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闲人 一更
三爷大脑空白了一秒:“……”
修路??
且不说这和书有什么搭边, 当下有哪里需要修路?
胤祉还是经验不够,对弘晏的忽悠属性提防为零,不知不觉走进巨大的圈套, 上赶着给自己埋了掊土。
没等三爷说话, 弘晏一副不许反悔的模样,“三叔,你都答应我了。”
紧接着条理清晰地谈起修路计划, 介绍水泥这个基建神物,简直是造福万民, 功在千秋。作为汗玛法看重的监工人选,您忍心让他老人家失望吗?
堪称教科书版的赶鸭子上架了。
三爷虽不像四爷是个骨灰级实干家,但皇子龙孙没一个是庸才,平日里博览群书,脑筋一转便明白过来。稀里糊涂听着,茫然的思绪一扫而空, 水泥……三爷暗暗咋舌, 若真有这般神奇, 不论是谁总揽, 都将留名世间,何况还是汗阿玛默许的。
大侄子的可靠人人皆知, 他能承认自己担不起监工么?
即便工部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心头酝酿着激荡的情绪, 三爷深深地望了眼弘晏。
元宝若想, 有大把大把的人选任他挑, 可他没有。元宝独独相中了自己,把功劳送上门前,话语中掺杂着满满的信任,他怎能辜负知己这一番厚爱?
弘晏不知道这个美妙的误会, 莫名觉得三叔看他的眼神炽热了几个度。颈间冒出细细的鸡皮疙瘩,他伸出小手摸了摸,心满意足地想,遇事不决看运气,真好。
叔侄俩达成约定,乐滋滋地凑到一块欣赏素描,经过你来我往的吹捧称赞,一个脚步生风地出宫,一个奔向乾清宫复命。
皇上没料到弘晏回来的如此迅速,听见人选的瞬间愣了愣,“老三?”
弘晏捧起脸,郑重其事地说:“三叔礼部事轻,又有为天下百姓做实事的雄心,孙儿觉得合适。”
皇上总觉得有些违和,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毕竟是他准许的元宝,犹豫几息颔首应下,吩咐李德全道:“叫胤祉趁早交接事务,去往工部熟悉流程,切忌纸上谈兵,做耳目闭塞之人。”
李德全面不改色地应下,悄悄瞅了眼皇长孙,在脑中想象三爷沐浴尘土,修路指挥的模样……
在心底竖起大拇指,小爷真是高啊,十二阿哥十三阿哥黑了,三贝勒也逃不掉。
弘晏也在心底竖起大拇指,汗玛法这话说得太好了。切忌纸上谈兵,不就是要实践出真知么?
水泥还差最后的工序,加个人更有效率,弘晏郑重地请示皇上:“我带三叔试试铲土。”
皇上:“……铲土可以,铲两屋子,你三叔怕是受不住。”
弘晏睁大眼:“孙儿哪有那么黑心?”
瞧他那委屈的包子脸,皇上轻咳一声,“十三……”
“那是十三叔毫无节制,如今孙儿只许他帮半个时辰的忙。”弘晏义正言辞,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皇上失笑,指着弘晏的背影摇头:“你看看他。”
李德全牙酸,心说惯着小爷的是谁哟,面上笑眯眯道:“谁人不说皇长孙孝顺皇上,敬爱叔伯?奴才瞧着不仅十三阿哥爱同侄儿玩耍,大贝勒离京没同小爷见上一面,还觉遗憾呢。”
皇上神情舒缓,颇有认同之意,一双凤目满是骄傲,半晌提起狼毫,在纸上写了一个“长”字。
又把“长”划掉,写“太”字于其上,“皇长孙,改为皇太孙如何?”.
三贝勒监工的旨意虽没有明令下达,工部官员心中明镜似的,私底下一传播,朝臣便有了数。
乍然听去很是违和,仔细一打听,乃是皇长孙殿下的力荐。事实上多的是人眼热,这样好的侄儿,放眼四周,那是打灯笼都找不着!
