而过。
有了药后,周臣立即给宋尔喂了进去。
宋尔是有意识的,他知道这是费心给他弄的药,尽管难受还是吃了进去。
这么一会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陈月儿不时探一探她的额头,等温度退下去了,才敢睡下。
可第二天早上时,宋尔又烧了起来。
连着嘴上都起了干皮。
模样可怜,像一株枯败的稻草。
这次没有谁会再给他第二粒药了。
谢放也是一样,事实上如果不是看宋尔跟陈月儿关系好,他连一粒药都不会拿出来,毕竟这东西他自己也没带多少,满打满算也就三粒。
是以当周臣再次看过来的时候,他直接就摊手说“没了。”
周臣又朝那些男知青问,同样没一个人说有。
他坐在门口,任由风雪打在脸上。
这世上,原来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就在情绪不断往下沉的瞬间,周臣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心底犹豫了下,可到底抵不过对宋尔的担心,跟吕英说了声后,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他不知道江柏家在哪里,只能一路问过去,过了大概有一个钟,才摸对地方。
“啪、啪……”
周臣拍着门大声道:“有人吗?”
“汪、汪、汪……”
回应他的是一阵狗叫。
周臣深深吐出一口气,准备再拍,只抬手时发现门已经开了。
“什么事?”
男人神色冷淡。
周臣没空计较他的态度,“宋盈发热了,退了又起,你家有退烧的没有?”
江柏听到出事的人是谁后,猝然抬眸,“等我下。”
说完就进了屋子。
只没多久又出来了。
“走吧。”
他三两步走到前面,看样子比周臣还要着急。
周臣没说什么,快步跟了上去。
因着对方步子实在是大,回去时只用了半个钟不到。
进了门后,江柏没顾上旁的,“有热水吗?”
“有的,昨晚上就一直在喂了,”陈月儿举着水壶道。
江柏把水壶接过去,把药送到了宋尔嘴边。
可这时候的宋尔已经没什么意识了,他蹙着眉,死活不肯张嘴。
江柏神色不变,手上直接一捏,把宋尔的嘴给掰开了,他其实用的力没有很大,但从周臣的角度望过去,就很有些粗手粗脚的,“你慢点儿,他不舒服。”
江柏没理他。
等宋尔把药咽下去了,他才四下打量了下宋尔住的地方,上面是用树枝交缠支起的屋顶,瞧着晃晃荡荡快掉下来似的,上面铺的稻草不算密,不定什么时候还会从上面落点儿雪下来,四周的墙面更是缺皮掉土,呼呼透风,再加上身上只盖了个军大衣,怎么生的病不言而喻。
想起出院那天明大夫交代的让宋尔好好养着的话,江柏的眉眼微落,“他住这里,不行。”
他说的是个陈述句。
就只是单纯的阐述了一个事实。
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周臣觉得特别无力,他想说这样的日子很快会过去,房子也能重新建起来,可宋尔的身体显然撑不到那个时候。
她太脆弱,像玻璃房里才能养出的花。
任何风吹雨打都能叫她的根基凋残。
“你还是想让她住你家?”
周臣话音也有些冷。
“是,”江柏说的毫不犹豫,一缕天光顺着窗户透进来,落在他的眉眼,几近错落的锋利感扑面而来。
周臣当然也能感觉到他的坚定,可还是不能同意,“你知不知道,如果别人知道这事儿,会怎么看她?”
“别人很重要吗?”
江柏抬眼,漆黑的眼眸直直望了过去。
周臣镜后的眸光微避,“那你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愿不愿意去呢?”
“如果是顾及名声,我可以陪盈盈一起住,”陈月儿看着不断往外冒汗的宋尔,拿毛巾给她擦了擦,“等她醒过来,我会劝她,要是还不愿意,我就把她架过去。”
通过借药的事儿她也能看出来一些东西,但也没法去指责什么,毕竟谁都怕意外发生在自己身上。
周臣不说话了,偏胸中种种情绪交杂。
片刻后,低声开了口,“那就等她醒过来。”
第38章
这一等就是半晌。
屋子里始终沉默, 谁也没有试图开口。
直到宋尔眼睫微颤,睁开了那双饧涩的眼,可还没等他说句话, 便捂着胸口,忍不住咳了几声。
少女身弱, 只瞥来的琥珀光皎, 反而透出种明净的凄恻来。
陈月儿上前给她拍了拍后背,“这样有没有好点儿?”
