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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萧元宝受祁北南一席话的启发, 摸到了些门道。

    思索了两日,在院子外挂了一张大大的招牌:可受索唤。

    京城里头好些铺子都受索唤,提前上店里吩咐一声, 交待好时辰和地址, 到了点食肆便教人将吃食送上门去。

    家里有客的时候,没提前备好菜,萧元宝也索唤过几回,倒是便捷。

    只索唤得另外加钱, 若是自家里头的下人带了食盒去取,那便罢了;但若是到了时辰那头唤人送来,得看菜的多少, 多给三个五个铜子都是寻常。

    先时开店的时候, 想着怕堂食生意忙碌拾掇不过来, 也便没想过做外送。

    再来菜式的价格本已是不算低, 若是再受索唤加钱, 只怕是更教人觉着贵了。

    也便是祁北南说的, 他起始并没有想明白食疗是要做甚么人的生意。

    一味是考虑着价格高了, 怕寻常老百姓不肯来吃, 却不曾想长春楼经营的生意一开始就不像酱菜生意一般,是为寻常老百姓所开设的。

    就好似是那布匹料子, 也分上好的绸缎庄子和粗布小店经营。

    绸缎庄里的料子价格都高昂,所做的便是富贵之人的生意, 自然了,平头老百姓若是想要挑选两匹好料子, 也能带着银子进去买。

    只是绸缎庄并不会将平头老百姓作为主要的顾客照料, 价格不会刻意调低来讨好这群客。

    先前萧元宝便本末倒置了。

    寻出问题所在,他不仅没再压缩下调价格, 反倒是还将招牌好菜的价格往上调了些。

    受索唤后,没出两日,还真便有了些效果。

    接连有跑闲来叫菜了,一日里头能够有五六单子索唤生意,这般在算上铺子里的堂食生意,店里的伙计可算是有些事儿做了。

    不至教店中的伙计闲散着嘀咕,觉着食肆随时都要关了门去。

    且有意思,萧元宝和白巧桂去看账的时候,瞧见索唤的都是那般补阳的滋养汤。

    舍不下脸面来铺子里头吃的菜,有了索唤,倒是教人能安心吃了。

    只萧元宝发觉,前来索唤的都是街上那般闲人,富贵高门人家的小厮女使却不见有来。

    如此说明,食楼里所要讨好的客,不曾舍下面皮来过店里,还不晓得他们铺子所做的经营。

    “这索唤的大都是补阳菜品,当是开业的时候那些前来店里的男子看了菜谱后,有心想吃,可又怕人笑话,这才叫街上的闲人来索唤的。”

    萧元宝与白巧桂分析道:“说白了,吃咱们食楼里菜的还是那些寻常的老百姓。”

    白巧桂道:“得想法子将咱的食楼宣扬到富户高门里头才成。”

    萧元宝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只苦不得法子。”

    “先前听说有商户为着宣扬自个儿所经营的物,竟雇了人往高门大院儿中扔拓印的纸团进去。倒是教人知晓了京城里头有这样一个铺子,只名声都不好了,反倒是惹了一身臭,教人看见了铺子都绕道走。”

    白巧桂道:“正是这般,宣扬得宣扬好的,若是宣扬不得当,得不偿失。”

    萧元宝宽慰白巧桂道:“好在是受了索唤生意好看了些,不着急,咱慢慢来。”

    “我前些日子与鑫哥儿写了信去,与他求取生意经。他们世代营商,且他如今的绸缎生意又做得好,法子定然多,指不得能与咱一些启发。”

    白巧桂一拍脑门:“糊涂,竟是将他忘了去,合该早给他写信去。”

    萧元宝笑道:“这沾上了生意,方才晓得营商桩桩件件都十分的考验人。”

    “外头总说商户最是刁滑,一身铜臭味。原先不曾经营大桩生意,只以为是商户大抵都品行不好。如今才晓得,说这样的话,是红眼商户精明说的酸话。”

    “只有百般能干的人,才能把生意像模像样的经营起来,且还挣上银子。”

    白巧桂道:“可不就是。”

    正月底上,萧元宝便收到了明观鑫的信。

    明观鑫恭贺了他和桂姐儿开了铺子,言说心中多羡慕两人在一处经营日子。

    又责备,怎不早些与他说经营了生意,后与他说了如何在富贵之家宣扬生意。

    洋洋洒洒写了三四页纸。

    萧元宝瞧的仔细,眉头看的舒展。

    瞧罢了信,他摇摇头,觉着自己在经营生意上全然便是一只小雏鸟。

    到底是世代营商的人家,这经营的法子,五花八门的教他惊叹。

    萧元宝没耽搁,立是安排了人出门去打听,又使了银子办事。

    二月二,龙抬头。

    这日祁北南休沐。

    今年开春的早,这月份上京郊外的草皮子都绿了,风里都是泥土花草的新香。

    天气暖洋洋的,城里城外的集会一场接着一场。

    难得有闲,萧元宝便与祁北南一同到城郊的小龙山去赶庙会踏青。

    一路出城去,官道上的车马人流都不少,待着上了山,更是了不得。

    城里出来踏青求近的都往这头走,本是算不得大的一个道观,四处都能寻见人了。

    萧元宝从道观底下供停车马的广场,与祁北南相携着一道踩着石阶梯爬上去,不见多高的石阶,竟还教他身子上还起了些薄汗。

    “太久不到这外头来动弹了,走那么几步就气喘吁吁。”

    祁北南笑着取出手帕与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确是不似儿时在乡里,终日在山野地间跑时身子健朗。”

    萧元宝看着山林里的大树子都抽出了新树芽来,山里头远离里喧嚣的人群,树木繁盛,空气也很清爽。

    正值他四处张望之际,瞧见了不远处的亭子下立着个紫缎长裾的夫郎。

    此人腰置长珏,身姿端得极正,萧元宝脑子里兀的便想起“珺璟如晔,雯华若锦”这两句来。

    他驻足多瞧了两眼,不想对面的人目光竟也落了过来。

    萧元宝不知那人是何许人,只见他身侧足有四个伺候的人跟着,远瞧着便很是矜贵,当是个身份贵重之人。

    小龙山上见着甚么官眷贵人也不足为奇,不识不怪,他想着微微点头示意一番即可。

    祁北南温润的声音却自头顶落下来:“那是郡君,顾言许。”

    萧元宝微惊,与祁北南远同人做了个见礼,那头受了礼,回以点头。

    罢了,行至别处,萧元宝才道:“可是林大人与之结亲的郡君?”

    祁北南点点头。

    萧元宝眸子微动,不怪觉着身份贵重。

    他只在两人的婚宴上见过一眼,只彼时盖着盖头,也未得一观真容。

    今日倒是巧遇得见,果真是一副好姿容。

    不过他瞧着人似乎情绪不太高,面色也比寻常人苍白一些,好似身子也并不太好。

    祁北南与他低声道:“便是因身体不多好,国公爷才并不想他进宫。若是选秀前他未曾定亲婚嫁,以他的身份姿容,入宫是显而易见之事。”

    萧元宝了然。

    亭子那头,顾言许道:“方才的是祁家夫夫?”

    伺候顾言许的下人道:“正是,今日休沐,想来是一道过来烧香踏青。”

    顾言许见过祁北南,是一甲进士游街的时候,瞧过一眼,知他是探花郎。

    当初他爹晓得陛下有意选秀,便预备着在新科进士之中与他择选一位夫婿。

    彼年一甲的三位进士相貌才学都好,打听得除却探花已然定亲外,旁的两位尚且未曾定亲。

    一位状元郎,他如今的夫婿;一位是任珩,都是京中高门人家的子弟,他当然是认得的。

    任家那个不着调,父亲更看中林青煜,便选了他与自己成婚。

    虽他识得祁北南,也知他定了亲,却还是头回见着他夫郎。

    他将才见着祁北南牵着夫郎的手走,又与他擦汗,与他沉稳不思女色的模样大相径庭。

    顾言许道了一句:“瞧着,两人很是恩爱。”

    伺候他的夫郎道:“听闻两人是一同长大的情谊,自小就定了亲,祁大人很是要紧他这位夫郎。”

    他将萧元宝初进京来险些受人戏弄消遣,祁北南又敲打人的事说与了顾言许听。

    顾言许听得入神,这样的夫夫,他还只在戏文上见过。

    何其缠绵悱恻,教人心中羡慕。

    伺候他的夫郎见着人神情恍然,更添哀愁,自知多言了。

    转宽慰道:“咱们家大人只是公务繁忙,这才不得空陪公子一同来。”

    不听这话就罢了,听了反觉心中更委屈。

    “同在一个官署,官职也相差不多,作何旁人得空他就不得空。这般忙碌,索性是教父亲与他安排个闲职算了。”

    终日里头回来便一头扎进书房里,不到月上柳梢头不见得人回屋睡。

    他等着等着乏困人都睡着了去,教他只好白日多睡些,夜里便能多熬些时候等着他。

    叶夫郎知晓人又在耍小性儿了,道:“男子当以前途为重,若去做了闲职,如何能帮扶公爷。”

    顾言许心里闷闷不得志,道:“你再去往姻缘庙里捐两百贯钱,与大师求个保夫妻恩爱的符咒来。”

    说罢,又觉不妥:“记着是夫夫的,只怕夫妻的求左了。”

    叶夫郎眉头一动:“先儿个才烧了香,又捐钱呐?”

    顾言许抿了下嘴,不愉的央道:“你不去我再去教人看见了又得说闲。”

    祁北南和萧元宝去庙里头上了几炷香,瞧着时辰也不早了,便打算在吃了斋饭再回去。

    这头的斋饭做的好,不少富贵人家都爱在此处吃。

    两人寻了处桌子坐下,松散了一会儿走得发热的脚。

    祁北南道:“你说鑫哥儿来信同你谈论了营商,你得了宣扬的法子,究竟是何法子?”

    萧元宝夹起一颗炒豆子喂到了祁北南的嘴里,正欲张口,却听将人阻开的屏风那头传来说话声。

    他们进的这殿要的斋饭钱最高,便是些官眷富户才舍得花钱进来。

    虽是共处一殿,但一桌一屏风,都是隔开了的。

    只见他们旁头的一张长桌能窥见三四个人影,正在闲说。

    “你这是用了哪家的胭脂,瞧着白里透红的,气色怪是好。”

    “果真见我气色好了?”

    身形丰腴的妇人道:“当真,不信你问他们俩。”

    同行的人皆然点头。

    受问的妇人见此,团扇掩嘴笑了一声:“不是我不与你们说是哪家的胭脂,实在是我不曾用那物,你们瞧着我颜色好了些,当是我近来吃的食疗方子起了效。”

    “这气血好了,面色白里透红,瞧着便跟上粉抹了胭脂一般。”

    萧元宝听此,连忙头祁北南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仔细听着。

    “甚么食疗方子这样好,藏着掖着,也不早与我们说来听。”

    “我的好姐姐们,如何会藏着不说给你们听,只先前我也才吃那方子,不是怕没作用说来惹你们笑话么。这朝你们瞧见了好,与你们说便是。”

    “外城的平安街上开得一间食疗店,唤作长春楼,里头一应是调理保养身子的食用。我也是听人说了一嘴,索唤了气血养颜汤来吃,倒是做得还真味好滋养,本觉着味道好就当寻常菜食吃了,不指着有多少成效。不想”

    妇人欢喜笑起来,多不好意思的抚着半边脸:“瞧倒是受了姐姐们的夸。”

    几个同行的人听得痴:“果真么?”

    “真与不真,姐姐们索唤来试试便是。”

    妇人道:“那食楼里食疗种样可多,甚么气血养颜啦,滋阴补阳啦,安眠调胃啦,食疗方子可多。不管是轻盈瘦身,还是丰腴长肉,皆数有。”

    “我嘴笨,记性又不好,不可全然说来与姐姐们听。回了府上,差下人去食楼里要一张食谱回来看个明白。”

    几人道:“竟是不晓得城里还开了这样一间食楼,听着怪是好。”

    祁北南听罢,轻笑了一声,他附身在萧元宝耳边道:“何处识的娘子,如此为食楼说话?”

    萧元宝小声在祁北南耳边道:“我不识得她。”

    祁北南眉毛一挑:“不识?”

