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相当丰盛,从前菜到主餐,不仅味道极好,还非常的有格调。

    但是戴维却几乎全程都食不知味。

    他被飙升的信息素渴求度折磨着,这种雄虫特有的、刺激机体产生繁衍欲.望的生理特性,具体表现出来,就像有几百只细小的虫子爬进他的骨头里。它们啃咬着,叫嚣着,搅得戴维坐立难安。

    他们吃饭在一张长桌上,戴维在主位,艾伦斯像往常一样,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上,安静地用餐。

    戴维用银制餐刀切开了盘子里软嫩的肉排,殷红色的汁水像血液一样渗出来,看的戴维毫无胃口。

    “艾伦斯……”戴维哑着嗓音轻声呼唤了一句,见艾伦斯抬起头,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艾伦斯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听话地坐过去。

    戴维却觉得仍然不够,他一伸手把艾伦斯揽到怀里,使艾伦斯和他同坐一张椅子。两个人靠在一起,戴维把脸埋进艾伦斯的颈窝里,深吸一口气,浓郁的信息素味道萦绕鼻尖,他这才感觉稍微好受了一些。

    艾伦斯僵着身子坐在戴维怀里,冷静地吩咐克莱尔:“这里没你的事了,回房间用餐去吧。”

    像得到特赦的克莱尔立刻逃离了现场。

    餐厅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

    艾伦斯后背贴着戴维的前胸,他感觉戴维的身体在发烫,他轻声询问:“需要我帮助您吗?”

    戴维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什么?”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艾伦斯也就干脆地抛弃了羞耻心:“我可以……用嘴……”

    戴维沉默了片刻:“不需要,我们继续吃饭。”

    艾伦斯:“那就请您稍微放开一下我,这样您没办法继续用餐。”

    戴维松了松箍住艾伦斯的手臂,改为环住他的腰。

    “我不想放开你,你喂我吧。”戴维的样子就好像生怕艾伦斯跑了。

    艾伦斯只好拿起了戴维的刀叉,从他的盘子里切割下一小块肉类,扭过脸来喂给戴维。

    戴维借着他伸过来的叉子吃了一口,艾伦斯见他吃了,便拿起戴维的酒杯喂他喝酒。

    一个喂,另一个才愿意吃,戴维和艾伦斯用餐的姿势,就好像古时候的昏君和宠妃。

    艾伦斯喂什么,戴维都照单吃下去,反复几次之后,艾伦斯用叉子扎起一小块金雀花煎蛋饼。递到了戴维面前。

    戴维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把那一小块蛋饼吃进了嘴里。

    艾伦斯定定地看着他吃下去,然后轻轻问了一声:“好吃吗?”

    戴维其实根本吃不出什么味道来,他只是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好吃。”

    艾伦斯眸光闪烁着,重新打量了一遍戴维,然后告诉他:“您可以放开我了。”

    他一直以来的猜想被验证了,记忆可以从别的地方获取,但是生活的习惯,是骗不了人的。

    艾伦斯现在可以确定,一直以来的所有疑窦,全都解开了!

    戴维抱着艾伦斯,浑然不觉地吻了吻艾伦斯的耳垂:“我去洗澡,等我。”

    艾伦斯站起身,看着戴维离开的背影,当下心绪大乱,他的心脏狂跳。艾伦斯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他要立刻将此事通知给贝斯特家族。

    艾伦斯快步往楼上走去,一边走一边打开自己的光脑,找到贝斯特家族群,立刻就开始编辑邮件。

    艾伦斯一连打下了好几句:现在在我身边生活着的这个戴维,是一个夺舍顶替的冒牌货!真正的戴维,在那天摔下楼梯之后就已经死了!

    艾伦斯内心深处感到惊悚又兴奋,他扶着楼梯扶手一层一层往上走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

    但是等到艾伦斯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他却忽然停下了。

    任凭肾上腺素飙升,他的理智也并没有完全丧失掉。

    他站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将还未发送出去的邮件中,那些逻辑混乱的语句删除掉了。

    他怎么会一时之间昏了头犯下这种错误呢,通知贝斯特家族,一个弃子被人替换掉了芯子,难道会有人在乎吗。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真发送出去了,所有人都会当他疯了吧。他这个枕边人可以发现他的异常,可是在别人眼里,他还是原来那个戴维,身体都没换过,谁会相信他。

    就算贝斯特家族相信了,那这样的后果是什么,无非是处置或者不处置。

    他的身体依旧是贝斯特家的血脉,在他们这个世界中,血统的传承与维系比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灵魂重要多了。