宋尔热刚下,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飘飘的, 一点儿力气也没了,听到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
江柏上前把水壶放到他嘴边,“喝一些。”
宋尔半合的眼皮微抬, 见是江柏, 眸中生出点儿讶然来,但也没顾上问,很听话的就着他的手慢慢喝了两口水。
水是温的,正正熨帖。
也叫宋尔好受不少,他撑着炕,转眼看向陈月儿和周臣, 苍白的脸上掬出点儿笑来, “昨天晚上, 多亏你们了。”
“谢什么啊,”陈月儿憋着脸道:“你都成这样了我能不管你吗?”
宋尔原是很不舒服的, 可听见陈月儿的话, 又不觉松快几分, 有朋友惦念着,感觉总归不会太坏, “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些高兴。”
“说的什么胡话,”陈月儿觉得她恐怕烧还没退,“病了还高兴。”
宋尔笑笑没说话,他望着旁边一言不发的江柏,开口时话中笑意仍未散去,“你来这里是看我的吗?”
“是我叫他来的,”不等江柏回答周臣就先一步开了口。
宋尔目光自江柏身上移开,落到了说话的周臣身上,眼带疑惑。
屋子里除了他们几个,并没旁的人在,周臣说话便也没多少顾忌,“昨天晚上的事儿你记得多少?”
宋尔没回他,只唇边的笑意淡了些,苍白之下更显荏弱,他指尖儿蜷了下,又很快顿住,“差不多……都记得。”
陈月儿听到她的话,鼻子尖儿一酸,“亏我昨天还满怀期待的一定要把知青点给建出来给人看看,没想到……没想到……,我分明看见有两个人……”
昨天之前,还那么的团结一心,让她真的以为大家都是很好很好、能托付后背的同伴,可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宋尔看着为他抱不平的女孩儿,心上压着的沉重感跟着卸了几分,“别生气,是人都有亲疏远近,算起来我们满打满算认识还不到半个月,甚至有的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哪儿有那么深的交情,旁人愿意帮忙,是存了情分,可却不是本分。”
这样的话,不止是在宽慰陈月儿,也是在宽慰自己,要是真的不在意,心里面许是就不会难过了。
陈月儿别过脸不说话了,即便是想的明白,可真的碰上了,哪那么容易释怀。
反正她是不行。
可片刻后她又转过脑袋说:“你不是问江柏吗?”
“他来这儿是接你过去住的。”
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她就又道:“你身体这样子,住知青点熬不住的。”
宋尔闻言怔了下,可恍惚回神后却没立刻拒绝,他并不是心很大的人,能挥挥手等大家回来当什么都没发生,尽管面上谁都不会说什么,可心里的隔阂却看不清。
何况,他还有父母,他们精心养了他那么多年,本来……宋盈就已经不在家了,他要是再出什么事,他们怎么承受的住。
宋尔不敢去想这个可能。
“咳、咳……”他抵着唇,把咳嗽勉强压了下去,人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名声这回事儿就顾虑不到那么多了。
“好,我去。”
他声儿里攒着弱气,话音却坚定。
陈月儿原是想着如果宋尔不愿意,她就跟着一起去,可见对方没生出什么抵触的意思,就熄了话儿,“决定好了?”
宋尔“嗯”了声。
陈月儿从来都是希望她能好的,听她这样说脸上的气闷渐渐消了,“这样也好,就是你东西太多,用不用我过去送你。”
“我能拿住的,”宋尔不想让陈月儿下这么大的雪还在外面跑。
陈月儿对他的话半点儿不信,“你拿个我看看。”
宋尔:“……”
他看向自己的大行李袋,暗自提气准备下炕。
可江柏直接拦住了他,“哪个是你的?”