    萧元宝这才笑着与他说了原委。

    那日明观鑫来信,同他说要想在富贵高门之中晓谕,还得是要里头的人来宣扬。

    萧元宝来京时也曾想参席识些人脉,只是受人摆了一道,心中气闷,便没有再想如此经营了。

    未曾经营,所识的官眷也便不多。

    再者,他也不好意思为自己家的生意做宣扬。

    然则他不晓得的是,这些官眷贵家里头,竟是有人会接做宣扬的活儿。

    他们这类人嘴甜,脑子活络会说话,自己爱走动四处参宴,旁人也爱请他们去暖场陪客。

    这类人到处参宴,好比是宣扬一种新料子,这场宴上当闲说出去,那场宴上再又说给不同的人听。

    一来二去,消息自然也就在那一圈里头传开了。

    只要他们传消息,得花费不少的银子,否则人本身身份也不低,如何肯干这样的事情来。

    萧元宝得听了有这样的人在,也是大为吃惊。

    不过细下想来,好似也合情理。

    毕竟有门第的人家也并非个个都是富户,日子过着难免有银钱短缺的时候。

    这般在席面儿上说闲一般宣扬个一食一物,就能拿到一笔银钱,倒也还算轻巧活儿。

    只是若非长久营商的人家,这门道还是鲜少有人晓得。

    明家的名贵木材便是做的贵家生意,自也用过这样的法子来宣扬木材。

    如何前去寻这样的人,如何谈价格,他们都晓得。

    萧元宝便依照这路子,前去找到了人,再拿了银子。

    开了春,天气转暖,百花盛开,席面儿集会多。

    消息也就更快能够宣扬出去。

    “人张口要一百贯钱,我觉着实在是价高,可又苦于没有比之更好的法子宣扬,也便咬牙给了。”

    萧元宝悄声与祁北南道:“时下瞧来,银子没白花。人家当真是用了心宣扬的,若是铺子不是我开的,我听她这般说都想去瞧个新鲜了。”

    “我已然请了画师和拓印坊的人将食楼的菜谱重新做了一遍,有字儿有画的,保管是教人看了菜谱,也想点个菜尝尝。”

    祁北南好笑,他点了萧元宝的额头一下:“求对了师傅,与了你一条好路子。”

    萧元宝点头赞成。

    要不是鑫哥儿同他谈这些,只怕是他再混个是十年八年都不晓得还有这样的门道。

    哪日出去吃宴席,人家宣扬到了他的耳根子上,他也还只当这人热心,有好东西与他同享。

    打是这日后,食楼里索唤的生意一下子便起来了。

    先是来了人要食谱,接着又来定食。

    原先一日四五个外送的单子,自这二月起,一日少也有十余单,多时三四十个都是寻常。

    铺子里头的伙计已然跑不过来,又招揽了些闲人帮着食楼跑腿。

    那些闲人原先见着长春楼虽也受索唤,可生意却寥落,自个儿铺子里的伙计都能送过来,也便不愿意过来在这头等生意。

    这朝见着长春楼里人进人出的,吃菜的客人不见几个,倒是索唤生意了得。

    于是都爱团等在长春楼外头等生意,楼里待闲人也好,在院子置了一口大缸,煮了粗茶在那儿放着,专门供闲人吃,不收费用。

    四月,萧元宝和白巧桂再去看账本的时候,都喜上了眉梢。

    第112章

    食肆的进账从正月里头的六十三贯, 二月里头上涨到九十八贯,三月提升至一百二十贯。

    四月上,这才过去一半, 账上已经有八十贯钱了。

    萧元宝简单打了打算盘, 除却开业头一个月亏损了十几贯,二三月上是有挣的,抹平亏损的钱,已然有五六十贯的进账。

    若是生意能够稳固下去, 要不得一年半载的便能将投进去的钱都给挣回来。

    瞧着长春楼如此态势,两人心头怎么能不高兴。

    “只人不来食楼里头,便不好结下人脉, 来时利于你开医馆。”

    生意是可见起来了, 不过堂食生意瞧着还是不如别的食肆, 独是索唤跑的热闹。

    来铺子里头吃堂食的, 多还是寻常老百姓。

    上了点年纪的妇人夫郎是常客, 他们不如在乎旁人说道甚么。

    点了菜, 也都爱去二楼雅间上教女医看看脉。

    生意并不寥落, 但也不算热闹。

    白巧桂道:“我见着如今生意好了, 倒是不慌。只待着生意再稳当上一些,可慢慢宣扬出看脉制做独一的食疗。”

    “如此与客人瞧了脉, 通晓了身子的状况,可针对的与人做出食疗菜来, 于成效上更好,也能借机搭上人脉。”

    萧元宝听来觉着不错, 道:“等再过一年半载的投进去的银子收了回来, 届时攒下了钱,人脉上也有了, 你便能安心的开医馆。”

    白巧桂应声,转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同萧元宝道:“只这一年半载的,得劳你多看顾着些铺子这头。”

    “你安心,咱们俩一同的生意,我自是会多”

    萧元宝张口就要应承,可话没说完又觉哪里不对,眉头一蹙,偏头看向白巧桂:“好生生的怎说这些?”

    白巧桂抿嘴笑了一声,本想吊一番萧元宝的胃口,可又实在忍不得还是就说了出来:“前些日子觉着身子有些不大对付,这朝确信,身子上有了。”

    萧元宝一时没转过来:“有了什麽?”

    白巧桂闻言更是笑的厉害了些,嗔道:“你是拨算盘把脑袋拨成榆木了不成,这男女成婚,还能有什麽。”

    萧元宝眸子霎时圆了起来,他惊喜道:“有小孩子了!”

    白巧桂笑着点点头,忍不得摸了一下自己尚且还平坦的腹部。

    她跟罗听风成婚快两年了,如今这个孩子来,两人都很欢喜。

    时下日子也见平顺,正是养胎的好时候。

    萧元宝连忙小心扶着桂姐儿坐:“来来,好生坐着,你时下可更金贵了。这头的事情你只管放心,后头你就做甩手掌柜就成,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白巧桂好笑:“这才一两个月,多大点儿的孩儿就教你这样小心着伺候,待着以后挺个大肚子来可该是甚么一副光景。”

    萧元宝听着白巧桂说,面上是落不下的笑。

    日子可真是越发的有盼头了。

    晚些时候,祁北南到了下职的时辰。

    今日宫里头选秀,排场大,又隆重,便是在外头的官署上也能听见奏乐的声响。

    听得此次入选六个新人,这朝后宫是又见充盈了。

    眼见四月中旬,州府上秋闱也快了。

    翰林里头又见忙碌。

    祁北南心中感慨,时间倒是过得快,不知觉间他下场乡试,距今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老祁,过两日休沐可有安排。”

    祁北南正收拾了典籍欲要走,从外头进来的任珩唤住了他。

    “如何?莫不是要请我吃酒?”

    任珩一笑:“你也不见是好酒之人,却张口闭口吃酒的。”

    他道:“府里的春花开得正好,过两日休沐携夫郎一同前来赏花。”

    言罢,他看向一头还在处理公务的林青煜:“老林也带郡君来。”

    熟知林青煜的秉性,他又强调了一句:“生辰。”

    林青煜闻此,也不好拒绝,便应承了下来。

    祁北南从官署回去时,见着家里的马车俱在,萧元宝竟然在家里头。

    他信步进了园子,瞧见人正在写信。

    “回来了。”

    萧元宝听见脚步声,瞅见一身官服的人,放下了笔,起身去与他寻常服。

    “嗯。”

    祁北南端起萧元宝吃剩下的茶一口饮尽:“在同谁书信?”

    “鑫哥儿,时下楼里的生意见好,我写信回去谢他呢。”

    萧元宝道:“顺道再将桂姐儿有了身孕的事情告诉他。”

    祁北南闻言放下茶盏:“罗大人和白娘子有孩子了?”

    萧元宝笑着应了一声。

    “那确是一桩欢喜事。怪不得我这些日子见着罗大人的马车跑得那般快,几回在宫门口见着他,一溜烟儿就去了,往时可在官署里头好些时候才慢腾腾的出来。”

    萧元宝道:“他们头一个孩子,自是小心着。”

    说罢,萧元宝将衣服递与祁北南,叹吐了口浊气出来。

    他在祁北南身侧坐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说来我们成亲的时间也不短了,怎的我的肚子里除了晌午吃的肘子外,甚么都没有。”

    祁北南见萧元宝恼骚,觉得好笑:“那兴许是我使得劲儿还不够吧。”

    萧元宝脸一红,攘了祁北南一把:“少胡说八道。”

    祁北南揽住萧元宝的肩,道:“他们也是成亲了快两年才有的孩子,我们这才刚好一年,不急。”

    萧元宝扬起眉:“那你要年逾三十才做爹么?”

    祁北南眉心一动:“我有那么老?”

    萧元宝展眉大笑起来。

    祁北南捏了萧元宝的腰一下,嘶了一声。

    “想着正月里光宗来信说,他和汤团的婚事定在了六月上,算算日子,也是快了。”

    萧元宝应声道:“是啊,汤团忙着成婚的事情,如今是与我来信都不如以前勤了。”

    祁北南默了默,这些倒是都不要紧。

    想着先前他还曾笑话过赵光宗,说是待着他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才成婚,如今看来,这小子也未曾晚多少。

    指不准将来还能比他先有孩子去。

    他与萧元宝道:“虽说是做父母的缘分不可急躁强求,但也不能不尽心,你说是不是?”

    萧元宝耳尖生红,但觉得祁北南说的也不无道理。

    官袍褪下,常服就一时也就不急着穿了。

    过了两日,祁北南和萧元宝一同前去任府吃席面儿。

    任珩不是做整寿,就是寻常的小生辰。

    两人携着衣一同过去,到了任府外,发觉那头却已然停了好些马车。

    萧元宝撩开一角帘子瞧了一眼,道:“任府门第高,小生辰竟也做得这样热闹。”

    祁北南道:“无妨,左右是吃场席,你若是去了待不惯,教红棠过来与我捎个口信儿,我们早些回去便是。”

    萧元宝想着他现在是不惧外头的席面儿的,不过今朝不知那些人来了,但不管来的甚么人,他多半都不识得。

    如此在宴上没有相识的人,他又不爱贴着上去攀附结交,难免有些无趣儿。

    于是点了点头:“好。”

    两人相携着刚进了宅门,任珩便从府邸里头迎着出来。

    寿星今日装点的一表人才,瞧见祁北南夫夫俩,脚下生风的前来:“你俩可算是来了,老林都先你们一步。”

    祁北南道:“林大人过来不是近些么,可见得我们出门并不迟。”

    任珩摇了摇头,由他辩驳。

    须臾,似是想起了什麽,转又敞开双手,广袖下坠,在祁北南跟前半转了一圈:“如何,今日可光彩照人?”

    祁北南无奈,道:“究竟是许不许客进屋。”

    “任大人生辰喜乐。”

    萧元宝趁此,笑着恭贺了一句。

    任珩这才端的正经了些,客气与萧元宝说道:“多谢。往园子里请,那头的花开得正盛。”

    任珩唤了下人,教引着两人进去。

    祁北南和萧元宝没走两步,就听见外头怪是声势浩大的车撵声,不由得都驻足偏头瞧了一眼。

    只见外头来了一辆四马齐驱,甚是华丽的轿子前来,随行的人足有八个。

    萧元宝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大的阵仗,不免好奇想看是甚么人。

    倒是片刻,马车就稳当的停了下来。

    任珩见状,快步迎了上去。

    马车上的小门打开,内里探头出来个脸庞圆圆的姑娘,相貌很是灵动,约莫十六七的年岁。

    “公主殿下大驾,寒舍蓬荜生辉。小官何其有幸~”

    “你自个儿唤我来的,还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长平公主睨了任珩一眼,从马车上下来,道:“可准备了本宫爱吃的蝴蝶酥。”

    任珩一笑:“那是自然。”

    祁北南与萧元宝见着了人,未前去打扰,两人往园子里去。

    萧元宝低声与祁北南道:“我还是头回见着公主殿下。”

    “那是三公主长平,生母乃当今的皇后,身份尊贵,陛下也很是疼爱。”

    萧元宝道:“见着任大人与公主似乎很是熟稔。”

    祁北南点头:“任大人以前进宫做过太子伴读,长平公主与太子又是一母同胞,算是一同长大,情谊自是好的。”

    萧元宝微微吸了口气,原先只晓得任家门楣高,只是不想竟高至此般。

    祁北南轻笑了一声,想着昔年,他们同榜的一甲进士三个,要说活的最明白的,还得是任珩。

    不是他自夸,当初一甲三人,要说才学,当真是不相上下论不出个长短来。

    任珩虽是看着不着调,可才学却是没得说的,若非如此,也不会一回下场即可考至榜眼郎。

    只他后头未曾为朝廷的肱骨,并非是才能不济,而是志不在此。

    任家一门兄弟三个,他是最小的一个儿子,兴盛门庭有两位兄长在前担着。

    一无家族重担,二自有才华,活得便十分肆意。

    他早便立志求娶公主,做个外戚,不愿多劳心朝廷事。

    昔时祁北南志向远大,对任珩这般的人物,觉着太过游戏人间。

    道不同不相为谋,比之林青煜,他自是更欣赏后者一些。

    然则几十年朝堂浮沉,暮年三人重聚一处吃酒时,心境却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三十岁那年丧夫,后孑然一身,奔赴各地为朝廷尽心竭力,两鬓早染风霜。

