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华双目没有焦距,看上去有些迟钝。
季怀稍微一动作,他便警惕地按住了季怀的肩膀。
“湛华,是我。”季怀轻声道。
湛华微微偏过头,像是在思考季怀是谁。
湛华的情况很明显不太对,有点像是走火入魔,季怀慢慢地抬起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是季怀。”
湛华拧起眉,喉结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季怀的手慢慢地下滑到他的后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现在我们安全了,别怕。”
湛华低垂下头,将额头抵在了季怀的肩膀上。
季怀见他好像是安静下来,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然而就是这松一口气的工夫,脖颈上就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不可抑制地喊出了声。
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季怀在惊惧中连挣扎都忘记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山洞顶部嶙峋的石块,只觉得身上的温度在飞快地流逝。
季怀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唇舌也可以冰冷刺骨。
有那么一个瞬间,季怀都感觉整个人都麻木了,甚至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
恍惚中,他看见湛华抬起头来,目光意味不明地盯着他,原本苍白的双唇上沾染着鲜艳的血色,无端显现出几分妖冶,像是惑人的鬼魅。
阴冷诡谲,动人心魄。
季怀头晕得厉害,松松地握着对方的手腕,终于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温度,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于是他扯了扯嘴角,跟那人说:“没事,别怕。”
而后汹涌而来的倦意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湛华的目光落在季怀脖颈处那狰狞的伤口上,抿了抿唇,不自觉地舔走了唇角的血迹。
尚且温热,带着种腻人的甜。
身体里流淌着一种久违的温度,原本他不觉得这种舒适多么令人着迷,然而一旦再次拥有,便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苍白的手指落在狰狞的伤口处,稍一用力,带着温度的血液沾染到指尖。
艳丽的红与寡淡的白交织在一起,惊心动魄的诡异。
季怀疼得闷哼了一声。
湛华猛地回过神来。
季怀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苍青色的帷帐,夏日的蝉鸣刺耳又聒噪,他愣愣地睁着眼睛呆了很久,才从床上坐起来。
身上像是睡得太久,骨头都酥了的感觉。
他警惕地环顾一周,什么人都没有看到,正当他准备下床时,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湛华一进门就对上了季怀惊慌的目光,然后就见对方脸上警惕的表情刹那消散,变成了安心的笑容。
湛华垂下眸子,回身将门关上,然后端着手里的药来到了床前。
“湛……华。”季怀一开口被自己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赶忙清了清嗓子。
“喝药。”湛华将手中的药递给他。
季怀见药就本能地抗拒,然而在湛华的注视下,他还是强忍着恶心,面不改色地将药一口饮尽。
大约是喝得有些急了,黑褐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滑落,滴在了季怀松垮的亵衣上,洇染了一大片白色干净的布料。
布料后是若隐若现的锁骨,上面还留着抹显眼的青黑色指印。
湛华不禁又想起了当时给季怀换衣服时的麻烦场景,那指印大概是他因为暴躁没控制好力道留下的。
季怀伸手摸了摸脖子上包扎的伤口,眼里满是惊讶。“湛华,咱们出来了?”
“嗯。”湛华有些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难得耐心地同他解释道:“我一时……走火入魔,不慎伤了你,抱歉。”
“没事。”季怀笑着摆摆手,眼里一片澄澈坦然,“人没事就好。我是不是晕过去很久了?”
湛华道:“大约有十日了。”
季怀有些愧疚道:“还是拖累湛华兄了。”
湛华摇了摇头。
季怀扭头看了看周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嘶……这里是哪里啊?”
“临州宝南县。”湛华的目光从他脖子上一扫而过,“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季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待湛华出去,季怀才露出痛苦的神色来,他伸手碰了碰包着脖子上的布条,触手一片温热滑·腻。
他疑惑地看了看指尖,被上面的血吓了一跳。
竟然还没好吗?
难道刚才又不小心扯破伤口了?