宋尔指了指角落里那两个中间的,“灰色的那两个。”
“你把衣裳穿上,”江柏嘱咐完就去拿行李了。”
“哦,”宋尔身上没盖被子,他的大厚棉花被还在土块下面压着,因此只披上军大衣就下来了。
陈月儿看着身形高大的男人转眼就跨上了两个大包袱,想说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咙口。
她看着已经把东西扛肩上的江柏,最终没再多说,只临走时小声道:“要是这个江柏不怀好意,你回来告诉我,我肯定想法子教训他。”
宋尔是很少觉得旁人可爱的,可这一刻却没法不生出这样的感觉,他望着眉目明朗的女孩儿,笑着说:“我知道了,你要是在知青点过得不开心,也要过去找我。”
“放心,指定不跟你客气,”陈月儿道。
宋尔随后又同周臣告了别,“等吕英回来时,替我向他带声谢好吗?”
他一直都知道善意是很难得、也不该被随意挥霍的东西。
周臣凝视着宋尔淡淡的、生气淡薄的眉眼,道了声“好”。
“那……再见。”
宋尔并不是习惯离别的人,他望着出来送他的两人,到底生出了三两分惆怅。
“再见。”
相处不过几天,可周臣摸了摸自己腕上的表,心中仍会生出不合宜的念想。
但真到了分别的时候,他却只能道出这一声再见,旁的话,再不能宣之于口。
喜欢一个人,便是这样。
不得已,没办法。
陈月儿则是过去直接给了她一个拥抱,“说什么再见,我们还在一个村儿又不是见不到面了。”
明明嘴里说的洒脱,可话里却都是哭腔。
宋尔拍了拍她的肩,没催促。
最后还是陈月儿主动后退了一步,她自欺欺人的转身擦了擦泪,“快走吧,一会儿到下午,就更冷了。”
“嗯,”宋尔很体贴的没去看她。
江柏站在不远的位置等她,没有说话一句话。
外面满是风雪,一直到宋尔出来,江柏才道:“走我后面。”
宋尔的身上已被严严实实的包了一圈,可出来后仍然挡不住冽冽寒风,才走出院子没几步,就跌进了雪里,扑腾了老半天也没起来。
好在江柏不时回头看着,见他这样忙拐回去把人捞了起来,等她站定之后半蹲下身子道,“上来。”
宋尔看着他身上的两个大行李袋,没有动作,“可你拿的东西已经很多了。”
江柏回过头,英挺的眉上有雪落下,“你没多重。”
宋尔看着他,还有些犹豫。
“天冷,别磨蹭。”
江柏道。
宋尔看了看到他大腿的雪,没再试图拖后腿,只还是道:“你要是累了一定跟我说,我自己也能走的。”
江柏“嗯”了声,没提刚才她走几步就陷雪堆里出不来的事。
宋尔最后还是趴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之前有了经验,现在已经很有些熟练了,“好了。”
江柏挽过他的腿弯抬步。
风雪很大,可宋尔在这样的、这样看不清前路的时候,竟觉出了点儿安心。
“咳咳……”
江柏听着身后不时传来的咳嗽,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隔了大概有半个钟,才看见山坡上那座影影绰绰的房子,同样是木头的房子,这里却没怎么受地震的影响。
江柏走过去抽开锁,一直到廊下,才把人给放下来,“行李我放到东屋儿了,往后那就是你的屋子,不过还没烧炕,要等会儿才能躺。”
宋尔不时点头应着。
他的红围巾上挂的都是雪,脑袋一点就落下来一些。
江柏见状轻轻笑了下,“低下头。”
宋尔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怎么了吗?”
江柏没答话,只是伸手把她脑袋上的雪拍了下来,“走吧,进屋。”
宋尔垂眸望着落地上的雪,后知后觉的感知到那点儿迟钝的温柔,像是暮色下的橙橙流云,分明很远也很薄,却烧出了余温。
他循着男人的脚步慢慢跟过去,胸腔里留下的、那些沉重的东西似乎被尽数抹去了。
江柏把她的行李归置到炕头的柜子上,要找什么东西也方便,“这儿冷,你先去上次来的那个屋待着。”
宋尔这次却没听江柏的,他走过去也想出份力,“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江柏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意思,想了想还是给了派了个活儿,“你把西屋柜子里的被子抱过来。”
第39章
“嗯, ”宋尔轻声应下,只回身往里走的时候腿突的打了软,没两步就磕在了门框上。
江柏余光瞥见这一幕, 快步过去把人搀住,“先去坐着。”
宋尔就着他的胳膊缓了缓, 过了会儿才觉得好些, “给你添麻烦了。”
江柏听着宋尔微落的声调,胸中莫名发了点儿堵,“什么是麻烦?”