    林青煜也未曾好到哪里去,他与郡君感情淡,虽育得一子,却时常因教导孩子一事上生分歧,自又常年受国公爷管制施加压力,眉宇之间总是解不开的愁。

    年老之际,两个人暮气沉沉。

    独是任珩,活得慈眉善目,精神很好,瞧着好似比两人年轻十余岁。

    他与长平公主婚后恩爱和睦,为皇帝下巡江南,四处游山玩水,生了几个孩子,个个都教导的很好。

    “这头是男席,这头是家眷席。”

    行在前头引路的下人客气的道了一声。

    萧元宝冲祁北南点了一下头,两人分走两头进了不同的园子里。

    方才入园,萧元宝就嗅着了一股花香,进去一瞧,偌大的园子中,竟是种满了芍药。

    这时节上花开的正好,大朵大朵的绽放,瞧着便教人心头舒畅。

    园子里头已然来了好些家眷,各有乐子。

    有相识结伴在一道闲说的,也有赏花的,还有在金鱼池边喂鱼的。

    萧元宝瞧着内里还搭得有个戏台子,正唱得热闹,旁头还置的有桌椅,奉有茶水。

    他想着便在那头瞧会儿戏,待着到了时辰入席吃菜即可。

    “那似是上回在小龙山上见着的萧夫郎。”

    在园子一头的凉棚上赏花的顾言许往戏台那头扫了一眼,瞧见桌边多了一道身影,远瞧着有些眼熟,出声问了伺候的人一嘴。

    “正是呢。祁大人与任大人同在一官署,想来也是请了他们夫夫来。”

    顾言许默了默,他往嘴里头送了一颗盐津梅子,没说话。

    伺候他的叶夫郎见他乏味,道:“听闻长平公主来了,郡君可想过去与公主说说话儿,瞧着开席还要些时候。”

    顾言许道:“公主今日过来自有人与她说话,她爱打趣我,我可不想凑上去教她打趣,一会儿席上再打照面即可。”

    叶夫郎应了一声。

    顾言许顿了会儿,道:“你去将祁大人家的萧夫郎请来与我说说话算了。”

    叶夫郎道:“听说他是小县城上过来的人,不知郡君可否能与他说到一块儿去。”

    顾言许道:“能不能的,不也只有说过了才晓得。”

    叶夫郎见此,只好领了话过去。

    “郡君?”

    萧元宝正把那戏看进去了些,便见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夫郎过来请,说是他们家郡君想请他过去一道说说话儿。

    他往叶夫郎说的那个方向瞧去,还真见着了坐在那头的顾言许。

    人端身在那头赏花,冲他还微微点头致意。

    萧元宝将才进来的时候还没注意到人,否则也该是过去打个照面的。

    倒是意外,郡君瞧着那般矜贵端得高的人物,竟会叫他去说话。

    “见过郡君。”

    萧元宝过去,规规矩矩的与人做了礼。

    “无需客气行礼,那日在小龙山上遥遥一见便觉亲切,今日在此又巧遇上,忍不得唤你来说说话。”

    顾言许说罢,请萧元宝在身旁坐下。

    “近来天气可见是暖和了,少在外头见着你,不知在家中做些甚么消遣?”

    萧元宝答道:“我素日无事便在家中翻看一二闲书,要么就做两盏子汤吃,手脚也不快,时间倒是好消磨。”

    顾言许有些意外萧元宝不仅识字还读书,道:“倒是不错的消遣。不知你素来爱读写甚么书?”

    “我是个没有甚么才情的,不怕郡君笑话,读诗书的日子少,倒是喜欢看些杂书。”

    顾言许闻言好似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了一般,道:“你也爱看杂书,可瞧戏文?欢喜哪个先生写的?”

    一旁伺候的叶夫郎闻此,赶忙轻轻扯了顾言许的衣角一下。

    顾言许眉心微动,自知失言,合上了嘴。

    萧元宝也是微怔,他说的杂书其实是医理,以便于研究食疗方子。

    只不过这事情不好说出来教人晓得他在经营生意,故此这般说的。

    自然,说爱读诗书是最体面的,只不过谁知人家会不会问你在读甚么诗书,若是说左了,反而教人觉着他在装才情。

    只是他没想到瞧着一举一动多端庄的顾言许竟然会问这个。

    但凡是有些脑筋的,都能听出他爱看戏文。

    萧元宝少有接触这样身份贵重的人物,只以为他们所喜好的消遣都极是风雅才是。

    不想顾言许竟会欢喜这些。

    他微微一笑,道:“我倒也瞧,不过近来觉着那些先生写的不多合心意了。倒是以前瞧看的一些觉着写得好。”

    萧元宝低了声音:“我欢喜瞧那般上进团圆的故事,像是豆腐娘子起家,夫郎装扮成男子悬壶济世这样的。可市面上多是穷苦书生和富家小姐,看上两个本子,也都是那般,有些俗套。要么就是天仙下凡与人结好的,故事跌宕曲折都差不多,我不多爱。”

    顾言许闻此,面上又重新起了笑,他与萧元宝并的近了些。

    “你说的在理。那些我也瞧的腻味了,近来瞧着两本病弱书生和强干夫郎的倒是有意思。”

    叶夫郎见着两人凑在一处说这些不上台面的喜好,眉头隆起,见是劝说又劝不动,没教得还惹了顾言许不高兴,回去又不肯吃饭了。

    只好两只眼睛四处瞧着,看有没有人凑近偷听的。

    两人说了好半晌的话,待着来唤开席了,顾言许却还意犹未尽。

    他不教萧元宝走去旁处,到席面儿上也与他坐在一处。

    萧元宝在一众贵眷中无疑是张生面孔,高门席面儿何其讲究,位置都是按照身份高低和亲疏给排好的。

    本是坐在中间靠后的萧元宝受顾言许唤着,一下子便坐去了前头,惹得人频频注视。

    “哪家的夫郎,往前怎也没见过,如何与郡君这般要好了?”

    “他家大人好似是新科探花,在翰林任职的祁大人。”

    “我当是甚么高门大户中的人,瞧着也不过如此,小户人家的便是舍得下脸巴结,瞧就攀上了郡君去。”

    萧元宝心思细腻,如何不晓得那些频频落在自个儿身上的目光。

    交头咬耳的,说议的不是他还能有谁。

    虽没听见说了他甚么,但也能知不会是甚么夸奖的好话。

    若换做是他初入京城那会儿,许是如坐针毡,心头定然慌乱,在意旁人说议。

    只不过今时心境早已变换,遇事已然心静。

    他一来不曾做错事现眼,二来又没主动去招惹谁,郡君瞧得起他,能与他说在一处,怨得了谁。

    萧元宝大大方方的,该做甚便做甚。

    反倒是如此,倒是教几个官眷还凑上来与他说话。

    待着席散了,又在这头与顾言许耍了几把投壶,还是祁北南那头捎话过来问,这才辞了人回去。

    第113章

    “你倒是能耐了, 还与郡君说谈得到一块儿去。”

    回去的时候,祁北南诧异分明说好了暗号,怎的还反过来他去唤人了。

    不知与谁那般顽得来, 竟是待的住。

    听萧元宝一一说出后, 不由得笑着赞了一声。

    “说来也是奇,他瞧着挺难相与一个人,但与之好生接触下来,却是随和。”

    萧元宝本是想说单纯小孩儿心性的, 可又觉着不妥,还是用了个很上台面的词儿。

    “大抵是身份尊贵,自小学的礼仪, 在外头都十分端庄, 平白教人觉着很有些疏离。”

    祁北南昔年与顾言许虽相识, 但接触并不多, 倒是如萧元宝所说, 外来看着是再端庄不过的人物。

    但他晓得内里却并非全然如此, 若真如外来那般礼仪周全端正, 也不会教林青煜眉间常聚烦忧。

    在他曾经未知全貌的情况下, 觉着顾言许也是个十分能折磨人的人物。

    总之不知林青煜是如何教他不高兴了,他竟教国公爷与他弄了个闲职, 林青煜何其上进的一个人,如何能在闲散职务上待得住。

    两人在外和气如宾, 内里不知做了多少较量。

    时下听萧元宝说觉着他很随和,一时倒是不知怎么评价了。

    他到底也未曾与顾言许接触太多, 片面定夺不得一个人的性子。

    “你若与他说谈得来就好, 若觉着相处并不顺心,亦可疏淡了去。”

    祁北南道:“我们家与之没有甚么厉害关系。”

    即便是有, 祁北南也不是会为着前程委屈萧元宝的。

    更何况今生事有变换,他初始就留在了京都为官,不曾下地方上历练,自也没有按着原来的那条路与国公爷搭上线。

    虽是没了一重大靠山,少了要紧门路,要想往上走不会那般容易,但他也并不后悔如今的选择。

    萧元宝应了一声,他察觉出祁北南似乎并不大认同他说顾言许随后这件事。

    也是因着他没有将顾言许喜好戏文话本子这样是的事情说给他听,感觉顾言许要不是有家里人看着,是真能与穷酸书生私奔那样的富家哥儿,为此他才觉人单纯的。

    但他又不是个喇叭,将这样的事情四处说实在是不妥当。

    总之不管怎么说,今日他都是欢喜的。

    他答应祁北南:“我晓得了,不会委屈着自己与人相交的。”

    祁北南见他高兴,拍了怕他的手背,道:“果真我们家小宝是不同了,如今这样的宴也是坦然处之。”

    萧元宝笑意更盛了些。

    宴后,没过两日的光景,萧元宝竟又收到了顾言许的帖子,邀他到家里做客。

    听来送帖的人说,不是做甚么宴,就是单想请萧元宝过去说说话儿。

    萧元宝那日在任家的宴上与他说谈的好,只也以为是一场宴席上的熟络,待着宴结束了,也便不会有甚么交集了。

    倒是不想,顾言许竟还下帖来邀他。

    萧元宝没拒,收拾了些点心吃食出来。

    那日听闻顾言许的身子不多好,面色见着比寻常人要苍白,便煮了一盅养颜汤带着,按着时间赴了约。

    顾言许遣了身边伺候他的叶夫郎来门口接,看着萧元宝很是欢喜。

    多热络的将他往里头请。

    萧元宝上回来林府,还是顾言许和林青煜成婚的时候。

    这处宅子大小不输任家,又还距皇城官署近,等闲官员都住不得。

    萧元宝听说宅子是陛下赏与顾言许的成亲礼。

    待着进了园子,七拐八绕好一通,这才到了顾言许住的园子里头。

    “念了你几回,可算是到了。”

    顾言许见着萧元宝高兴,连忙招呼了流水一样的下人去上茶上点心。

    萧元宝见着光这头伺候的人就上十个,排场之大,教他还挺有些不适应。

    怪不是不好意思的将准备的礼与顾言许。

    但是不想他不嫌礼薄,很是给他脸面的就把送来的汤开来尝吃了。

    “天气见热了,这汤清爽润口,倒是吃着很好。”

    “你可是在外头那间长春楼定的?我听下头的人说外城开了间食补的铺子,倒是新颖。”

    萧元宝听得意外,不想他们铺子都传到了顾言许这处来。

    他不好说那铺子就是自家里头经营的产业,有教人光顾生意之嫌,转道:“这是我自个儿捣鼓的,想着这月上忽冷忽热的,得保养着身子,没旁的甚么东西好拿,就炖了一盅汤来。”

    “瞧我这记性,竟是忘记了先前你与我说爱做些吃食消遣。”

    顾言许道:“只我没想到你手艺竟然这样好,又用心,还特地与我做汤送来。”

    萧元宝道:“算不得甚么麻烦事,想着有时候身子不适,自做些食疗来温补身子,总不是真的病痛的厉害了再吃药好些。”

    顾言许吃了半碗下去,他才罢了手,用手帕擦了擦嘴。

    他偏过眼睛看了萧元宝一下,想做说闲一般,可又有点不自然,道:“我见你与祁大人感情很好,两人恩爱,想来也是因你再是体贴不过了。”

    萧元宝闻言眉心微动,笑道:“郡君笑话我。”

    顾言许道:“我哪里是笑话,真心而言。”

    “我也体贴不得他什麽,近来官署里头忙,下职回来便一头栽进了书房里,不到天黑不罢休,多也是天黑了点着烛火忙碌的时候。我又帮不得他公务,也便只能与他煮一盏明目的汤水,不教他眼睛不爽利。”

    顾言许听这话,心里头舒坦了一点,看来林青煜是真有些忙,这才在书房待许久的。

    他听萧元宝说到了这茬上,便跟着道:“是矣,我见着他也是忙,却无从分担,想着去央我爹与他个闲职好了,省得是日夜都忙。”

    萧元宝听此,眸子微睁,这如何使得。

    他听祁北南说过,林青煜本就不喜受安排,婚事也就罢了,男大总当婚。

    但若是国公爷还要干涉他的公务,那岂不是教人更生嫌隙。

    只是他又不好直言,便道:“林大人若是晓得了郡君一心为他所想,心里定然欢喜。只不过林大人从地方上高中状元,足可见得是个十分上进的人,如今年轻正是意气想要大展拳脚的时候,要他清闲,想来自个儿也闲不下。”

    说着,他又拿话本来说:“郡君瞧戏文上,那般做主人公的男子,哪个是提笼架鸟之辈。若是等闲人做主人公,我觉着那本子便失了教人神往之处。”

    顾言许默了默,眸子一动:“你说得在理,转想着我前儿个看的那本游侠话本,若是那游侠心里没有天下苍生,行侠仗义,转换做个闲散人,好似确实少了精髓。”

    萧元宝见他并不是固执听不进去话的人,面上起了笑容。

    端起旁头的香茶,吃了一口。

    顾言许说着却又叹了口气,两只眸子有些沮丧。

    萧元宝见状连忙放下茶盏:“怎了?”

