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对冬天来说, 吃火锅绝对是人生一大乐事。
许鑫嘉女朋友是川省人,给他们带了当地正宗的火锅底料来,辣得棠景意涕泗横流, 通红了眼睛被许鑫嘉哈哈大笑地一把揽过去:“只是没有女朋友而已,别哭啊小甜甜。”
“……”棠景意粗声粗气地骂了一句, “滚!”
傅初霁把他拉出来,开了瓶冰可乐塞进他手里。
“喝点可乐,我们收拾下宿舍, 下午还得上课。”
他们是坐地上支了个小桌子吃的, 要收起来也容易, 傅初霁去洗锅, 棠景意擦桌子擦地, 许鑫嘉收垃圾,不一会儿就弄好了。
“一吃饱就犯困, ”许鑫嘉瘫在床上打哈欠,“下午都不想去了。”
棠景意也困, 嘟囔道:“不行,下午是导师的课,必须得去。”
“哎, 你那论文数据怎么样了?”
“授权书拿到了。”棠景意说,“不过得去他们公司连内网才能看数据,怪麻烦的。”
傅初霁问:“直接拿经过模糊处理的数据也不行?”
“不行。”棠景意又是一个哈欠,“算了……别人给的东西, 别人说了算。我先捋一捋框架,到时候一次性去给他搞定。”
“嗯。”傅初霁说, 截住许鑫嘉还想开口的话头,“不早了, 睡吧。”
棠景意拿过床头的耳塞塞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下午就三节课,临近下课的时候棠景意正刷着美团选外卖,下课铃一响就拎起书包要走,却听导师叫他:“小棠,你过来一下。”
棠景意应了声好,随即对傅初霁说:“你们先回去吧。”
“不着急,我在外面等你。”傅初霁说。
“我得取快递,”许鑫嘉说,“你们有没,我一起取了。”
“有有有,”棠景意连声说,“我把取件码发你。”
他截图了取件码给许鑫嘉发过去,一边在脑海里回想最近应该没什么事儿才对,乍一被老师点名竟然还有点对于未知的小紧张。
“小棠,”导师和颜悦色地开口,“最近在找实习了吧,有什么想法吗?”
棠景意说:“暂时没什么特定目标,就是先海投面试着。”
虽然学校只规定了半年实习期,但工作经验自然是越多越好,尤其是对于金融这种行业来说。并且从投简历到筛选再到1-3轮的面试也得费不少时间,基本上得现在开始准备了。
“都往什么方向投?”
“上市公司多一些吧,”棠景意估摸了一下,“券商和基金公司门槛太高,而且工作强度也比较大,目前可能不太够得上。”
“小棠,是这样。”导师斟酌着说,“顾总中洲科技的证券部需要实习生,他来问我的意见。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实习机会,刚好,你之前也在他们子公司实习过,和顾总彼此都比较熟悉。所以综合考虑下,我和他推荐了你。”
没想到又会听到顾云深的名字,棠景意一时愣住,“我……”他张口结舌,试图拒绝,“老师,但是,我可能……”
“我知道,咱们学金融的,上市公司不算首选。”导师温和地说,“但一个是,你也知道,金融行业门槛高,一挑学历学校二重实习经验,你没几份像样的实习积累,根本申不到头部券商的正式实习。二来,顾总的源达集团也绝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上市公司,它的集团版图横跨多个行业,母公司中洲科技一直以来都是科技行业的龙头,底下也有几家负责金融科技的子公司准备上市,如果能参与IPO筹备工作,对之后从事证券行业的相关工作也很有帮助。”
棠景意默默地听着,有些无奈,其实他对于证券公司也就是所谓的投行倒没那么执着。当初他曾经借着顾云深的关系去体验过一段时间,那地方996绝对算福报了,工作强度差点给他整猝死,是绝不想再去第二次了。原本就是打算找个像样的上市公司干着就行,他也知道导师也确确实实是有为他考虑,只是,对于顾云深,他实在是……
见棠景意不说话,导师又安慰道:“咱们实习的时间长,多尝试一些行业不是坏事。实习嘛,不是签卖身契,你去试一试,如果觉得不行,或者到时候申到了更好的工作,就告诉我,我帮你和顾总说离职。”
导师已经将话说到这份儿上,棠景意也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只得点头同意。
“顾总的意思是近期就可以开始了,没课的时候挑几天去就行,就在本地,离得也不远,线下和远程相结合。正好,去了可以抽空写写论文。”导师慈眉善目地道,仍不忘薅顾云深羊毛,“有什么不会的想知道的就问他,随便问,咱可不能给他打白工。”
棠景意:“……好的。”
“行,没什么别的事儿了,回去吧。”
棠景意默默叹了口气,拎起书包出门。傅初霁在走廊上等他,许鑫嘉也已经取完快递回来了,给他们一人带了个烤红薯。
“怎么说了那么久,”许鑫嘉问,“聊论文了?”
“不是。”棠景意边走边说,“顾总公司缺实习生,老师让我去干一段时间。”
许鑫嘉震惊地瞪圆了眼:“嚯!不错啊,天上还真掉馅饼了?”
傅初霁剥着红薯的手一顿,他抖了抖袋子将剥下的红薯皮装好,用塑料袋垫着热乎乎的红薯递给棠景意。
“趁热吃。”
红薯被冷风吹了一会儿,刚好不至于烫手,棠景意低头咬了一口,甜甜糯糯的口感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说:“反正就是没课的时候打打零工帮忙而已。刚好趁这点时间把论文写了,之后再换别的实习。”
“要干得好直接转正也行啊,”许鑫嘉说,“源达集团那么厉害,你又是去的总公司,能留下当然要留下了。大型的券商银行基金那些……说真的,如果不是本硕双985连简历初筛都过不去。咱学校倒是还行,但就算过了初筛也还是干不过人家清北复交,别说实习的面试了,就连笔试都难捞,更不用说转正。”
他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能进总公司多好啊,棠棠,小景,小甜甜,”他嬉皮笑脸地扒住棠景意,“苟富贵勿相忘,哥们儿,以后发达就靠你了。”
许鑫嘉一贯是大大咧咧的跳脱,棠景意被他逗笑了,“一定一定,我是真不在那儿久待,到时候要是还缺人,我就给你内推过去。”
许鑫嘉一下高兴了,另一手揽过安安静静剥红薯的傅初霁,开始比比划划地规划起来:“行啊,那咱们不如一起,拖家带口攻占中洲科技!你说呢老傅?”
傅初霁被他勒着脖子,不太舒服地往外撇了下头,说道:“要是正经申请实□□部估计是进不了,分公司还行。”
“对,咱知足,分公司就行。”许鑫嘉笑嘻嘻地说,“你之前申请的是不是就是分公司?”