好像有什么念头从心底飞快地闪过,然而不等他抓住,就被扑鼻的香味打断了。
湛华大约觉得他身体虚弱,给他带来的都是大补的食物,完全没有考虑到一个伤病患不该吃得这么油腻。
季怀着实饿惨了,将一切想法都抛诸脑后,先忙着去填饱自己的肚子了。
湛华在他旁边坐下,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脖子。
季怀歪过头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得到了对方一个淡漠的微笑。于是他又转过头继续跟食物奋战了。
舌尖抿过指尖的血,湛华满意地弯了弯嘴角。
湛华告诉季怀,这是他们临时落脚的客栈,他曾于宝南县一位富商有恩,等过几日这位富商过寿,他们便可混入宾客之中,秘密地拜访这位富商,对方能够庇护他们一段时日。
季怀不疑有他。
他每日里就窝在客栈中吃吃喝喝养伤,只一点让他疑惑,脖子上的伤口总是不见好,每日总是好了那么一点,第二日早上又变得严重一点,湛华却说这是他的错觉。
季怀平日里已经格外小心了,这日临睡前他特意请求湛华,“今晚我们可以一起睡吗?”
这些天两个人都是一人一间房,乍一提这种要求听起来总是怪怪的,季怀又解释道:“我可能睡觉不踏实,总把伤口挣开,劳烦湛华兄帮我顾看一二,这热天气总在脖子上缠块布着实难捱。”
湛华微微一笑,“好。”
于是这天夜里,两个人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然而季怀迟迟没有睡意,他看着从窗户外面洒到床帏上的月光,小声问:“湛华,你睡了吗?”
湛华按住他试图乱动的肩膀,“没有。”
季怀笑了笑,“湛华,我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像你这么好的人,你是第一个。”
湛华按着他肩膀的手微微一僵。
“所以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担着,虽然我没什么大用处,但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还是可以的。”季怀侧过身来看着他,“如果我身上真的有什么宝贝,不管是功法还是宝藏,你尽管拿去用便是。”
湛华盯着他半晌,沉声道:“当真?”
“当真。”季怀语气诚恳,继而笑了起来,“若是你能用上变得更强,不久能更好地保护我了?”
湛华沉沉地笑了一声,伸手捂住了他那双毫无邪念的眸子,“睡吧。”
季怀笑道:“哎,你手终于不凉了,好歹有点温度了。”
湛华脸上的微笑早已消失,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
夜色渐深,身旁的人早已经沉沉睡去。
湛华睁开眼睛,伸手封住了对方的睡穴。
新鲜的伤口很快就暴露在空气中,季怀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在睡梦中瑟缩了一下。
湛华的手背擦过对方的喉结,伸手捏住了季怀的下颌。
昏睡过去的季怀乖顺地不可思议,顺从着他的力道微微偏过了头,呼吸变得有些艰难,不得不将嘴巴微微张开。
尖利的牙齿又一次将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刺穿撕裂,甜腻的香味顺着口腔仿佛渗入了五脏六腑。
然而季怀已经开始怀疑,他不敢做得太过分,只能生生控制住心底张牙舞爪的渴望,强行从那片温暖处离开。
季怀的血并不是解药,但是却能很大程度上缓解他的痛苦,然而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偏偏他控制不住这股渴望,仿佛另一种形式上的走火入魔。
给季怀的伤口上敷好药再次包扎好,解开了对方的睡穴,湛华有些倦怠地闭了闭眼睛,袖子却忽然被人扯了扯。
湛华目光一凛,垂头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季怀皱着眉,睡眼惺忪地望着他,半睡半醒地同他嘟囔:“湛华……我脖子好疼啊……”
湛华在一片黑暗中舔了舔嘴角的血,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颊,低声道:“没事了,睡吧。”
“嗯……”季怀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抓住他的衣袖抱住,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全然没有看到黑暗中对方一脸餍足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