    “可若是不这般,那我更不晓得能为他做什麽了。”

    顾言许心中烦恼。

    萧元宝瞧着林青煜是那般清冷端方的人,接触顾言许又觉他是个外里很端的。

    两人成亲以前都未有接触,乍然结亲,可想而知两边都很端,如此怎么会不疏离。

    “那我多嘴一句?”

    萧元宝试探着问了一声。

    顾言许闻声,连忙道:“你且说,这样的事情,我都不好意思同长辈张口。你我年纪相差不大,我想听听你是如何与祁大人相处的。”

    萧元宝见此,这才张口道:“我与他其实也没甚么过人的相处之道。若要我来说,大抵便是有甚么便说甚么,尽可的去表达的自己的内心,言与行一致。”

    回头再看,他与祁北南自幼一同长大,确是这般。

    当初他来家里,自己性子还很怯弱,他总耐心的问他吃了什麽,顽了什麽,又或者是喜欢什麽,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一应要问要自己与他说。

    久而久之,他的话也就多了起来,同他便亲近了很多。

    自个儿学手艺的时候,会将自己所学所思通通都告诉祁北南。

    祁北南去县学读书,回来的时候也会将同窗夫子,县学里愉悦的不好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两人一直都很好,要说有坎坷,便是当初互通心意时。

    也曾是辗转难眠,提心吊胆了好一段日子。

    如今回望思来,不就是都没有张口去说,让彼此知道心意所致么。

    若是早早的开了口,如何还会教对方去猜,让彼此心神不宁。

    这般猜心思实在难,猜对了皆大欢喜,若是猜错了,只会恒增误会,长此以往,只怕有情有心,反而变做了怨恨。

    “言与行一致?”

    顾言许话能听懂,却不大明白其中深意。

    萧元宝道:“便是说,心里想什麽就是什麽,好似我想吃面条,那便说面条,而非因为甚么旁的缘由,违心说自己喜欢吃馄饨。”

    顾言许这般了悟了过来,只他当即便有些不适从。

    想着他夜里希望林青煜不要在书房里久久待着,前来陪他歇息了,这样的话要他直接与之说出来,实在太折脸面了。

    林青煜如今待他敬重,只是教他觉着疏离,若是他说了这样的话,只怕他觉得公府教出来的人,竟然那般不知礼数,只怕是对他的敬重都没有了。

    还有,他也害怕受他拒绝。

    顾言许道: “到底你和祁大人青梅竹马,情谊不同。我与他,如何张得了口。”

    萧元宝见此,道:“我与他虽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尚且还做不到凭借一行一动而窥见彼此内心所想,一样要靠张口说出来才知。郡君与林大人相识的晚,若张不了口,那岂不是得去求菩萨赐一样神物,以此不靠开口,也能听人心声。”

    顾言许被他的话逗得一乐,但笑罢,却觉着萧元宝说得很有道理。

    两人说了大半晌的话,顾言许留了萧元宝在这头吃了午食才教人离去。

    席间见他欢喜吃虾,走时,还教人与他装了一篓子手掌长的好虾与他带回家。

    “郡君很是喜欢这位萧夫郎呢。”

    萧元宝走后,叶夫郎去屋里头伺候,笑着说了一声。

    “我觉着他性子好。”

    顾言许扒了一颗葡萄送进了嘴里,道:“可又不是小门小户那般讨好奉承人的性子,是有些见识的。”

    叶夫郎点头道:“只要郡君所交的不是那般歪心眼,用心不纯的人就好,门第高低并不要紧。”

    国公府势大,不靠家中人去择选朋友结交来往上走。

    顾言许吃罢了葡萄,他与萧元宝说的高兴,午间吃用的也比平时多些,躺不下去。

    “我觉着他今日与我说的多有道理,还是不教父亲与他另置职务了。”

    “那郡君想如何?”

    顾言许想了想:“我也与他做一盏明目的汤水好了,待他下职回来端与他吃。”

    他张不开口,就教下人去与他说,是他亲手做的就好了。

    “啊?”

    叶夫郎闻言面露为难,怪是有些紧张:“郡君打小厨房都没去过两趟,如何做得来那些。”

    顾言许不高兴道:“我往姻缘庙里捐钱你说不好,我要与他做汤你也说不好,那我还能如何!”

    “好好好,做汤,做汤。”

    叶夫郎见人又生起气来,连忙安哄道:“这就去教灶上的吴妈妈教郡君做汤。”

    顾言许这才收起脾气,美滋滋的去了厨房里。

    倒是不枉叶夫郎闻说他要做汤脸色大变,在厨屋忙活了一下午,人哭唧唧的回了屋里,身子一歪躺倒在了软榻上。

    林青煜今日下职回来的比往时要早些,他见着外头天色不大好,似乎是要下雨,怕回去的路上雨大了不好走,于是便没有在官署久留。

    马车方才在宅子门口停下,他下车来,就见着伺候顾言许的叶夫郎出来唤人说是要请大夫来。

    “作何请大夫?”

    叶夫郎见着下职回来的林青煜,连忙同人行了个礼。

    顾言许嫌丢人嚷着他不准教林青煜晓得了,他哪里敢张口多言。

    林青煜见其避而不谈,道:“郡君病了?”

    叶夫郎连忙道:“没有。”

    林青煜眉头微蹙,他没有再与叶夫郎言,径直往宅子里去。

    叶夫郎见着他往顾言许园子那头走,连忙跟了上去。

    “郡君勿要再伤心了,您是千金之躯,生来便尊贵,那般熬汤煮水的事情并便是我们这些下人干的,您做不来那不是寻常么。”

    顾言许心里头不是滋味,犹觉自己无用,就没有一样能干得好的事情。

    他正欲是谴了人出去,在屋里头安静待会儿,就听见屋外拨帘儿的下人请安的声音。

    顾言许眸子霎时睁了个大,紧张从床上起来:“他如何来了!”

    “这时辰大人是该下职了。”

    顾言许道:“往日里下职他自去了书房那头,如何会先来这边的。”

    他坐在床上摸了摸头发,觉得自己时下定然很不成体统,连忙催促身侧伺候的人:“你快去与他说我睡下了,不教他进来。”

    “早有些时辰便要到晚食的时间了,还睡着?”

    林青煜在外间听到下人过来说,眉心更紧了些:“郡君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上午郡君宴请了祁大人家的萧夫郎,午睡的便有些迟,这才还睡着。”

    林青煜有些疑惑,他什麽时候与祁北南的夫郎有了来往。

    不过这些也都不要紧,将才伺候他的人分明是让去叫大夫,如今又说睡着不让打扰,两派说辞显然便是有鬼。

    林青煜看了闭着的门一眼。

    想来屋里的人是不想见他,那他也便没必要强求。

    “既然如此,就教郡君好生歇息吧。”

    站在屋门前屏风边听着外头动静的顾言许听见林青煜清冷的声音,眸子微垂,他看了一眼桌上那盏烧的似草药汁子一般汤,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正是他徐步想要回床上时,又听得外头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进去看他一眼。”

    林青煜本已是要去书房那头,行了两步又顿住了步子。

    想着若人真要是病了,没有知晓而不关切的道理,说什麽他都是他的夫君。

    下人迟疑着不动,林青煜觉着唤不动他的人,便自行启开了门进去。

    不想正站在屋里的顾言许便与他面对面碰上。

    一时间屋里静了好半晌。

    林青煜见着人分明是好生生的站在屋里头,不似病了,也没那般睡状。

    无疑是做实了他不想见着他的想法。

    便是知了这般,林青煜还是维持了两人之间的体面。

    “见着叶夫郎唤人去请大夫,以为郡君病了,不想当真是在歇息,是我吵着你了。”

    顾言许觉得自己现在这副尊荣,想来是丢人的很。

    他强撑着说:“没有。”

    “那我不扰你歇息,待着晚间用餐时,郡君再起便是。”

    说罢,林青煜就要出去。

    顾言许张了张嘴,几番在嘴里打转的话,犹豫几番吐不出,见着人要走,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醒了没要再歇息,你你办了一日公务当也是累了,吃点东西歇歇,不必那般急着去书房。”

    叶夫郎见状,连忙道:“阿竹,去与大人沏一盏茶过来,再取些糕点让大人垫垫肚子。”

    林青煜见这般,也便不好再拗着去书房,他进了屋坐下。

    叶夫郎将伺候的人唤去了外头。

    顾言许见着林青煜留下了,心头又颇为懊悔,自己怎就张口说了那样留人的话出来。

    且自己方才在床榻上躺了那么一阵,头发定然也乱了,不知是什麽不得体的尊荣。

    “这是什麽?”

    林青煜见着桌子上有一盏褐色的汤,偏头问闭口不言的顾言许。

    顾言许面上一臊,怎还忘了那碗汤,想着那是自个儿做出的东西,当真是恨不得连碗也给丢出去。

    “你真病了?”

    林青煜见顾言许脸色不似寻常,细看下,眼睛也有点发红。

    嗅着那汤也似草药的味道,更是有些做实了心中的想法。

    “是哪里不舒坦?”

    “没有!”

    顾言许见他关切,只好道:“这、这是我做的汤。”

    林青煜:“”

    一时也是无言。

    顾言许瞧着人如此神色,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好端端的,怎做起了汤来。”

    林青煜道:“是时下新如此么?”

    顾言许受林青煜这样说,无端心中生出些委屈来,萧元宝今日的话,忽的进了他的脑子。

    “我本是想做与你喝的。”

    顾言许后头的声音有些小,林青煜还是听了去,他眉头一动,不由得看向端坐在罗汉软榻上的人。

    “见你下职也忙碌,我也帮不得旁的,想着学做个明目汤给你,也好教你护着些眼睛。”

    说至此,顾言许发觉,好似那些觉得难以开口的话,开了口,好像说起来也并没有那样的难为情。

    林青煜怔了半晌:“你”

    他想说金尊玉贵养大,可以教下人去做的,忽的又见着他葱玉一般的食指上红了一大片,转道:“手可是烫到了?”

    顾言许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后知后觉,连忙将手背了过去。

    “不碍事,就不留心烫了一下,不要紧。”

    林青煜上前,从他身后将受伤的手给拿了出来。

    两人鲜少隔得这样近,近得能嗅见彼此身上的味道。

    林青煜道:“我那有些伤膏,是地方上带来的,效果不错,不比金疮药差,若是你不嫌,我去拿来先与你涂一些。”

    顾言许见着认真看他烫伤的人,心头没来由的跳得很快,他轻轻点了点头。

    “你没下过厨,往后那些事教下人去做就好,何苦伤了自己。”

    林青煜语气轻和,没有责备的意思,反倒是可见些心疼的意味。

    “我想自己给你做,下人做的到底不是我亲手做的。”

    林青煜抬眸看着顾言许。

    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满京都也难寻出几张同样好的。

    往前只觉得他是郡君,端庄且高傲,不想,他竟然也这样有心。

    或许,之前都是自己误会他了。

    他同顾言许道:“我会做汤,待着休沐的时候,教你。”

    第114章

    六月中, 天气炎热。

    下了早朝灼日悬升,已是不得几分清凉风。

    今日早朝时辰比往时都长了不少,文武百官却是听得仔细认真。

    五月百官考课毕, 吏部将折子递到了皇帝跟前, 这日,是皇帝升贬百官的日子。

    褒奖升任的官员不少,下放遭斥的也不在少数。

    待着散朝时,祁北南一双腿都站的有些发僵了。

    他徐徐行回翰林, 今日他们官署有三名官员升任,他到官署中时,已然是一片热闹的恭贺声。

    祁北南亦前去恭贺了一声, 罢了, 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进翰林不知觉已是一载, 他一年的考绩不差, 算是翰林新进的一批官员中靠前拔尖儿的人。

    只不过兴办的也都是些常务, 再是办的两件像样的, 也是借调去旁的官署协助, 多也还是见习的身份。

    为此, 此番大考课下,他自然无升无降。

    翰林的日子不咸不淡, 这般悠悠儿的光景倒是好过。

    只他如今正值茂年,若是不做些实绩出来, 往后就更不是不易了。

    虽知想要往上升得靠实绩,可这前去办实绩的机会不是自己肯去办就能有。

    文武百官人数何其多, 用人之际皇帝未必能想到自己这处, 若没有人举荐,属实是难。

    下职后, 祁北南乘着闷热的马车往宅子去,刚进巷子,就见着一辆颇为华贵的马车从里头驶出。

    祁北南认得那车轿,是郡君顾言许的马车。

    “郡君来过了?”