“嗯。”傅初霁说,“总公司我没投。”
棠景意瞅他一眼,再次在心里叹气。因为那儿有顾云深,所以他也没投总公司。结果还是阴差阳错,被导师揪了过去。
要说这命运,一人愁自然有一人欢喜。
顾云深睁着眼睛,在清晨的第一个闹钟响起时就将它按掉,翻身起床。
其实每天出门上班前都是一样的流程,按部就班的洗漱和换衣,但他今天做得格外仔细。房间的衣柜里也挂好了提前熨好的衬衫和西装,顾云深对着镜子一颗颗扣好纽扣,系上深蓝色的菱格纹领带。他细致妥帖地将领口和袖口的每一处褶皱抚平,戴上深棕色表带的石英表,在柜子前犹豫片刻,又拿出木质香的香水喷了喷。
做好这一切后,顾云深走到猫窝前,将小久晃醒。
狸花壮士这几天脾气格外差,谁也不搭理,连对投喂人最后那点允许抚摸的尊重都没了。别说伸手摸它,就连顾云深路过都能被哈上一口,如今一大早被他吵醒,更是暴躁地一爪子拍了上去。
“小久,”顾云深点点它的脑袋,“不想见他吗?”
狸花猫又是猛哈一口气,扭头扒拉几口猫粮,在顾云深拿来航空箱后甩甩尾巴,埋头钻了进去。
于是这天一大早,顾总和保洁阿姨同时上班了。
外间助理办公室的灯还没亮,顾云深就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小久困倦地团在桌子上补眠,耳朵尖时不时一颤,依旧敏锐地捕捉着外界动静。
王秘来了后看总裁办公室灯亮着,以为是保洁在打扫,他走过去正要叫保洁收拾一下走廊,却见是顾云深在里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准确的说——是盯着门口看。
王秘少有的结巴了:“顾、顾总?”
“嗯。”顾云深说,“几点了。”
“六点半,”王秘有些茫然,“您……”
还有一个半小时。
“没事了,出去吧。”
王秘将剩下的话咽回去,一脸茫然地转身走了。
当短短胖胖的时针指向数字8时,顾云深透过纤尘不染的玻璃隔断,终于看见了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顾云深闭上眼,他仿佛能从脑海中看见棠棠走过来时的样子。他穿着加绒卫衣,单肩背着包,显得稚气又活泼。棠棠会走进办公室,在没人的时候扑上来抱住他,一边叫着顾云深一边笑着仰头去亲他。
可睁开眼后的现实,却和脑海中想象的不太一样。
天气慢慢变暖,不需要穿羽绒服了,但棠景意一贯犯懒,还是图方便地套了件卫衣。他依旧单肩背着包,走来的步伐却不紧不慢,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是平静的,和办公室里其他任何一个上班族无异。
棠景意在门外停下脚步,办公室门敞开着,顾云深就坐在里面。他敲了敲门,礼貌道:“顾总。”
他迎着光站着,顾云深毫无保留地看见了他脸上的每一分表情变化——那就是没有变化。
他看着顾云深,客气又疏离地笑,好像面对的是一个全然的陌生人。不是喜欢的人,甚至于,连厌恶都没有。
顾云深怔怔地看着,禁不住恍惚出神。他想起去年自己和棠棠在江大时的那次偶遇——他想,如果当初棠棠在见到他时有表露出半分的异样,他会更早认出他来。
……但是,或许,那就是棠棠所不希望的发生的。
“请进。”顾云深说。
小久被他们吵醒,先是鼻子嗅了嗅,然后一下子跳下桌子,娇气地喵喵叫着朝棠景意走了过去,蹭着他的腿翻出肚皮躺了下来。
其实棠景意最先看到的就是小久,哪儿能指望猫咪藏住什么事儿,它才不管那么多,高兴了就要撒娇要摸要抱。棠景意低头看看猫又看看顾云深,一时间有些尴尬。
“摸摸它吧。”顾云深轻声说,“它喜欢你。”
他喜欢你。
摸摸他吧。
棠景意就顺势蹲下来摸了摸,他不知道顾云深怎么又带小久来了,担心是上次生病还没好,于是问出了上班第一天的第一句话:“我们公司,可以带宠物上班?”
“嗯。”顾云深说,一句“要留下吗”差点脱口而出,好险忍住了。他垂下眼,说道:“猫比较黏人,带着上班也放心。”
棠景意试探着问:“黏人?是生病了吗?”
“没有。”顾云深说,事实上,上次带小久来也不是因为生病,是他刻意为之罢了。小久被他照顾得很好。
“只是比较黏人。”他解释。
黏人?
棠景意戳了戳小久的粉鼻头,好家伙,上次还对他依依不舍的,这会儿就黏上顾云深要跟他上班了。
渣猫。
棠景意站起身,在顾云深对面坐下。
“顾总,我是江大金融专硕的学生,棠景意。”
“我记得。”顾云深说,嘴唇动了动,“棠……”
棠景意笑了笑说:“您叫我小棠就行。”
他泰然自若,落落大方,当真是一丝异样也没有。
顾云深却笑不出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神和表情,棠棠聪明又敏锐,但凡他有半点异常,棠景意一定会看出来。
会看出来,然后离开他,再不肯见他。
光这么一想,顾云深就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仿佛有无数根银针顺着呼吸刺进肺腑,刻骨疼痛。
他无暇去思考棠棠为什么会换了个身份重新回来,但说实话顾云深也并不在意,不管是转世投胎还是其他什么都好,不管是人是鬼是妖,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在他身边——
可是,当真正面对棠棠的时候,顾云深却又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看得开。他不明白,就算恨他也好,可为什么会是这样,将他当做陌生人,好像过去的爱意和甜蜜从来不曾存在过。
他搭在膝盖上的右手紧攥成拳,抑制不住地开口:“小棠,和我一位朋友长得有些像。”
“是吗,”棠景意还是笑,“真巧。”
他知道。
顾云深这样了解他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几乎是立刻就从他波澜不惊的笑容里看出了答案,棠棠想过他会这么问,他知道他忘不了他。然而他却甚至懒得去编一个像样的回答,只是轻飘飘地丢下一句,真巧。
顾云深盯着棠景意,他差点要忍不住说,那不是朋友,是他的爱人。但如今这样的身份和场合——作为顾总和实习生,有些字眼显然并不适合在这里用。
所以对于棠景意的真巧,他也只能扯了下嘴角,轻轻应了声,“……是啊。”
棠景意体贴地谅解了他的走神——长得像嘛,难免的。他从书包里翻出自己打印好的课表递给他,说道:“顾总,这是我的课程安排,公司这边需要我什么时候来?”
一张薄薄的A4纸在此刻仿佛成了能够暂时供顾云深掩蔽和休息的护盾,他低下头,借此掩去眼神里涌动的情绪,疲惫地闭了闭眼。
顾云深已经提前看过课表,所以这时并没有思考太久,他笑了笑,问道:“周一周二上午和周四下午,好不好?”
“行。”棠景意答应得干脆。
“我带你转一转吧,”顾云深放下课表,站起身道,“这是总公司,你还没来过。”
棠景意也跟着起身,顾云深回头看他一眼,又道:“包先放着,一会儿回来拿。”他伸出手,像他们还在一起时候的那样,习惯性地要去帮棠景意提东西。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棠景意一愣,顾云深也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唐突,他轻咳一声,说道:“包里还有电脑,放外面不安全。给我吧,我先放里边休息室里。”
“谢谢,麻烦您了。”
顾云深放好书包,将小久也抱进了休息室,狸花壮士轻巧地跃上沙发,懒洋洋地在书包上趴了下来,抖了抖耳朵继续打起瞌睡。
总公司很大,30层办公楼+5层食堂+2层休闲区,棠景意跟着顾云深走了一会儿,更加深信顾云深如今是越发爱显摆了,怕是想带他在每层楼都逛个遍,要是逛遍这三十多楼估计都该下班了。
“顾总,”他忍不住说,“今天有什么工作要做吗?”