但他们不敢眼热,谁叫小爷生在天家?皇上的心尖尖,他们也没胆子撬墙角啊。
除了老王爷们酸上一酸,三爷收获了数不尽的羡慕。钟粹宫中,送走前来唠嗑的宜妃,荣妃面上的笑仍旧没有消失,眼尾褶痕依稀可见:“听说宜妃常和毓庆宫往来,依本宫看,咱们也不能落于人后。”
如今局势明朗,那个位置,胤祉摸到不过是妄想。既如此,何不为了儿孙多多考虑?与新皇亲近的兄弟叔伯,地位哪是他人可比!
眼见着老九身负重任,老八一跃而起,荣妃也急。礼部地位虽然尊崇,除了选秀祭典,其余的不过闲差,胤祉看书也就罢了,成日练劳什子画,从前清查国库的时候比不上众位兄弟,日后哪里能行?
修路这差,即便苦了些、累了些,只要不出大错,那就是白送的功劳,弘晏愿意举荐胤祉,荣妃心里说不出的感激。
恰逢三爷前来问安,鼻尖沾了点灰迹,说起铲土的事,荣妃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向来平和的眼眸瞪得老大,几乎要向宜妃训儿子的时候看齐,“你十三弟多大?你多大?铲个几斤就累了,丢的岂不是额娘的脸?!”
三爷:“……”
额娘,久坐衙门的文职,好像不能和天天练武的弟弟比。
荣妃又是忧心,又是来气,“亏得你还是皇阿哥,简直不食人间烟火,要是监工说苦喊累,本宫饶不了你!!”
三爷:“……”.
三爷被成功盖上“身娇体弱”的标签,心里头很是郁闷,另一边,假期告罄的太子同样觉得郁闷。
从今天起,他和保成纺纱机这个名号再也绕不开。加速生产不够,还要把它推向千家万户,从前在江南还不觉得,如今日日面对媳妇,实在有些抹不开脸。
不由给罪魁祸首弘晏又记了一比,直至下衙回宫,又忽然听闻三爷修路的消息。叫儿子到他跟前来,太子没有问别的,佯装无事地提起铲土:“可有带三叔前去?”
弘晏瞅他一眼,慢吞吞地喊口号:“要修路,先铲土。”
太子:“……”
心里头有些平衡了。
他幽幽地想,元宝有汗阿玛宠着的底气,孤却早已不是他的小棉袄。他们兄弟几个,谁都得轮到,不过早晚而已。
三日假期一晃而过,转眼就是上学的日子。
即便弘晏习惯了早起,还是被外头黑沉沉的天色一惊,扭头一看,他爹已经穿戴整齐,龙章凤姿神采奕奕。
弘晏沉默一瞬,唤了声:“阿玛。”
“嗯?”
弘晏真心实意:“今天的你极其英俊。”
太子:“……孤说过,没有保成牌水泥。”
弘晏:“……”
与弘晏一道去往无逸斋的,还有三个小伴读,作诗小天才杨柏,赫舍里家的善恒,瓜尔佳家的灵川。
其中杨柏最大,善恒最小,因着拐卖被救的经历,还有家里头的叮嘱,善恒亦步亦趋跟在表哥身旁,扑闪扑闪的漂亮眼睛满是崇拜。那信服的模样让弘晏恍惚有种错觉,他让善恒往东善恒不敢往西,他让善恒放火烧山,那把火定然烧得又快又准,绝不会烧到河里去。
身为武将家的孩子,灵川生得眉目端正,比同龄人高上一截,据说从三岁开始习武,风里雨里,不论寒暑。弘晏不禁肃然起敬,一看就是干大事的将军预备役,这样的人才,他怎么能够放过?