    回到宅子,他问萧元宝。

    “嗯。他邀我过些日子一同去小龙山上烧香还愿。”

    萧元宝见着祁北南家来,额上起了些汗,唤了灶上与他取水来洗澡。

    “小龙山那头树木高大繁茂,热气不似城里,说是那边不必用冰消暑也一样凉爽。”

    祁北南解开官袍,道:“这俩月间,见你们是愈发亲厚了。”

    先前还是顾言许喊人过去耍乐,不知甚么时候起,顾言许就屈尊过来走动上了。

    他早前听萧元宝说他随和,且还觉着不好评价,如今看着两人当真是走得密,倒是真如萧元宝所说的。

    “那是。”

    萧元宝道:“他今日一早就来了,同我学做酱胡瓜,说是林大人很喜欢这个菜。这不,才学上手就匆匆赶回去了,怕迟了林大人吃不上。”

    祁北南听得吃惊:“他来同你学菜给林青煜做?!”

    “我没事哄你做什麽。”

    萧元宝见人不可置信的模样,道:“时下郡君都会做好几个菜了,他还会做鱼汤,说是林大人教他的。”

    祁北南久久消化不过来,他说近来见着林青煜的话比以前都要多几句了,下职人也走得早,他还以为是要升官,不想原是家里过起了好日子。

    “他俩跟对头一般,如何就好起来了。”

    萧元宝仰着下巴得意道:“大抵便是近朱者赤。”

    祁北南见他如此,笑了起来。

    “是你劝他的?他如此高傲的人,竟是拉得下颜面洗手作羹汤?”

    “郡君不是你说的那般,他心里有林大人,还特地问我如何与郎君相处的。我便同他说了些咱们如何相处的,细里不知他们如何的,总之是可见的好起来了。”

    萧元宝也是为顾言许高兴,他和林大人本就是金童玉哥儿,合当是琴瑟和鸣,恩恩爱爱。

    若成为一对怨偶,彼此消磨,那才是教人惋惜。

    祁北南深深的看着萧元宝,眸中满是考究。

    若说往前他对萧元宝,那必是百般爱惜的心境,无论是他做错做对,皆然包容。

    可如今,他再看面前的人,无疑是更添了些欣赏。

    他握住萧元宝的双手,将人拉到了自己跟前。

    “怎了?”

    萧元宝垂眸看着坐在椅子上,抬起下巴看着他的人。

    “我发觉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萧元宝听他这般说,眸子可见的添了笑意。

    “那便说明以前还不够喜欢。”

    祁北南使了下力,萧元宝便扑到了他怀里,他顺势圈住了他的腰:“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

    萧元宝道:“粗略想来,倒是没有。若细细想来的话”

    他顿了顿:“好似也没有。”

    祁北南跟着笑起来:“既我如此好,那不好生犒赏我一番?”

    萧元宝上午就教顾言许做了个风腌小菜,也没干甚么旁的事,不知是不是未曾午睡的缘由,怪是有些乏累。

    他本是不大想教祁北南胡闹,但前儿他去看桂姐儿,她肚子里的宝宝已是五个多月了,已然有些显怀。

    见着她在园子里头养胎纳凉,他怪是有些羡慕。

    每每去瞧她,总是叹着甚么时候和祁北南也能有个孩子。

    想着此番,他也便没有推拒。

    祁北南将他抱起来之际,他攀着人的胳膊道:“不准折腾太久。”

    “又没旁的事,外头太阳毒辣,莫不是你还要出门?”

    萧元宝抿了下唇,道:“我觉着有些累,想睡觉。”

    祁北南好笑:“那也不饶你。”

    只萧元宝不曾说假话,祁北南只行了一回事,床帐中热,他靠着人还是给睡着了。

    祁北南看着怀里的人,呼吸平稳。

    他捏了捏萧元宝白皙透红的脸颊,人也不见眉头动一下,不似是装的。

    祁北南无可奈何,到底是没再折腾他,凑上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他也未曾起身去,揽抱着人,一并睡了些时辰。

    且说林府这头,顾言许匆匆回了府邸便跑去了灶上,想要大展身手一番。

    做了一叠清爽的酱胡瓜出来,尝吃了一口,脆生生的,酸甜爽口。

    感觉比在祁家时萧元宝夸他做的好那叠子味道还要好些,听闻说林青煜下职了,欢喜的端着胡瓜就要去与他尝。

    “阿煜,你可是下职了,我今日学了新菜,快来”

    顾言许高兴往外头去迎人,见着回来的却不止林青煜一个人,瞧着站在林青煜身侧面色威严的人,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唤了句:“父亲。”

    靖国公见着腰间系着块裙儿,手上端着一叠酱胡瓜的人,险些没识出来是顾言许。

    他怔了片刻,方才道:“你何时能做菜了?”

    顾言许抿了下唇:“就、就无事捣鼓一二。”

    林青煜上前去接过顾言许手上的酱胡瓜,将他脸上不知何时蹭上的胡瓜子轻轻擦下,道:“我与岳丈有公事要谈,一会儿再吃。”

    顾言许立又高兴起来:“嗯。”

    靖国公犹觉见了鬼,他默看着两人半晌没说话。

    须臾,见着林青煜手里的那叠子酱胡瓜,竟还有些模样。

    “倒是也有些饿了,公事迟些再谈不晚,整好是有叠酱胡瓜。”

    “那是我给”

    见靖国公背着手看过来,顾言许只好又合上了嘴。

    靖国公在林府待了好些时候,用了晚饭才预备走,公事也没谈。

    出园子前,他将顾言许陪嫁的叶夫郎唤到了跟前问话。

    “许哥儿与大人这阵子可还好?”

    叶夫郎见靖国公问及,连笑着道:“好。郡君这两月间与大人的关系是愈发的和睦,前些日子大人休沐,还带了郡君一同到小龙山去住了一日。”

    “大人下职后,两人形影不离,便是大人在书房处理公务,郡君也要在一侧伴着。”

    要说是往前,靖国公必当是以为奴仆欺主。

    可今日前来瞧着两人,关系当真是可见的和睦,且不似是那般作假的模样。

    两人先前成了婚,多是疏离。

    他也听下人言,许哥儿终日里头不大欢喜,觉着林青煜忙于公事少有陪他。

    这桩婚事本便是他做主定下的,孩子成了婚不顺心,做爹的如何能不忧心。

    只这两个人的事情,许哥儿不曾开口,他擅自难插手。

    如今看来,倒是用不着他再费心什麽,尽教人安心了。

    他不免心中生奇:“作何做了这番大的变化,两人可是发生了甚?”

    叶夫郎想了想,道:“倒是不曾,只四月上郡君头回与大人做汤伤了手,两人便好了起来。”

    靖国公如何不晓得顾言许的性子,轻易的如何会与林青煜做汤去。

    他问道:“郡君近来可与甚么人在来往?”

    “也便是以前常来往的那几位,只年初的时候在任府的宴上结识了祁大人家的萧夫郎。郡君与他来往的密,今日便是前去祁家同萧夫郎学做的菜。”

    靖国公道:“祁大人?”

    “就是与林大人同一官署的祁大人,他与林大人是同榜。”

    靖国公想起来:“可是那个姓祁的探花的家眷?”

    叶夫郎道:“正是。”

    “这祁大人与萧夫郎十分恩爱,说来,郡君许也是受其影响。”

    靖国公了悟,默了默,道:“你留心着伺候郡君,自少不得你的好。若有甚么大事,且捎口信儿来公府,勿要兜瞒着。”

    交待罢,靖国公方才离去。

    过了些日子。

    “原平一片私盐猖獗,陛下心中烦忧,瞧着今日火气上来,多少官员受责。”

    “那头也并非一日两日如此了。”

    早朝散,文武百官脸色都不多松愉。

    祁北南和姜汤源一并结伴回官署,并头嘀咕了两句。

    “看这架势陛下是有心要整治盐务了。”

    祁北南闻言,吐了口浊气。

    西南官商勾结,私盐泛滥,一斤盐卖到了几贯之数,许多百姓受害连日常所需的盐都吃不起。

    算着时间,皇帝是要任命靖国公为巡盐御史处理盐务了。

    昔时他整好在地方上,顺势配合了靖国公办理盐务,受其赏识提拔,一路高走。

    如今,又见盐务,却不似昔前。

    他心中是想前去办盐务的,不光是为着前程,更是因着西南一带的老百姓水深火热,他做不得置之不理。

    只是,他在想如何重新搭上靖国公,教他能抬举自己办盐务。

    未过几日,皇帝在朝会上果真下令要办西南私盐之事,任命了靖国公为巡盐御史。

    由其调遣能手办这桩公事。

    靖国公首提了自己的女婿林青煜。

    这倒是情理之中,林青煜这般人才,即便不是靖国公的女婿那也举荐得,旁人没有话可说。

    皇帝自是应允。

    “再者查账点物,需得是细致稳重之人方才办理得当。翰林院中编修祁北南月前考绩拔尖,前协工部办理夜市之事亦是妥帖,微臣以为乃是可用之才。”

    祁北南闻听自己竟受了举荐,甚是意外。

    “祁爱卿可愿协同国公前往西南办理盐务?”

    皇帝雍容的声音响起,祁北南方才全然确信了自己受国公爷举荐。

    他连忙执朝板出列回话:“臣自当为国效力。”

    朝散,祁北南觑见回往官署去的国公爷,他快步上前,同人致谢:“此番举荐,多谢国公爷提携。”

    靖国公见着祁北南,笑了笑,道:“你是才能之人,举荐你也是为着能将西南私盐之事更好的处理。”

    “此事错综复杂,且牵扯深,你当竭尽所能才是。”

    “下官必当是用心竭力,不负所托。”

    祁北南有些摸不准,国公爷做何举荐他。

    若说才能,他也未曾显现多少,朝中有的是比他显能之人。

    他想着莫不是林青煜同他老丈人举荐的他,可似乎不太像他的性子。

    思不得果,他回官署时便问了林青煜。

    “非我之功,不敢贸居。”

    林青煜道:“并非是我所举荐,是公爷自行要用你。”

    “我与公爷并无交集。”

    林青煜放下手头上的事,见四下无人,方才道:“岳丈很满意郡君与令正交往。”

    话点到即止,祁北南立时便明悟了。

    他沉默了须臾,忽的笑了出来。

    窗外六月末的阳光正盛,琉璃瓦上是跳跃的晴朗。

    祁北南坐在堆叠的卷宗中,微微出神。

    一阵难得的清风从他的衣襟上扬过,风中带着些干燥的味道。

    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是也倚靠上了一把萧小宝的功劳。

    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有意外,有喜悦,但更多的好似是欣慰。

    小小的雀鸟从一直护着他的羽翼下飞出,已是能自行越过连绵的山川了。

    祁北南觉着六月的天,晴的刚刚好。

    第115章

    “一饮一食具是离不得盐, 咱都是平头老百姓过来的,晓得盐是何等要紧。你此行前去办盐务,是一件极好的事。”

    萧元宝得听了祁北南受公爷举荐要前往原平办理盐务, 又知他心中本便是想去办这桩事, 见他心愿得成,也为他高兴。

    这为官做宰,是光耀门楣,但做上这个位置, 也合当为国为民做事。

    否则拿着朝廷的俸禄,受着许多的尊荣优待,却不行实事, 天底下怎能有这样的好事情。

    萧元宝晓得, 祁北南不是那般没有抱负的人。

    早先未曾在官场上施展拳脚, 无非也是因着不放心他。

    他们初来京城, 无亲又无友, 且还不熟京中的生存之道。

    他一直在翰林院中不温不火, 也是为着能在他的身侧护着他, 遇事也好头一时间替他解决。

    但如今来京城也两载有余, 家宅置下了,生意也做了起来。

    他慢慢也摸出了些在京城生存的门道, 手头有生意经营,不是那般闲散难打发晨光之人。

    有旧友, 也有新交,长辈在。

    实在是没甚么教人再放心不下的。

    “这些年, 你为家里为了我, 已经做了太多,如今你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萧元宝道:“家里我可以照看的很好, 你无需要担心。”

    祁北南握住萧元宝的手:“我尽信你现在已然可以把家里照看好,因为我们小宝早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见着生人还要躲起来的小孩子了,足可独当一面。”

    “我出门再是不必像少时前去赶考时那般,把心悬在心口上。”

    他看着面前明眸善睐的人,徐声道:“只是,小宝”