“没有。”顾云深说,“我们公司不忙的。”
棠景意:“……”
信你个鬼。
顾云深刷卡走进电梯,借着按楼层的时候,从电梯门的反光里贪婪地凝视着他失而复得的恋人,“棠……小棠,”他看得失了神,险些叫错称呼,匆忙改了口,“学校课业忙吗?”
棠景意刚一路甩着新拿到的工牌,给绳子拧打结了,此时正低头解着,头也不抬地道,“还可以,这学期课程不多,不太忙。”
“之后想去哪儿工作,有什么想法吗?”
棠景意抬起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问到工作,他被问烦了,面无表情道:“考公。”
顾云深:“……”
今天早上没什么别的安排,主打一个熟悉环境和证券部的业务和同事们。顾云深始终陪同在侧,等到结束后又和棠景意一起回休息室拿书包,他小心地把握着分寸,在棠景意进去后借口有事走到了外间的助理办公室,好让他和小久单独待一会儿。
等到棠景意出来后,顾云深注意到他的书包都被抓得起毛了。
“到饭点了,”他说,尽量让自己的邀请显得不那么急切,“要试试公司的食堂吗?”
“不了顾总,我约了朋友,改天吧。”
顾云深一顿,而后道:“好,我送你出去。”
见棠景意又要拒绝,他笑了下,说道:“今天你刚录入人脸信息,工牌还刷不了,我送你去电梯口。”
顾云深帮棠景意刷了电梯下楼,在电梯门关上后又按了另一辆电梯,快步下到某层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那里刚好靠着街道。
“开门。”顾云深飞快地对外面的行政说。
“顾总,您是要开会——”
顾云深加重了语气:“马上开门,我要用。”
行政赶紧给开了门,顾云深三两步走到窗户前,正看见棠景意走出中洲大楼。他步伐轻快地走向一个立在树下的年轻男人,在看清那人的脸后顾云深目光一凝,有些意外。
但他很快就顾不上这些了,棠景意绕到了傅初霁身后,拉开他背着的猫包拉链,从里面抱出一只小狸花猫来。
顾云深看见棠景意脸上扬起的笑,那是一种全然放松的状态,和面对他时的客气疏离截然不同。
棠景意将猫抱在怀里,傅初霁也凑过去,他离得很近,而棠景意丝毫没有抗拒的意思,和他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顾云深攥着窗帘沉默片刻,他回到休息室,一开门小久就从他腿边往外窜。顾云深知道它想去找谁,他没有阻拦,小久在办公室绕了一圈找不到人,又开始扒拉办公室的门要出去。
顾云深走过去,在它面前蹲下。
小久敌意地拱起脊背,其实顾云深知道小久一直就不喜欢他——或许猫确实要有灵性些,它仿佛知道是谁将主人逼走的,自棠棠不在后,小久对他再未有过什么好脸色。
被抛弃的一人一猫无声地对视,半晌,顾云深伸出手。
小久一下子炸毛,两只前爪抱住他的手腕,一口咬了上去。
小猫只是撒火,虽说从小被棠棠当儿子养给惯坏了,但猫太子其实有分寸得很,并不怎么疼。顾云深用小久喜欢的方式摸了摸它,熟练地将它安抚好。
“知道吗,”他捻捻小猫咪的耳朵尖,“爸爸有别的猫了,也是只狸花。”
小久听不懂,顾云深其实也不是对它说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们得把他抢回来。”他轻挠小猫的下颌,唇畔牵起了笑,轻声问它,“你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没关系。”顾云深自言自语,“他总归是舍不得你的。”
他看着兀自舔毛的小久,恍惚间意识到,或许被抛弃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而已。
棠景意和傅初霁带着小酒去宠物医院打了疫苗,又在外面吃了顿烧烤才回傅初霁租的房子里。棠景意还是一吃饱就犯困,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裹了被子滚到床上。
傅初霁把小酒放回客厅里,关好门窗放上猫粮,也跟着回到房间。
棠景意正在玩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他的脸。傅初霁关上灯,拉好窗帘。
“好黑。”棠景意咕哝了一句。
傅初霁循着亮光走过去,也跟着躺下。
棠景意来了后他就在网上多买了一张单人床,原本是分开摆的。不过这房间本来就不大,开空调暖气的话棠景意睡的位置就会吹到风,不太舒服,索性就挪到他那边拼在了一起。
“冷不冷?”傅初霁问,和棠景意面对面躺着,“要不要开暖气?”
“不用,”棠景意说,掩嘴打了个哈欠,“盖被子就够了。”
傅初霁贴了下他的手背,棠景意一顿,视线从手机屏幕里胖乎乎的萝卜移向他。
“有点凉。”傅初霁说。
【哦豁。】007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怪叫。
“嗯……还好,躺一会儿就好了。”棠景意退出游戏,他将手机盖下来,房间内一下子恢复了黑暗。
其实原本不是那么暗的,只是知道他睡觉不习惯光线太亮后,傅初霁就把房间里的窗帘换成了深色绒面加厚版,拉上后白天和晚上没区别。
“很累吗?”傅初霁问,“波比都不要了。”他在说被中途抛弃的保卫萝卜。
单人床本身并不宽敞,拼在一起后也大不到哪里去。一片漆黑中,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棠景意能感觉得到傅初霁正看着他,他的目光就和他本人一样清浅单薄,却极富存在感。
“不累,就是有点困了。”棠景意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早上不忙,什么也没做,就是跟着顾云深熟悉了一下公司。”
“好。”傅初霁说,“那睡吧,好好睡一觉,晚上还要去兼职。”
在棠景意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傅初霁已经结束了对话,没给他做出任何反应的机会。只是抬手掖了掖被角,盖过棠景意的肩头。
“午安。”
007:【哦豁——】
【闭嘴!】
棠景意闭上眼,按捺下一声轻叹:“……午安。”
调酒师的兼职一如往常,只是经过那天陆雁廷的事情后,同事们看棠景意的眼神难免多了几分微妙。大学生——
棠景意太懂这些想法了,单纯看热闹的有,或羡慕或妒恨的有,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生活不如意,而格外希望把别人拉到和自己一样的水平,好证明别人没那么好,自己没那么差。
更不用说,今天陆雁廷直接包下了吧台所有的位置。在几乎满座的酒吧里,只有他一人坐在了棠景意面前。
棠景意面色如常,他低头擦拭着吧台,一边问道:“陆少想喝什么,饮料还是酒?”
陆雁廷眼睛微眯,他手臂支着桌面,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模样。
“还是鸡尾酒,你看着调。”
棠景意看了他一眼,拿过一旁的量酒器倒入极少量的龙舌兰,混进一大杯桃子汁里。
陆雁廷看他熟练地甩杯摇酒,说道:“多加点酒。”
“我记性不太好,”棠景意说,“陆少上上句话说什么来着?”
