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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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 傅向隅就没再来找过他了。
他没有再出现,秋池心里反而感觉庆幸。
秋池觉得自己可能对他那张脸,或者应该是对他这个人,有一点微妙的应激反应。在新闻里看到或听到他的名字就会无端感到焦虑, 见到他的时候浑身血液好像都在向上涌, 心跳快到异常, 情绪也会变得很不稳定。
他从没想过会再相遇, 毕竟这里和首都隔着上千公里, 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旅游城市,周边就零星几个冷门景点,就算是节假日, 也不会有多少外地人来。
秋池挺喜欢这里的, 在这里他有朋友, 也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
可傅向隅的忽然出现,却使得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再度被惊扰,他原本以为已经被自己彻底忘掉了的那些细枝末节,回想起来竟然还是历历在目。
这种清晰让秋池感到很痛苦。
……
秋池今天上的是早班, 傍晚四点的时候,袁俏准时来接他的班, 刚巧这时饮品供应商送货来了, 秋池就留在店里搭了把手,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
刚走上楼,秋池就瞥见自己家门口蹲了个人, 带着顶熟悉的墨绿色鸭舌帽:“小禾?”
小禾抓着鸭舌帽边缘往上一抬,冲着他笑了。
“干嘛啊?”秋池说, “跟做贼一样。”
他手里提着好几袋子包装盒:“我买了点烧烤,一个人估计吃不完, 想着你应该也快下班了,就干脆过来等你一块吃好了。”
秋池掏出钥匙打开门,他刚刚在楼下快餐店买了盒饭。因为住得很近,所以小禾偶尔会来他家串门,两人平时经常请来请去的,因此秋池也没跟他说客套话:“你早说啊,我家里没酒了,不然我现在下楼买两瓶?”
秋池不怎么爱喝酒,但小禾还挺喜欢的。
“我自己带了啊,”小禾笑着说,“我多细心的一个人,怎么会忘记这个?”
秋池一边笑,一边往他脚边丢了双家居拖鞋:“你不是晚班吗,回去有睡吗?醒这么早。”
“当然有啊,今天醒来第一顿就是这家烤串,早上临睡前就想了,可惜那时候这刘大伯还没出来摆摊。”
两人在那张折叠餐桌旁坐下,小禾一边拆塑料袋,一边低声问:“你妈妈怎么样了?”
秋池的目光稍低:“还行,医生说暂时稳定下来了。”
两年前他妈终于排上了肾源,换肾手术前后花了大约四十万,他本以为妈妈的身体会一天天好起来,可抗排斥药才吃了一年多,前几天她突然因为肺部真菌感染进了医院。
没办法,只好先按医生说的停用了免疫抑制剂,这两天人看着才有好转了,直到昨天医生说没问题后,他才敢重新回来上班。
好在老板很好说话,小禾跟袁俏这些天前后也帮了他不少忙。
“现在医疗这么发达,”小禾安慰他道,“阿姨肯定会没事的。”
“嗯……”
“不过阿姨生病应该得花不少钱吧?”小禾又忍不住担忧道,“之前不是还做了场换肾手术吗,你现在还有没有存款?”
秋池犹豫道:“……还有点吧。”
“那就好,”小禾有点语重心长,“就怕你去借网贷什么的,要是缺钱跟我们说,我俩跟老板肯定会尽力帮忙的。我之前有个高中同学,上了大学后开始借网贷,之后又以贷养贷,反正听说欠了得有小几十万,他家家境又不怎么样,后来父母把老家房子卖了才帮他还上的。”
“我不会的。”秋池说。
这些年他一直在试图用自己赚的钱去补那张卡里被自己用掉的窟窿。每次用那笔钱的时候,他就会安慰自己,以后慢慢地肯定能还上的。
等凑齐了原来那笔数字,他就找个途径把钱打回去还给傅家。
可是他好像永远都填不上那个窟窿。房租水电、一日三餐,母亲的医药费和手术费,他的工资还是太低了,所以只能继续这样既辛苦又捉襟见肘地活着。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小禾忽然说:“对了,我之前在一个公|众|号上看见了一条市研究所发布的招聘信息,要求好像还挺低的,你要不要去试试看?”
“真的吗?”秋池有点不相信,“那种地方不都要考试才能进吗?而且少说也要有硕士学历。”
小禾在手机上划了几下,然后把手机递给他看:“好像是真的,我同学发给我的。他倒是读完本科了,专业也能对上,据说那边工资是咱便利店的两三倍,每月还有各种补贴,就是工作性质好像有点危险,每天做实验的时候都得穿好防护服。”
秋池看了眼这上边发布的招聘简章,的确没提学历要求,只标明了有在相关实验室的操作经验即可。他念大学时选修的基本都是实践类课程,实验没少做,就是不知道现在还记得多少。
而且那样正规的地方,人家就算放低了门槛要求,也不可能完全不看他的过往履历。
“还是算了吧。”秋池把手机递还给他。
小禾见他不感兴趣,于是也道:“也是。工资那么高,说明工作性质肯定很危险,还是当我们店长安全点。”
秋池笑笑,没说话。
他其实并不在乎安不安全,只是现在这份工作还挺稳定的,而且他也不想再去吃那些人的冷眼了。
饭后秋池去阳台点了根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这个坏习惯,但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点戒不掉了。
但因为烟卖得贵,又不是必需品,因此秋池还是抽的很少很克制。
天有些暗了。小禾从厕所里出来,瞥见秋池站在阳台上,夹在指尖的那只细烟缓慢地闪烁着,防盗窗外的天蓝得像用画笔均匀粉刷出来的色彩,像是他从前不知道在哪儿看到的“蓝调时刻”。
小禾一直觉得这个人抽烟的样子特别性|感,他有些恍惚了,半清醒半痴迷地走到他身后,可开口却是:“池哥,听说烟抽多了人会变得不漂亮,还是戒一戒吧。”
秋池回头看他,不太在意地笑:“本来就不漂亮,没关系。”
“可我觉得池哥长得很漂亮啊。”他的语气很笃定,目光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我说真的。”
秋池于是用拿烟的那只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肩,他感觉小禾今天的语气好像有点奇怪,于是小道:“干嘛突然这样?看起来呆呆的。”
小禾还是那样注视着他。
于是秋池只好说:“以后一定戒。”
现在有点太难过了。
昨晚睡觉的时候他梦到了一个小孩子,看上去才丁点大,有着很可爱的婴儿肥,拉着他的手不知道往哪儿走。
现在想起来那梦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片段拼凑而成的,可秋池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因此难受了一整天,连上班的时候也在想着这个事。
他以前从来没信过神鬼,可这两年却忽然有点儿迷信了,总想着那个孩子在那边会不会缺钱花,会不会受欺负,是不是因为过得不好所以才会经常到梦里来找自己。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那团小东西早被当做医疗废物处理掉了。秋池记得自己当时好像管护士要过,但医院规定不能给,说是之前有人特意流下来拿去卖,法律不支持这种行为。
秋池想想也是,拿回来也不知道往哪儿放,所以就没有再坚持。
妈妈这次病得很凶险,从医生的话里他能听的出来,他差点就失去妈妈了。
因为那些钱,秋瑞君直到现在都没再跟他讲过一句话。他很想硬气地告诉妈妈,他以后会把那些钱还给人家的,可他靠什么还?
把他囫囵卖了都还不起。
正当秋池看着窗外出神的时候,小禾忽然做贼一样把一个小盒子塞到了他手里。
秋池转头看向他:“……这什么?”
“生日快乐,池哥。”
秋池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愣神。
“打开看看吧。”
小禾紧接着又说:“老板让我一会儿到八点的时候带你下楼,他俩也给你准备了惊喜。”
盒子上有层很薄的塑料膜,秋池平时手脚挺麻利的一个人,现在却突然有些笨手笨脚的,抠了半天也没打开。
“我帮你吧。”小禾帮他把那层塑料膜撕开,然后把里面的盒子重新递过去给他。
秋池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智能手环,应该不是什么特别贵的牌子,但看得出来款式很新,戴起来也漂亮。
小禾自己腕上戴的那只都是老款,却舍得花钱给他买这样贵重的礼物。
“太贵了……”秋池有点不好意思收,“我不能要。”
“网上打折买的,”小禾坦然道,“而且我现在连对象都没有,我奶也不用我照顾,每个月工资就顾自己吃喝拉撒了,真用不完。”
“也要攒一些钱应急用啊。”
“知道啦,”小禾笑着说,“你也不是天天过生日,你要天天过生日,那我顶多每天送你颗糖吃。”
秋池忍不住笑了笑。
紧接着他低头开始调弄那个手环,心里下意识地想,等小禾过生日的时候,他也得买个等价的还回去才行。
他很久没用手环了,而且现在的智能手环都更新换代不知道多少次了,里面多了很多他弄不懂的新功能。
小禾离他很近,秋池以为他凑过来,是想看看这新手环上的复杂功能,于是还把手腕朝他那边挪了挪。
可小禾却忽然抓住了他那只手腕,接着忽然欺近,最后猝不及防地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秋池惊愕地看向他。
“咱俩在一块吧。”小禾说,“池哥。”
随即他又笑着问:“连袁俏都看出来了,你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他把话说出口后,秋池才猛然发现小禾平时有些话好像确实有些暧昧了,可小禾这个人本身就有点自来熟,秋池一直以为那只是好朋友之间的正常“亲昵”。
“我……”
小禾期待地看着他。
小禾是他很珍贵的好朋友,帮了他很多忙,秋池不敢把话说得太绝:“我现在还不太想谈恋爱。”
说完他又继续找补道:“像以前那样,当朋友,挺好的。”
小禾就猜他会这么说,所以早就打好了腹稿:“就当搭个伴嘛,咱俩都是Beta,之前聊天的时候,你不是说自己以后就想找个Beta过日子么?咱俩一块努力、相互依靠,以后一日三餐都有人陪了,不好吗?”
他跟小禾的确很合得来,但……
“我真的很喜欢你,池哥,”小禾坦然道,“不过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不要因为我而不开心。”
秋池还是忍不住动摇了。
Beta没有发热期,也没有信息素匹配度可言,他的确很渴望能够有一段稳定的关系,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小禾的家庭情况跟他差不多,他只有妈妈,小禾只有奶奶。
他们可以互相依靠……听起来真的很好。
“我……我想再想想。”秋池说,“行吗?”
他没有当场拒绝,小禾就已经挺高兴了,于是他说:“没事,你慢慢想。”
他们之间的气氛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变得奇怪,小禾还是和以前一样,和他讲一些好玩的事。
不知不觉的就快八点了,小禾催着秋池出门,说是老板和蛋糕都已经到店里了。
店里每次有员工过生日,他们都会找借口聚一聚,凑一块趁机热闹一下,秋池心里其实已经有准备了,所以并没有太惊讶。
秋池还在穿鞋,小禾先他一步打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个穿军装的年轻Alpha,跟座雕塑一样戳在门口,小禾愣了一下,问:“……你谁啊?是不是找错门了?”
Alpha手里捧着一束浅绿色包装的花束,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
傅向隅的目光并没有在小禾身上多做停留,他面色僵冷地看向小禾身后的秋池:“……你跟他住一块了?”
秋池没出声。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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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回头看了眼秋池:“你认识他吗池哥?”
听见这声“池哥”, 傅向隅的眼神明显变得冰冷。他这么大一个人倔在门口不动,两人也不太好走出去。
秋池只回答了小禾的问题,他顿了顿,选了一个不那么难听的说法:“……是我以前的老板。”
“这样啊, ”小禾回头直勾勾地看向傅向隅, 意味深长地笑, “老板好。”
“能请您让一让吗?”他又说。
傅向隅没有动, 还是用那种眼神看着秋池。
秋池终于抬眼直视他的目光, 依旧是上次那样生硬的语气:“傅向隅。你现在是没有事情可以做吗?”
“有,”他的目光微动,声音很低, “来给你过生日。”
傅向隅用那种带着一点委屈和难过的眼神看着他, 秋池有点招架不了。好在小禾及时察觉到了他的为难, 开口替他说:“不好意思啊,我们提前说好的要跟池哥一块庆祝生日,看池哥这反应,您应该也没提前跟他约吧?”
“约人不也讲究一个先来后到么, ”小禾说,“你挡在这儿不让人出去, 显得多没素质啊是不是?”
