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站在门外,都能听见屋内摔东西的声音。
若非有人敲门,恐怕屋内的争吵根本不会中止。
“谁?”女人虚弱的声音从仅有的门缝中传出来。
沈迭心的嗓子紧得厉害,低声喊了声:“姐,是我。”
他视线唯一能看见的就是沈采薇扶在门上的手。
指尖上做着精致的红色美甲,钻戒在手指上闪闪发光。
但手背上却横贯着几道红色伤痕,像是被什么细长的条状物抽出来的,因为时间久了,已经变成黑红色。
“姐,你的手……”
沈迭心上前一步,但沈采薇收起手的动作比他更快。
“南南还没醒,我去把她抱过来。”
借着更近一步的距离,沈迭心看清了沈采薇的脸,同时也发现了她嘴角那不太明显的伤口。
从沈迭心记事起,沈采薇身边就有很多爱慕者,那时候的她一心想要考去文化底蕴更身后的a市。
那时候的她根本不会想到。多年后的自己会嫁给s市一个性格暴躁且家暴成性的房地产开发商。
但她没有选择。
过去她以为所有人都有一份光明的未来,但后来她才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在沈迭心卡住门,表现出少见的愤怒情绪时,沈采薇哀求着看向他。
“你就在门外等着,不要进来了。”
“可是我不能放任不管啊。”
他只是不经意地一扫,就已经发现了这么多。
那没看见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他只是想想就全身发寒。
沈迭心并不是冲动的人,但现在的他只想冲进去,用拳头让那个姓刘的男人付出代价。
沈采薇低声恳求他:“我没想到他昨晚突然回来了……没事的,他就是生气,气消了就好了。我有今天不容易,你就不要给我添乱了。”
她掩上门,不再和沈迭心多言。
她了解她的弟弟,话已经说到这里,沈迭心会懂她的身不由己。
暴躁的男声再度咆哮起来。
“我是不是早就和你过,少和你的那些穷亲戚来往,你嫁到刘家,就是刘家的人,你吃我的住我的,就该听我的话!
还有你那个不干不净的弟弟,他在外面做什么行当你不会不知道吧。传到外面让别人知道,你让我脸面放在哪里?!”
门打开的瞬间,刘成钧的骂声更清晰地倾泻而出。
沈采薇像什么都听见似的,把趴在她肩上睡着的南南交给沈迭心。
“新衣服,她特别喜欢,穿上不愿意脱,就随她去了……”
南南的眼睛紧闭着,在沈迭心怀里靠着,似乎睡得很熟。
一道黑压压的影子出现在沈采薇身后,刘成钧的身影携带着浓浓的恶意一同近了。
“下次你再让他把他那个野种送到家来,你就和他们一起滚出去!!”
沈采薇的脸色变了变,“你……还是走吧。”
“咚”一声。
沈迭心面前的门紧紧关上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震得全部亮起。
谭臣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几乎快要打结。
沈迭心默默抿唇,把南南抱得更紧了些。
“这就是我家人的态度。”
谭臣之前问他的问题,沈迭心还记得。
他的事情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但不知何时就传开了。
口口相传之间,沈迭心这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没人关心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他们只知道沈迭心已经毁了、废了、无药可救了。
好像只要提起沈迭心的这些事,他们的生活就因为沈迭心的堕落变得欣欣向荣。
得知答案的谭臣似乎并不开心,只是默默回到车上,让司机先把沈迭心送回去。
南南靠在沈迭心的怀里,像个瓷娃娃。
沈迭心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哄她入睡:“南南睡吧,爸爸在这,一觉起来就好了。”
谭臣侧目看着这个年轻的爸爸,眼底是片晦暗难明的黝黑。
忽然,沈迭心拍打南南后背的手顿住,转而伸向了她新衣服的帽子。
从冒出来的一角红色,拽出一卷叠起来的钱。
拿着沈采薇想尽办法给他的钱,沈迭心干涩的眼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
在各自自顾不暇的生活里,他们还是尽可能地为彼此考虑……
谭臣对沈迭心的家事不感兴趣,但他能看出来小丫头一开始被抱出来是醒着的。
她假装不知道房间外发生了什么,装作没听见由她而起的争吵,这样大人就不会为她担心。
但几岁小孩的伪装能高明到哪,谭臣知道她没睡,沈迭心也一样知道。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假装不知道,让她不用直面成人世界里的混乱。
而此时,她终于能在熟悉可靠的怀里酣然入梦。
看着沈迭心安抚着孩子的样子,谭臣忍不住问:“怎么不把放在孩子妈妈那边?”