陆雁廷:“……”
棠景意抬眼看他。
“……”陆雁廷本来不想回答的,可棠景意看着他,陆雁廷又不想让他感觉自己被忽视,只得干巴巴道,“……你看着调。”
棠景意收回视线,往雪克杯里加进冰块和浓缩茶汤,又是一顿猛摇。
最后的成品与其说是鸡尾酒,不如果说是一杯果茶。只在入口时有些辛辣,然后便是清爽甘甜的果香味和茶叶的清香。陆雁廷轻轻抿唇,冰凉顺滑的液体在舌间蔓延开,唇齿留香。
他又喝了一口,撑着桌子倾身上前,似笑非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喝不了酒?”
棠景意把调酒的杯子放在水池里冲洗干净,头也不抬地道:“陆少上上上句话说什么来着?”
陆雁廷:“……”
他正要说话,余光瞥见旁边有人走了过来。陆雁廷忍不住皱眉,自从他坐这儿后长眼睛的人都知道别来打扰,至于不长眼睛的——
“这边酒还够用吗,”傅初霁走到棠景意身边,“有没有要补货的?”
“唔……”棠景意一一清点了面前的玻璃酒瓶,“够的,今天用得不多。”
当然,这么大个吧台就坐了陆雁廷一个人,能喝得了多少。
“嗯,”傅初霁应了一声,“喝奶茶吧。”他从外卖袋里拿出一杯饮料放到桌上。
见棠景意刚洗完杯子手还湿着,傅初霁又帮他插上吸管。
陆雁廷看得碍眼至极,他又猛灌了一口鸡尾酒,冰凉的酒液勉强安抚了些烦躁的情绪。他放下杯子,玻璃的杯托磕上大理石台面,发出一声脆响。
陆雁廷和随之望过来的傅初霁对视,不冷不热地道:“怎么,一张桌子还得两个人收拾?”
陆雁廷知道这是棠景意朋友,然而这正是让他心烦的地方。更何况从小到大他肆意嚣张惯了,还没谁有那个本事能让他收敛脾气。事实上——只是一句嘲讽已经是他克制后的结果了。
傅初霁放下抹布,平静道:“是,怎么了?”
陆雁廷:“……”
他气得一梗,索性起身绕过吧台走了过去,“行,你走,我来收。”
傅初霁平时拿捏得极好的分寸似乎在这种时候尽数失灵,他并不打算让出位置。最后还是棠景意推推傅初霁的手臂,说道:“你先去忙吧,我这儿没什么事。”
傅初霁回头看他,陆雁廷这人让他不放心,他当然是担心棠景意的——不过,似乎又不只是担心而已。其实他知道棠景意自己能应付得来,他们两个或许之前还认识,毕竟那天,棠景意可是对他说——
与你无关。
傅初霁又看向陆雁廷,如同看什么豺狼虎豹的眼神让陆雁廷越发不快,“你——”
傅初霁面无表情地略过他走了出去。
陆少不常被无视,但这种情况下的无视他可以接受,他挽起袖子站到棠景意身边,当真要帮忙似的问他道:“要做什么?”
“洗杯子。”棠景意指了指水池。
于是陆雁廷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杯子,棠景意端着奶茶坐到一旁的高脚凳上,咬着吸管吸溜了几口。
在角落里偷摸观察的经理目瞪口呆,棠景意不以为意,反正陆雁廷又不是第一次帮他洗杯子了。
富二代的本质多少带了点抖M。
陆雁廷仔仔细细地把杯子一个个洗净擦干,这种他连独身在外留学都没干过的家务活儿,如今第一次做起来竟然还有些熟练。
……熟练?
陆雁廷动作一顿。
哗啦啦的流水声中,他朝棠景意看过去。
酒吧的灯光摇曳又喧嚣,唯有吧台边有一盏固定的光源。棠景意就坐在昏黄而迤逦的光晕中,他眉眼低垂,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压下一片阴影,显得落拓又冷淡。
陆雁廷看得几近失神,在他支离破碎的记忆中,似乎也有个人曾在灯火阑珊处回望他。他的面孔模糊不清,但陆雁廷却仿佛能够感受得到他的注视,不柔软,甚至不温和。他就这么立在那里,被光线映照着的琥珀色眼睛亮如琉璃,虚幻地拢着一层浅淡的眸光。
他叫他:
“陆雁廷——”
像是只有一道声音,又像是某种跨越时空的音波共振,让整个世界都震荡出无形的声波。
陆雁廷瞬时头疼欲裂。
“陆雁廷?”
有人扶住了他的手臂,陆雁廷撑着桌面,只觉得好像有千万根银针顺着太阳穴往里扎,痛得连呼吸都要止不住发颤。
“……没事。”
奇异的是,陆雁廷此时的情绪居然稳定得出奇。他笑了下,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勉强压下因疼痛而颤抖的唇角。
棠景意皱眉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过敏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这里,都红了。”
“不是。”陆雁廷说,他庆幸自己还能从火车过境般的耳鸣声中听见棠景意的声音,“只是水有点凉。”
棠景意:“……”
这狗东西最好是还和以前一样,知道自己带着过敏药去酒吧。
陆雁廷是知道自己记忆出了问题的。
他记得那场车祸,记得那接连数天的昏迷和手术。醒来后他抓住身边人的手,急切地想要询问什么。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隐约间,陆雁廷意识到自己可能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就像是一句话在嘴边却死活想不起来说不出口,难受至极。可家人朋友却安慰他,那只是止痛药用多了带来的错觉而已。
陆雁廷什么都没说,休养好了出院回家后,他敏锐地发现自己的许多东西都被动过了。家里物件摆放的次序不再按照他的习惯来,放得乱七八糟。这样程度的混乱,不像是有人翻找,倒像是在刻意掩盖什么。
可家里有什么可掩盖的呢,这又不是杀人现场。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谁和他同住在一起过。为了清除掉房子里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从两人居恢复成为一人,家中的物品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动。
他和别人同居过?而且家里应该还不同意,而他又太执着,所以才选择对他隐瞒这段记忆?
陆雁廷为这个认知错愕许久,他脑补出了一个虐恋情深的故事,觉得滑稽,咧嘴想要笑,然而脸上却泛起凉意,他呆呆地伸手摸了下,摸到一手的泪水。
看来他是真的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重要到,陆雁廷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又觉得生活里的每一处角落、白天黑夜的每时每刻,都充斥满了另一个人的痕迹。
每一个转念间的想法,每一个无意识的举动,每一次欲言又止的失神,都在告诉陆雁廷,他不只是单纯的遗忘了某个人,更是遗失了自己灵魂的某一部分。
可周围的所有人都对他讳莫如深,不管是朋友还是下属,都像是受到了某种警告,谁也不敢对他开口。
他只能靠自己。
心思百转千回间,陆雁廷说:“我好像是过敏了。”他看着棠景意的眼睛,“有点不舒服,你有药吗?”
棠景意一愣,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陆雁廷对酒精过敏,自小就是这样,一喝就浑身发红。症状不算严重,喝了酒吃点过敏药就行;不吃也没事儿,休息一晚上就好了。但过敏这种事,本身就是可大可小,严重起来窒息休克也说不定,所以他但凡出来玩,都习惯随身带过敏药。
“我怎么会有。”棠景意随即否认,“你自己叫跑腿去药店买。”
“那怎么办,”陆雁廷叹了口气,在高脚凳上坐下,一副无力的样子,“我忘记那药叫什么了。”
“……”棠景意说,“你死了算了。”
陆雁廷笑出了声。
棠景意放下杯子,一边拆着脖子上的制服领结一边往外走,陆雁廷叫住他,“你去哪儿?”