傅向隅根本没拿正眼看他。
“算了池哥, ”小禾回头跟秋池说,“咱别理他了,再磨叽一会儿, 袁俏他们该给我打电话了。”
说着他把门完全打开,拉着秋池往傅向隅身侧挤过, 秋池这才看见傅向隅另一只手上还提了一个橙子形状的蛋糕。
Alpha一手拿花,一手提蛋糕, 只能用身体拦住他,很近的距离,傅向隅低头甚至能闻到他发丝上洗发水的香,可秋池的一只手腕却被那个男的紧抓在手里。
在他跟那个男店员之间,秋池明显是向着那个男店员的,这种区别对待让傅向隅感到抓狂。一瞬间,他只觉得头皮发紧,理智逐渐往边缘溃散,他有种强烈的、想动手的冲动。
好在他刚刚才去研究所提取完多余的信息素,对自己的信息素还具有正常的约束力,况且他也不想在秋池面前对这个男的动手。
他的腺体损坏太严重,就算有微创手术,发热期仍旧无法避免。易感期来临的时候,他只能一个人待在秋池原来那间破宿舍里,想象着他还在。
很难熬,可是他还是熬过去了。
刚结束发热期,傅向隅就特意请了假,从首都横跨千里赶到这儿,加急定了蛋糕和花束,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却迟迟不敢敲响秋池家的门。
上次见面他们闹得不太愉快,傅向隅有点怕秋池又用那种态度对自己。
正当Alpha抬手想要敲门的时候,却听见门内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说笑声,这种老破小的隔音一般都很差,傅向隅开始意识到秋池家里是有客人的。
他没法辨认这笑声里是否有秋池的,只知道他以前对自己,好像都没有笑得这样“开心”过。
傅向隅忽然开口:“秋池……”
秋池没看他,语气很平淡:“你回去吧。我老板给我买蛋糕了。”
说完他就和小禾一块下了楼。
秋池的心情很乱,好在小禾并没有问他关于傅向隅的问题。
刚走进店门,袁俏就从身后掏出了一只充气礼花枪,捏了一下居然没放出来,她不甘心地说:“重来重来,池哥你俩再重新进一次。”
秋池和小禾很配合地又倒退回门口,这次走进来,礼花枪很顺利地响了一声,各种形状的五彩亮片精准地落在秋池身上。
老板则端着插了蜡烛的蛋糕从里面走出来,用本地方言唱着蹩脚的生日歌,他有些五音不全,一开嗓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
“许个愿吧小秋。”
袁俏原本在旁边用手机录像呢,听见老板唱那首生日歌,倚在货架上笑得差点直不起腰。
老板等不到秋池吹蜡烛,就忍不住转头骂她:“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再笑就把你开除了送回你爸妈家里去!”
袁俏憋了会儿,但还是没忍住。
老板恼羞成怒道:“跟你说了用那个手抛彩带,那个好清理,一会儿门口这块地你自己扫。”
秋池就在这样嬉嬉闹闹的环境里许了个愿望,然后凑上去吹灭了蜡烛。
袁俏笑得脸都红了,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忍不住抱怨道:“都怪表舅你,害得我视频都没录好。”
他们刚刚在店里清出了一块地儿,放了张折叠桌,上面摆了不少菜,桌旁放着两箱子刚从冷柜里搬出来的冰镇啤酒。
小禾拉着秋池到桌旁坐下:“蛋糕先别那么快切吧,咱先吃宵夜,一会儿让甜的腻住了,酒都喝不下了。”
袁俏于是把那块六寸的小蛋糕又重新放回到了盒子里,然后将其放回了冷柜中。
秋池刚刚跟小禾吃过一场,胃里的东西还没消化完,所以吃的很慢,小禾倒是不怎么受影响,依旧吃得很欢。
袁俏不喝酒,跑到冷柜边上挑了两瓶店里卖的最贵的饮料,回来的时候被老板逮住:“我就说我这家店怎么不赚钱,敢情是被你吃垮了。”
袁俏知道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她这表舅对她比亲舅还好,直到现在过年还给她发压岁钱,于是她很不客气地说:“你少来,你平时自己也没少喝,烟酒都是从店里拿的,要吃也是让你自己吃垮的。”
她话音刚落,就瞥见店门外好像站了个陌生人。便利店靠街那一整面都是玻璃墙,他们三每天都会把玻璃擦得干干净净,因此她看得也格外清楚。
“那是客人吗?”袁俏狐疑地问,“怎么一直站外面不进来?”
闻言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店外。
片刻后她又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道:“这人长得怎么好像……好像傅少将啊?”
“人首都当官的,能上咱这小县城来吗?”老板吐槽道,“你别看谁都像你那些偶像。”
袁俏偷偷打开手机,放大镜头朝门外拍了一张,越看越觉得这人简直就是傅向隅的翻版,紧接着她又找了张网上的照片,跟刚拍的那张作对比:“可是真的完全一模一样啊。”
老板闻言也凑过去看她的手机。
小禾则看了眼秋池,低声问他:“要不要报警?”
秋池摇摇头。
“为啥报警啊?”袁俏和老板都用那种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俩。
“池哥说他是之前的老板,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小禾说完,又偏头问秋池,“……你是不是欠他钱了池哥?”
“但他手里拿着花啊,”袁俏说,“看着应该也不像来讨债的,你上门讨债还给债务人送花么?不给人两嘴巴都算你遵纪守法了。”
老板说:“小秋要是认识的话要不就让他进来吧?穿着军装站我们店门口,待会客人都不敢进了。况且来者都是客嘛——袁俏你再去拿只塑料凳来。”
他话音未落,袁俏就积极地起身去拿凳子了。
“算了,”秋池和小禾说,“我去跟他说吧。”
“要不要我陪你?”
秋池摇摇头。
夏末秋初,这几天气温不降反升,最高气温甚至攀至四十度以上,也就是这会儿太阳落下去了,气温才有所下降,只是空气依然还是闷热。
Alpha一身正式军装,在这种天气里站在室外,恐怕外套里面早就汗湿了。
他的皮肤晒黑了一点,面部轮廓线条也比从前更明晰了。电视新闻里媒体拍到的总是他不苟言笑的模样,挺括的军装把这个年轻人包裹得像个成熟的、完全褪去了青涩的成年男性。
可当秋池亲眼见到他的时候,却发现他跟从前其实并没什么分别。
推开玻璃门,秋池下意识回避了他灼烫的目光:“……你别站在这儿了行吗?影响我们做生意。”
傅向隅没回话,还是那样的眼神。
“小秋,”身后老板叫了他一声,“没事儿,让人进来吧,也就添双筷子的事。”
眼看这人一脸倔样,赶也赶不走的样子,秋池终于让步道:“那你进来吧。”
得到他准许后,傅向隅终于走进店来,袁俏一边殷勤地帮他把蛋糕放进冷柜,一边好奇地问:“为什么买橙子蛋糕啊?池哥是属橙子的吗?”
他正要开口说话,秋池却忽然看了他一眼,于是傅向隅只好换了种说法:“我喜欢橙子。”
“好吧。”
他的座位被安排在老板跟袁俏中间,秋池的正对面,袁俏忍不住又看了他好几眼:“你是傅少将吧?傅向隅?”
“嗯。”
“真的啊?”袁俏激动得脸都红了,很大声地说,“我能跟你合个影吗?”
傅向隅的反应温和而礼貌:“等一会儿吧。”
“好的!”
袁俏脑子一抽,忽然又说:“对了池哥,之前我们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不认识傅少将吗?怎么现在他又成你老板了?”
她话音刚落,便利店里的气氛顿时便冷滞了下来。
最后还是傅向隅先开的口:“之前我们之间闹了点矛盾……我做错了一些事,惹他生气了。”
“我们池哥脾气可好了,”袁俏挺讶异地说,“你是怎么把他惹生气的?”
傅向隅沉默。
关键时刻还是老板出来打哈哈:“喝酒喝酒,今天小秋过生日,别提那些不高兴的。”
“少将会喝酒吗?”老板问他,“小秋跟袁俏都不太会喝,店里也就小禾可以跟我一战。”
傅向隅本来想说“能喝一点”,但听见他提那个“小禾”,他顿时就改了口,说:“我酒量还可以。”
“那敢情好。”老板说,“今晚就看看咱三谁先倒。”
小禾平时既爱说又爱笑,今晚却罕见的没搭什么话。
酒过三巡,老板已然跟傅向隅熟络起来了。他是生意场上的人,人生信条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不过平时酒宴聚会里顶天了就能碰见个县委书记、集团老总之类的,像傅向隅这样从首都来的,只有在新闻里才能看见的公众人物,实在很罕见,拥有的社会资源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调到国防部好啊,上升空间大,”老板已经有点喝大了,“你看你又这么年轻,以后升到上将、军防长,前途真是一片光明。”
同时间,小禾正在偏头跟秋池说话,两人旁若无人般小声交谈。紧接着小禾似乎是在秋池的头发里看到了刚才没清理干净的亮片,于是他很自然地伸出手,将那个小片从他头发里摘了出来。
傅向隅手里的酒杯忽然很重地落在了桌上。
所有人都看向他。
老板像是看出了什么,于是立刻笑着缓和气氛道:“少将是不是已经喝醉了?”
傅向隅冷着张脸,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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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笑笑, 转头也跟傅向隅碰起了杯,他抿了两口酒,然后状若无意地提起:“少将婚期不是定在今年十一月吗?恭喜啊。”
“联姻是家里人的意思,”傅向隅似笑非笑, “前不久刚退的婚, 确实是不合适, 我也没跟他在一起过。”
他这话显然是故意说给秋池听的。果然, 傅向隅瞥见秋池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袁俏接口“哇”了一声, 很惊讶地说:“新闻上怎么没报道啊?”
“过一阵可能会发公告。”傅向隅答。
袁俏又“哇”了一声,得意洋洋地问:“我能在网上说吗?”
老板在桌底下偷偷捅了她一下,示意她别再犯傻了。
“可以发文字信息。”傅向隅看起来挺好说话的样子, “别发照片什么的, 那个很麻烦。”
袁俏:“好的!”
网上的谣言怎样离谱的都有, 他并不在乎那些,而且大多数人也不会把那些东西当真。
袁俏话音刚落,小禾那边忽地又端起酒杯,跟傅向隅虚虚一碰:“少将, 可新闻上不说是什么十年九不遇的命定之番吗?AO两性人种本身数量就稀少,能找到匹配度互为100%的, 简直像刮彩票中大奖一样幸运。百分百的匹配度, 怎么会不合适呢?“
“很奇怪吗?”傅向隅淡然反问,“Beta们压根没有信息素匹配度一说,他们怎么也能和人相爱?”
“我们谈的主体不一样吧, 我说的是你们特殊人种,少将说的却是Beta们, ”小禾笑着说,“就算是没能找到命定之番的Alpha, 也总会试图去追逐那些高等级且高匹配度的Omega们吧?”
他顿一顿,又继续说:“生理课本上就是这么写的,我记得初中就在学了。是吧少将?”
傅向隅看向他,他轻笑一声:“课本上的知识代表的是‘权威’、是‘正统’,但谁告诉你那就是真相了?有哪篇报告表明负责支配和控制特殊人种一切生命活动的是腺体而非大脑?”
小禾张了张嘴,看起来还要继续跟他争论的样子,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就是瞎子大概也能感觉得出来。
老板见状故意插嘴道:“好了好了,怎么忽然聊起这么深奥的事了?听得我脑子都晕了,来来再走一圈!”
秋池一直没说话。袁俏则后知后觉地问:“……啊?你俩刚怎么突然打起辩论赛来了?”
老板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两人之间终于偃旗息鼓。
就算傅向隅是个从首都来的金贵人,但老板好歹跟小禾认识这么多年了,也不可能为了这就把胳膊肘往外拐,因此接下来他有意无意地就帮着小禾一块给傅向隅灌酒。
傅向隅的酒量倒不差,只是由于过量的酒精摄入会诱发腺体温度上升,可能会因此出现信息素紊乱的现象,所以平时就算是聚会,傅向隅也会克制一下尽量少喝酒。
但今天他的心情实在很差,就算看出来了这两人是有意想把自己喝倒,傅向隅还是不要命地把酒往下灌。
秋池看着有点担心,见旁边地上又多了许多空罐,他忍不住开口道:“别让他再喝了……”
小禾转头看向他。
“他身体不太好。”秋池小声解释说。
但傅向隅这人看上去实在没半点身体不好的样子:很典型的顶级Alpha的体格,高大、年轻,看着瘦,脱掉外套后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看起来也并不夸张。但生理课上有对此专门做过介绍,说他们这类人种一般肌肉纤维密度大,有着极强的爆发力。
Alpha们天赋异禀,几乎很少生病,几个月一次的发热期几乎可以算是他们人生中经历的最糟糕的慢性疾病。
虽然老板和小禾都以为这是秋池替Alpha找的借口,但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劝酒的手。
说来也怪,刚刚秋池不讲话的时候,傅向隅酒还喝的好好的,他刚一说完,Alpha就显出了一脸的醉态,偏那醉态又不像是假装的。
袁俏见他半倒在桌上,她比谁都急:“少将,你还没跟我合影呢。”
老板又用手肘狠狠地撞了她一下。
傅向隅喝醉后的眼神完全是直勾勾的,大概是因为秋池刚刚忍不住替他说了那一句话,他眼里的委屈更多了,像一个不小心跌倒后,发现家长就站在附近的小孩子。
但他也仅仅只是撑在桌沿,很安静地盯着秋池,并没有其他逾矩的举动。
已经挺晚了。过了没多久,老板就被妻子一个电话骂回家去了,秋池送老板出去的时候,在马路边上看到了傅向隅的车,他今天开的不是公务车,而是自己的那台,秋池认得他的车牌号。
他走进看了眼,只见车头上被交警贴了张罚单,于是秋池只好又折返回去问傅向隅拿钥匙。
折叠桌被人收起来了,秋池进来的时候,傅向隅正半靠在冷柜上,袁俏正在旁边问他要不要给他在附近定家酒店,Alpha闭着眼没回应。
“你车钥匙呢?”秋池走上前问。
傅向隅终于缓慢地睁开了眼,迟钝地:“……口袋里。”
“外套口袋还是裤子?”