杨柏,老熟人了,自从跟着皇长孙殿下讨债,历经多次三观重组,早已不是原先文采斐然书呆子的模样——他升华了。又有幕僚父亲、恩师王士禛的言传身教,为人处世进步了不止一点,至少弘晏想要写诗赠纳兰大人的时候,他能递上一支笔。
都是钟灵毓秀的好孩子,一颗红心向长孙,师傅们很是满意。进宫之前,他们的进度都与弘晏等同,今日正式开始第一堂课程,由钮钴禄氏的族长,满文师傅阿灵阿教授。
这是给钮钴禄家一个恩典,作为未来的帝王师,荣恩如何也少不了。能够在无逸斋见到舅舅,十阿哥高兴地睡着了,九阿哥替十弟高兴一阵子,继而细细地琢磨起来。
近来九爷很是怨念。十二十三撬墙角不说,他盼着大侄子和他一道读书,哪想除了晨读,整个上午没有和弘晏说话的机会,因为他们进度不同。
跑去和老爷子说学满文,会不会被棍棒打死?
思及下场,九爷怂了。还有围绕大侄子身旁的伴读,左右护法似的跟着,尤其赫舍里家那个万分可爱的小孩,简直就像依恋母鸡的小鸡仔,想到此处,不由戳了戳旁边,“老十啊。”
十阿哥打着盹儿蓦然惊醒,就听九哥小声问:“那个善恒,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胤俄:“……”
胤俄睡眼惺忪,认真回答:“他今年六岁。”
九爷悻悻然地收回话头,觉得老十不懂自己。过了一会感慨道:“爷看兄弟里头就你最闲。连三哥都铲土去了,就你吃了睡,睡了吃的,爷迟早让元宝给你找个活计。”
听到‘元宝’二字,十阿哥警铃大作,瞌睡彻底没了。
要说起来,大侄子也算他的红娘。生怕九哥吃醋吃到自己身上,胤俄早已忘记如今的场合,不由拔高音量,掩饰心虚,“闲?闲什么?不日还要娶福晋呢!”
这突然的爆发,爆得九阿哥目瞪口呆,差点滑到地上。
十阿哥嗓门嘹亮,余音绕耳不绝如缕,讲台之上讲得浑然往我的师傅脸彻底黑了。
窗外,因着元宝进学前来瞧瞧乖孙,顺便视察的皇上:“……”
李德全心肝一颤,总师傅闭上眼睛,半晌,皇上怒极而笑:“闲是吧?不给朕写出《种田手册》,成亲就是妄想!”
142. 觉醒 一更
皇上怒气盈然, 没有收敛半分音量,话音透过窗,屋内霎时变得静静悄悄, 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胤禟:“……”
胤俄:“……”
九阿哥脑中迸出两个大字:坏了。
无尽的懊悔涌上心头, 早就知道老十是个憨货,他还说什么闲不闲的,这不是尽坑人吗?倒了八辈子霉运撞上老爷子, 这下好了,娶亲前天降一本《种田手册》, 指不定他也逃不了……
十阿哥缓缓扭头,擎着这辈子最大的定力咽了咽嗓子,露出一个笑,瞧着却比哭还难看,“汗、汗阿玛。”
十二阿哥十三阿哥眼观鼻鼻观心,暗里为哥哥捏了把汗。汗阿玛的脸色黑沉, 像是山雨欲来, 此时求情就如出头的椽子, 实在不是好时机, 对不住了,十哥。
“皇上!”讲堂上的师傅顿觉苦尽甘来, 积了满肚子话要说。
识破老师告状的意图, 十阿哥面色更僵, 就见皇上大步而入, 摆摆手沉声道:“朕都知道。”
继而看向十阿哥,压下怒意,语调不容置疑:“朕说话算话。从今儿起,无逸斋不必再来, 搬去皇庄,《种田手册》就交由你主笔。养殖与播种亲如一家,要如你五哥那般,为天下百姓谋实事,手册何时制成,便何时娶亲罢。”
啪嗒一声有如晴天霹雳,九爷死死撑着胤俄的身子,不让他软倒下来,当下还在御前,皇命不得违抗,振作,振作啊!
也幸亏有人撑着,众目睽睽之下,十爷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恍恍惚惚地遵命,思想全然放空,表情就和死了爹似的绝望。
种田,他不会,哪能凭空造出劳什子手册?
胤俄在内心哭泣,娶娜林为妻难不成要下辈子了?!