“下班。”棠景意头也不回地说。
酒吧出入口很多,离开的时候棠景意领着傅初霁走了另一个楼梯,避开了堵在酒吧门口的陆雁廷。
天气慢慢变暖了,但晚上时风还是不小,骑车时尤其要冷一些。回学校的路上会经过一段夜市,沿街边上有卖烤红薯的小贩,傅初霁停下车买了一个,回手递给棠景意。
棠景意下意识伸手接了,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道:“……什么?”
“暖暖手,等凉一些就能吃了。”
棠景意说:“我不——”
“刚才奶茶都没喝多少,”傅初霁的声音混杂着风声,模糊又清晰,“饿了吧,胃空空的,就不爱喝冰的。”
棠景意捏着塑料袋不说话,他没想到傅初霁连这都留心了。
只是一个烤红薯而已,或许并不特别,但足够特殊。
这并非棠景意的本意。
“……我不饿。”他小声咕哝,没有解那袋子。
傅初霁垂下眼,没说什么,继续骑车上路。过一会儿,他又停下来,买了一根烤玉米。
“这个给许鑫嘉。”傅初霁把装着玉米的塑料袋挂在车前,回头看了眼棠景意,又说,“快吃吧,一会儿红薯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小到,好像棠景意和他计较这个,会显得太矫情,太自作多情。
“嗯……”棠景意说,“你不饿吗?”
“饿,不过我不爱吃玉米。”傅初霁说,“我也喜欢吃烤红薯,等下你要不要分我一口。”
棠景意:“……这话问的,我还能拒绝?”他痛心疾首地说,“那显得我多丧良心!”
“怎么会,”傅初霁的声音里带上笑意,“你永远可以拒绝我,棠棠。”
第19章 第 19 章
【你永远都可以拒绝我。】
弦月高挂时, 棠景意被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再次拉入久违的梦境。
也许是最近太忙了,也许是最近他在现实中见过顾云深几次,晚上时便没有再梦见过他。以至于棠景意在梦里“醒”来时还没反应过来, 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迟钝地看向较之现实里要年轻许多的顾云深。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棠景意又看向当初的自己, 阮棠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腿上趴着打瞌睡的小久。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棠景意早已经忘了这会儿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顾云深说:“棠棠……”
“你相信我, 我没有喜欢唐镜。”
哦豁。
棠景意想起来了, 这是他无意中听见顾云深和他朋友聊天, 知道了他们的感情其实是起始于因为他和唐镜长相相似的时候。
阮棠很平静, 平静得几乎毫无反应。这其实不太正常,因为平时的阮棠就是个小炮仗, 一点就着。顾云深宁愿他愤怒,宁愿他对着自己发火, 也好过于这样的无波无澜。
事实证明这确实不是个好兆头,顾云深到底还是听见了那句他最不想听见的话。
“顾云深,我们分手吧。”
顾云深张了张嘴, 他试图解释什么,但面对着无动于衷的阮棠,最终只化作了苍白无力的四个字:“我不同意。”
阮棠拧起眉,头也不抬地回他:“随便你。”
他在皱眉, 但棠景意知道,这皱眉不是因为顾云深, 而是提了分手却没收到系统完成BE结局任务的通知,一下给他整郁闷了。
“棠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阮棠的声音很轻,他怕吵醒睡觉的小久,“我相信你,我很想相信你——但是,顾云深,我说服不了我自己,我不知道当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会是谁。”
“是你。”顾云深毫不犹豫地说,“只会有你,棠棠。”
这是实话,100%的好感度告诉棠景意这是实话,但是——
“是吗,”阮棠反问,“顾云深,你敢说从认识我到现在,你看着我的时候,从来没有一分一秒想起唐镜?”
……不能。
毕竟他们相识的起因就是这张和唐镜相似的脸。
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纯粹,顾云深处理了认识阮棠前留着的所有的唐镜的东西,但这注定是他无法抹除的污点。
“所以,分手吧。”阮棠漠然地道,“我会搬出去,小久归我。”
他低着头,但顾云深还是看见了他通红的眼眶,鸦羽般的睫毛沾上了濡湿的水汽,时不时颤动一下,牵扯着顾云深的心脏也跟着泛起一阵窒息般的痛楚。
他最爱的棠棠,他深爱着呵护着,发誓要让他的未来不再如前半生那样孤苦无依的小孩儿,却没想到,伤他最深的那把刀,竟是握在自己手上。
“我搬出去,”顾云深哑声说,“我搬走,你不喜欢,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棠景意注意到自己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忍不住闷笑。他没那么高的道德水准,这房子他住惯了,他才不想搬走,要搬也是顾云深搬。
可顾云深了解阮棠,他没有亲人,也没什么亲近的朋友。如果真让他走了,恐怕会像一滴水珠流进大海里,再也找不见了。
当初唐镜出国读书,顾云深虽然难过,但仍可以承受。他不怎么费力地就接受了这个现实,用无需寄出的书信存放自己的思念,一过就是十多年。
他可以没有唐镜十多年甚至是永远,可是阮棠——
哪怕只是一个小时,顾云深也不敢去想他会和阮棠就此失去所有联系,更遑论他或许再也见不到阮棠——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顾云深仿佛被剥夺了五感的傀儡一样呆滞了许久,汹涌而来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顾云深几乎要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感知不到自己究竟身处何方,他只能撑着沙发扶手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张了张口,干涩地道:“但是,棠棠,你可以不信我,但是——求你,给我时间,我会证明,只有你,棠棠——我只爱你。”
“你可以拒绝我——随时随地,棠棠,你永远可以拒绝我。但我不会放弃,你拒绝一万次,我就会坚持一万次。”
顾云深说到做到,他说不出现就真的没再出现。只是每天早上阮棠起床后总有刚做好的早餐放在桌上,不用看家里宠物监控器的回放也知道是顾云深做的,保姆只有中午和晚上会来。顾云深人是不再出现了,却好像成了阮棠的背后灵,早上有早餐吃,下午有奶茶外卖喝,晚上还有夜宵送上门。
棠景意并不知道顾云深到底守在了哪里,不过梦里闲着也是闲着,他索性穿墙走了出去,四处闲逛起来。
这处地方是顾云深避开顾青山的耳目给阮棠买的公寓,只是普通住宅,一梯两户,人很少。棠景意在走廊走了一圈,最终在安全通道里发现了顾云深。
他背靠着墙坐在地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看文件。手机亮着屏幕放在一边,上面是外卖距目的地的距离。
棠景意:“……”
阮棠已经把宠物监控器的权限给锁了,所以顾云深什么也看不了,守在门口倒也是意料之中。
不一会儿,外卖送到了。棠景意看见顾云深起身站到了门口,他听见了门打开的吱呀声,以及阮棠短暂的一声:“谢谢。”
顾云深翘了下嘴角,好像仅是这短短的两秒钟就足以抚平他心底挥之不去的燥郁。他不能见阮棠,但总需要一些什么来填平他心里的空洞。
夜深后,顾云深收拾了电脑和文件回到车上。他给车在小区路面上停了个好位置,抬头刚好能看见阮棠的窗户。
他将驾驶座放平,盖着外套蜷缩起来,疲惫地闭上眼休息。等到上班前再回另一个住处去洗漱换衣,收拾干净后再去公司。
当然,棠景意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上班的时候能和他见着面,或许顾云深都顾不上收拾自己。
但不管顾云深怎么样,棠景意知道那段时间自己可是过得舒服得很,住着顾云深的房子开着他的车,吃着他请的保姆做的饭,确实是自在得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任务依旧没有丝毫进展,于是这一天,阮棠给人事部递上了辞职申请。
下一秒,棠景意就出现在了顾云深办公室里。
这时候的顾云深还远远没有升级到如今总公司副总的标准,他的办公室不算宽敞,也没有气派的落地窗和玻璃隔断。他坐在木质的办公桌后,竭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尽量显得公事公办地问道:“为什么要辞职?”