“不知道。”
于是秋池只好一个兜一个兜挨个摸过去,最后在他裤袋里摸到了那串钥匙,秋池刚要把手抽出来,傅向隅忽然不轻不重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秋池警惕地看向他。
但傅向隅只是在他手腕上很轻地捏了一捏,随即就松开了。
秋池把傅向隅的车停在了自家小区里,他自己租的这间房不包含停车位,但好在老板在这小区里亲戚多,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个空位,好歹先把车给停好了。
回到便利店时,秋池听见袁俏和小禾正在讨论该把傅向隅安置在哪里。
小禾看见秋池,低声建议:“池哥,不然我开车带他上这附近开家酒店吧?”
袁俏则道:“不好吧,一会儿要是在酒店里吐了呛了会不会有危险啊?而且他身上带身份证了吗?现在没有本人身份证好像不让随便入住了吧?”
大概是胃里的酒精开始起效,一转眼的功夫,傅向隅已经滑到地上坐着了。
见秋池下意识便要过去扶起他,小禾于是也跟了上来:“我和你一块吧。”
“是去你家吗?”他问。
秋池犹豫着答应了一声。
小禾知道他心软,外面酒店没证件住不了,除非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秋池是不可能把这个Alpha直接往马路牙子上丢的。
秋池看了眼时间:“再过一会儿你不要接小袁班了吗?还是我自己来吧。”
袁俏忙说:“没事,也不差这一会儿。”
于是秋池就跟小禾两人一块把傅向隅架回了秋池家里,小禾原本还想再待会儿,但奈何马上就要换班了,袁俏也得回去休息了。
小禾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傅向隅,紧接着又看向秋池:“池哥,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手环上也有紧急报警装置。”
“好。”
小禾离开后,秋池不由自主地盯着床上那人看了几秒。Alpha正很安静地睡在他那张床上,秋池把人翻过去,让他侧着睡,避免这人在睡梦中被自己的呕吐物呛到。
然后他才拿着进了盥洗室,简单冲了个澡,因为怕吵醒傅向隅,所以秋池没用吹风机,他把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又把湿淋淋的头发擦到半干,然后揣上半包烟去了阳台。
很烦躁。
不知道是不是天太热了,秋池总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一刻都静不下来。
他坐在阳台的台阶上点了根烟,很慢地抽着。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命定之番,为什么又要退婚呢?
可就算傅向隅一辈子都找不到那位命定之番,自己也永远不会是他的最优选。只要有心寻找,和傅向隅具有九成以上匹配度的Omega一抓一大把,哪怕对方只是个劣等的Omega,都远比他更适合成为傅向隅的伴侣。
与其一辈子都活在爱人随时可能选择别人的阴影里,秋池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就像那年他拼命争取来的入学名额,还有那个他想方设法都想保住的孩子。
那样的锥心之痛,秋池这辈子都不敢再感受第二遍了。
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他终于克制地停住了手,天真的很热,在外面只呆了这一小会儿,秋池感觉自己热得又快出汗了。
卧室里。
傅向隅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折叠餐桌上放着他带来的那束花,包装很精美,花也很漂亮,这样热的天,这把花束看上去却仍是生机勃勃的。
秋池愣愣地盯着那束花看了会儿,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送过他鲜花。
正当他坐在床尾发呆时,身上忽然一紧,傅向隅猝不及防地从他身后揽抱上来,用醉酒后瘫软的四肢环住他的身体,随后握住了他的手,掌心很烫,秋池的心猛跳了一下。
“生日快乐。”傅向隅的声音很慢,“秋池。”
“……我是不是迟到了?”
秋池腕上的新手环亮了一下,上面显示的时间是00:02。
真的迟到了。
“对不起啊。”他顿了顿,然后又说了一句,“真的对不起。”
他有点像是在说胡话,秋池动了一下,语气冷淡地说:“松手。”
傅向隅不肯松。
秋池于是猛地一挣,肢体交碰间,他的手肘似乎不小心撞到了Alpha的身体,傅向隅很低地闷哼了一声,然后才松开了手。
秋池有些紧张地看向他,可他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傅向隅再一次从这个Beta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他很无措,也很委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秋池一次又一次地推开。
他在道歉了,也在求和了,他们明明相爱过,为什么现在不能重新开始?
况且那个叫小禾的Beta到底哪里比他好?傅向隅从他身上根本看不到一点优点。那个任钰禾学历低、长相差,人也很不清楚,总之看起来就不是个好东西。
“你跟那个小禾……现在是什么关系?”傅向隅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捕捉到了这个最醒目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和你说?”
傅向隅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看自己,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拽住了,他直勾勾地望向眼前这个Beta:“所以你跟他上|床了吗?”
秋池看着他,不说话。
“你跟他做了,”傅向隅忽然扯住了他的衣领,很复杂的一个表情,“是不是?”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口的,新闻影像里那高贵而冷淡的年轻少将的体面顿时荡然无存。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傅向隅抓着他说,“又是相亲又是跟那个‘小禾’……”
后面的那个词他实在不想说。
“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秋池看着他,忽然觉得让他误会了也好,一开始的时候这个Alpha好像就和他说过,在关系存续期内,不希望他去找别人。
傅向隅大概率是无法忍受和别人共“用”一个“东西”的,也许这样他就会彻底地放弃自己。
于是秋池默认了他的猜测,他低下眼说:“你只和我说‘结束’,没有让我‘等你’。”
“我现在不卖了,我就想找个普通人,两个人互相依靠,”他看上去很平静地说,“我们像以前一样,各自都好好的,难道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没有一天觉得自己过得好。
酒精让他的脑子变得很不清醒,各种情绪跟随着气血一起上涌,他气急败坏,可又好像无处发泄,愤怒和着失落一并堵在他心口,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声冷笑。
“你现在不卖了。”傅向隅重复着他的话,“因为已经‘赚’够钱了是吗?”
“你觉得自己值那些钱吗秋池?”
除了那些钱,秋池没有从他手上拿走任何东西,这似乎是傅向隅唯一可以用来要挟他的筹码。
秋池低下眼,脸色慢慢转白。
瞥见他的表情,傅向隅大脑中乱七八糟的愤怒忽然停止了,他开始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他下意识抓住秋池的手,哀求道:“不要再跟他在一块了,好吗?”
秋池看着他,说:“我不值那些钱。”
“是我占了你们家的便宜,”他说,“一个Omega也未必能卖到这个价,你们家出手很大方。”
傅向隅叫住他:“你别说了!别说了行吗?”
秋池苦笑了一下。
可是他那时候的确是走投无路了,他在首都这么久,也没能攒下一分一厘的工资。离开首都的时候,他身上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钱只有财务那边刚批给他的半个月的工资。
无论是大城市,还是小地方,似乎都容不下一个“性|犯|罪者”,没人会管他是既遂还是未遂,更没人愿意了解他到底是不是被人冤枉的。
他带着那个注定没法长大的孩子,不用那笔钱,他连去医院的钱可能都拿不出来。
不用那笔钱……他就没钱交房租和押金,没钱给妈妈治病,他怎么才能不用那些钱呢?
当时他穷得只剩下自尊了。
那怎么办?他总不能为了这点可笑的尊严就带着妈妈一块去死。
可潜意识里秋池一直知道这笔钱是“脏”的,妈妈辛苦地把他养大,又对他寄予了厚望,而他那么刻苦地念书,那么努力地活着,不应该这样自甘堕落地把自己当成“商品”的。
或许是他太没用了,所以才会弄成现在这样。
“我会把钱还你的。”秋池平静地说,“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但我会还的,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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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醒的时候秋池已经不在了。
傅向隅感觉头很疼, 嗓子也发干。他起身去盥洗室里洗了把脸,打开手机就看见通知栏上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傅向隅不想理,于是装作没看到, 又关上了手机。
秋池住的这个地方在傅向隅看来, 差不多就只有丁点大, 所有家用电器上的能耗标签都已经发黄起翘了, 家具也旧得可怜。傅向隅发现之前挂在衣柜旁的那袋玩具已经不在了, 只有那只蝴蝶结发卡倒还摆在柜子上。
他心里其实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什么,但他实在不愿意细想。
傅向隅查过这一片所有的托育所,成堆的资料信息表里都没有秋池的名字, 随后Alpha又猜他或许并不是以自己的名字办理的手续, 于是紧接着又查询了他母亲的名字, 甚至是那些便利店里的同事朋友。
还是没有。
傅向隅不死心,最后连这附近的孤儿院,甚至是孤儿院近两年内的领养记录,他都抽空翻过了, 可就连一个稍显可疑的孩子都找不到。
秋池好像已经不爱他了。如果连这个孩子都失去了,他还能用什么借口靠近他、留住他呢?
傅向隅有些焦躁,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像两人离得越近、说得越多,秋池就被他推得更远。
他从傅霁身上习得的,永远只有冷淡、疏离, 甚至是谈判一般的亲子关系。傅霁需要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作为彰显傅家等级优越的一个高贵门面, 让这个只有面子好看的“完美家庭”显得更加的令人艳羡。而他则需要傅霁提供给他金钱、权利、社会地位以及各种资源。
傅向隅曾经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用“等价交易”四个字来解决,只要给的足够多, 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除了腺体的病,还有所有跟秋池有关的事,他这二十来年几乎是一路顺风顺水地飘过来的。
直到此刻他似乎才真正地踩到了实地上。他好像总是只想到自己的委屈、自己的可怜,好像秋池就活该吃那些苦,活该一直停在那里等着他来。
他是应该有自己的人生的,只是傅向隅一直不肯接受而已。
Beta永远不会被信息素控制,甚至不会被信息素影响,哪怕他拥有远超s级的信息素,也没法完全地占有这个人。
秋池永远是自由的。
他可以去爱任何人,无论信息素的匹配度是不是百分之百。
揭开那层可笑的“交易关系”后,他们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现在是他在向秋池乞讨爱、乞讨那股淡到可怜的橙子味。
可秋池现在要去爱别人了,他的挽回似乎只是徒劳。这种无处下手的感觉让傅向隅感到抓狂,一想到秋池会把曾经给自己的爱给其他人,他的理智就会被愤怒吞没。
就算没有酒精的刺激,傅向隅也无法保持冷静。
现在见面大概率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于是Alpha决定冷处理,等过两天再来,或许那时秋池的心情就好一点了。
那把车钥匙就放在折叠餐桌上。他的假期很短,从这里赶回首都,开车至少需要十个小时,这次出行他没带秘书来,开的也不是公务车,甚至没向上级汇报过行程,如果乘坐时速更快的公共交通返回首都的话,行程很容易就会被智能系统捕捉到。
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傅向隅终于还是下了楼。
他在小区楼下的停车位上找到了自己的车,他打开车门,看见车后座上放着一束淡绿色包装的花,正是他特意订来要送给秋池的那一束。
花束上其实有个不太显眼的浅色丝带,只要伸手将它轻轻地提起来,就能在花里拉出一个缀着鲜花的小方盒子。他不知道秋池昨晚有没有打开过这个盒子,但看起来应该没有。
盒子里是他自己手工做的一条项链,链条上有个不规则的银牌子吊坠,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但却是他第一次给别人准备生日礼物。
傅向隅不太会做手工,是去了首都一家小有名气的工作室,让人家设计师手把手教他做的。Alpha以前从没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这么笨,复杂的图案他弄出来跟人家设计师的展示品看起来简直是两模两样的。
因此最后他只能让设计师帮忙简化了线条,牌子上有他亲手凿刻出来的图案,是一颗被鸢尾花包裹住的橙子,牌子背面则是两人姓名最后一个字的首字母。
因为平时工作很忙,所以这个牌子傅向隅提前很久就开始做了,做出来挺多个成品,傅向隅都不太满意,直到临近秋池的生日,他才弄出来个看着顺眼的。
秋池不肯要他的东西,不需要他再给钱……最关键的是,傅向隅感觉不到他的爱了。
Alpha忽然有种很深的无措感。
*
秋池搬家了。
原来的房子差不多要到期了,房东老太太也很好说话,秋池把自己原来买的那些桌子椅子都留下了,墙面他之前也自费重新粉刷过一遍,因此老太太倒没跟他计较合同期内退租的事,还把剩余的房租和押金都退还给他了。
之前趁着便利店轮休,秋池鼓起勇气去了趟市区上面的研究所,研究所下设好几个实验室,他通过招聘简章上的联系电话,来到其中一家实验室面试。
岗位的要求的确不高,一开始秋池还为自己的“犯罪记录”感到忐忑不安,没想到这家实验室似乎并不在乎他的不良履历。
面试人员开头就问了他一句话:“是邓玚内推你进来的吧?”
邓玚是任钰禾的大学舍友,虽然小禾没念完大学,但两人一开始就处得挺好的,后来也一直都有联系。
“是。”秋池回答。
“这边看你曾经被都兰学院录取过,方便提供一下期末成绩吗?”
“只有三个学期的成绩。”秋池从学校官网上下载了自己的成绩单,拿给了面试人员传看。
面试人员还是那种有点敷衍的态度:“这么说,你的学习能力还可以是吗?”