总师傅见此叹息,早知如此,何苦来哉。
随即感慨着想,在小爷的带动之下,天潢贵胄体会百姓疾苦,早已不是什么大新闻,皇上有历练十阿哥的慈父之心,种田倒也合适。
于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十爷就这样同五爷做伴去了。
眼睁睁目送皇上离开,去寻他聪慧又伶俐的乖孙,十阿哥慢慢转身,用虚弱又凄凉的嗓音叫了声:“九哥。”
愤怒渐渐发酵,烧成燎原大火,汗阿玛居然没有迁怒。但只要九哥愿意帮忙,他就还是自个的亲九哥!
九爷心虚地垂头,手指几乎摇成了残影:“哥哥也不会种田……”.
无逸斋半日一大课,早上读书下午骑射。汉学课听王大人引经据典,骑射课上,弘晏领到了此生第一匹小马驹,它浑身火红,四蹄雪白,很有踏雪红泥千里马的风范。善恒同样领来一匹红马,灵川与杨柏领的一黑一白,望向马驹的神情满是喜欢。
教导骑射的武师傅乃是皇上精心任命的富察马武,现任兵部侍郎,富察氏的顶梁柱之一。不必谁来提醒,马武自是尽心竭力,而后惊喜发现皇长孙殿下的身体素质与意志力,实乃上乘中的上乘!
善恒马步扎得泪眼汪汪,杨柏两腿发颤东倒西歪,唯独灵川八风不动,弘晏面色淡然。马武惊喜之后便是恍悟,灵川自小习武,小爷也不赖。小爷随驾草原,比试赢了天生神力之人,他怎么就忘了这茬?
弘晏:练了那么久的箭术,他早已不是从前的爱新觉罗元宝,系统给的威风,跪着也要装完。
沐浴着小表弟崇拜的目光、灵川杨柏钦佩的眼神,弘晏初显俊秀的包子脸更为肃穆。终于挨过马步,学着分步上马、操控缰绳,骤然听闻十爷即将搬出无逸斋的消息,弘晏很是震惊,“十叔要往玉泉山皇庄去?”
三喜肯定地点点头。
刚完美安排了三叔,十叔怎么也要外出公干?看样子还是被迫的。弘晏左思右想想不明白,接过巾布擦了擦汗,等到下学时分,恰恰撞上蹲在外头翘首以盼的十阿哥。
胤俄独自一人,并没有贴身太监跟随,盼到大侄子,眼睛唰的亮了起来。他像看见救命恩人似的激动,“元宝,十叔申请做你的知己!”
弘晏:“……”
亦步亦趋跟着的善恒大吃一惊,小小后退了一步。
十爷抹了把脸,忽视善恒这个小鸡仔、不,小豆丁,瞧他都被九哥同化了。随即声泪俱下地讲述被皇上惩罚的始末,控诉九爷人神共愤的过分行为,接着喘一口气,小眼睛扑闪扑闪满是希冀:“侄儿既擅长养猪,种田,可是侄儿新的爱好?”
弘晏:“……”
弘晏霎时明白了。
汗玛法是怎么想出的种田招数?
心里头念着夺笋,作为贴心会疼人的大侄子,面上对十叔的心酸感同身受,弘晏动了动唇,迟疑着开口:“侄儿近来爱好铲土。”
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条件不允许,他目前的身份,是承包一切的包工头呀。
他都规划好了,水泥过后就是玻璃,定要制得又便宜又清透,让市面上厚重昂贵的琉璃无路可走。
何况金手指乃是随机,下回抽到治河高手该如何?他实在不能耽误十叔的娶亲大业。
果不其然看到十爷挂上一张痛苦面具,弘晏愧疚万分,沉思片刻,倾情建议道:“户部有擅播种的农事官,十叔不妨借上一借,再找些经验丰富的老农来。”
十阿哥忙不迭地记下来,而后又是一僵:“侄儿啊,他们身份不如我,定是要我指挥,可我懂啥?”
关键是种田手册要记什么,各种粮食的长相吗??
