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笼罩在剑坪之上,入冬以来的风都在此刻冷了下来。
那穿着整齐的几人看见阮潇,先没理她,而是低语了几句,目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阮潇被盯得很不舒服,他们不说话,她也索性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瞧着。
一旁的息然猛地将押他的人推开,捏紧了拳头,走到了阮潇这边。
等那伙人商议完了,其中一个青年模样的才缓缓对阮潇笑了笑:“我乃乾南峰二长老谢长坤,旁边这位乃是黎原峰大长老楼知樯,敢问同尘君何在?”
阮潇知道,大荒山各峰除了有地位最高的大宗师之外,人数较多的山门还设有长老一职,帮助宗师管理山门。通常这些人也都是长老大会的成员,分别负责监管大荒山的各类事务。
阮潇简单行了个礼:“我师尊今日在上清殿与掌门商议要事,各位长老若有事可以与我转达。门内帮厨不懂事,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她这话直截了当,登时让谢长坤噎住了。
旁边显然地位最高的中年男子十分不屑地瞧了她一眼,语气极为严肃:“你区区一个新入门弟子,知他违的是什么规矩?”
阮潇理直气壮:“晚辈不明白,还请楼长老解释。”
楼知樯轻轻抬手,让谢长坤代为说话:“大荒山立派几百年,从未有过以食堂牟利之行为。此处一切草木皆为天地之物,若以金银衡量有损修为。更何况还有弟子因此生病,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实在有违我大荒山戒律。”
“敢问是何人因此病了?”阮潇问。
“是我姚师姐,她从前日起就病得厉害,上吐下泻,连床都下不了。”有个人怒气冲冲。
阮潇说:“姚衷祺师姐来暮朝峰是十天前的事情了,她这几天难不成没吃过别的东西?若是如此,想必是饿极了。这段时间每日有几百人在暮朝峰用餐,从未听说过有任何病症。”
“荒唐!”楼知樯怒道,“你竟敢如此狡辩!”
阮潇无辜道:“不然,您是怎么认定此事与暮朝峰有关?”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么跟楼长老说话!”后面有一人指着阮潇骂道。
楼知樯冷笑一声:“看来,暮朝峰的确藏着秘密。既然如此,那种邪魔外道的东西是应该交由长老会处置。”
“正是,楼长老,我已经差人送去了。”旁边一人讨好地说道。
阮潇一愣,被息然拍了拍肩,示意她望了一眼小食堂的方向。
原本用来净水的装置被拆碎了,三个池子乱七八糟,地上只留下了零星的竹片。
阮潇冷下了脸,旋即注意到了息然手臂上有处新的伤痕,立刻问道:“你是怎么受伤的?”
息然没说话,但阮潇也明白了。多半是因为净水器和这些人起了争执。
“楼长老,”阮潇尽量冷静,“暮朝峰向来有山门结界,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踏足的。今日若非来食堂吃饭,还请归还暮朝峰的东西。若真有什么要事,请与我师尊一同到掌门面前说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长老会不配管教暮朝峰吗?”有人嚷道。
阮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长坤叹了口气,慢慢道:“同尘君向来以和为贵,不理世事。可最近暮朝峰种种行为,实属诡异。你们有误解,也是正常的。只是大荒山有自己的规矩,今日无论换作是哪座山门,都是要查的。哪怕是同尘君,也要给长老会一个面子。”
“那你先要问过我师尊,他愿不愿意给这个面子。”阮潇道。
“黄口小儿,竟如此放肆!”楼知樯气得吹胡子瞪眼,“今日就该代同尘君好好管教你们!”
“楼长老!”
谢长坤意图阻拦,却见楼知樯手里的木杖狠狠地砸了一下地面,顿时天旋地转,仿佛整个剑坪都要塌了。
阮潇微抬手指,想要开启前山的结界,却不料被楼知樯提前察觉,木杖一动,打断了她。
一根绳索从天而降,捆住了阮潇。
“带去思过山,”楼知樯命令道,余光瞟了一眼息然,“他也是。”
-
思过山,山如其名,荒凉得只有光秃秃的山壁,在深沉的夜幕里一片静谧。
阮潇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用树枝抄门规。而息然在悬崖边的石头上发呆。
今天这突如其来的一遭让阮潇有些懵,以至过于冲动。索性不作多想,以抄书的方式让心气平和一些。
没过多久,传送台忽然亮了一瞬。
息然立刻坐直了身。
阮潇想都没想:“你搞错没有,现在才来……嗯?”
出乎意料的是白襄走了出来。她瞪圆了眼睛:“难不成,你是在等我?”
阮潇愣了愣:“倒也不是。你怎么也来了?”