“……应该。”
“是这样的,我们实验室有相关的笔试和实操考试,只有通过考试,才能正式入职,在入职之前你可以先在实验室帮忙、学习,并且正式入职前你的月工资只有三千块,但我们实验室会提供食宿,你看能接受吗?”
这个结果已经比秋池想象得好太多了,他不怕考试,只怕这些人连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自己。
“可以。”他连忙说。
实验室里的确很忙,不过很多区域都是实习人员禁入区,因此秋池只能在外围熟悉一下实验室的环境,顺便争分夺秒地准备入职考试。
期间他跟十几个实习人员一起被叫去做了几次体检,做的体检项目特别多特别杂,但好在这些检查并不需要他们自费。
体检结果出来后,有将近一半的人都被筛掉了,秋池猜他们实验室的工作内容可能有体质需求,但具体是什么标准,管理人员并没有明确告知。
秋池的学习能力很强,很轻松地就通过了实验室的各种考试。可成绩出来后秋池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因为那些考题内容其实不算难,至少和这个实验室开出的“正式职工”的薪酬并不相符。
因为在各种考试中都取得了接近满分的成绩,秋池被安排进了一间原本低等级职工无法入内的实验室。
秋池在里面待了几天时间,观察到这些人应该是在将各种等级、各种气味,甚至是各个地区、乃至于各个国家的不同人种的信息素进行“简易杂交实验”。
信息素上分布着部分生殖细胞,其中包含的遗传信息决定着人种差异和信息素等级。
秋池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获取到这么多样本的,但这些数量庞大的样本无疑非常珍贵。他们的实验内容是类似于用枚举法让各类信息素相结合,然后对诞生出的“不完整胚胎样本”进行人种和信息素的预测和统计。
实验室里有些研究员的脾气不太好,有些则还算温和。一开始秋池只被他们支使着打打下手,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他对这些实验器械的操作上手很快,准确度也高,学习能力甚至比合作的高等院校派过来学习的硕博在读生要强。于是管理人员终于允许让他尝试着独立完成低等级实验品的实验工作。
实验步骤其实并不难,只是需要很细心,过程中必须控制好各类实验参数,实验失败率很高,“胚胎样本”形成的时间是三到五天左右,只有达到了那个标准,实验室的仪器才有可能准确测出样本的信息素等级和人种信息。
除了每天的工作,他们这些低等级的职员,每隔一个月就要到总部研究所接种一次总部新研发出来的“疫苗”,秋池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猜测他们很有可能是在拿他们这些人试药。
但实验室的管理者跟他们签订了安全协议,保证该疫苗不会危害他们的生命健康,为防止发生意外,实验室会不定期地免费带他们去正规医院做全身体检,如果身体健康遭到了损害,他们可以立即叫停试药,并且随时都可以提出离职。
实验室给他们开出的工资和补贴非常高,秋池最终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并不全是因为钱,还因为他在这里感受到了久违的“被尊重”的感觉。
随着实验操作的日渐熟练,秋池的“失败率”越来越低,也因此成为了这里其中一位高等级研究员的助手,被安排做一些难度更高的工作。
研究员们会时不时地跟他讨论一些学术相关的问题,在都兰当校工那几年,秋池利用闲暇时间把剩下部分的理论课程全都自学完了,甚至在这之上又做了拓展。
虽然知道以后应该也没什么用了,但秋池还是想学、想做。
这么多年下来,学习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娱乐和“虚度光阴”对他来说非常的可耻,每当想偷懒的时候,他总觉得妈妈就站在他身后,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学的那些东西在这里可以被用到,被其他研究员夸奖的时候,他心里会有一种膨胀的满足感。那种满足感和他在便利店里理货,重复着把临期商品下架、把空掉的货架重新上货、把仓库摆得整整齐齐的那种满足感是不一样的。
这是他喜欢的工作。
因此即便觉察一些可疑的地方,秋池也刻意地忽视了。
之前那家便利店的利润越来越低,老板终于还是把那家便利店转让掉了,小禾也因此来到了市里,去到一家蛋糕店当起了学徒。
因为实验室的位置很偏,职工宿舍又不允许陌生人进入,因此两人并不住在一块。
偶尔有假期,两人会约着一块去市中心玩,看场电影、吃一顿饭,就像是普通的情侣一样。
秋池和小禾相处得很愉快,虽然是那种同频朋友之间的愉快,但秋池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了,现实世界并不像童话里书写的那样完美,有人陪伴、被人爱着,他已经很幸运了,秋池不想再贪心地渴求那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自己也不能让人家跟着自己一起块过苦日子,等把那些钱还给傅向隅之后,他想继续攒钱,或许以后能跟小禾办一场简陋一点的婚礼,组建一个家庭。
就这么稳定下来,没有宝宝,他们可以养一只小猫小狗,日子总会越过越惬意的,秋池这样幻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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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池好像消失了。
傅向隅在他家门口敲了半天的门没人应, 吵得住在楼上的那个老太太佝偻着背走下来,老太太扫了他几眼,然后说:“你是小秋的朋友吧?”
“他现在不住这儿了,前不久刚搬走的, 他没跟你讲过吗?”
“他搬去哪儿了?”傅向隅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 ”老太太说, “你自己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呗。”
傅向隅只有他以前用的那个号码, 很早之前他在不太清醒的状态下, 忍不住用基地里的座机打过一次。那时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人,秋池应该是把自己的旧手机号注销掉了,所以这个号码才换了主人。
紧接着傅向隅又去了趟小区门口的便利店, 收银员是个生面孔, 傅向隅让他给“秋店长”打个电话, 年轻人愣了一下说:“我们店长叫袁俏,您是不是找错店了?”
傅向隅扫给他几百块,让他给袁俏打个电话。那个收银小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收款信息, 然后果断给袁俏打了个电话。
袁俏听电话里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也没多想, 她就住在这附近, 接到店员电话,还以为是有人来店里找茬,从包里翻出一小瓶“辣椒水”往兜里一揣, 就赶去了店里。
看见傅向隅的时候她愣了一下,有些吃惊:“是你啊, 少将。”
“秋池呢?”傅向隅开门见山地问。
“他离职了。”袁俏说。
“你知道他搬去哪了吗?”
袁俏:“不知道。我们现在已经没联系了。”
傅向隅看得出她在撒谎,这女孩没城府, 什么都写在脸上,于是他用了一点话术。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没用,威逼利诱也没用,袁俏怎么也不肯松口。
“你为难我也没有用啊,”袁俏说,“我是真不知道池哥搬哪儿去了。”
秋池知道她藏不住话,因此走的时候也没跟她说得太清楚。
袁俏见他还不肯走,干脆又耿直道:“傅少将……虽然你是个大帅哥吧,但你也不能影响我们开门做生意是不是?”
傅向隅不死心:“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问。”
“什么联系方式?我都说了我没有了,”袁俏梗着脖子说,“你要再这样,我就拍视频上网曝光你了。”
店里来了几个客人,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两人。
袁俏虽然看着没什么城府,可交谈起来就会发现,她其实是个硬茬。傅向隅不想在她这里浪费太多时间,离开便利店后直接找熟人在电信运营上的系统上查了一下秋池的名字,找到了他现在用的电话号码。
回首都的路上傅向隅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接着他又换了个手机号打,不知道打到第几个的时候,秋池终于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
听见这个人的声音,傅向隅猛地有些鼻酸,还有种被“抛下”的愤怒:“秋池。”
“你去哪……”
“嘟”的一声响,通话就这么被挂断了。
傅向隅紧接着又换着号码重复拨了十几次,直到最后从耳机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电子女声,他才不再打了。
傅向隅没想到秋池会消失得这么彻底。
通过那通电话显示的IP定位,傅向隅找到了临近那个县城的一个二线城市,秋池只要在这里租过房、有过就职记录,甚至是乘坐过公共交通,傅向隅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他。
可是他几乎找不到任何和秋池有关的信息,傅向隅只知道秋池人在这个城市里,但却查不到他究竟在哪里。
*
正式入职三个多月以后,秋池被调到了总部研究所帮忙,总部比底下的实验室规章条例更多,秋池入所的时候签了保密协议,一个月只给一天外出假,其余时间就算是休息,也只能待在研究所里。
但是相应的薪酬也更高了,每次“试药”结束后,研究所还会发放补贴,这笔补贴资金有时候甚至会比他的月薪还高。
除了定期打钱回去给妈妈之外,秋池在这个机构里几乎花不了什么钱,研究所的福利很好,不止包食宿,每月还按时发放各种生活用品。
工作近半年,秋池攒下来了不少钱,大概再过个一两年,他就能把“欠”傅向隅的钱如数还给他了。
这两天有个跟他同是Beta的同事离职了,秋池之前有时候会跟他一块去食堂吃饭,Beta三十来岁,很年轻,说自己念书的时候不懂事,迷上了网|赌,运气特别差,一开始玩就赢了一万多块。
秋池没反应过来,问:“赢钱了难道不是运气好吗?”
那Beta自嘲地笑笑:“你不懂,要是一开始就输了,你反而不会对这东西上头,可能把手里的钱输光了就收手了。可只要赢了一次,你就总觉得下回还能赢,后面输了钱,你又会觉得说我只要赢一次就能回本了。”
“那时真是走投无路了……我把我爸妈都害了,就想说不如找条江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他继续道,“还好当时我看到了这家研究所的招聘广告。”
秋池心里又浮起一种不安。
研究所的进入门槛低,可薪酬却又那么高,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秋池一直知道这里的不对劲,但出于对各方面的考量,他还是决定先留下来试试看。
Beta离职的前一天,还是跟秋池去食堂一起吃的饭,他当时给秋池的感觉有些奇怪,他点了很多菜,但却没怎么动筷,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Beta看起来很悲观:“小秋,我的人生已经烂掉了,真的。就想说能不能给我爸妈多留点钱,他们年纪这么大了,都是农民工,也没有退休金可拿,家里的积蓄全被我败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希望我爸妈以后能过得好吧。”
秋池怕他想不开,于是说:“人都会犯错的,只要你把这个坏习惯改掉,总能把债还上的。”
那个Beta笑了笑,忽然问:“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他的问法有些奇怪,秋池犹豫了一下,说:“我妈妈生病了。”
“你入职的时间应该不长,”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现在还走得了,我劝你一句,马上离开这里……”
“那些管理者、那些高级研究员,全都是……”最后那两个字几乎是从他齿缝间挤出来的,“疯、子。”
“别相信他们说的话。”
他话音刚落,忽然有两个高级职称的研究员朝他们这里走了过来,他们叫了一声那个Beta的名字,然后告诉他,管理人员让他去一趟楼上会议室。
这天之后秋池就再没见到过这个Beta了。
*
好不容易等到每月一次的外出假,秋池刚走出研究所的大门,就看见小禾站在路灯底下,用鞋尖在地上画着什么。
听见这边的开门声,小禾眼睛一亮,朝着秋池这边望过来,很高兴地挥舞着手。
秋池笑了一下,朝他那边走过去,靠近的时候,他在小禾面前的雪地上看见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池”字,被一个同样不怎么规整的爱心包裹住了。
“不跟你说别来的太早吗?”秋池说,“最近天太冷了。”
“没事,我不怕冷。”
“抱一下吗?”小禾笑起来,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好久没见了。”
秋池有些迟疑地张开手臂,小禾扑上来,贴着他的脸说:“你刚刚是不是吃橙子了?一股橙子味。”
秋池愣了一下,说:“我没吃。你是不是闻错了?”
“骗我吧?”小禾笑,“你现在闻上去就跟一颗活的大橙子一样。”
说着小禾凑到他跟前,很近的距离,小禾盯着他的唇:“能亲你吗?”
秋池有种想要退缩的犹豫不定,他跟小禾很好,但就算他凑得这样近,秋池也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也正因为他把这个朋友看得很重要,才更不想欺骗他。
他愣愣地说:“小禾,我以前跟别人好过……”
“是那个Alpha吗?”小禾说,“我早就猜到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咱俩加起来都五十多了,跟没跟别人好过很重要吗?”
秋池欲言又止:“我……”
小禾打断他,嘟囔着说:“我都跟你谈了这么久了,就牵个手亲亲脸,怎么跟两中学生谈恋爱似的,这太奇怪了。”
秋池沉默了很久,然后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爱我什么呢?”
小禾笑着说:“池哥的眼睛很漂亮啊。”
“温柔、细心,”他一连说了好几个词,“坚韧,又有股……”
他顿了顿,像是在想词:“又有股犟劲。”
小禾说得很认真,秋池能从他的眼神和语气中感受到一种直白的爱意。
他只有小禾这一个朋友了。
那些话秋池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算了,他想。
因为自己,小禾辞去便利店的工作来到这里,他一个月甚至只能跟自己见上一次面,可秋池从没听他因此抱怨过什么。
秋池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愧疚感,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对不起小禾。
于是他主动地吻向他,只是一触即分的一个吻,紧接着两人拥在一块,抱成了一个亲密无间的姿势。
秋池发觉小禾最近好像瘦了,人看着也有些憔悴,贴近的时候他在他身上嗅到了一点淡淡的中药味。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秋池问,“生病了?”
“没有啊。”小禾抱着他说,“可能最近店里生意好,有款手揉吐司特别畅销,基本都是我在揉,肩膀那块酸死了,每天都得贴膏药。”
他顿了顿,忽然轻声说:“池哥,我不想你再在这里工作了,一个月只能见到一次。总是这样的话,我心里有点难受……”
“什么时候你辞掉这份工作,搬出来跟我一起住吧?”