“……”弘晏沉默下来。
这是个大问题,可他也无能为力。想了许久,弘晏灵光一闪,小小声地透露秘密:“自南巡归来,四叔在后院种了些菜,听说长势喜人。十叔不若问问四叔?”
十爷来不及惊讶,闻言当即大喜。
他还真不知道四哥有种田的经验。这主意好,这才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好建议,十阿哥回过味来,连声和弘晏道谢道别,继而迫不及待地抬腿,就在此时脚步一停。
若说原本申请知己是为求救,也为撬九爷的墙角,当下,十爷转变了念头。
大侄子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大侄子,不仅仅是他和娜林的红娘!胤俄泪眼汪汪拉着弘晏的手:“十叔想要当元宝的知己,十叔有这个荣幸吗?”
语气真心实意,感情丰富炽热,弘晏无法敷衍,霎时来到骑虎难下的境地。
就在这时,救美的英雄善恒出现了。
善恒抿起嘴唇,“十阿哥,您屁股旁边的衣服开缝了,我看见白色的亵裤……”
声音虽小却清晰万分,十爷听得脸色大变,头顶差点儿冒烟。第一时间放开弘晏,他伸手摸了摸,没摸到半条裂缝,又听善恒羞涩地补充:“缝隙很小,您的手怕是够不着。”
胤俄心下一凛,只恨伺候的人没有跟在身边!
他更不想让弘晏指认,在侄儿跟前丢脸,于是告了声罪,左右张望一番,见周围无人窥伺,捂着屁股火急火燎地跑了。
弘晏眼睁睁看他消失,不知摆出什么表情为好。片刻轻咳一声,不赞同道:“善恒,诓骗长辈是不礼貌的行为。”
善恒连忙点头,嗓音软糯,小心翼翼地瞅他:“表哥,知己的年纪不能相差太多,十阿哥很不合适,你可以考虑我,我愿意的。”
弘晏:“……”
弘晏戳戳他的脸蛋,若无其事道:“该回毓庆宫了。”.
十爷火急火燎跑回院子,脱下外衫和宫人一起找寻,发现屁股后头的针线完好无损,并没有破缝的痕迹。
顿时明白过来,他被骗了。
被一个六岁的小破孩诓骗,堪称颜面无存,丢脸丢大发了!加上《种田手册》的冲击,胤俄好悬没有气晕过去,捂着胸口深呼吸,恨不能打死清晨反驳九爷的自己,半晌虚弱道:“你去瞧瞧,四哥下衙没有?”
得了准信,十爷忙不迭动身出宫,气喘吁吁赶到四贝勒府,和四爷大眼对小眼地面对面。
四爷:“……爷为什么要帮你?”
问话心平气和,嘴角甚至微微带笑,听言,十爷彻底震惊了。
“四、四哥。”他不敢置信,四哥怎就变得如此恶毒?
“帮老九撬哥哥的墙角,此为一;打探我同元宝的秘密,此为二。”四爷瞥他一眼,“汗阿玛意在考验,哥哥何必冒着忤逆汗阿玛的大罪,教你种田?”
为给弘晖生弟弟妹妹,近来四爷十分努力。譬如生怕外头采购的蔬菜不好,想着种出纯天然无污染的青菜给福晋食用,结果水浇得太多,没一株存活,这话他不会和老十说。
十爷:“…………”
这日子没法过了。
算来算去,罪魁祸首还是九哥,难不成从小同他好,就是错的吗?
胤俄心碎了一地,拼也拼不回来,迷茫地游出四贝勒府,迷茫地绕到玉泉山皇庄,瞧着漫山遍野哼哼唧唧的猪崽,忽然顿悟了。
世上除了大侄子,无人值得他真心相待。
额娘在天之灵护佑着他,他定要干出一番事业,回报元宝真挚的心意,叫所有看他不起、对他不住的人悔恨交加,过后风风光光地娶妻!
壮志雄心地唤来农事官,胤俄目光炯炯,指着画册上的植株问:“这小麦是何习性,种于何处,平均亩产几何?”