    “过去为你,为家里所做的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且高兴去做的,从不曾觉着因此舍弃失去了什麽。”

    这些年自小相伴而来的日子,是他夜里梦时,美梦方才会出现的场景。

    他真的真的再没有比之更知足的日子。

    萧元宝忽的抬手拥住祁北南,轻靠在他的脖颈处。

    “谢谢阿南,谢谢你能来到我的身边。”

    或许这句话说来教人觉着生分,可却是他一直想对祁北南说的话。

    谢谢他品性端正,谢谢他始终如一,谢谢他自小对他一点一滴的教导。

    他曾经或许不明白,或许看不到他的悉心。

    可来了京城,所遇所历,逐一让他明悟,倘若这些年不曾有阿南在身边对他的引教。

    即便是走到了京城,他也没办法自如顺遂的经营下去。

    他时常都觉得自己太幸运了,以至于也患得患失,怕这样好的祁北南,有朝一日便不再属于他。

    可事实便是,他总能教自己安心。

    祁北南圈着萧元宝的后背,喟叹了一句:“如果你想谢我,便用余生作为答谢吧。”

    萧元宝笑了起来:“总之是我占便宜的事情,我自是乐得答应。”

    巡盐御史前往西南,是在七月下旬动的身。

    车马队伍浩荡,萧元宝在家里与祁北南道了别,到底还是忍不住跑去了城墙上头去为他送行。

    风吹得旌旗呼呼响动,萧元宝额间的头发也被吹的凌乱。

    他看着身姿挺拔的祁北南骑在马背上,随着队伍慢慢往城外行去,心也好似跟着去了。

    此行,少不得一年半载,如此多日日夜夜,如何能够教人不徒生些离愁别绪。

    萧元宝长吸了口气,试图将闷在心口上的不适给压下去。

    京城里甚么都好,只这夏月教他觉着不打好。

    天气闷热,蝉声喧闹,他在这般大日头下,愈发是站不得多少时辰就觉疲乏。

    正说是回去,偏头却见着安静立在他身侧的顾言许早哭做了个泪人,两只眼睛泪汪汪的,活似美玉吐露。

    “怎的了这是,如何还给哭上了。”

    顾言许吸了吸鼻子,取了手帕将眼睛揩了揩。

    “父亲也真够狠心的,不过是我与青煜做了一碟子菜未与他尝吃,我才成亲多少日子,这就将人给带去了地方上。”

    萧元宝听其埋怨,忍不得笑。

    “公爷哪里是想教你们夫夫分离,只入朝做了官,长久在翰林不去历练,如何好往上头走。”

    “虽也是知晓这些道理,可心头还是难受。”

    顾言许声音哽咽:“在跟前时且还好些,这山水迢迢,去了那般远的西南,指不得把我就给忘了。”

    “哪里有这样的事。”

    萧元宝宽慰着人道:“有公爷在,林大人如何敢把郡君忘开,指不得是三日一封信,五日一箱礼给捎回来。”

    “真假?”

    顾言许红着一双眼睛问萧元宝。

    “如何能有假,日日在跟前见着,男子见惯了不多珍惜,这分隔两地了,反倒是心里挂记。俗话说远香近臭,林大人见不得郡君,心里恐更是思念。”

    顾言许听罢,心头才好受些。

    两人结伴从城墙上下去,顾言许央着萧元宝,教他一同去府里说话儿。

    萧元宝依了他,往林府去,待了大半晌。

    日落西山了,他才从林府返还家去。

    “也不知是怎的,困乏得很。”

    坐着马车回去的空隙,他在车子上打了两个哈欠,昏昏欲睡。

    文哥儿道:“夫郎一早便起来送大人,又陪郡君说了大半晌的话,这夏月天里,如何有不困乏的道理。”

    “虽也是这个理,但这也没做甚么费力气的活儿,当真是觉着身子不如以前好了。”

    萧元宝嘀咕了一句。

    回到宅子,他简单吃了些东西,早早的就回屋睡了。

    本是送祁北南走,心里头多不是滋味,可顾言许婚后还是头一回和林青煜分开,只有比他更伤心的。

    他宽慰了人许久,不知他听没听进去,反倒是自个儿给说开了。

    夜里他都没太因着祁北南不在便呼呼大睡了去,一觉睡到了天色大亮。

    他晕晕乎乎的从床上爬起来,瞧见外头的日头,心头惊了一茬。

    睡了可好生长的时间,夜里梦多,一会儿这处一会儿那处的。

    可究竟梦了甚么又不全然记得。

    只记着好似瞧见了些粉糯白乎乎的小孩子,眼睛又圆又大,冲着他笑还露出了两颗小牙。

    他觉着看起来有些眼熟,好生可爱,忍不得前去抱了抱。

    那小孩子竟是比瞧着还要软,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还软声软气的唤他小爹。

    祁北南在一侧上笑,说他小时候也跟那些小娃娃一样可爱。

    萧元宝想起来,也忍不得眉眼舒展。

    片刻后,他又醒过神来那只是一场梦。

    他扶着额头,身子一歪一脑袋又重新扎进了松软的被褥里。

    时下那人都去了西南,他们一时半会儿的就甭想甚么小孩子了。

    萧元宝踢了被子几脚,忽的又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虽说是人不在家里头,可他趁这时候把身体好好调养一番,届时他回来了要孩子岂不更容易。

    想到此他又欢喜起来,忙从床上下去。

    可又想起甚么顿了下来,若要调养身体,少不得寻人把脉来看。

    这事定然是要去找桂姐儿,只他想着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早先他去看桂姐儿的时候,她还催促说教他赶紧也和阿南要个孩子,届时他们的小孩子年纪相差不大,还能够一同玩耍。

    他想着当然是好的啊,可是又迟迟不见自己有甚么动静,便嘴硬说还不着急要孩子。

    这下去寻她给自个儿看脉养身子,必得是惹她笑话。

    萧元宝叹了口气,默了默,眼珠子一转,收拾好还是坐了马车出去。

    只不过他没有往白巧桂的宅子,而是祟祟地溜去了外头的医馆上。

    “夫郎身子平日里头可有甚么不适?”

    “倒也不曾不适,我是想来教大夫瞧瞧,养着身体好要个孩子。”

    萧元宝受大夫问及病症,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同他看诊的是个老夫郎,似乎是见惯不惯了,便道:“如此夫郎且教我先看看脉,再行做诊断。”

    萧元宝赶忙起了些袖子,教大夫与他看看。

    他身子骨儿养的不错,少有病痛,出来瞧大夫的日子屈指可数。

    平日里有桂姐儿与他观相,更就不如何瞧大夫了,这朝出来看脉竟有些做贼心虚似的感受。

    老夫郎手指在他的手腕上按了须臾,眉头一动,惊讶的看向萧元宝。

    见大夫如此神色,萧元宝心里咯噔一下:“我这身子可是有甚么不好?”

    老夫郎收回手,稀奇的看着萧元宝:“你说是想养身子要个孩子?”

    萧元宝讷讷点头,他心里没底儿,不知哪里不对。

    他正是想问,大夫道:“你这身子上已经是有了,我当是自己耳朵不好听错了话,是把养胎听做了养身。”

    萧元宝听这话,呆呆的张了张口。

    半晌,他才回缓过来,不可确信小心翼翼的复问道:“大夫的意思是我有孩子了?”

    大夫见他的神色,笑了起来:“医馆中还能拿这些事来说笑不成。”

    “也是忒不留心了些,如何自己有了也还不知,反倒是想着出来求药养身。”

    萧元宝听此,见着大夫笃定的模样,不由得的将手掌心覆在了自己的腹部上。

    细细想来,他这阵子是有些贪睡能吃,只是他以为是时气所致,全然未曾往这上头去想。

    “那、那我这孩子多大了?”

    萧元宝后知后觉的才想着问。

    “已是两个多月了。”

    大夫道:“我且与你开些安胎的药来,前四个月上得小心着。瞧竟是教你没发觉就两三个月,也是运气好,不曾磕着碰着,不过也归功你身子本就好。”

    “只身体再是好,有了孩子也得好生留心着,否则不留神没了孩子,还自伤身体。”

    萧元宝暗暗长吸了口气,脑袋同刚刚睡醒时那般,晕晕乎乎的。

    大抵上这意外之喜,实在是太过意外了,让他一丝准备都没有,乍然的就这般成了所求,教他有些发愣。

    一来是他本着求子的心态来,不想已然有子;

    二来,这才将祁北南送走,若是早一点知晓这天大的好消息,也能教两人一同欢喜。

    如此思来,他又很是后怕,不怪大夫说,他当真是大意,居然有了也不知。

    从医馆出去,萧元宝脑子都还浆糊一般。

    许是这好事来的太巧,太顺,他心里头总不敢确信。

    虽从医馆里头已经拿了些药了,他还是扭转去了桂姐儿那处。

    还得是要教她同自己瞧瞧,这事情才算稳妥。

    萧元宝上罗家时,白巧桂正在午歇。

    若是换做往昔,他别说是将桂姐儿唤起来了,这时辰上,他压根儿就不会前来打扰。

    “甚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不知孕妇为大么。”

    桂姐儿从床上起来,她倒是没有睡熟,只她也稀奇萧元宝这时候竟然会来。

    他嗔怪了人一声:“祁大人去了地方上,这般不分时段的舍得出门来了。”

    萧元宝好声央道:“好桂姐儿,你先别打趣,我有要紧事情。”

    他一头扶着白巧桂坐下,一头自在一边坐下去挽袖子:“你快同我看看脉。”

    白巧桂见他慌里慌神的,只当出了甚么事,立也收起了打趣,正色起来:“你这是怎的了。”

    说着,她便依言前去摸脉。

    一摸立是展了眉头,她喜道:“我的哥儿,你这是有喜了!”

    萧元宝听了白巧桂如此说,这才慢慢的舒展神色,然后一下子笑开来:

    “果真,果真是喜脉!”

    两人欢喜做一团。

    说了好半晌的话后,白巧桂道:“哎呀,只是不巧,你这才有了身孕,祁大人却受命去了西南,这厢谁照料着。”

    萧元宝全然是沉浸在了有孩子的喜悦中,他反复的要去摸自己的肚子,虽平坦一片,可想着内里已经有了一条生命,他就有股子说不出的充盈欢喜。

    这般抚来抚去的,从得知消息到确认消息才多少时间,已然却教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

    “我也想着他去的不巧,若是早一日晓得,只怕也欢喜。不过转念一想,这般倒是也好,若他晓得我有了孩子,必然是不会去西南。”

    萧元宝道:“所以还是我这小宝宝贴心,不教他爹耽误公差。”

    白巧桂听得好笑:“瞧这才知有了孩子,就已然夸起孩子的好了,往后出生了,不知该是多娇惯。”

    萧元宝道:“爱惜归爱惜,我可不会娇惯养岔了孩子。”

    “好好好。左右祁大人是个会养孩子的,瞧把你养的多好。”

    萧元宝面微红。

    白巧桂说罢,道:“言归正传,你这有了孩子,祁大人不在我是真不安心。”

    萧元宝觉着其实也没甚么,不过他到底往前没有过孩子,也没太见识怀孩子的苦,不敢太得意和逞能,而今凡事还是以孩子为重才好。

    他想了想:“我会好生安排一番的。”

    萧元宝回去时,便将有了孩子的事情告知了蒋夫郎。

    蒋夫郎自是欢喜,又心疼他祁北南才走,于是便立收拾了东西搬回了宅子里头来住,要早晚的看顾着他。

    萧元宝与他商量,趁着这机会写信回去,好教他爹来京城里头。

    原先走的时候便说了等有小外孙就来京里头陪着,如今他有了孩子,祁北南又去了西南,萧护没有不来京都的道理。

    再来萧元宝虽知他在京城闲散着不惯,但他们在京郊买了地,又建了屋舍供菇农住。

    萧护来了京里头,在城里住的腻味了,便能前去郊外自家田庄上逛荡。

    他要爱打理田地上那些事,而今家里手头宽裕,再多买些田地下来,再建个小庄子教他有事做就是了。

    等着萧护来了京城里头,他再去信把有了孩子的消息告诉祁北南。

    届时爹爹来了京里,他又有老师照看,京城这头安置的妥当,他就是晓得了消息,也不会太忧心,能安下心思办理盐务。

    萧元宝写完送往家里的信,看着外头月儿又亮又圆。

    他与萧护写信说好消息,心里头很高兴,可晚风习习,心中又还是有一处空唠唠的。

    阿南也喜欢孩子,两人是一同期盼过孩子的。

    如今所盼成真,他却独自享着这番喜乐。

    以私心来说,他巴不得立是教祁北南晓得这桩喜事的。

    可于理智而言,他晓得不能够。

    好事左右就在这里不会跑了,早晚都能够晓得的,不急一时。

    第116章

    九月上, 桂香馥郁。

    祁北南一行抵达原平已有一月有余了。

    “恍是又一回乡试,来年又是会试,殿试罢, 又有新官进朝了。”