秋池心里也有些动摇了,他已经隐约猜到了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实验,可如果不把那些钱还给傅家,他一辈子都会觉得自己还欠着傅向隅什么东西。
“我再想想吧。”他说。
……
不远处的一辆小车里,Alpha抓住方向盘的指节正在止不住地发抖。
他冷静了这么久,也做过很多次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这一次千万不能太着急,就算发现他还跟那个小禾在一块,自己也得忍住。
可傅向隅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忍受秋池和别人接吻,做|爱,甚至是组建家庭。
只是这个吻就让他快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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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向隅一直跟着两人来到市中心。
天很冷, 他看到秋池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家连锁奶茶店台前,扫码、点单,然后把其中一杯奶茶塞到小禾手里。
两人挨得特别近,商场外的人行走道明明很宽敞, 可两人却非要挨在一起走。
路过一个糖炒栗子摊时, 两人又停了下来, 小禾似乎偏头笑着对秋池说了些什么, 于是秋池也笑起来。
然后小禾把自己脖子上那条厚实的咖色方格围巾摘了下来, 绕在秋池脖子上。
带着体温的围巾突然裹住他冻僵的脖子和下巴,同时也挡住了外边的冷风,秋池愣了一下:“你不冷吗?”
“还想问你呢, ”任钰禾用那种带一点责备的眼神看着他说, “我出来好歹还穿了件羽绒服, 你怎么穿这么少?”
秋池过来的时候还是夏天,因为拿不了那么多行李,所以只带了几套夏秋的衣服过来,再加上研究所的实验室里通常都是恒温的, 平时在里边秋池除了睡衣就是工作服,确实也不太注意穿着打扮。
他怕小禾又要拉他进商场买衣服, 于是笑笑说:“今天不算很冷吧, 而且穿大衣比较好看。”
“你少来,”小禾已经看透他了,“刚好我前两天才发的工资, 不然现在就去商场里面给你看件外套吧?不去那种名牌店,我还是买得起的。”
“不用了, ”秋池拒绝道,“我一个月也就出来这一回, 买了估计一冬天也穿不了几回,别浪费钱了。”
小禾那份蛋糕店的工作,从学徒转正后月工资也就只有小几千块,除去房租水电生活费,几乎就不剩什么了。可这片商场里的冬装外套,动辄就要上千块,给他买了外套,小禾月底可能就得吃一周清汤挂面了。
“走吧走吧,”小禾拉了拉他的手臂,坚持道,“一会儿冻感冒了上医院,不是得花更多钱吗?”
摆摊的老伯把一袋糖炒栗子递给小禾,小禾接过来后就拉着秋池往商场大门走。
“我真不冷。”秋池说。
“我发现你这个人特别嘴硬,”小禾有点不高兴地说,“鼻子都冻红了还不冷啊?”
说着他抓住他的手:“手也跟冰块一样。”
小禾话音刚落,秋池忽然注意到了他手背上的淤青,淤青上还有一个很小的针眼。
见秋池正在盯着自己的手看,小禾猛地抽回手,眼里显出了几分慌乱。
“你怎么了?”秋池问,“感觉你最近气色也不太好。”
小禾说:“之前有阵不是流感很严重吗?你在研究所里可能不知道,反正我蛮多同事都感冒发烧了,还以为我抵抗力特别好呢,结果他们刚刚才好,就轮到我了。”
他顿了顿,又笑道:“我为了图省事嘛,又不想请太多天假,就去附近小诊所看了,那护士技术可能不大熟练,给我扎成这样,青了好几天了都。”
见秋池眼里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小禾干脆拉着他的手往自己兜里一揣:“不乐意买衣服就不买了,咱们进去蹭蹭免费的空调总行吧?这外面冷死了。”
电影票是小禾买的,是部动漫电影,秋池不怎么看这些,他小时候连动画片都很少看,只有在校门口的保安室里等妈妈的时候,保安大叔有时候会打开那台旋钮调频的老式电视机,调到少儿频道。
他会故意跟秋池说:“好好做作业啊,不许偷看电视,不然你妈来了要骂你的。”
年幼的秋池乖乖点头答应,可转头却又被电视机里的情节给吸引了,有时候他既眼巴巴的想要妈妈快点来接自己,又想悄悄地把今天这集动画片看完。
童年的记忆一晃而过。腕上的手环忽然震了震,他看了眼,是个陌生来电,秋池正打算接,结果电话才刚响了两声对方就挂断了。
秋池没当回事,只当是什么骚扰电话,被系统自动拦截了。
电影快开场了。两人踩点进了影院,期间秋池腕上的手环一直在震,未接电话那栏里躺着好几个陌生来电,秋池原本想直接将手机关机,可又怕是研究所那边有急事。
于是电影快开始的时候,秋池忽然凑过去跟小禾耳语道:“我出去接个电话,一会儿就回来。”
小禾点点头。
影院厕所里的熏香很浓。
秋池一边接通电话,一边走向厕所隔间,身后似乎有人进来了,秋池没警觉,只以为是中途出来上厕所的观影客。
不料他才刚拉开其中一个隔间的门,后背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紧接着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里倒去,却又被身后那个人一把给揽住了。
秋池原本想喊,可低头却看见了这人袖口上那枚紫色的袖扣……这是那天夜里他冒雨跑去商场挑的,他不可能忘。
心跳声徒然加快,接通的电话里却迟迟没有传来对方的声音,身后的人动了动,然后耳边传来了“嘟”一声短促的音效。
身后的体温如藤蔓般粘附上来,秋池感觉到自己的腰腹忽然被这个人箍得死紧。
傅向隅一直沉默着,可秋池能感觉到Alpha的情绪很不稳定。
这里是公共场合,Alpha又算是半个公众人物,要是他们在这里吵闹起来,到时候可能会闹得很难看。
于是秋池抓住他的手背,试探着叫了他一声:“……傅向隅。”
Alpha仍然沉默着,只是勒在他腹部的小臂又收紧了一些。
“你别总这样行吗?”秋池有些无奈地说,“你明明跟我约好的,‘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你都是个成年人了,为什么总是食言呢?”
傅向隅紧紧抱着他,声音沙哑:“我反悔了。”
“你反悔那是你自己的事情,”秋池很冷淡地说,“我现在已经有……”
傅向隅不想听,暴躁地掰过他的脸,用力地啃咬着他的唇,Beta被撞到门板上,身后困住他的Alpha则一把抓住了他试图探向隔间开关的手。
秋池感觉自己的嘴可能已经被啃破了。他试图逃跑,可无奈Alpha的力气实在太大了,秋池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挣脱束缚。
甚至因为缺氧和从傅向隅体|液中感知到了那股极具攻击性的信息素气味,秋池的四肢开始变得有些发软。
紧接着秋池突然感觉下|身一凉,他穿得很少。最后隔着那层薄薄的面料,Alpha很重地抓住了他。
在发觉这具身体仍然对自己的靠近有着积极的反应后,傅向隅逼近崩溃的理智似乎回来了一点,可很快他又想到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只是生|理反应而已,秋池对自己可以,对那个小禾当然也可以。
傅向隅粗暴地上下,临近时秋池胡乱抓住了他压在自己腰腹间的另一只手臂,短圆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
可这个Alpha却丝毫不觉得疼似的,反倒沾了他的东西往后面探去。
“……傅向隅,”秋池忍不住叫,“傅向隅!”
“停……”
外面似乎有人走进来了,秋池下意识噤声,那人好像走进来看了一圈,然后才出声:“池哥,你在这儿吗?”
是小禾的声音。
傅向隅忽然贴近,侧着脸含住了他的耳垂,秋池颤抖着抓紧了他。
“不在吗……”门外的小禾在小声嘀咕。
很快秋池就感觉到自己腕上戴的手环开始轻震,好在他进观影厅之前就已经把所以通讯设备都关了静音。小禾在入口处站了会儿,没听见回应,然后似乎是跑出去问工作人员了。
秋池艰难地往旁边躲了躲,然后小声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行吗?”
Alpha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继续我行我素地做着自己的事。他想要标记这个Beta,哪怕只有那短暂的一时半刻,只要秋池是被他的信息素占有着的……就像从前那样。
“傅向隅……”正当Alpha即将向咬向他后颈时,秋池忽然颤声说,“你再这样对我,我真的会恨你的。”
他对这个Alpha曾经有过一点微妙的恨意,可那种恨并不是连续的,傅向隅很好很优秀,他就应该一直站在那个自己走不进去的世界里熠熠生光。
如果没有他,自己可能已经为了那只二手名表变成了一个单眼盲,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就拿出妈妈做手术的费用。
不论从任何意义上,秋池都该是感激他的。那点缥缈的恨意,其实是他对自己曾有过的贪心和不甘的投射,只要想起这个人,他就会想起那些裹着糖霜的苦涩时刻,想起自己站在那片栅栏外窥看的可笑模样。
……还有那个没能出生的小孩子。他总是强迫自己尽量不要再去想,只要忘掉了就会好了。
傅向隅终于停了下来,他有些无助地抓紧了秋池的手腕。
他能感觉到自己跟秋池之间,有些东西已经流失掉了,他能抓住秋池的手腕,但却抓不住那些已经悄然离开的东西。
傅向隅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毫无办法的无力感。
“那我们好好谈谈……”Alpha哑声道,“我不那样了,你别恨我行吗?”
秋池没说话。
两人坐电梯下楼的时候秋池没看到小禾,但腕上的手环还在震,秋池看了紧抓着他手不放的傅向隅一眼:“你别说话。”
傅向隅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秋池只好把脸转过去,电话甫一接通,听筒里就传出了小禾着急的声音:“池哥你在哪儿呢?”
“不好意思啊小禾,刚刚研究所里忽然有急事,”秋池很抱歉地说,“没来得及跟你说。”
小禾听见这个理由,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他们这么着急找你干嘛呢?”
“可能是我负责的实验样本出了一点问题,”小禾的语气越着急,秋池就越觉得愧疚,小禾是真心对他的,可现在他却在欺骗他,“下次,等下个月我再请你吃饭好吗?”
“池哥,不然你辞职吧,我……”
小禾这里的语气有点奇怪,可秋池现在一脑子乱麻,并没有及时注意到他的反常。
“马上了,”秋池有些敷衍地说,“等我攒够钱了就走。”
小禾顿了一下,然后才道:“好。”
“那你路上小心,”他又说,“到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嗯。”
傅向隅抓住他手腕的力道紧了又紧。
两人相安无事地坐上了傅向隅的车,昏暗的地下停车库里,是秋池先开的口:“我马上就能把那笔钱还你了,我妈做手术花了三十万,这就算之前交易的时候你买我的钱。剩下那些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还在原来那张卡上,到时候我会把那张卡寄到都兰,你记得去拿。”
“还有,我现在跟小禾已经在一起了,”秋池平铺直叙道,“我只想过平静安稳的日子,你放过我行吗?”
“不行。”傅向隅抓住他的手臂,音量忽然变大,“不行……秋池。”
“你要怎样才能跟我像以前一样?”傅向隅很难过地说,“你教我行吗?我做错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会改的。”
秋池挣开他的手,可下一刻这个Alpha的手却又攀了上来。
“你跟他分开,只要你跟他分开了,其他我什么都答应你……”他几乎像是呓语一样重复念着,怪异的眼神不断逼近,像要将他烫穿,“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的,你也是爱我的对吗?”
“傅向隅,”秋池忽然说,“你别这么幼稚了行吗?”
“可你敢说你没爱过我吗?”
秋池的目光抖动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承认道:“爱过啊。”
“但爱是会消失的,向隅,”他忽然像以前一样叫他的名字,“再过几年,你就会忘记这些,我也会忘记。”
“不会,”傅向隅的眼眶红了,“不会的。”
“刚离开首都那会儿,”秋池平静地说,“我还挺经常梦见你的,但现在我已经不会再梦到你了。”
“我已经放下了,所以就到这里吧向隅。”
真话和假话一起说,谎言才会显得更真。说话时秋池始终直视着傅向隅的眼睛,于是后者几乎完全相信了。
秋池已经不爱他了。不会再回心转意了。
067
067
不行。不行!
傅向隅猛地朝着副驾驶那边靠了过去, 他试图抱住秋池,可却被后者不留情面地推开了,Alpha并不死心,依旧心存侥幸地在向他靠近。
混乱纠扯中, 傅向隅忍不住扯开了秋池脖子上那条碍眼的围巾, 不知道那男的从哪个地摊上淘的, 拽开的时候还起了静电, 围巾尾端依依不舍地缠贴在秋池身上。
傅向隅没空管这个, 因为当围巾被扯下来的那一瞬间,立即便有股熟悉又古怪的气味在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四溢开来。
傅向隅皱了皱眉,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
“还我。”秋池看着他手上那条小禾的围巾, 扑上来就要抢。
傅向隅气不过, 干脆一手打开车窗, 一手迅速地把那条围巾丢了出去。
秋池见状想要开门下去捡,却被傅向隅眼疾手快地扣住了肩臂。傅向隅牢牢地压住他的后背,又掐住他的后颈,面目狰狞地抵在他脖子上闻嗅。
他的气味很温和, 甚至可以说是过于浅淡了,一条破围巾就将那股淡淡的橙子香气遮盖得严严实实, 以至于傅向隅刚才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异常。
“你放开我!”秋池大声说, “傅向隅!”