农事官犹豫片刻,小心道:“回十爷的话,它叫粟米。”
143. 赐人 一更
十爷的雄心壮志刚刚萌芽, 就哗啦浇下一盆冰水,浇得整个人透心凉。
五爷正在皇庄里头忙碌,忽而接到九爷的传信, 震惊之后便是心虚, 小九干的这是什么事儿,竟连累得十弟撰写《种田手册》,不写完不许成亲!
不是他怀疑贬低, 实在是十弟自小皇宫长大,从没见过农家情景, 五谷分的清吗??
怀着深深的忧虑,五爷上门好一番关怀,更多的却是爱莫能助,他养猪能行,种田还是罢了。接着提起玉泉山有一汪天然温泉,“手册制成之日, 五哥带你泡温泉可好?”
十爷:“……”
您倒是对我很自信。
想起五哥同九哥是同胞兄弟, 胤俄坚定了撬墙角的决心, 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然后丧气瞥了眼农事官,还是先从辨认作物开始。
虽说皇上意在惩罚, 哥哥们依旧表示了兄弟爱。太子送来一沓农具, 三爷送来一套农书, 八爷送来一个信匣, 记有农事方面大大小小的消息;九爷送来使唤的人,四爷送来一盆水灵灵的白菜。
别的也就罢了,胤俄对胤禛很有意见,当即拔下白菜煮了吃。
吃完呵呵一笑:“不过尔尔!”.
水泥研制大获成功, 试验的成果令人惊叹。
修路一向耗时,从哪里起始,哪里结束,如何修,全都要人力规划,没个三年五载不成。在此基础上翻修全国,更是浩大无比的工程,等四面八方全通了水泥路,许要十年,二十年……三爷废寝忘食地查阅资料,慢慢有了认知。
元宝举荐的长期活计,恐怕能干一辈子,积给他源源不断的功劳!
修路实在是他不擅长的领域,三爷心下打定主意,定要做出实绩,得空就往工部跑。
也是弘晏在无逸斋读书,他不好进宫打搅,沾满香气的书信依旧没断过。过了几日,听说贪腐案逐渐审出结果,江南官场震荡,涉案官员全都摘了乌纱帽,四爷他们终于能歇一口气,三爷就动了心思,想找四爷唠唠嗑,碎碎嘴,而后猛然想起,他也是撬墙角的知己之一。
算了,憋着。
书信这回事,一旦过了明路,三福晋哪里还会阻止,巴不得爷同侄儿多多交流感情。她每每想起除夕闹出的乌龙便脸红一次,有些端傲的性子收敛了许多,夫妻俩倒越发融洽起来。
如今的朝廷像是迈上高速轨道,人人都不得闲,又过了几日,京城慢慢步入盛夏,三年一度的大选即将开幕。
三爷去礼部的时候撞上十爷,着实唬了一跳,这瘦了一圈,俊得棱角分明的人是老十?虽说憔悴了点儿,精神气都不一般了。
紧接着便是探究,他不好好种他的田,来礼部做什么?
十爷是来探听口风的。
十福晋的人选早已定下,他不信汗阿玛真的如此冷酷绝情,半点指示都不给。反倒是九哥,翊坤宫已经开始操持了,昨儿个宜额娘传话来,忧心他的近事,问种田种的好不好?皇上的气消没消?阿巴亥部已经护送郡主来京,娜林那边,她实在放不开手脚。
传话无疑是会心一击,这边十爷刚会下地。
小心翼翼、绞尽脑汁询问礼部的官吏,问有没有推敲十阿哥的大婚流程,胤俄简直用尽了手段,最后心碎地发现——没有。
“三哥,”从悲伤的回忆里挣脱,他痛定思痛,挤出一个笑容,压低声音问道,“听说秀女里边的董鄂格格与三嫂有亲,宜妃娘娘托我来问,不知她的性情如何。”
随着选秀渐渐临近,越来越多的风声传出,其中就有九福晋的人选。胤俄从来没有这么上心过,种田的同时日日派人探听,最终圈定了满洲贵女中家世好、人也出色的董鄂格格,觉得这位可能性最大。
要是没有汗阿玛授意,谁敢传出风声?