宋尔顿了下, 片刻后才回他:“大概是……会让别人觉得负担的事。”
“我不觉得,”江柏话音不见半点迟疑。
宋尔指尖微颤。
江柏身形高拔,那双黑漆漆的眼眸俯瞰下来, 带着不容人闪躲的迫意, 他直直望进宋尔那双琥珀色的眼里,说:“我不觉得。”
似是怕对方不信,他一连说了两遍,一次比一次笃定。
在这样的眸光里,宋尔忽然就说不出旁的话了,他覆下眼睑, 很轻的, 拽了下他的衣袖。
像是隐晦的示好。
即便是做了, 也不肯让你太得意的。
江柏目光跟着移了移,落在了对方捏在自己衣袖的手上, 指头都肿着不说, 手背还刮了几道血口子, 这伤若放到自己身上,江柏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一想到受伤的是宋尔,便觉她应当是受不住的。
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去门口的抽屉拎了个瓷罐过来,“手给我。”
宋尔乖乖伸了出来。
可看着自己很蹄髈一样的爪子,又往后缩了缩。
“不动,”江柏把罐子放到炕桌上,“我给你抹点儿药,好的快些。”
“好哦,”宋尔一听是药就没再躲了。
江柏揭开封口,舀了些膏子出来,盖上盖子后,把药膏匀到了宋尔手背,“有什么不舒服吗?”
宋尔摇了摇头,“就冰凉凉的。”
“里面加的有薄荷叶,”江柏翻出两条干簌簌的毛巾把她手给裹了起来。
宋尔等他弄好后,凑近闻了闻,什么都没闻出来,“你怎么知道里面有薄荷叶啊?”
“药是我做的,”江柏道。
他话音很淡,宋尔却实打实惊了下,“你做的?”
江柏“嗯”了声,“以前在山上的时候见受伤的……野兽会嚼吃某种草,我记下来又添了几味制成了这个。”
那年他大了一些,被那个女人厌恶的从家里赶了出去,或许是命不该绝,就那么阴差阳错的进了山,跟在一头老狼后面活了下去。
宋尔望着江柏,总觉得他在说到野兽那里的时候眼神有些沉寂,“是……什么野兽?”
“狼,”江柏从没跟人说起过这些,也不愿意说,“被赶出族群的狼。”
宋尔从前也没跟江柏这样性格的人相处过,现在也是一点一点摸索着来,“那它为什么会受伤啊?”
“为了捕猎,”江柏的声音并没什么明显起伏,“可它已经很老了。”
只有技巧,力量却不够。
“最后,我在山里活了下来,它死了。”
这话换其他任何人说宋尔可能都不会相信,可这个人偏偏是江柏,“你说的以前,是什么时候?”
江柏道:“九岁。”
宋尔猝然转眸,想起上次江柏在医院时说的话,那股不寻常的预感愈发真切,“那……你在山上待了多久?”
记忆总是会被时间腐蚀,江柏回忆了下才道:“两个多月。”
宋尔呼吸滞住,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九岁孩子经历的事,“为什么呢?”
他想不明白。
江柏看不懂宋尔的情绪,可并不妨碍他感受到对方因他生出的剧烈波动,“我……不能在家里。”
宋尔目光微动,“为什么?”
幼年受的伤,愈合的总是会慢一些,江柏那双乌黑的眼眸似蒙了曾灰,“那个女人说我跟……他长得像,所以很讨厌,不想在家里看到我。”
宋尔脑海里慢慢拼凑出来了些东西,他应该就是江柏父亲,“那个时候,你爸在什么地方?”
“死了,”许是没怎么相处过,江柏语气很薄。
宋尔消化了会儿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她为什么讨厌他吗?”