“你为什么……”
傅向隅抓住他乱动的手:“为什么我可以闻到你的信息素了?你到底在那破研究所里做什么?还我的那些钱都是他们给你的?”
他刚才被妒火冲昏了头脑,可现在秋池身上的味道却让他身上沸腾的血液逐渐冰冷了下来,这个Beta连个体面的工作都找不到, 他哪来的这么多钱还给自己?
“秋池,回答我!”
秋池挣扎着动了一下, 傅向隅的指腹狠狠地压在他后颈的位置上,被碰到的那个位置有种诡异的痛痒感。
信息素……为什么?
秋池显然也有些错愕, 他自己闻不到这些,傅向隅的话让他想起来小禾刚才也问过他是不是吃橙子了,但当时他只以为是小禾闻错了。
以前怀孕的时候似乎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可他目前才只接种过“疫苗”,应该还没到最后一步……
秋池的脑子很乱,非常乱。
“你听我说秋池,那个小禾不是什么好东西,”傅向隅的声音很低,但很笃定,“他以前的性别是Alpha,D级,很早之前做过腺体摘除手术,所以现在看起来性别特征并不明显,身份证件上的性别也改成了Beta。”
见秋池瞪大了眼,傅向隅继续道:“他没告诉过你吧?”
“或许是因为什么意外呢……”秋池解释道。
“那有必要不告诉你吗?”傅向隅看上去似乎有些喘不上来气,他伸手死死地捂住秋池的后颈,然后打开他那边车窗换气。
“秋池,”傅向隅抵在他耳边,很难受地开口道,“就算你现在对我……真的没感觉了,但我们也可以重新开始。”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帮你把案底抹掉,你还可以继续回去念书,不想回都兰也可以,我帮你申请其他高校,”傅向隅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你以后会有更好的工作的……”
“别在那个研究所里干了。”
他说话的时候,秋池的整个身体依然被他牢牢地压制在椅背上,他们并不是“平等地在交谈”,Alpha依旧在对他使用“力量”,让他不得不听。
秋池似乎是放弃了,一直都没有再挣动。
“代价是什么呢?”他问,“你为我做这些,然后我就得感激涕零地继续卖给你,是吗?”
“不是……”
“你之前给我的那些,我就已经还不起了,”秋池平静地说道,“而且我现在早就不想那些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秋池已经想开了。
他觉得自己就该一辈子做个普通人。
一辈子都不该生出那些“逾矩又可笑”的念头,妄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和那些先天优越的族群比肩而立。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了,他只想自己在乎的人都能健健康康的,那样就很好了。
秋池的语气太过平淡疏离,傅向隅于是忍不住又想到他对待小禾的亲昵态度。明明是他来得更早,他们过去共同拥有那么多的亲密时刻,秋池甚至还向他袒露过自己最难堪的过去。
傅向隅以为自己对他来说,跟那些“别人”是不一样的。
复杂的委屈感哽在他的心口,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说什么好像都没有用,因为秋池已经铁了心了。
“送我回研究所吧,”秋池又说,“麻烦你。”
傅向隅发觉自己对他毫无办法。
他应该把这个人直接用暴力绑回去的,就应该枉顾他的挣扎、他的抗拒。只要他能乖乖待在自己身边,那些乱麻般的矛盾总可以慢慢去修补的。
可他又很怕秋池会恨他。
他已经没有他的爱了,所以很不想再被这个Beta讨厌。
软磨硬泡没用,威逼利诱秋池更不会接受,也不该粗鲁地对他继续使用暴力,傅向隅不想走到那一步,可他更不想看到秋池跟别人在一起。
那些关注和爱都该是给他一个人的,傅向隅不要它们被分给其他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正当他纠结之际,车子已经停在了研究所门口,秋池马上就要下车了。
“秋池,”傅向隅忽然小声道,“你以后接我电话行吗?”
秋池没说话。
傅向隅又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走:“那你让我现在该怎么办?”
“回首都,”秋池背对着他说,“然后忘掉吧。”
秋池掰开了他的手。
*
研究所。
秋池换上了工作服,走进了实验室,今天是他跟的那位高级研究员当值,但实验室里现在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机器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走到主控台前,电脑屏幕亮着,他在桌面上发现了一封文件,是在下面的任务栏里,应该是有人匆忙打开,走的时候忘记关掉了。
这个电脑里的所有资料文件都有设锁,只有高级研究员及以上职位的工作人员有权限查阅里面的东西。
秋池迟疑了几秒,然后被好奇心驱使着,移动鼠标滑到了那个文件所在的位置,文件的命名也很奇怪,叫“顶端计划”,跟研究所里普通文件的命名格式不太一样。
文件的内容秋池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实验室里不允许携带电子设备,换上工作服的时候,他连腕上的智能手环都摘下来放在了更衣间里,因此也没办法把这封文件拍下来。
什么叫人类进化的顶端……秋池心跳得飞快,顶级的AO难道还不够吗?
他很快滑到最后一页,找到了落款处这一项目审批人——
傅霁。
秋池握住鼠标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秋池迅速将那个文件最小化,因为考虑到研究员随时都会回来,所以秋池并没有把实验室的门完全关上。
好像是两个人争吵的声音,一男一女,音量很大,秋池认出了那个女声,那是他现在跟的这个高级研究员。
“不能换个实验体吗?”女人说,“各个分所都不缺人,非要他干嘛?再说这孩子工作态度积极,又很认真,学东西也很快,我都用趁手了你跟我说准备开始实验。”
男人的声音很沉,笃定且不容反驳:“你要想教学生,我再帮你调几个合作院校的硕博生过来,或者你可以自己去挑几个早期实验体,你想培养谁我管不着,但这个实验体的评级非常高,你肯定是要不下来的。”
紧接着两人又在外面说了些什么,秋池没有听清。
女研究员推门走进来的时候,秋池正在调试着实验要用的机器,研究员看见他先是一愣,然后道:“你今天不是休假吗小秋?”
“外面也没什么好逛的,”秋池的表情看上去很正常,“就又回来了。”
研究员笑笑道:“你不是有个小男朋友吗?一个月一次外出假,他不来找你玩吗?”
秋池没跟她提起过小禾,填报个人信息时,他勾选的也是“单身”那一栏。
“姐,”秋池问,“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
“你不跟我说过吗?”
“没有,”秋池说,“我从来就没提起过。”
研究员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啊。那可能是听谁说的吧,门口那刘大叔不是很八卦吗,说不定是他跟人说的。”
她打了个哈哈就糊弄过去了,秋池也没打算跟她细究。
第二天。秋池向管理人员提出了离职申请。
那管理人员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随口道:“可以啊,不过职工主动提出离职的话,按规定必须提前一个月告知我们。而且因为你参与了我们研究所的重要实验项目,手头上的工作肯定是要跟后来的人对接完才行。”
“如果没能对接完呢?”秋池问,他怕研究所的人拿这个说事,到时候不肯放他离开。
“不管怎么样,三十天之后我们会把剩余工资发给你,然后你可以随意决定去留。”
秋池这才说了声“好”。
回实验室的时候,负责带他的那个研究员忽然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问:“听说你准备离职了?”
秋池怔楞片刻,然后才点了点头。
“离职了也挺好的,”研究员叹口气道,“我们这研究所又累假期又少,别人放春假,我们还得在实验室里盯着样本数据。”
秋池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对了,我的推荐人邓玚现在还在研究所里吗?”
“他啊,”研究员顿了顿,然后才说,“他工龄很长了吧,之前因为工作能力出众,好像被调到分所去当高层了。”
因为是小禾的朋友,秋池当时也没有多问,因此他对这个人的信息知道的也很少。
下班回宿舍后,秋池给小禾打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才不到两秒,对方就接通了,小禾很高兴地开口道:“池哥,吃晚饭了吗?”
“吃了,你呢?”
“刚点了外卖,还没送到。”小禾说,“我要知道这家速度这么忙,还不如在楼下随便打包点饭呢,说不定现在都快吃完了。”
秋池笑了笑,然后问:“你知道邓玚现在还在研究所里工作吗?”“
“应该还在吧,”小禾下意识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怎么联系了,”小禾说,“感觉他现在工作应该很忙,怎么忽然问起他来了?”
“没事,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任钰禾:“这样啊。”
小禾顿了顿,然后又道:“下次你放假,我们报个周边一日游的团吧?感觉每次出去都在逛商场、看电影。”
“好。”
“你小时候生过病吗小禾?”秋池忽然问。
小禾沉默了一秒,然后才问:“什么病?发烧感冒那些算吗?”
“不算。”
“那没有啊,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秋池心里突然冒出了几分愧疚感,他立即解释说:“没有,就是看你最近气色不太好,而且你之前不是说你家里有遗传病史吗,不然什么时候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吧?”
“没事,”小禾嗐了一声,“就上次流感发烧,才刚好没两天,所以看着可能有点虚。”
“……那你注意休息。”
“知道啦,”小禾说,“你也是,早点睡觉。”
068
068
在秋池向管理人员提出离职后的一个月里, 他的工作内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提出申请后第二天,实验室里就调来了一个很年轻的学生,秋池在工作之余会教他如何使用实验室里配备的各种智能器械。
二十来天之后,新来的这个学生就已经完全能够胜任他之前的职位了。工作交接完毕, 秋池也马上就要离职了, 之前带他的那个研究员请客点了好几家外卖, 给秋池在食堂里办了场小型欢送会。
因为研究所内所有时间一律禁酒, 几人只买了些饮料, 易拉罐和塑料瓶聚到中间相互碰了碰,有个男研究员仰头灌了几口可乐,然后发出“哈”的一声舒爽的感叹。
“说实话我也老早想辞职了, 咱这小破地方, 又不保证什么时候能做出成绩来, 哪像那些有关系的,刚毕业就能进首都研究院。”男人叹了口气,“说出去倒是挺好听的,研究所上班, 结果天天忙得跟狗一样,连对象都没空找。”
坐在秋池旁边的女研究员闻言道:“隔壁实验室不是刚进来一个Omega?你去追追看呗?”
“可我不敢跟Omega说话啊, ”男人诚然道, “我打小就这毛病,一对上Omega就脸红你们知道吗?唉丢死人了,不然也不能到现在都没能谈上。”
跟这些人混熟了秋池才发现, 这些外行人听起来高高在上的教授、研究员,其实内里也只是很普通的人类, 各有各的小脾气。
可他们应该都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各大高校都在教他们要“始终对生命与科学保持敬畏之心”, 但事实上这些人、乃至于一群人,都在试图推倒“自然规律”,做违背社会道德的事。
秋池庆幸自己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正义感了。那一项目很可能代表着整个上层特殊人种的“愿望”,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曝光真相,能够从这里全身而退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聚餐快结束的时候,秋池腕上的手环忽然震了一下,是小禾的来电。
秋池起身去了盥洗室,然后接通电话:“喂,小禾?”
小禾停顿了一下,声音很虚弱:“池哥。”
“你怎么了?”秋池忙问,“不舒服吗?”
“嗯。我现在在市立医院,”任钰禾低声哽咽道,“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你现在能过来陪陪我吗?”
秋池的心跳快起来,他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挂断电话后,他去跟聚餐的人说了一声,然后上楼找到管理人员,说自己有急事,能不能申请一次外出假。
除了规定的每月外出日,平时想要请假外出非常困难,需要填写假条,层层审批,但今天管理人员却没怎么为难他,很轻易地就让他走了。
秋池心里着急,也没想太多。研究所的位置比较偏,打车不好打,他走了八百多米找到一个最近的公交车站,中途又转了趟地铁。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秋池走进一间普通病房,小禾躺在靠窗的那个床位上,因为是侧躺着,所以直到秋池走到床边时,他才看见秋池,并撑直身体坐了起来。
秋池轻车熟路地摇高了床头部位,又搬了条凳子坐到床边,小禾则转身把床边的帘子拉起来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有那么好几秒钟都没说话。
秋池从未见过小禾这么虚弱的样子,去掉羽绒外套后,他看起来更瘦了,跟之前在便利店上班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你怎么了?”
小禾把病历单递给他,然后低声开口道:“我最近一直觉得不舒服,去小诊所看了几次,总是反反复复的难受,后来诊所大夫让我上大医院来做检查,才知道……又是这个病。”
秋池看了几眼那一叠化验单、检查报告:“是你之前说的那种遗传罕见病?”