阮棠就坐在他对面,这大抵是顾云深唯一能够光明正大看着他的时候。但这时候顾云深却顾不上这些了,惶恐与无措让他心神紧绷,头部隐隐作痛,紧攥着钢笔的手又开始发麻。
棠景意绕到顾云深对面好奇地看着他,他感觉顾云深好像有些不对劲,像是不舒服,连瞳孔都有些失焦了。
不过阮棠却不在意这些,他说:“我想知道,这是顾总问的,还是顾云深问的。”
顾云深牵起嘴角笑了下,苍白的唇血色尽失,他垂下眼,声音却舍不得变得冷淡,温和依旧。
“我的助理要辞职,我当然要知道理由。”
阮棠于是靠回椅背上,淡淡道:“工作太累了,想旅游休息一阵。”
顾云深低低应了一声,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阮棠说。
顾云深说:“工作需要交接,辞职申请要提前三十——”
“工作已经交接好了。”阮棠说,但其实没什么可交接的,助理的工作不是项目制,他也没重要到公司非他不可的程度。
“至于提前三十天,”他偏了下头,“公司不同意离职才要提前申请,然后自动解除劳动合同。”
阮棠笑了笑,“顾总,您不同意吗?”
顾云深从来惯着他,他舍不得拒绝,舍不得强迫,他不会不同意。
于是当天晚上,顾云深抛弃了自己安全通道的根据地,敲响了公寓的门。
顾云深确实很有耐心,且说到做到。他不主动出现,不纠缠,这几天他们仅有的交流都是在公司谈工作。他说阮棠可以随时拒绝他,但其实阮棠一切如旧地接受他的照顾和示好,这似乎给了他某种错觉——他知道棠棠是心软的,他或许还爱他,他们或许还能回到从前。
直到今天,那份离职申请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这一个月来顾云深要么守在安全通道里,要么睡在楼下的车上,他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长期磨损的精力让他疲于应付工作,竟没发现阮棠已经把自己手头的工作清空了,随时准备离开。
不止顾云深累,这个梦做得过于久了,梦得棠景意也觉得累得不行,打着哈欠躺在猫窝旁看阮棠收拾行李。此时的顾云深像是破罐子破摔了,硬是将阮棠搬出来的行李箱推到一边不让他碰。解释也好阻拦也好,只要能不让阮棠走,只要能证明他确实只爱阮棠再无别人,哪怕是现在让他把心脏掏出来他都会照做。
这份不可能完成的自证折磨得顾云深近乎崩溃,所有他能想得到的途径——所有的联络方式所有的沟通渠道他都能提供,在认识阮棠之后,他确实和唐镜没有一丝一毫朋友以外的纠葛。
没有人能真的不图回报,有欲望就会有私心,而阮棠就是他的欲望。说到底顾云深没有那样无私和伟大,他根本忍受不了永远的坚持,那样意味着他永远都无法和阮棠重归于好。
两相僵持下,顾云深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顾云深些许僵滞的神色让阮棠意识到什么,他对顾云深露出一个像是笑容的表情,声音却是冷淡:“唐镜找你,去吧。”
顾云深按掉了,但铃声随后又响起了第二次和第三次,他只能接起来。
重温一次过去,棠景意注意到了这个当初被自己忽略掉的来电。那时候他被顾云深吵烦了,压根不想管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左右不关他的事就是了。但旁观的棠景意却注意到了顾云深压抑着慌张的神色,他不得不匆匆离开,临走之前,他告诉阮棠,三小时内一定回来。
但事实上那天阮棠最后只等来了一条短信,说有事耽搁了,明天早上六点前一定赶回来。阮棠没有继续等下去,安顿好小久后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就去赶飞机了,那天发生了什么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
想到这儿,棠景意翻身起来,跟着步履匆匆的顾云深坐上了车,来到了一处名为净月疗养院的私人医院。
说好听点,这是一处私人疗养院。但更准确的说,这就是一家精神病院。
唐镜正在门口等着,一见顾云深就带他往病房赶,一边焦急道:“你可算来了,我刚才过来看望伯母,本来还好好的,结果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听医生说下午时伯父来过,所以可能有些……情绪不稳定。”说着说着,他诧异地看向顾云深,“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最近工作很忙?”
顾云深顾不得回话,只快步往前走。棠景意跟着他们来到病房门前,透过门上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口,他看见里面病床上一个被束缚带捆着的、形容枯槁不断喊叫的疯女人。
顾云深推开门走进去,他不顾那女人的疯狂挣扎,只是握住她的手,叫她:“妈。”
棠景意傻了,他震惊到无以复加。一直以来他都很少听顾云深讲过家里的事情,只知道他和父亲关系不好,母亲体弱多病,长年在医院休养。棠景意只以为他们家庭不睦,豪门嘛,总有这样那样的小故事。他也无意探听更多,却不知道顾母是这样的情况。
他看着病床上女人那张和顾云深有几分相像的脸,一时懵得连自己在做梦都忘了。
夜色渐深,顾云深一直陪在病床边。中途顾母又因为血压突降叫了一次急救,连续的输液吃药后折腾了好一阵才慢慢安定着睡下。顾云深抬头看见曦光微亮的天际,登时眼皮一跳。他小心地给母亲掖了掖被子,起身离开。
唐镜此时正陪在外间打着瞌睡,见顾云深要走,他迷迷瞪瞪地打了个哈欠,起身说:“都快……唔,四点了,你不在这儿休息睡一觉?明天直接去公司也方便。”
“不了,有事要忙。”顾云深言简意赅地说,唐镜拉住他,皱眉道:“你自己注意点,你……你清楚,你的情况受不了刺激和劳累。”
“嗯,我有数。”顾云深扯了下嘴角,勉强算是笑了笑回应他的关心,“再说这也不是百分百遗传,放心,我不会变成我妈那样的。”
棠景意:“?!”