江柏摇了摇头。
他的世界单一,没有太多的情绪再分给其他人。
男人站在那里,光影错落在他身上,好像已经与过去无数个自己相遇。
宋尔望着他,胸中莫名生出了几分怜惜感伤,“江柏。”
男人应了声“嗯。”
“现在是几月份了?”
宋尔问。
江柏看向挂历,“二十八了。”
宋尔举着包的跟粽子似的手,“那就是快过年了,新年辞旧迎新,等几天我们一起写对联好不好?”
“我……不会,”或许是心中在意这个人,就不愿意让自己的模样在她心中有一丝一毫减损,江柏说到后面的时候,难得生出了些窘迫。
“那到时候我教你,”宋尔的声音温柔下来,叫人想到被风吹过的夏,被阳光暖透的烂烂春花。
江柏那颗局促的心也被抚慰的安定了下来,“都需要什么,我准备好。”
“红纸、墨条、还有毛笔,只这三样便够了,”宋尔说的时候并没觉得有什么难,可他忘了这不是家里。
江柏甚至都没听过后面的两样东西,“红纸村里能换到,墨条和毛笔我去问问。”
宋尔听他说完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那就先换红纸,其他的找不到再想办法。”
“嗯,”江柏应了声,“我先去做饭,你要是想睡就歪会儿。”
宋尔趴在炕桌上说“好。”
底下暖烘烘的,江柏出去没多久,他就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中间江柏过来看了一次,见人躺下了,拿鸡蛋给他滚了滚额头,没用太大的力,看他皱眉立刻就放轻动作,等对方额上的红肿退了些才停下来。
他也没叫宋尔睡太久,饭菜做好就过来喊了,“吃饭了。”
宋尔打着小呼噜,一点儿没听见。
江柏提了些声:“吃饭了。”
被子里的人仍是没动弹,甚至还把被子给拉上去了。
江柏头一次见起床困难户,还是很有耐心的,刚开始仍是好言好语,“一会儿饭菜凉了,伤胃。”
“我不想吃了,”宋尔闭着眼嘟哝。
第40章
江柏看着把自己整个儿卷到被子里的女孩儿, 默了默,把被子给扯了下来。
然后就站那盯着她,也不说话。
在这样的目光下, 恐怕无论是谁都睡不下去的,宋尔也是一样, 纤密的眼睫颤了几颤, 才把粘着的眼皮撑开,“困。”
江柏看着女孩儿一副随时都能睡过去的样子,最终还是退了一步, “吃完再躺。”
只话音到底勉强,宋尔觉得这可能已经到对方的底线了,他“唔”了声, 艰难从炕上爬了起来。
江柏见人起了, 这才出去端饭。
宋尔套上袄,又磨蹭了会儿,才慢吞吞跟在了后面。
到堂屋的时候,饭已经摆上了。
仍是白菜大馒头和粥,唯一不同的是菜里没放辣子。
宋尔看着桌上清淡的粥饭,脚步却了一下, 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 非要说的话, 大概是傍晚醒来,发现一只总是迈着大步又很凶的老虎发现你吃不了生肉后, 不仅没欺负你, 还很费心思的把肉做熟了。
他低下头, 苍白的唇上沾了点儿笑。
“过来吃饭,”江柏见他不动, 喊了声。
“手上裹着毛巾吃饭不方便,我先去把手洗了,”宋尔道。
江柏“嗯”了声,“热水在桌下面的壶里。”
“好。”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宋尔却吃的比先前多很多,尤其是那道清炒白菜,几乎小半都进了他肚子。
从没见过她吃这么多的江柏担心晚上再不消化,收拾桌子的时候添了句,“肚子疼不疼?”