小禾的爷爷跟父亲都是因为这个病离开的,为了给两人治病,他们家耗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以前聊天的时候秋池听他说过,小禾家以前是开餐馆做小生意的,父母都是勤劳的人,后来还在市区跟县城都买了房。
但因为爸爸跟爷爷的病,他们先后抵押了两套房子,西医中医都看过了,都治不好,于是一家人又转而求向玄学、拜神跪佛,但最终两人还是痛苦离世了。
两人走后,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房子没了,生意也做不下去,小禾于是只能早早辍学,出来打工还债。
任钰禾点了点头:“之前我没跟你们说,当时我爸住院的时候,主治医生让我也去做了检查,说是病发的概率也很大,那时候医院就给我安排了腺体切除手术。”
“但没想到就算没有腺体,我还是逃不过这个病。”
秋池对种罕见病不是太了解,问了小禾之后才知道,这种病在病发后,患者会从腺体处开始溃烂,腺体连接着全身的神经及血管脉络,他们会一边活着,一边感受着自己的身体逐渐从内向外开始“腐败”。
他没有亲眼见过这些病人的后期状态,可小禾却是亲眼见过的。
他看着小禾那张发白的脸,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会救你的。”
“我尽量想办法。”
小禾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很小声地说:“算了。”
“总会有办法的,”秋池安慰他说,“我去问问医生,去网上查一查治疗这方面疾病的专家,或者我们去更好的医院再检查看看。”
小禾抬起头,苦笑道:“没用的。我爷爷跟爸爸都是这么死的,连首都我们都去过了,几个知名的专家也都约诊过了,他们都对这个病毫无办法。”
秋池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啦池哥,”小禾忽然说,“你辞掉那个工作陪我出去走一走吧?之前我跟你说我特别想去的那几个城市,趁着我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你还年轻……小禾,不要那样想,”秋池抓着他的手,说,“一定会有办法的,好吗?”
任钰禾看着他,忽然哭了。
秋池忙去给他拿纸,把纸塞到他手里的时候,秋池忽然听见小禾说:“对不起,池哥。”
秋池又抽了两张纸,替他擦干净脸:“别这样说,我会和你一起想办法的,到时候我问问研究所那些人,他们认识很多权威专家,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说不定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
“可你已经够辛苦了,”小禾说,“我还要连累你。”
“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要‘互相依靠’吗?”秋池说,“如果是我病了,你肯定也不会丢下我不管啊。”
说着他倾身过去,抱了抱小禾:“别怕,我和跟你一起面对的。”
小禾把头埋在他颈间,心里的愧疚感就快要把他逼疯了,可他什么都不敢表露出来。
筛查报告出来的那天,一个自称是市研究所副所长的人联系上了他。对方告诉他,他的病还在潜伏期,完全有机会被治愈,但腺体切除是个很大的手术,毕竟Alpha的腺体连接着全身神经脉络,弄不好的话还会有很大的后遗症。
当时家里已经不剩什么钱了,而且他爸正在承受着病发的痛苦,他根本不好意思开口让家里人把那笔原本留给他爸治病的钱拿来给自己做手术。
毕竟他的病还在潜伏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会病发,他不能这么自私。
那个副所长告诉他,他们研究院现在很缺人,问他有没有认识的亲戚朋友,只要性别是Beta就可以,最好是那种急需要用钱的,可以介绍来研究院上班,他们给开的工资很高,只要他介绍的三个人都成功通过了审核,作为报酬,研究所会免费为他申请到最好的医疗资源,并为他进行手术。
当时任钰禾十八岁,刚刚才上大一。
他还那么年轻,看着爷爷跟爸爸先后被病痛折磨着死去,悲恸之余他又感到了恐慌与害怕。
小禾不想死。
于是他找到了十几个生活条件不好的同学朋友,经过研究所的筛选,最后只勉强留下了两个。
还剩一个名额他怎么也凑不上,直到他发现宿舍里跟自己玩得最好的舍友突然开始借网贷。
小禾没有劝他,其实劝了也没用。他看着邓玚买了新鞋、新衣服,经常请他们下馆子吃饭,还给对象买了名牌包、香水。
直到他再也贷不出来钱了,正在纠结着要不要跟家里坦白的时候,小禾向他推荐了那家研究所。
他用邓玚换来了一次免费的手术,虽然感觉良心不安,可他终于不用再走父辈的老路。
可大概是报应,最后他还是患上了跟父辈一样的病。研究所的人又找到他,说国外有个专家,曾经有过治好这种罕见病的经验,只是治疗费用高到他无法想象。
于是任钰禾又开始找人,他找了很多个Beta,可他们都在首轮就被刷掉了,穷途末路之下,他把希望放在了秋池身上。
那天他故意和秋池提了一嘴,在发现秋池对此并不感兴趣之后,小禾反倒松了一口气。
算了,他想。能活多久活多久吧,这就是他自己的命了。
可他没想到后来秋池竟然会主动来问自己要内推名额,那天任钰禾真的感觉到了后悔,他试图劝秋池不要去,但秋池说自己实在很缺钱,而且他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小禾能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他好像欠了谁一大笔钱,研究所很喜欢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好掌控,更别说他还有案底在身上。
不过他也没想到秋池会进的这么顺利,研究所的人告诉他,上面对秋池的“评级”很高,说他曾经自然受孕过,打下来的那个胚胎就放在他们总部,经过评定,甚至有可能超过S级。
但因为胚胎还未发育完全,所以只能保守估计这个胚胎可能会是个S级的Alpha。
任钰禾每天都在后悔,于是他一直明里暗里地在劝秋池离开。可研究所的人又联系了他,说是只要能稳住秋池,他们会送他到国外,让那一位在这一类遗传病领域最权威的专家,来为他制定专属治疗方案。
小禾有些动摇了。
他想活,太想活了。可那无时无刻不在的愧疚感却几乎快要将他击垮了。
有时候他想算了吧,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至少他没有对不起秋池,可有时候他又很怕,他怕死,更怕活生生地感受着自己的□□一点点溃烂掉的那种恐怖的无力感。
于是他又自我欺骗道:反正只是帮忙做一些实验,那些人承诺过不会让秋池有生命危险的,等他的病治好以后,他一定会补偿他的。
研究所的人说这种实验对Beta没有伤害,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孩子,只要那个孩子的信息素评定等级在S级或以上,到时候他们就会放秋池走的。
等他顺利做完手术,他们以后想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
069
069
秋池在医院里待到了很晚, 在帮小禾拿药、取化验单的间隙,他抽空上网查询了这类罕见病相关的信息资料。
网上说这类罕见病的治愈率只有百分之零点一,唯一治疗成功的病例是国外一个首席罕见病专家亲自操刀的手术。
秋池看见有些患者在底下评论,说是现在连预约都约不上, 光有钱还不够, 还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抢号排号。
可他们的病已经等不了了。
病房内熄灯后, 秋池又在外面走廊里干坐了一会儿, 上周他刚把那张卡寄回了都兰, 之前攒下来的那点工资,他也几乎全打那张卡上了。
现在再去联系傅向隅……他觉得自己开不了这个口。
秋池情绪低落地往楼下走,他打算扫辆车去地铁站, 说不定能赶上最后一班车。
刚找到车辆停放点, 腕上的手环忽然震了震, 秋池低头看了眼,发现是研究所的座机号码,他愣了一下,然后才接通:“喂……”
对面是那个女研究员的声音, 可还没等秋池来得及听清她在说什么,身后突然有人用一块润湿的棉布捂住了他的口鼻, 秋池立即挣扎起来。
挣扎中他感觉后颈处忽然刺痛了一下, 十几秒之后,秋池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瘫软而沉重,紧接着他便被一双手拉进了车里。
秋池挣扎着不肯闭眼, 最后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张很熟悉的脸,那人低头在他眉头处吻了吻, 低声说:“睡一觉吧。”
……
秋池做了个很短暂的梦。
梦里他正坐在一张熟悉的书桌前看书,有人从身后俯下身抱住他, 亲昵地贴着他的脸。
窗外阳光炽烈,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照得通透又明亮。
没人开口说话,只有窗外那吵闹又寂静的蝉鸣声。
梦境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然后身后的人突然开口问:“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好饿……”
“你还做饭吗?”
“不然我点外卖吧。”
“要不要吃蛋糕?”
傅向隅说了很多话,但秋池却一直都只是很安静地听着,因为每次只要他一开口,梦就会醒。他其实并不想醒,只有在梦里的时候,他才觉得可以稍微对自己好一点。
秋池现在只想贪心地再多睡一会儿。
梦里似乎只有这一间老旧的职工宿舍,外面那个喧闹而复杂的世界仿佛已经不存在了。他不用再担心妈妈,不用再为钱发愁,不会失望、痛苦,也不会再为谁感到伤心。
他很安静地躲在这间小房子里,有人在抱着他。
还是他很喜欢的那个人。
可隐约的,秋池忽然预感到自己可能就快要醒过来了。但是他不想醒,更不想面对现实。
身后的Alpha忽然消失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紧接着周遭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破旧的宿舍变成了医院。
“听不懂吗?交易结束了。”
秋池很想要开口说话,但却发不出声音。他再一次感到了那种很深的无力感。
“和钱没关系,秋池。”他看着眼前Alpha漫不经心的眼神,心口处很疼,秋池觉得自己就可能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可最后他竟生生忍住了。
秋池下意识扑上前,试图抓住傅向隅的手,但却抓了个空。
画面继续变化。篮球场上,他看见傅向隅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可那道声音却仿佛是在自己耳边响起的。
“挺恶心的。”
秋池猛然惊醒过来。
睁开眼后他缓了大约十来秒才回过神来。秋池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很软的大床上,腕上的智能手环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深棕色的软皮锁扣,细长的钢链似乎一直连接到了房间角落处。
窗帘拉得很紧,只有墙角的小夜灯亮着一团微弱的光。
秋池下了床,拉开窗帘,外面天才蒙蒙亮,看起来也就早上六七点钟的样子。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处别墅区,看层高他现在应该是在三楼,窗外视野开阔,户外的积雪被清理得很干净。
秋池有些坐立不安,他在这间卧室里四处翻找着,试图找到自己的手机跟手环。衣柜是满的,靠左的位置有好几套军装,秋池忍不住伸出手碰了一下近在咫尺的肩章,有些发怔。
紧接着秋池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他下意识关上了柜门。
门开了。傅向隅穿着睡衣走进来,手上端着餐盘和牛奶。
两人对视一眼,可谁都没有说话。
傅向隅把早餐放在边几上,见秋池还站在原地没动,他抬眼笑笑:“吃早饭吧。”
“你想做什么?”秋池看着他,心里压着股莫名的火,“傅向隅?”
傅向隅看着这个Beta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细长的锁链被牵动,在胡桃木地板上拖出一段独特又清脆的响。傅向隅忍不住想,早知道就该做成项圈的,那柔软的皮质缚束在他纤长的喉颈间,应该会更漂亮。
他故意不说话。
“你疯了吗?”
傅向隅依然沉默着,只是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怪异。
“钥匙呢?”秋池的声音慢慢大起来,“傅向隅!”
“先吃早饭好吗?”傅向隅忽然很小声地哄劝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先尝一口好吗?”
他把三明治抵送到秋池嘴边,后者则生硬地别开了脸。傅向隅于是又把那个三明治放回到盘子里,自顾自地开始低喃:“不想吃吗……”
“那把牛奶喝了也可以。”说着他又把那杯牛奶抵到秋池唇边,秋池仍然不张嘴,温热的玻璃杯没轻没重地抵压在他下巴上。
秋池一直在抗拒,可傅向隅仿佛魔怔了一样,不依不挠地把那只杯子送到他嘴边。
“傅向隅,你能不能成熟一点?”秋池忍无可忍地说,“你是成年人了吧?二十二岁了,又不是两岁小孩,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傅向隅仿若未闻,依然还是那副样子。肢体交碰之间,那个装满温牛奶的玻璃杯被秋池不小心打到了地上。
杯子碎了,牛奶淌了一地。
气氛忽然间僵持住了。
过了一会儿Alpha突然开始笑,但那笑容很古怪,他用那种很复杂的眼神看了秋池一眼:“那你让我怎么办?让我看着你被那个小禾骗,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跟那个骗子浓情蜜意地腻在一起?”
“那你还不如让我去死。”最后这一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来的。
秋池:“……他不是骗子。”
“他生病了,还在医院里等我。”秋池的声音变小了,可还是很坚定,“我得回去照顾他,你放我走行吗?”
“还有之前寄回去给你的那张卡,”秋池低下眼,很缓慢地说,“……你能先给我吗?我现在又需要钱了,等我以后赚到钱了,我马上还你,分期还也行,你可以算我利息。”
见傅向隅不说话,秋池又道:“以后我会接你电话的,我不会跑,我会还钱的。”
傅向隅的脸色越来越差,看向秋池的眼神甚至显得有些狰狞:“不是说不卖了吗?现在为了这个小禾,你又可以卖了是吗?”
“是吗!”
他冷笑一声:“你知道那个研究所到底在做什么项目吗?你知道那个小禾九年前就跟那家研究所有来往吗?你以为他做腺体手术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有三个熟人都在进入这家研究所之后离奇失踪了,你知道介绍这三人进研究所的人是谁吗?”
“我说他是骗子都说轻了,秋池。”
秋池微微睁大了眼,邓玚的事让他对小禾起了一点疑心,但他始终不愿意细想,他已经失去的够多了,不想连这最后一点情谊都是一场欺骗。
“不可能……”秋池不敢信,他颤抖着,“你骗我。”
可傅向隅紧接着就发疯般地柜子里翻出一叠资料,证据太清晰了,里面有小禾接受割除腺体手术时的照片、银行流水,通话记录,甚至还有一段录音。
傅向隅残忍地把那只录音笔打开,里面先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是一个男性的声音:“你知道他曾经自然受孕过吗?”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他没跟我说过。”
是小禾。
“我们联系那家医院拿到了那个胚胎的标本,那简直是个‘神迹’,只是很可惜它没能顺利降生,”男人的声音隐隐有些癫狂,“分析报告显示那个孩子有80%的可能性具有超过S级的基因,可它的母亲却是一位Beta,你知道这能说明什么吗?”