什么意思……?顾母这精神病还带遗传的???可他平时看顾云深也正常得很,他们同吃同住,也没见他吃过药。
没待棠景意回过神来,眼前忽的一花,他跟随着顾云深的视野回到公寓,家里早已经空无一人。空荡荡的茶几上放了一张A4纸,还有阮棠的手机和电脑。
【顾云深:
我走了,不用联系我。小久我放在宠物店寄养,最迟一周后你要去把它接回来。好好养它,不要随便送人,不然我会讨厌你的。再见。
阮棠】
这只流浪猫阮棠捡回来后一直当儿子养,宝贝得要命,顾云深不敢想象有什么情况会让阮棠连猫都不要了。他抖着手解锁了桌上阮棠的手机,打开宠物监控的APP界面,阮棠坐在地上拿着逗猫棒和小久玩了很久,过一会儿看一眼时钟,直到三小时耗尽。
【……算了。】
除了这两个字,阮棠什么也没说。他把小久装进猫包,背起包提着行李箱出了门。
下一次顾云深再次找到阮棠的时候,是在一辆游轮上。
那是一天中朝阳正要升起的时间,天边的光亮显得如此温暖和煦。阮棠就这样沐浴在初升的阳光中,他听见了快艇靠近的动静,偏头看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的顾云深。
这一次阮棠没有再回避顾云深的注视,而是仔仔细细地凝视着他的脸,就算他几天没合眼,面色青灰形容枯木,和平日里芝兰玉树般的清隽模样完全不搭边。阮棠也依旧专注地望着顾云深,就像是他们还相爱时的那样。
他看着顾云深,轻轻叹气,然后笑起来,似是甜蜜,又充斥满了世事磋磨的无奈。
“没有办法。”
“我还是很喜欢你。”
身形高挑的青年张开手臂,他躺在清晨的微风里,像是展翅欲飞的海鸥,又像是摇摆着鱼尾的美人鱼,往后一仰坠入深海,化作泡沫,湮灭在顾云深的注视中。
在海水即将淹过头顶的那一刻,对窒息的恐惧让棠景意霎时间从梦中惊醒。
第20章 第 20 章
在海水淹过头顶的那一刻, 棠景意霎时间从梦中惊醒。
对窒息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扑腾了一下,像条搁浅的鱼,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宿舍内漆黑一片, 棠景意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床帘看了一会儿,听着对面许鑫嘉沉重的呼噜声, 才慢慢平复下来。
忽然,身侧的床帘被人轻轻撩开,傅初霁握着手机探出了身。
“怎么了?”他压低了声音问, “做噩梦了?”
“嗯……”棠景意迟钝地应了一声, “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 ”傅初霁说, “我正要起夜。”
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他的脸, 棠景意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傅初霁翻身下床, 棠景意也睡不着了,掀开被子坐在床边发呆。这个梦做得太过漫长, 然而现实中却只过了三个小时,强烈的割裂感让他不禁有些恍惚。
也许是因为醒得太过突然,梦里的大部分内容棠景意都还记得, 和顾云深的争执,分别的那天晚上的那通电话,还有顾云深的母亲……
棠景意对顾云深的家庭并不了解,只知道他和父亲关系不好, 母亲体弱多病,长期都在疗养, 似乎对他照顾也不多。当初他们在一起同居后顾云深几乎都不回家,只定期会去探望母亲。棠景意没有多过问, 一来这对顾云深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二来他们的关系也不比寻常男女朋友,没有见家长这档子事儿,他不想多掺和。原剧情里顾母也没出现过,就是个路人甲乙丙丁的角色,所以顾母的情况,棠景意确实是完全不知情。
正走着神,楼下的傅初霁轻拍了下他的床沿,问道:“要不要喝水?”
棠景意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点点头。
傅初霁拿了他的杯子倒了水,棠景意喝了几口,又递回给他,让他放回桌上。
傅初霁攀着梯子爬上床,安慰道:“别多想了,只是个梦而已,快睡吧。”他以为棠景意还在为噩梦心烦。
棠景意嗯了一声,抱着被子躺回枕头上。
【007,】他还是睡不着,索性把007也叫起来,【顾云深母亲是什么情况?】
【唔?】007睡眼惺忪地冒出头来,【什么,什么情况?】
【我又做梦了,】棠景意说,【顾妈妈是不是精神有点问题?】
【呃,你等等,我查查看……】
棠景意每回做任务的时候都会拿到那个世界的剧本,但剧本也只是个梗概而已,就像一颗光秃秃的树干,枝叶要怎么长全靠自由发挥。不过007是系统,知道的细节总归是会比他多些。
【顾云深的母亲叫苏鹤,被确诊过精神分裂。】007说,【好家伙,还真给你猜着了,你这梦做得跟开挂似的。】
棠景意没理会它的插科打诨,又问:【这病会遗传?】
007:【也不能这么说,遗传虽然是发病的重要因素,但后天影响也很关键。退一万步说,所谓的遗传指的也是家族成员具有容易患病的倾向,倾向而已,更别说这种易患倾向还是受很多种复杂因素共同决定的。】
棠景意:【那顾云深……】
【这我就不知道了,】007摊手,【你懂的,只有惊悚副本才能看见任务对象的精神数值。而且现在别说精神数值了,你做的不是攻略任务,连顾云深的好感度都看不见。】
【……算了,】棠景意咕哝了一句,【我不是阮棠了,不关我的事。】
【就是就是,】007帮腔道,【死都死啦,管他洪水滔天。】
但话又说回来,这洪水还偏偏又泼回了他身上。
周四下午是实习的时间,下班后棠景意又留在公司里连着内网看他们的案例数据写论文。这几天他过得挺清净,证券部和顾云深的办公室不在同一层,他们只偶尔在食堂遇见过,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棠景意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只觉得眼睛都要看花了。
正兀自走神,一旁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他还以为是傅初霁,结果拿起来一看,是王秘的电话。
“小棠,你现在还在公司吗?”
“在的王哥,怎么了?”
“你会开车对吧,顾总在应酬,需要人去接。我这会儿在外边忙没空,你能不能跑一趟?”
棠景意看了眼时间,九点半,也不早了。正好他也累了想回去,便道:“行,开公司的车吗?”
“对,你去顾总办公室那一层的前台拿车钥匙,一会儿我把酒店地址发你,辛苦了。”
“没关系,小事儿。”
棠景意收好书包出门,按着王秘给的地址去到酒店。他把书包放在车上,上楼去接顾云深。
过去顾云深应酬的时候棠景意时常去接他,当时的顾总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应酬也只有被灌酒的份儿。然而如今却已经今非昔比,棠景意踏进包厢时只有一片和乐的景象。顾云深坐在人群中心,其他人脸上堆笑,坐姿或内敛或豪迈,但方向都是朝着他,笑脸殷切又讨好。
见棠景意进来,顾云深说:“我该走了。”然后便起身,于是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起来,顾云深一边应付他们无意义的寒暄一边往外走。他似乎喝了不少,面颊泛着酡红,略微失焦的眼神中和了他冷淡的神色。他低垂着眼,像是在专注地看面前的路。但这样认真的走路并没起到什么作用,顾云深在踩上走廊外柔软的地毯时踉跄了一步,被棠景意眼疾手快地扶住手臂。
“顾总,您当心。”
“……嗯。”顾云深低低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看来是真醉得不轻。
棠景意索性拉了他的手臂环过自己肩膀架住他,然后便感觉到顾云深靠了上来,然而那重量却比棠景意记忆中的要轻上太多。平时见面时多穿着两三层的西装,他不知道这人竟瘦成这样了。
喝醉后的顾云深还是很听话,乖乖地被棠景意扶上车,问地址时也知道回话,一路上不吵不闹,不像喝醉的,倒像是吃了安眠药一样。
总公司在S市,顾云深放弃自立门户的念头回总公司已经是棠景意离开后的事了,所以这里的住处应该也是后来购置的,他从没来过。然而打开门的一瞬间,棠景意还是忍不住愣住——这个地方竟然被布置得和他们原本在隔壁城市同居的小公寓一模一样,装潢格局不说,其他的大到家具摆设小到一旁架子上摆着的手办顺序,都和过去没有丝毫变化。
一种诡异的荒诞感扑面而来,好像他打开的不是家门,而是某个通往异世界的任意门一样。
棠景意愣神半天,他将顾云深扶进门,如果是原来的布置,那么……直走,再左转,就是……
顾云深被扶进卧室里,躺到床上。
小久一路跟进来,喵喵喵叫个不停。棠景意帮顾云深脱了外套盖好被子,正要蹲下来摸一摸小久,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
“……棠棠?”