    午间, 祁北南从办事处回住舍,进宅便嗅着了一股香气,枝子上的桂花竟是一夜之间尽数开了。

    他瞧着一簇簇的金桂开得好,不由得思及乡试的事情来。

    想着昔时的同窗, 今年当有不少要下场的。

    倒是年初的时候收得一封马俊义的信,言他今年预备再考。

    时下成绩也当出了,只是别省的成绩也不好听得, 他倒想马俊义今年能取得个好成绩。

    “大人, 茶沏好了。”

    祁北南听得一声唤, 从桂花树下往里头去。

    他查点了一上午的账本, 两只眼睛也是瞧看得乏累了, 整好是吃盏茶午歇一番。

    在家时, 且还有萧元宝隔三差五与他做的明目汤, 这保养的多好的一双眼睛, 来了原平才多少日子,接连的点着账簿, 那累的山高的账簿虽是去了半,可他的眼也得瞧出重影了。

    他本是想着紧着些把盐务早办理了, 一则是好早些回去,二来也教这头贪污受贿的人早受处置。

    只这般紧锣密鼓的办事, 实是有些让人吃不消, 还得是徐徐图之的好。

    祁北南心中正是这般想着,秦缰从外头跑着进来:“郎君, 京里头来信儿了。”

    闻言,祁北南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去迎信。

    “等了些日子,家里头的信可算是来了。”

    祁北南匆匆拆了信,坐回椅子间去读。

    信写了五六页,他也不嫌多,慢悠悠逐字逐句的去读。

    信上说家里头都好,怜他郎君不在,都来同他作伴说话。

    他日里头看账管着铺子的事情,不觉日子难消磨。

    两页信读了过去,祁北南面上都带着放心的笑容,直至是读读去了第三页纸上,面色霎时变了去。

    他倏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前头所说的都是些琐碎杂事,倒不要紧,只是有一桩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与你。但我说前,且嘱咐你勿要着急担忧,这是一桩欢喜事情。

    我与你盼说了许久的事,竟是成了真。待着你将盐务之事办理妥当回京来时,家里头当是要多一个小家伙了。不瞒你分毫,我有了身孕。”

    “你在那头知晓了这消息,想必头一反应不是惊喜,反而是忧心。我且与你说,你尽可为了我们有了孩子而欢喜高兴。与你来这封信时,爹爹已抵京中,老师也从知我有身孕时便从铺子里搬回了宅子住。”

    “我终日有人看顾着,安胎的汤药有好好吃,孩子也很乖巧,并不闹腾人”

    祁北南几页纸通读下来,从提心吊胆到慢慢舒缓了些心。

    他紧紧的捏着信纸,心中想着怎这般不凑巧。

    不过元宝说的倒是不错,若早教他知晓,只怕是也便不会来西南办理盐务了。

    也是命运弄人。

    虽说是在信里听得他已经将事事都安排的妥当,按理说,确实不必再行担忧。

    只历经了曾经失孩子的事,他心头总是不尽安心,只怕再走老路。

    得闻了要做爹的消息,他哪里还有甚么午歇的心思,方才萌生徐徐图之办理盐务的想法也全然抛至了脑后去。

    他只恨不得插上两只翅膀飞回京城去。

    只他人已在原平,盐务不曾办理完想半途请辞是绝计不可能的。

    既知此般,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早的将盐务办理妥当,再行迅速回去。

    索性是这盐务办理过一回,一些要紧之处会比曾经要好办许多。

    祁北南尽可能的稳住心境,一头又埋进了公务之中,竟是比先前还要卖力更多了。

    “素来是觉你办事勤谨,事情做起来没个节制,这朝瞧着祁大人,发觉竟是还有更下力气的人。”

    靖国公见着祁北南一连好些日子都扎在办事处,那几大箱子的烂账,生是教他迅速给清理了出来。

    他不由得觉人办事妥帖,能力且还出众。

    与林青煜说话时,忍不得赞了人一句。

    林青煜道:“祁大人自来是杰出之人。”

    靖国公眼中多出欣赏,不日派遣他外出巡盐,不在尽数于埋在官署之中算账目。

    这朝不必专在官署里头做笔墨功夫,出了外头能跟着去办事,更是如鱼得水了。

    协着公爷揪出私盐商,顺藤摸瓜,又捉出了与盐商勾结的官员。

    一桩桩一件件紧锣密鼓的办起来,竟是不出半年的光景,此番原平的盐务竟是进了尾声上。

    自然了,西南一带的盐务要尽数平铲,却不是一年半载可平的。

    然则靖国公领命办的是连平府的盐务,办完即可回京禀告去,至于后续是否继续任命办西南他府的盐务,还得往后再说。

    不过此番节节顺遂,即便是不立即稽查西南他府的盐务,也可敲山震虎,能教那些个贪东西收敛着。

    “你果真是个人才,我举荐你前来西南办理盐务,果真是选对了人物。”

    靖国公多欢喜,不吝对祁北南的夸赞。

    “待回了京,必是向陛下陈你之功。”

    “若非是公爷抬爱,我哪有这般机遇前来为民做事。旁的不求,若是能赶在年前回去京城,与家人团年,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靖国公笑道:“早知你是眷家之人,这厢出来半载,又至年下,外头已见年节气,属实是教人更为念家。”

    “若是尾声之务办的快,定是圆你所想。”

    祁北南恭敬道:“多谢公爷体恤。”

    京城这头。

    “这京都里头的冬啊,真是够冷的。雪一下来,整日整日的落,出门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甚么都不见。”

    萧护哆嗦着身板子从外头回宅来,嘀咕了一句京里的冬冷。

    “爹出门去不坐车马轿子就罢了,怎的连把伞也不打。”

    萧元宝抬眼见着从外头回来的萧护头顶和肩头上都积了一层雪,忍不得埋怨了一句,起身要从铜炉前与萧护扫去肩头的雪。

    “不肯在屋里陪我就罢了,出去还这样不知照看自己。”

    一侧正在做针线活儿的蒋夫郎见他要起身来,先他一步起身将他按回去:“你好生坐着,身子重了本就不便,还当同以前独一个儿的时候洒脱似的。”

    蒋夫郎把萧元宝的一举一动瞧得紧,他把萧元宝当做自己亲哥儿似的喜欢,如今他有了孩子,更是要紧了。

    “爹哪里是不肯陪着你,不过是想出去与你买点闲嘴吃。”

    萧护自抖去了雪,转从胸口前掏出了一包糖炒栗子拿与萧元宝。

    “我走得也不远,只不想外头的雪跟夏月里的雨一般大,才唤个叫卖栗子的买了一包,竟就弄了这些雪在身上。”

    萧元宝欢喜的接下来,取了一颗出来吃,栗子且还烫着。

    糖炒栗子都开了个小口,好剥不说,个头还大。

    他剥了放进嘴里,粉糯又还有些甜滋滋的,他忍不得多吃了两颗。

    再要吃蒋夫郎却不许了:“当心上了火气。”

    萧元宝便也听话的放下,他抬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见着蒋夫郎针线篮子里头缝做的一双虎头小鞋甚是可爱,捡起来左右看了一番:“都快快完工了。”

    入了冬以后,接连的雪日,外头冷且不说,屋檐上四处悬着冰棱子,地上也跟着结冰。

    虽是日日都有人清扫着,可保不准还是有人跌摔。

    冬月初上,白巧桂生产,他赶着过去瞧人。

    那会儿且还没落雪,只是霜大,出门的急,险些也打了个滑,可却教一家子都吓了个好歹。

    连他自个儿也都吓得不轻,索性是过去看着白巧桂平安的产了个女儿,这才缓了口气。

    只打那后,天气愈发冷,他也有些怕冷,就再不如何出门了。

    萧护和蒋夫郎怕他在家里头闷,也都陪着。

    等着天落雪后,就在屋子里头烤火观雪,唠唠话儿,颇有些以前在村里头落雪天一般。

    乐子虽少,可一家子都在家里头烤火,觉得很踏实,一日倒也好过。

    “这眼瞅着是快要过年了,也不见北南来信。不晓得那头冷是不冷,这模样是赶不回来过年了。”

    萧护听着外头放鞭炮的声音,忍不得道了一声。

    萧元宝笑道:“爹竟是比我还挂记他一些。”

    “他上回来信说那头公务重,日日都忙着。这稽查盐务不是小事情,没有个一年半载的哪里成事,人走时,春夏秋冬的衣裳都齐备了去,我早不指着他能回来过年。”

    萧护道:“他做官,是办公务要紧,左右家里头有我与你老师看着。”

    蒋夫郎道了一句:“你看了个甚,也就图哥儿看着你人看个欢喜高兴。”

    想着这人劳碌命,闲老爷不做,来了京都里头没十天半月的,就央了宝哥儿在京郊又新添置了些土地田产,又办个庄子出来。

    等着开年那头兴建好,又要上那头去劳碌。

    萧护笑了声,寻不得话出来反驳。

    萧元宝好笑,平日里头见这两个不爱多话的长辈拌句嘴,也怪是趣事。

    腊月三十日上,是春节。

    京里头的炮竹烟花是一茬接着一茬,这日团圆饭摆在大饭堂里头吃。

    萧元宝挺着个大肚子,也在灶上做了一道鸡汁焖笋出来,虽是这节气上,忍不得想要大展身手做上那么一桌子的菜。

    只精力是不如以前,独做了一个菜出来,就教蒋夫郎叫去厅上等着吃了。

    萧元宝独坐在教炭熏的暖呼呼的厅上,见着外头的雪更是大了些,隐可见着天边上炸开的烟花。

    原本是没起心思念叨那人,这朝热闹之中的一晌寂静,竟是教人无声的就念起了那人来。

    眼瞧着屋里屋外,好似哪里都是那人的身影,耳边也响着他的说话声儿。

    心里头一挂记,就觉得有些发闷不是个滋味。

    也不知是雪天不便还是如何,当真是过年里头,也没收得他一封信来。

    萧元宝低头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轻声道:“也不知你爹这晌在做什麽,可有空闲能够念叨一下咱们父子俩。”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

    “又何止是念叨二字可揽概的。”

    第117章

    萧元宝抬头, 便见着厅外立着个身系墨色斗篷的人,身上积带了好些雪花。

    挺拔如青松的人,似是教风雪沧桑了一圈, 人都瘦了好些去。

    那张本是不见多少肉的英俊面颊, 这朝更现骨相。

    下巴一圈,青茬横生,眼底下一片乌青。

    一双沉静的眸子中,闪烁着温热酸涩的光。

    “阿南”

    萧元宝一瞬间喉咙发紧, 迟疑的唤了一声,随后浑身的血液才后知后觉的涌动起来,他扶着腰站起身, 想要前去迎人。

    静静站在门外的那人却是先他一步快着进了屋来, 先扶住了行动变得很是迟钝的他。

    祁北南一路马不停蹄赶着回来, 京城一片风雪大, 属实有些难以行走。

    不过远在城外的山道上, 见着城中节气欢庆, 反倒是激起了诸人归家的心, 到底是赶在团圆饭前到家了。

    他顶着一身冷寒, 知自己眼下这幅尊荣定是狼狈又沧桑。

    晓得的是他前去顺利的稽查了盐务,不知的还以为他前去打了一场败仗灰溜溜的回了京。

    欢喜团圆的节气上, 本是想体体面面的回来,先回屋去换了衣裳再来看萧元宝, 只是没进宅子的大门姑且挂记人挂记的厉害,进了园子, 再是忍不得多等那一刻钟, 还是先来了饭厅这头。

    只过来,便见着烛光温黄的饭堂中, 萧元宝静然坐在长椅间,正与肚子里的孩子念叨着他。

    走时身形还清瘦着多轻盈的人,此番肚子已经隆得大,孩子不是一日之间长到八个月的,可他却是自知道消息时,头一次见着便已经八个月。

    他心头情绪万千,颇有些不是滋味。

    所幸是他赶着回来了,否则这年节都不能陪着夫郎孩子过,实在有些失了丈夫和父亲的职责。

    萧元宝摩挲着祁北南的手,两只眼睛紧紧的看着面前的人。

    只觉他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冷冰冰的,且还变得好生的粗糙,掌心上也起了好些的茧。

    “怎也不来封信说要回来,这样也能在外头去接你呀。”

    萧元宝见着这模样回来的人,不知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头,心里心疼的紧,说起话来声调都变了。

    “本以为也是要年后才能回了,不过没想到尾声清查的快,公爷体恤,便提前回京了。临时来信未必比我先到,再者我也想给你和孩子一个惊喜。”

    祁北南安抚着人:“好在是回来的时间赶得巧。”

    萧元宝闻言抿了抿嘴,眼睛泛了些红:“瘦了好些。”

    “不碍事,原平那头的饮食不惯,日里吃用的少,这才看着瘦了些。”

    祁北南宽慰道:“再来风雪赶路回来,一行都是些男子,不如何整理仪容,瞧着便潦草。”

    说罢,他轻轻放开了萧元宝:“我这身子上冷,带了许多外头的寒气,不敢久抱你,若是过了寒气给你和孩子,那可不好。”

    “待我洗漱一番,也好见爹,不好教他瞧我这幅尊荣。”

    萧元宝笑了一声:“你甚么模样爹又不是没有见过,都不怕教我瞧见,还怕他瞧见不成。”

    “女婿还得是像个模样些。”

    萧元宝知他刻意打趣,也是怕他身子上这样冷,一会儿得了风寒。

    便柔声道:“你先回屋去,我唤灶上给你送热水来。”

    “好。”

    祁北南在萧元宝白皙红润的面颊上亲了一口,这才阔步往辛夷轩去。

    “回来了!”