他顿了顿,然后才道:“说明我们的计划完全是可行的,我们的研究方向是对的!”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小禾说,“你之前跟我说,只需要做一次实验,你们就会给我约定好的报酬和接受治疗的机会。”
男人说:“我纠正一下,我说的是一次实验成功,不是一次实验,在实验成功之前,你跟这个实验样本都需要积极配合研究所……”
小禾打断他,语气很冲:“你什么意思?”
“小禾,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你难道真的听不懂吗?”男人不耐烦地说,“我说难听点,现在只有研究所能救你的命了,这个实验体不是你的伴侣吗?你跟他卖卖惨、扮扮可怜,他难道还会不救你吗?”
录音戛然而止在这里,秋池感觉自己的全身的血都在往下坠,他忍不住开始发抖。小禾……还有那个孩子,他以为它早就被医院集中处理掉了。
为什么?
“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傅向隅又开口了。
秋池脸色煞白。
“他……他也只是为了活命。”这句话他说的很小声,话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与其说是想要反驳傅向隅,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傅向隅无法理解他,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到这时候了还要为那个小禾说话。如果是他的话,就算马上就要死了,他也不会去害秋池。
可秋池却宁愿跟那个“骗子”在一块,也不肯给自己一个温柔眼神,傅向隅心里从一开始的愧疚委屈,到后来的嫉妒和恼羞成怒。
自己分明才是真正爱他的人,可这个Beta却非要抛弃他,走向别人。尤其那人还是个完全不值当的人。
凭什么?
于是傅向隅毫不留情地打碎了秋池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上百万的报酬、最好的医疗资源,你以为他会不知道那些人想对你做什么吗?他自己现在也是Beta,会不知道腺体发育不完全的Beta到底值多少钱吗?”
“秋池,别傻了。”
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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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池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来。
傅向隅的工作很忙, 有时候可能还要加班,但每天不管忙到多晚,下班后他都会立即回到家。
他能感觉到秋池越来越消瘦,也变得很不爱说话, 有时候连着好几天都不会跟他说一句话, 像个哑巴。
傅向隅买了很多礼物回来, 但这个人似乎一直都不开心。
于是这天周末, 傅向隅一大早就开车去了都兰, 找了几个熟人,一块在学校里逮猫。
那只被他取了个外号叫“煤球”的黑猫特别狡猾,傅向隅蹲了它一上午, 除了手背上多了几道挠痕以外, 其他一无所获。
虽然他身上有配枪, 肉搏也能以一敌几,体力和灵敏度也算是人类之中的佼佼者,可对上这只滑不留手的丑猫,傅向隅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最后傅向隅还是花钱请了专业团队入校来抓猫。该猫飞檐走壁, 能够轻易地分辨出谁是“坏人”,谁是好心管饭的“好人”, 罐头不吃、陷阱不踩, 不过最终还是经验丰富的抓猫队更胜一筹,用网兜把小黑猫套住了。
好不容易才抓住猫,几个不知情的大学生也在旁边给抓猫队队员喝起了彩。
段鑫烨作为屁点贡献没有的参与者, 不仅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凑起了热闹,还对着笼子里的小黑奚落道:“你好丑啊。”
说完还非要求认同地看向别人:“它真的好丑啊, 没见过这么丑的猫,还胖。”
旁边有学生忍不住笑起来。
段鑫烨继续指着猫鼻子说道:“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们傅少将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知道吗?你马上就要去他家当猫少爷了, 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比你在学校翻垃圾强?”
段鑫烨的话特别密,说着他又看向傅向隅:“真搞不懂你,干嘛抓这么一只丑猫回去养?我认识个朋友,家里都是赛级的猫猫狗狗,他爸特爱摆弄这些,早知道你想养猫,找他要只小崽过来不就行了,随便哪一窝都比这只丑猫漂亮一百倍。”
被指指点点的“煤球”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朝他这边很难听地叫了两声,可惜没人理会它的愤怒。
“这只意义不一样。”傅向隅意简言赅道。
段鑫烨今天难得脑子灵光,猜到了他话里的意思:“是那个校……Beta喜欢吗?”
“不知道。”
段鑫烨感觉他已经无药可救了,之前那会儿是一放假人就跑没影了,现在更夸张了,就连下班以后也叫不到人。
“你俩和好没?”段鑫烨忍不住又八卦道,“都这么久了,不会还没和好吧?”
傅向隅看了他一眼:“闭上你的嘴。”
段鑫烨挺乐呵地看着他:“真没和好啊?”
眼看着就要被打了,段鑫烨这才抱着头快乐地跑开两米远。
傅向隅没追,一点都不想理会这个“智障儿童”。
*
傅向隅提着一个装着猫的箱子回到家,煤球在宠物美容店里还挺听话的,老板店员都能随便摸,但只要他一靠近,这死猫就凶着张脸哈人。
他提着猫走上楼,来到卧室门口,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按下了门把手。
屋里秋池正站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什么。傅向隅之前买了几本书给他打发时间,但秋池连牛皮纸袋都没拆开。
傅向隅蹲下身,把笼子打开,煤球小心翼翼地从笼子里跨出来,然后像个侦察兵一样,鬼头鬼脑地往四处张望了一圈,犹豫了一会儿,才终于嗅着气味来到了秋池脚边。
它好像已经不认识秋池了,但围着他转了两圈之后,它还是在秋池脚边半卧了下来。
“……是你以前常喂的那只‘煤球猫’。”傅向隅顿了顿,才又道,“特别难抓。”
煤球刚在宠物店里吃过罐头,这会儿很给面子地叫了两声。傅向隅看见秋池慢慢蹲下身,伸手挠了挠煤球的脑袋和下巴。
傅向隅的脸色好了一点,他缓步走过去,停在秋池身后,想起之前秋池还会因为这只猫跟自己开玩笑。
“你走后,有几个食堂阿姨还在偷偷喂它们,每只都吃得很胖,”傅向隅缓声道,“因为煤球经常抢不到吃的,阿姨就悄悄给它开小灶,所以它也没能瘦下来。”
秋池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卧室里安静得可怕。
傅向隅还是不习惯这样的他,秋池的沉默让他心里很难受,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对一个假人玩偶在说话。
……
晚餐的时候他们又吵架了,起因是秋池吃得很少,动了几筷子就不吃了。
傅向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会发这么大的火,或许是秋池太安静了,又或许是他觉得自己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可事情并没有像他想象得那样发展,秋池还是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看。
傅向隅宁愿他跟自己吵一场、打一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的热情与关心,仿佛都像是投在深潭里那样,看不见一点波澜,也听不到一点回音。
Alpha觉得自己就快要被逼疯了。
他没忍住摔了很多东西,那些触手可及的软装摆件都被他扫在了地上。
煤球本来也在餐桌旁边的地上吃着傅向隅给它倒的猫粮,结果被这突然的动静吓得直接窜进了沙发底下。
秋池看着他失控,直到他自己冷静下来,他才很小声地跟傅向隅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又坐下来,继续吃自己跟前那碗白米饭。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秋池。”傅向隅很痛苦地说,“算我求你了,你别这样对我了行吗?”
秋池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餐桌,他觉得很累,只想一个人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什么话都不用讲。
但Alpha看起来真的很痛苦,所以秋池又跟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然后他们之间又重新变得静默。
*
每天晚上傅向隅都会抱着他睡。
不管是不是才吵过架,傅向隅都会把他抱得很紧,而秋池也没有再反抗过。
今天傅向隅下班早,所以他上|床也很早,傅向隅这会儿还并不是很困,他搂着秋池的腰,小声问:“今天一整天都在睡觉吗?”
他在监控视频里看见秋池今天几乎没有下过床,就连煤球跳到床上想找他玩,秋池也没有动。
“饭也吃的很少,”傅向隅轻声道,“是不是阿姨做得不合你胃口?”
秋池依然没有给他回应,傅向隅像是习惯了似的,没有回应,他也能一个人自言自语:“现在饿不饿?冰箱里还有蛋糕,都是今天才送来的。”
“你想不想吃?”
怀中人的沉默不语让他感觉很难受,但又无可奈何。
进卧室之前,傅向隅给自己打了一针强效抑制剂,但好像没什么用。离得太近了,这股令他念念不忘的橙子香气始终近在咫尺,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正开始慢慢变得急促。
傅向隅忍不住在他的腺体上吻了吻。
秋池终于动了一下。
“秋池……”傅向隅叫他,“秋池。”
秋池按住Alpha探进自己衣摆的手,忽然开口道:“我想回去。”
“你放我走行吗?”
傅向隅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语气也变得冷:“回去干什么?回去找那个任钰禾吗?”
秋池感觉自己很累,事实上他现在连动都不想动一下。回去好像也没有用,他现在连唯一的朋友都没有了,去跟妈妈倾诉吗?可她好像也不愿意搭理自己。
他没有开口说话,可在傅向隅看来,这个人就像是默认了。
他下意识松开秋池的腰,情绪又变得很不好。紧接着傅向隅忽然冷笑了一声:“你明知道他接近你的目的,现在还要上赶着回去被他骗,你是不是贱?”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秋池哑声说:“和你没关系。”
“和我没关系……”傅向隅重复着他的话,忽然又笑了,“你就那么喜欢他?”
他站起身,顶灯被他“啪”一声打开了。
“我那时候也生病了秋池,我也病得很严重,”傅向隅就像个拼命叫苦叫疼以博得安慰的小孩子,“我每天都很疼,可你可怜过我吗?”
“你说你爱过我,可你的爱就是带着他们给你的钱从首都消失了!”
秋池没说话,看着这个Alpha状若癫狂地冲着他。因为他的沉默,傅向隅转身把刚买的一盏落地灯踢到在地。
好像只有那种吵闹的碎裂声才能消解他的烦躁与痛苦。
“我有什么办法,”秋池终于轻声说,“你都找到命定之番了。”
傅向隅站在床边,他发现秋池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为了留住心爱的玩具而哭闹不止的小孩子。可他并没有将秋池当成是玩具。
他只是没办法了,所以不得不用这样拙劣的手段将他困在这里,甚至还幼稚地翻起那些毫无说服力的旧账,希望籍此逼迫这个人对自己继续像从前那样对待自己。
可秋池冷静而无力的眼神让傅向隅感到了恐慌,他听见这个人继续说:“Beta就应该跟Beta在一块,方一珂那么优秀,我不想犯贱去跟他争,也没资格跟他抢……我还有我妈妈要养。”
“傅向隅,我已经把钱还给你们了,就当那时候是我自己犯蠢犯贱,是我对不起你行吗?”秋池并没有很大声说话,可傅向隅看得见他在颤抖,“等我以后找到新工作了,我会把剩下那三十万也还给你的,不会让你吃亏。”
傅向隅突然哽住了。
“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还上,”说到这里秋池忽然有些气馁,那家便利店已经转让出去了,现在再回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找到什么工作,他停顿了很久,然后才道,“对不起啊。”
“对不起……”
秋池的眼里全是眼泪,傅向隅看见他的嘴唇在发抖。
他偏过脸,似乎是想要阻止眼泪坠落,他不想哭,至少在傅向隅面前不想。
可那浅浅的眼眶早就不堪重负,在他眨眼的瞬间,泪珠直直地砸了下来,收不住般掉下去。
傅向隅忽然就生不起气来了,他心里酸得要命,他本来不想再跟他吵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却又变成了这样。
他忍不住抱住了秋池,很轻地搂住他的脊背:“不是你的错,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好吗,你别哭了好不好?”
秋池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力气了,他瘫软在傅向隅身上,忽然很小声地问:“……我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欢?”
傅向隅伸手把住他的后脑勺:“不是。”
秋池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开口说:“我念中学的时候,在商场里碰见过我爸,他跟那个阿姨生了一对龙凤胎,一个Alpha、一个Omega,我没想找他要钱,可他看见我,还是带着那两个小孩子,远远地走开了,好像很害怕被我缠上的样子。”
傅向隅很安静地听他说着。
“后来我考上都兰,他偷偷联系我,说希望弟弟妹妹也能向你学习,还说以前都是爸爸做得不对,说到底血浓于水,我们还是一家人。”
“可出事之后,他就马上把我删掉了。”
“小禾……”
他的声音更低了,傅向隅感觉到自己的肩头好像湿了一大片。
“我当时很长时间都不想出门……一个人躲在出租屋里,当时我们还不怎么熟,可小禾发现我好久都不去便利店了,那天下班之后就买了份便当找到了我家。”
“他花很长时间和我聊天,之后几乎每天下班后都会来找我说话。他很会逗人笑,所以好像慢慢的就好起来了。”秋池说得很慢,像是在回忆,“后来我找不到工作,也是他帮了我。”
“我妈生病,他帮我替了好多次班,还安慰我……”
如果没有小禾的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从那个出租屋里走出来。
秋池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失去那个孩子让他身心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所以后来他总是想,还好他遇到了小禾,还好有小禾在。
他以为就算没有爱,他们也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原来连这最后一点真心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