    艾伦斯想到这里,便转身一级一级地走下了楼梯台阶。从兴奋,一步一步回归到冷静。

    重要的是戴维这个身体里的人是谁吗?当然不,他的头衔身份财富地位,每一样都比他本身重要得多。

    他和戴维结婚也是因为信息素资料库的匹配,结合的目的是繁衍后代,他又不需要和戴维的灵魂生孩子。

    就算里面换人了,戴维,也依旧是戴维。

    艾伦斯在心底里对自己说,艾伦斯,你真冲动,你差点断送掉自己的富贵前程。

    *

    当戴维洗完澡穿着浴袍出来找艾伦斯的时候,艾伦斯正坐在大厅里弹钢琴。

    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灵巧地游走弹跳,乐声像潮水一样流泻出来。

    艾伦斯在演奏《海浪奏鸣曲》的第七小节:夜晚的海潮翻涌,天水一色的幽深墨蓝里,有鲛人从深海潜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唱起了古老的塞壬歌谣。

    艾伦斯是斑斓蝶,但或许是因为信息素是海盐味的缘故,他格外喜欢大海。

    《海浪奏鸣曲》是他最喜欢的曲子,也是他时常演奏的曲目,他单纯地爱这个旋律,但是据说这首钢琴曲背后有一个关于大海和鲛人的传说。

    生活在深海,眼泪能化成珍珠,歌声会蛊惑引诱过往水手的美丽鲛人,他们是海底精灵和统治者。

    但是鲛人族有一个残暴的王,他嗜杀成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残忍地杀死同类。

    海巫告诉鲛人,他们的王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被一颗不死的人类之心寄生。

    人类的心脏,有七种原罪,鲛人难以驾驭,便会成为心的容器,在心的蛊惑下,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众鲛人合谋擒住了他们的王,解剖出了他的心,果然,那颗本该是纯净如蓝色水晶一样的鲛人心脏里,有一线血色的污浊。

    鲛人给王重新换了一颗心脏,换完之后,王就变回了他们慈爱的王。

    他恢复成了原来的正常样子,不再杀死同类放走水手,而是和鲛人们一起,唱着塞壬之曲,将之前从他手里逃生的水手都吸引回他的身边。

    然后抓住他们,开膛破肚地吃掉。

    纯粹的鲛人之心,会遵守鲛人的正义法则。

    当残酷与恶意成为大多数,善良就变成了需要被抹杀的邪恶本身。

    被换掉芯子同以前那个雄虫截然不同的戴维,为了他们之间的共同利益,挥刀向自己的同类。似乎从某种意义上,他正是那个被人类之心寄生对水手展露温情的鲛人之王。

    那艾伦斯的立场又是谁呢,是水手吗?

    艾伦斯想得出了神,手下的弹奏慢慢就停了下来。结果就在他分神的时候,他身侧忽然多出一双手,按动琴键将艾伦斯的乐曲继续演奏了下去。

    艾伦斯嗅到了沐浴露混合刺莓味信息素的味道,他扭脸一看正是戴维。

    戴维的演奏并不纯熟,像速成班连夜补习出来的结果,这并不是过去那个精通乐理的雄虫身上会出现的事,但是艾伦斯此时已经不再惊讶。

    戴维一气呵成地弹完了整个第七小节,然后直接将艾伦斯抱起来放在了钢琴上,那架昂贵的乐器发出了“咚”得一声强烈的不满抗议,艾伦斯被吓了一跳。

    “会压坏的!”艾伦斯挣扎着站起来,将钢琴盖盖上,于是他们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平整的钢琴台。

    戴维重新把艾伦斯抱起来放置在琴盖上,用自己的额头去轻轻蹭艾伦斯的前额:“我需要你的信息素,帮帮我吧……”

    如果一对雌雄伴侣两地分居超过一周,雄虫就极其容易出现这种信息素渴求现象,除了配偶的信息素,任何的抑制剂和药物都无法缓解。

    缓解这种现象给雄虫带来的不适感,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配偶之间相互将自己的信息素注入进对方的腺体中,进行深度信息素交流。

    虫族分泌信息素的腺体多分布在前胸和繁殖器官附近,属于甲虫巴塔利类别的戴维只有这两处腺体。但是艾伦斯作为斑斓蝶的构造稍微有些不同,他的腺体除了这两处位置有分布之外,喉管和翅膀上,也有能够分泌信息素的腺体存在。

    只是艾伦斯长有大腺体的翅膀只有在每年一次的“交.尾热期”才会出现,平时都是消隐状态。

    那套浅色的家居服掉落在琴凳旁,斑斓蝶落在钢琴盖上,深色的琴盖衬着一身莹白色的好皮肉,视觉冲击强烈,看着赏心悦目极了。

    艾伦斯之前发现戴维是冒牌货的时候,情绪激动,身体已经兴奋过了,现在处于冷却期,不容易起反应。

    他勾住戴维的脖子:“在此之前,您得先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