“她有了自己的生活,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当初为什么分开?”
“……是我的原因。”
沈迭心看向谭臣,似乎在说谭臣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谭臣也觉得自己是闲出毛病,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未婚先孕的人能有多少责任心。
谭臣立刻将心中还没萌芽的同情心按下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没人会傻到跟一个终日混迹夜场还穷的响叮当的男人过一辈子。
沈迭心的落魄也必然是他自己导致,用不得他可怜。
但沈迭心既然从他这里拿了钱,就不能像以前一样。
“沈迭心,以后乱七八糟的工作不要去做了。”
谭臣淡淡地说。
沈迭心。
这是他不久前在医院里才知道的名字。
直接念出来,有些陌生。
沈…迭…心……
谭臣下意识回味着这三个字。
从发音到书写,都是个温柔细腻的名字。
只是名字的主人……
谭臣手指点了点眉尾,追加道:“还有你之前结实的所有人,都不要再联系了。从今以后,不要节外生枝,不要惹我生气,干干净净地跟着我,你不会吃亏。”
可沈迭心却微微蹙眉,“我只是去唱歌的。”
“啊对,唱歌,然后让别人往你衣服里塞钱。”谭臣冷冷看着他,“五百万都到手了,你还舍不得twilight那点破活——你作践自己有瘾啊?”
这是谭臣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五百万在s市买不到多好的房子,但对沈迭心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沈迭心却还不满足,当着他的面和他摆谱。
在谭臣的注视下,沈迭心偏开眼睛,“我还需要钱。”
他是真的需要钱。
五百四十万只是还债的钱。
他的学费、南南的手术费用、学费,还有零零散散的各种事情都需要钱。
即便不在twilight,他也要换个别的能挣钱的工作。
谭臣的脸色冷了又冷。
沈迭心搂着南南的手紧紧攥住,等待着谭臣的辱骂。
“既然你真的喜欢作践自己来还钱,那我给你一个机会。”
谭臣再也没有耐心同沈迭心讲道理。
他本来也没什么耐心,只是刚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反常想法,忽然和沈迭心说起了人话。
“我之前从朋友那盘了个酒吧,一直没心情管它。以后你每天就去那边唱。在我眼皮子底下,谅你也不敢重操旧业。”
听完,沈迭心脸色没有出现一丝情绪,淡淡地问:“你给多少钱?”
“又是钱。”谭臣咬了咬牙,“沈迭心你离了钱不会说话?”
沈迭心的面容沉在清晨的朦胧曦光中,就连这光都偏爱他的面容,暖色点缀在浓密的眼睫上,像被上帝亲手撒了一把金箔。
沈迭心却不懂珍惜,竭力把这张脸的价值透支到极限。
“你就想要钱?”
沈迭心点了点头。
“好,这可是你说的。你要钱,我给钱,以后我怎么对你,你都要好好受着。”
沈迭心沉默着,依旧点了点头。
钱可以解决一切。他开始明白谭臣信奉的这句话。
-
筒子楼的清晨也是灰蒙蒙的。
谭臣坐在车里,看着沈迭心抱着南南上楼,张口让司机送他回家。
他想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弄清楚,本来应该心情愉悦,但总觉得心里憋着一团火,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舒服。
“一会要到债了,提出你们打算怎么分?”
“你还真信那婊.子说他能拿到钱啊,那是被打怕了才瞎说的。”
“他那脸长得可真带劲啊,我昨晚回去研究了一下怎么玩男人,今天咱们上楼直接就把他带走,轮流弄一顿,也算没白来。”
“他家是不是还有个小丫头片子,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
嬉笑怒骂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来,忽然看见破旧筒子楼下停着一辆极其名贵的豪车,瞬间眼睛都在放光。
“我草,这车怎么在这啊?!”
“太牛逼了!”
“妈的快上楼,磨磨唧唧的,以后赚到钱了都能买!”
谭臣不屑和这种底层一般见识。
如果不是送沈迭心回家,这种人一辈子都没资格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司机扭头和谭臣确认:“您要回的是城北独居的那个家,对吗?”
谭臣皱眉看着那群人上了楼,点了点头。
那栋楼……是沈迭心住的楼。
他抽完手里的烟,觉得胸口那团火愈烧愈烈,不仅困得心情极差,手也痒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