“不疼的,”宋尔仰着脑袋,乌黑的发顺着肩膀垂了下去,“就是觉得今天的白菜炒的好吃。”
江柏听到这句话,身形顿了下,却没开口为自己表功,只应了声就去洗碗了。
弄完这些,日头渐渐倒了下来。
趁着最后一点儿天光,男人把东屋给拾掇了出来,通上炕后,让宋尔搬了进去。
可喜提新屋的宋尔却迟迟没上炕,倒不是睡多了,就是觉得有点不对,他看了看新换上的被子,又掀开衣裳闻了闻自己,立刻捏了下鼻子。
有点酸。
宋尔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自从来到这里,就没洗过澡了。
要是之前想不起来,或许还能对付一晚,但发现之后,身上就跟长了虱子一样,怎么都躺不下去。
只是都这个点儿了,不好再折腾,宋尔只能从自己行李里翻出一套衣裳换上。
这才勉强睡下。
可知青点却不似这里平静。
白天的时候就有几个人发现宋尔不在炕上了,可碍于昨天晚上的事儿一直没好意思开口,直到晚上了也没见人,才忍不住问道:“宋盈她不是生病了吗,怎么没在?”
“盈盈的身体在知青点受不住,周臣把江柏找来,接她去了家里住。”
陈月儿做着饭头也不抬的道。
问话的男知青一愣,“走了?”
“不走难道等着病死在这儿吗?”
郭蓉翻了个白眼。
那个男知青被怼的有些下不来台,“你说话这么冲干什么,又不是我不给她药的。”
他顺嘴秃噜出来的话,一下子得罪了两个有药却没拿出来的两个男知青,其中一个脾气耿些,听见这话也恼了,“是,药我有,但我有就一定要给吗?”
“凭什么?”
他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人都自私,没人替他想,他就得多替自己打算。
他指着外面,“看见外面雪多大了吗?我们谁不是每天顶风冒雪每天都要干活、挑水、上工,一天天的熬下去,可她呢,就干那么一点儿活就躺床上了,我把药给了她,等我生病的时候怎么办,谁会给我?”
“是你吗?”
他看向陈月儿,“还是你?”
“你们会给吗?”
“昨天之前,当然会,”陈月儿站起来,不闪不避的看过去,并没因为对方声音大就怵了,“以后的事情我不管,我只看得到眼前,大家患难与共,我以为是可以交托后背的同伴,推心置腹的朋友,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给?”
这番话跟长了倒刺的鞭子一样直愣愣抽到了对方脸上,又刮下一大片肉,他脸色难看的望向陈月儿,“是,你仗义,我比不上。”
说完搬开板子就出了门。
吕英眼看着这场争执,一句话没说。
知青点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古怪又尴尬。
宋尔还不知道因为这件事引起了什么波澜,他睡到半夜,忽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本以为屋子里有老鼠,可才坐起来就听一道陌生的男声道:“谁?”
宋尔脑子里一瞬间划过了很多想法,可最终都归究为了一句话,“江柏,有贼进来偷东西。”
刚喊出去没多久,门外就有了动静。
“咣当”一声,随着门被破开,屋子里的人再次开了口。
“哥,是我。”
门口的江柏还没什么反应,炕上的宋尔就忍不住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咳咳……”
江柏走过去给他拍了拍背。
宋尔才渐渐不咳了,“能不能……先把灯点一下啊。”
他现在还有些闹不清状况。
江柏“嗯”了声,只还没起身,屋子就亮堂了起来。
宋尔看过去,就见一个身形高大却笔挺的青年站在不远处甩了甩手上的火柴,随后转过身,露出了一双疏朗的笑眼,“哥,怎么样,我还没忘家里的油灯在哪放。”
江柏见到弟弟,脸上既没意外,也没显得多高兴,只“嗯”了声,权当回应。
青年却没怎么失望,似是习惯了这样的反应,他转目朝着屋子里最先发现自己的人看去,目光才及,便忽而怔忡。
少女穿着一身简简单单的红毛衣,正被兄长抚着背往下顺气,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仿佛被揽在了男人怀里。
想到战友给自己写的那封信,青年已经有了七八分预感,这个人就是他哥借钱的原因,“家里多了个人,住的还是我的屋子,哥不跟我介绍一下吗?”
江柏除了在宋尔面前,其他时候话并不多,“这是宋盈,往后住在家里。”
青年没问对方为什么会住进来,因为他知道江柏的性格,就算开口,也问不出什么,等了等,见他哥介绍完就不吭声儿了,只能走近些道:“你好,我是江柏的弟弟,江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