房间内没开灯,只有客厅的一盏落地灯勉强照进些光线来。棠景意背对着门口站着,面孔隐在黑暗里,只余一道幻觉似的身影。
于是顾云深一下子抓得更紧,连声音都要发起颤来,叫他道:“棠棠……你回来了?”
棠景意:“……”
看来顾云深不是没醉,而是酒劲来得晚,莫不是以为他诈尸了还是自己见鬼了。
“别走……”
“棠棠,别再走了,我找不到你……甚至……梦、不见……棠棠……你……”
他颠三倒四地反复叫着棠棠,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孩儿,慌张又无措。只知道抓着他,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怎么也不肯松开。他抓得太用力,棠景意得一手撑着床头才能不被他拽下去。
“你不让我梦见你……我知道,别……不要我、棠棠……求你了,我没、喜欢……别人,从来……只、嗯……只有你……”
顾云深喝醉了,声音也变得沙哑沉闷,如同窗外呼嚎的夜风。
棠景意静默良久,半晌,他俯下身,握住顾云深的手,将他攥得紧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顾总,您认错人了。”
一字一句,重锤般凿进顾云深心底。
顾云深勉强克制着呼吸,熟悉的痛苦却如潮水般漫上心头,他只得用力攥紧了被子才能忍住不再出声。棠棠再没看他,身侧传来喵呜一声轻叫,小猫被人抱了起来,欢快地甩着尾巴,喵喵地撒着娇。
房门随即被人合上,连最后一丝光线也没了。
顾云深睁开眼,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似乎永无止境的黑暗,棠棠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指尖。可此时,已经再次重归虚无。
棠景意在客厅沙发上陪小久玩了会儿逗猫棒,又喂了猫条添了罐头,等到王秘来了之后才背上包离开。
王秘敲门进去时顾云深已经坐了起来,靠坐在床头看着手机里宠物监控的回放。王秘一愣,“顾总,您……”
“我没事了,没喝太多。”顾云深按熄屏幕,“辛苦你了,这么晚还跑一趟。”
王秘看着他,欲言又止。
当时顾云深和阮棠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只是助理,是一路跟着顾云深走过来的。虽说谈不上多亲密的朋友,但确实要比一般同事更亲近些。他和阮棠共事过,也知道棠景意和阮棠长得像。他不知道顾云深要做什么,虽然觉得不太妥当,只是这总归是个人私事,更是顾云深不可触碰的一块逆鳞,因此犹豫再三,到底是没有多嘴。
送走王秘后,顾云深去到客厅,小久正抱着一个鲤鱼样式的棉麻玩具自娱自乐。
顾云深在它面前蹲下,伸手拨弄了一下那只鲤鱼,被小久一爪子拍开。
“他送你的,嗯?”
小久把鲤鱼藏在肚皮底下卧着,一双铜铃大的滚圆猫眼警惕地看着他。
“真好。”顾云深低声喃喃,“他还特意为你准备了礼物。”
他起身环顾四周,他因为工作需要换了住处,但这个地方还是跟当初他棠棠住在一起的那一套一样,棠棠的旧物都被他带了过来,什么都没有变。置物架上放着他们的合照,杂物柜的最上层放满了棠棠喜欢的各色手办。玻璃柜里的水杯还是情侣款,卫生间里的牙杯也是双人份。棠棠的日用品他每天都会清洗擦拭,再整整齐齐摆好,好像一切从未变过。
可监控中,棠棠从老地方翻出了小久爱吃的猫条,却对其他的所有不屑一顾。对他们的这些过去,他看都没看一眼。
顾云深在沙发拐角处坐下,棠棠刚才坐过这里,他一直都喜欢团在角落。过去的时候他经常抱着棠棠躺在沙发上,小孩儿背抵着他蜷缩在他怀里玩保卫萝卜,小猫就趴在棠棠胸前,他们也曾有过一段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光。
顾云深闭上眼,他似乎又感受到了棠棠的存在,耳边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沙发也跟着往下陷去,好像有人坐下了。是棠棠,他该是坐在自己身侧的,一会儿就会靠到他身上,或者躺在他腿上。他会对他笑,会嘟嘟囔囔地抱怨通不了关,胖乎乎的萝卜被小怪兽啃得四分五裂,然后气鼓鼓地把手机往他手里一塞,说:【你来。】
棠棠的身影好像就在眼前,他趴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他,说:【睁开眼睛呀顾云深。】
顾云深的眼睫轻颤片刻,他睁开眼。
什么都没有。
是假的,他知道,是棠棠在骗他。
幻觉里骗他,现实里也骗他。
顾云深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他真的是个自私的小人,他受不了棠棠真的死了,也受不了棠棠回来了却不愿认他。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会好的,耐心点。可现实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当头棒喝,像是在冷酷地嘲讽他:不会好的,他不会再爱你了。
天旋地转的世界里,顾云深跌跌撞撞地走向猫窝,把那只鲤鱼玩具从小久爪子下抢过来,紧紧抱进怀里。
隔天清晨,棠景意收到一条信息。
顾云深:【这是你的吗?】
顾云深:【[图片]】
图片里是那个锦鲤玩具,棠景意每次上班都会把它揣在包里,想着等有遇到小久再送给它,昨天刚好是个机会。
棠景意:【对,给小久带的玩具。】
顾云深:【谢谢,它很喜欢。】
顾云深:【昨天喝得有点多,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棠景意:【没关系。】
棠景意回复完后就把手机放到了一旁,消息界面顶上的名称在“对方正在输入”和备注名“顾云深”之间来回跳转,可惜棠景意并没有看见,他正回身跟刚起床的许鑫嘉说话。
“傅初霁呢?”许鑫嘉打着哈欠问。
棠景意说:“去晨跑了。”
许鑫嘉从洗漱间探出头来,满嘴泡沫地问:“你怎么没去?”
棠景意笑:“怎么了,还不许我偷个懒?”
“偷偷偷,随便偷。”许鑫嘉说,“好几天没看你和傅初霁同进同出,还怪不习惯的。”
“……我忙嘛。”棠景意说,“行,下午就给你看。”
许鑫嘉嘿嘿一笑,“那晚上回来的时候……”
“给你带吃的,想吃什么发微信给我。”
“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