    萧元宝前去厨灶那头,吩咐送水去,顺道与萧护个蒋夫郎说了祁北南家来了的事情。

    家里人喜出望外,颇是惊喜。

    蒋夫郎正在灶上忙活,听此,道:“我再做两个他爱吃的菜,幸是预备的菜肉多,时下做也快。”

    萧护也乐道:“这朝倒是好了,有人同我一道吃酒。”

    萧元宝笑着答应,嘱咐下人往水里放两片老姜驱寒。

    夜里,本是三个人吃团圆饭,祁北南这一回来,便当真是团了圆。

    说来也怪,只是多了一个人,宅子霎时就热闹了好多,年节的气氛一时间就上来了。

    家里头置了两桌子的菜,一桌是祁北南萧元宝他们在饭厅里头吃。

    再有一桌子是家里伺候的人吃。

    这头菜布齐后,萧元宝便教所有下人都自去吃年饭,屋里吃饭的时候不必来伺候。

    挨着又与他们发了红包,红棠文哥儿还有一杆下人都谢了恩,欢喜的下去吃饭了。

    厅里就一家子几个人吃年饭。

    “爹这回来了京城,可别见着我回来了,开年便嚷着要回去。”

    祁北南扶着萧元宝挨着自己的位置坐下,转与萧护倒酒,打趣他先前闹着走的事情。

    萧护道:“这朝一时半会儿的不回了,我留在京里头教我的小外孙射箭。”

    萧元宝笑了一声:“姑娘、哥儿也教射箭呀?”

    萧护道:“姑娘、哥儿也强健些身子才好,不能像你小时候一样。”

    “老家那头的庄子可是教田恳管着?”

    祁北南听萧护这般打算,心里头就安了大半,知晓他是决心在京都待着了。

    “是啊,那小子种庄稼是个厉害人物,这些年为家里做了许多的事,管理庄子也是一把好手。他成婚的时候依你俩的意思,放了身契与他,自由他去留。”

    “他言老子安葬在了岭县,又受家里恩惠,不肯离开,说要一辈子为家里做事。我见他忠心又诚恳,就让他继续留着。幸而是他没走,否则我来京城,庄子还真不晓得谁来管才好。”

    “时今有他夫妻俩管着庄子,我才安心。”

    祁北南笑了笑,这些年起家,也是得力手底下的人能干。

    像田恳那般人才,寻常大户人家是不会舍得轻易放了人出去的。

    只是祁北南觉着他已然为家里做了许多,那样有才能的人物,不当是一辈子为人奴仆,生下孩子还是人的奴,于是便和萧元宝商量,在他成亲的时候做好将身契与了他。

    这人却知恩图报,还肯继续为他效力。

    “听闻说去年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萧护闻言道:“可不是嚒,虎头虎脑的小崽子,壮实的很,素日里精力好,能动弹不久就四处爬。”

    “一日他娘一个转背的功夫就爬去了床底下,也不出声儿就给睡着了,教夫妇俩好找。”

    他在庄子上无事的时候也爱去逗逗那小崽子,常拿些软糕与他吃。

    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好,就想着哪一日自也有个小外孙儿可就美了。

    这不,收到萧元宝信的时候,立就收拾了过来京里,比上回两人成亲还跑的快。

    萧元宝吃了一口祁北南给他夹进碗里,鱼刺都给挑了去的鱼肉,听到谈到这茬,他道:“阿南去原平了不晓得,下半年里,方大哥也来了信。他得了二宝了,是个哥儿,可把一家人都欢喜坏了。”

    祁北南闻言眉心一动:“他这成亲的晚,动作却是快,瞧这才几年的光景,孩子都俩了。”

    “可不是,二姐儿比他成亲的还早,如今也才一个孩子呢。三哥儿也只一个孩子。”

    萧元宝道:“他们一家子人口本就热闹,如今方爷爷跟孙婆婆又是孙子孙哥儿,还有外孙女儿外孙子的,可更是热闹了。”

    萧护道:“方有粮家的老二满月的时候我上城里去吃了酒:他们一家子的娃娃聚拢来,一会儿是要吃水一会儿要吃糖,方老爷子教一帮子孙儿外孙的围着,嚷嚷的脑仁子疼,只恨是不能站起来躲去清净。”

    一桌子的人听此都忍不得笑了起来。

    “那他们家的生意还好不好?”

    祁北南问了一句。

    “好。方有粮那小子能干,县府里头街市外头都识了好些的人脉。只那小子也好起了朋友,比以前更爱吃酒了,他娘子也厉害起来,揪着耳朵就把人给扯了回去;他岳家豆腐坊修缮扩了一半大,还雇了俩人帮着。我上城里走那处过,那铺里的人眼力又好,老远认着我,总塞豆腐过来教又不肯收银子。”

    “二姐儿同他郎君的胭脂坊的生意也好,年初的时候就商量着要开第二家店了。那俩都是能干人,生意经营的好,只膝下尚且只一个乖巧的姑娘,家里头催促着想教两人别光顾着生意,趁着年轻再生两个。”

    “三哥儿他们家没做生意,不过夫家是上进人,听说我们庄子上的庄稼种的好,还过来买过好多回的肥。”

    祁北南听得老家的那些人都好,心里头也为着他们欢喜。

    他同萧护添了一杯酒,笑道:“爹以前多闷的一个人,村里的事情都是一问三不知的,如今各家的事情竟通晓的这般清楚了。”

    “嗐。”

    萧护往嘴里送了一杯酒,道:“这不是没去山里了么,村里头的人爱来寻我吃酒,吃的多了,各家的事情还不就都晓得了。”

    “只怕是我那兄弟与你吃酒的时候说的。”

    蒋夫郎道了一声:“他们夫妇俩在村子里日子可还顺遂?”

    “哪里有不顺遂的,里正何其神通,以前就把村里料理的妥妥当当的,更何况后头光宗又出息,去金陵那边做了官,还有那样厉害的岳丈。老两口儿要体面有体面,要能耐有能耐,再是没那般好日子了。”

    蒋夫郎笑了一下。

    萧元宝见蒋夫郎高兴,同他道:“前些日子赵三哥哥送了年货过来,还在信里头说教老师不能太偏心了,这朝照料了我,等阿团有身孕的时候,也要来把老师接过去照看阿团。”

    蒋夫郎心里欢喜,嘴上却道了一句:“一个个的,是要教我累死不成。”

    萧元宝好笑起来,夹了一箸儿菜送进他的碗里:“老师受累。待着阿团有了身孕,若是这头我出了月子,就陪你一道去金陵看看阿团。他还埋怨着我成亲的时候没能去呢。”

    蒋夫郎听此,应道:“如此倒是好。”

    起了头说亲朋好友的事情,萧元宝又想起了些来,他握住祁北南的手道:“阿南可听说了,马秀才中举了。”

    祁北南闻言放下酒盏:“乡试的时候我还念叨了一嘴,后头忙着盐务的事情,也没得空去打听,倒是还真不知。”

    “中秋前后我收了鑫哥儿的信,是他与我说的,马举人在乡试的成绩不错,排名还靠前咧。沉淀了三年,精进了好多。”

    “另外,鑫哥儿也要进京来。他当真是行商手段了得,也不知是怎去把那挽月纱的织造人说动了,竟答应了在他手底下做事。开了年就要来京城里头开一间绸缎庄,整好与进京赶考的马举人一起。”

    祁北南眉心微动:“倒当真是了不得,那明年你和桂姐儿鑫哥儿,仨不就要会在一处了。”

    萧元宝欢喜笑起来:“是啊。”

    便是因种种好事好消息,祁北南在原平的时候,他才觉着日子也别有盼头。

    一顿团圆饭欢喜的吃了一个多时辰,饭罢,几人在园子里头扎了会儿炮竹。

    祁北南往素是决计不爱做这耍乐的,今年竟也去扎了些炮。

    几人在园子里耍乐了些时候,想着萧元宝和祁北南分开了半年了,如今好不易团圆,两人定然还有许多话要说,就劝着两人早些回屋去歇息。

    萧元宝与祁北南才一同回了辛夷轩去。

    “不是说盐务的事情得料理些时候么,怎这才半年就办好了。”

    萧元宝动弹了一会儿,面上红扑扑的,手受祁北南给牵着。

    时下大手虽又似往昔一样暖和起来,可他还是忘不得先时摸着那样冷。

    “一静下来就容易忧心,忍不得想你和孩子,心头便烦恼不是滋味。左右不得安稳,索性就全身心都放在了公务上头,事情反倒是办得快了许多。”

    “就是逼着赶着,所以人都瘦了。”

    萧元宝摸了摸祁北南的脸,心疼道:“老师先前都凑在我耳边说觉着你沧桑了。”

    “不是沧桑了,是要做爹了,所以就老了。”

    祁北南握着萧元宝的手,道:“我瞧瞧小爹有没有老。”

    “我才甚么年纪,可好的很,一点不见诶!”

    话还没说完,萧元宝便被祁北南忽的拦腰抱了起来。

    他圆了眼睛,看着祁北南:“都说做爹了还这样不稳重。”

    祁北南也不说话,只笑,他稳稳的抱着人在屋里欢愉的转了两圈:“要当爹了高兴!我们祁家和萧家要有小孩子了!”

    萧元宝连忙抱紧了他的脖子,本是要教他赶紧将自己放下来,可见着他多欢喜,自也忍不住眉眼松散笑了起来。

    这份迟来的欢愉,也算是弥补上了。

    两人在屋里闹了一阵,祁北南才将萧元宝小心的放到了床上。

    他一只手将萧元宝揽在自己臂弯处,一只手轻轻抚着他隆起的腹部,两人并着脑袋。

    “你不知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有多急,既是高兴有了孩子,又恼怎偏生是这般不凑巧的时候。在原平的日子,心里多挂记你和孩子,只怕你有个好歹。”

    “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了,你还这样不放心。”

    萧元宝将手覆在祁北南的手背上:“瞧着这番不是好好的么。桂姐儿常与我看脉,她说我这胎很稳,一点不用忧心。不过也不知是晓得了你要回来了还是如何,近些日子里闹腾了些,总是踢我。”

    祁北南温声道:“那想来是知道爹要家来了,也跟着你高兴。”

    萧元宝笑起来,他蹭了蹭祁北南的脖子:“你想是个男孩儿,小哥儿,还是女孩儿?”

    “我们的孩子,自然是都好。来者不拒,我都喜欢。”

    祁北南亲了亲萧元宝:“男孩儿哥儿女孩儿我都能教养。”

    萧元宝道:“爹也是这样说,他说男孩儿哥儿女孩儿他都喜欢。只盼着我们俩能多生两个孩子,如此才热闹。”

    祁北南:“我也想多几个孩子热闹,只你怀着孩子这样辛苦,若是生好几个孩子,那不得辛劳的不成样子么。”

    “听闻是孕吐,孕期情绪也敏感脆弱,容易哭。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偷偷的哭?”

    萧元宝笑着说道:“旁的我不知,总之我怀着大宝还觉着好,不觉多辛苦。孕吐没有太厉害,哭的话更是没有了,不过你今日回来倒是差点惹我哭。”

    祁北南道:“我回来倒还不是了。”

    “哪里说这样的话。我是见你瘦了,又满面风霜,自个儿却在家里吃好睡好,爹爹和老师把我当祖宗似的供起来,很是心疼你。”

    “亏得是你在家里好,若是不好,我才真要消瘦了。”

    萧元宝也凑上去亲了亲祁北南的眉宇:“便是风霜沧桑了,却也一样还是英俊,我不改喜欢。”

    两人在一处声音小小的,说了许多许多的话,似是想把这半年光景下各自经历的一点一滴都教彼此知晓去。

    外头的雪簌簌的下着,京城万家灯火,炮竹声响动了大半夜。

    萧元宝卧在祁北南的怀里,不知是什麽时候睡着的。

    只觉今夜是这年冬里最温暖、最踏实,教他安稳好睡的一个夜晚。

    祁北南轻轻碰了碰萧元宝的鼻尖:“唯愿岁岁年年,长相依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