白襄看了看她,又注意到了一旁略显乖巧的息然,哼了一句“干嘛要告诉你们”。
阮潇“哦”了一声,想想也是,干嘛要告诉上辈子的两个仇人。于是她转过身继续抄书。
没多久,就听见白襄说:“我今天因为犯错被大师兄罚了。”
阮潇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圈,是听说过这个情节。
白襄因为不小心踏入了大荒山禁地而被罚来思过两日,幸好有明觉偷偷给她送了吃的。白襄因此很感激明觉。
“我去给玄武大人送吃的,结果走岔了路,被禁地的结界挡住了,”白襄托着脸,语气委屈,“就这样都要被罚。真不知道禁地里是什么东西。”
“禁地里不是龙涎草吗?”阮潇记得。
白襄摇头道:“我就远远地看了一眼,雾气太重,总觉得不像是龙涎草。唉,谁知道呢,大荒山建派上千年,什么奇异诡谲的东西没有过。”
阮潇忽然停住了写字的树枝:“我今日怎么听人说大荒山存在于世间几百年?”
许是在这思过山太无趣,白襄耐着性子讲道:“大荒山最早不算是个仙门,传说是哪位上面的大神仙在人间的居所。神仙无聊之余收了几个徒弟,有了遥宫一脉,玄武大人也是自那时起就守在大荒山了。五百年后,瀛海有暴虐之龙,搅得三界翻天覆地,神仙擒之,镇压于大荒山。也是因为那场天地间的大战,世间仙气衰微,再不得神灵眷顾。”
阮潇想起了盛云起说的话:“因此,再也无人真正得道飞升?”
“倒也不是,”白襄说,“人间最后见到一次见到真正的神祇是在一千年前,龙神现于凡世。自龙神重归瀛海至今,大荒山亦有近神者出现,其中是有能飞升的。但在历经千难万险渡过了天劫之后,他却放弃了。你说奇不奇怪?”
阮潇忍不住笑道:“这倒是有趣。不过你们修道之人本就比凡人活得更久,想来也不贪图这永生永世。”
“非也。我师尊修此道已有百年,潜心闭关。我想,他为的就是摆脱这凡人的血肉之躯,以更强大的力量福泽苍生。”白襄说。
阮潇似懂非懂地点头。
“还有,什么叫你们修道之人?你不也一样么?”白襄说。
“姑且算吧。”阮潇试图遮掩过去。
白襄古怪地盯着她,半晌才嘀咕道:“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了。”
她说话时,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回身一看,发现是息然直勾勾地盯着她。
白襄如坐针毡,寻了个离他们远一点的位置坐了下来。
等阮潇抄书抄到昏昏欲睡之际,传送台忽地又亮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傻?”一个凉冰冰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
阮潇揉了揉眼睛,没好气道:“你也来思过?”
盛云起注意到了远处的白襄,深吸了一口气,他压低了声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他是个傻子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我怎么了?”阮潇一脸茫然。
“我听说,你今天是想跟他们动手?”
阮潇承认道:“是有一点,但我打不过他们。而且是他们先伤了息然,还抢走了滤水器。”
“既然明知打不过,把东西给他们便罢了。滤水器能重新做一个,他们若今天真的伤了你或者直接把你杀了,你还能在阴曹地府等着他们吗?”
阮潇道:“暮朝峰可是同尘君的地盘,他们又不敢真的动手。”
盛云起扯了扯嘴角:“长老会的人能光明正大地去暮朝峰上抢东西,就证明他们根本没有把同尘君放在眼里。若楼知樯今天真的对你动手了,他大可把脏水直接泼在死人身上。而我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说来说去,你不就在乎自己吃亏了嘛?”阮潇仰着脸,手指在脸颊上按出印子来。
“呵,吃亏?”盛云起眸色阴沉。
就是因为同尘君向来不争不抢、遗世独立,这才稍微有了点动静就招惹是非,对方是咬定了他会让步。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同尘君是宽厚良善之辈,他可不是。
阮潇微微垂眸,轻声道:“今天是我冲动了。我就是觉得,凭什么呢?”
滤水器是她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凭什么就这样让人拆掉带走了?有哪条律法规定不能使用自己造出来的东西?
“罢了,”盛云起看了她一眼,语气软了下来,“你就先呆在这儿。明日大荒山有长老大会,自然要见分晓。”
他唇角浮出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他们趁我不在,欺负我暮朝峰的人,还抢了我暮朝峰的东西,此事绝不能善了。”
阮潇被他这语气吓了一跳,紧接着盛云起从腰间解下乾坤袋,掏出了一张毯子扔给了她。
阮潇目送盛云起离开,怀里的毯子还透着股暖意。她心下迷茫不已,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短短数十天内,黎原峰总是试图挑衅,几次三番都像是故意在找暮朝峰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