三爷恍然大悟,原来是九弟的婚事。
宜妃居于深宫不方便,碰不上自家福晋,胤祉没有过多怀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他笑着应承下来。回府和三福晋提了提,三福晋先是一愣,而后神色有些奇异,趁三爷尚未发现,赶忙掩饰了过去。
“虽不同宗,明秀算是我的堂妹。”她出嫁前同堂妹见过几面,想了想轻咳一声,“明秀长得好,待人接物都很大方,不怯场。尤其精通管家,九岁便帮她额娘管理中馈,账本没一个出错的……”还能拉弓马,射大雕,身手比许多男儿都强。
也是明秀的额娘手段卓绝,久而久之竟有温婉的美名传出,还瞒过了所有人,三福晋打心眼里佩服。
三爷一边听一边颔首,大方好啊,这姑娘贤惠。
回头和十爷字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十爷一边撑着犁,一边在地里琢磨。
擅长管账,这不又一个活脱脱的九哥吗?
十爷直觉有哪里不对劲,等九爷怀揣着愧疚之心上门关怀的时候,神神秘秘拉他到一旁,“九哥啊。弟弟替你打探了,董鄂格格娴静温柔,人还长得美,怕是最有可能的九福晋人选。”
九爷大喜,将董鄂格格记在了心底:“果真?!”
十爷信誓旦旦:“我还会骗你不成?”
九爷怀揣着成亲的美好憧憬,另一头,弘晏也在听人说起选秀的事。
善恒像是亦步亦趋的小尾巴,眨巴着眼睛悄悄道:“最近好多人来找我乌库玛法,问什么太子侧福晋、太子格格,乌库玛法气坏了。”
弘晏年纪小,又是头一个进学的孙辈,拥有皇上给予的特权,每隔十天就有一日休息。作为他的伴读,善恒三个同样能够出宫,索额图想念宝贝曾孙想念得紧,哪里会加以防备?不多时,越发鬼精的善恒全探听明白了。
弘晏愣了一瞬,紧接着恍然大悟。
数了数阿玛的后院,好像、貌似,称得上人丁不旺,好不容易遇上大选,自然成为他人眼中的香饽饽。何况除了阿玛,四叔八叔他们的后院同样空荡,汗玛法有极大的可能性赐人。
把这事记到心底,弘晏小脸变得严肃,趁下学赶忙回到寝卧,翻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又赶忙奔向乾清宫。
这个时辰,向来是皇上结束政务,去往后宫的时辰。自从预料到太子被废的结局,金龙飞天驱散梦魇,皇上越发清心寡欲起来,除了去宜妃等人的宫里坐坐,平日甚少召幸妃嫔。
此时听闻外头动静,还有宫人的问安声,恍惚间有种错觉,他是正待元宝前来的后妃之一。
“……”皇上心道大怒伤身,前些天处理曹寅李煦气过一回,当下竟生出如此念头,实在荒唐!
“汗玛法。”弘晏哪里知道祖父所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露出深深的梨涡,接着掏出怀中小册,递到皇上面前,一双瑞凤眼满是期待,“您瞧瞧?”
皇上低头看去,书名简洁明了,《发家致富的一百种方式》。
眼尾轻轻抽搐,他接过小册,翻开第一页,上写四个大字:制造琉璃。
往下翻去,一片空白,没有制造方法,更没有二和三,皇上和李德全一道沉默下来。半晌,皇上合上册子,问:“不是有一百种方式?”
弘晏理所当然地道:“这叫未雨绸缪,留着慢慢填充。”
皇上“唔”了一声,心里头很是欣慰。即便生在皇家,珍宝佳肴享用不尽,元宝也有无可比拟的忧患意识,不愧是朕的乖孙。
祖孙话题随即转到琉璃上,造办处有琉璃厂,于康熙三十五年设立,运用传教士带来的制造方法,虽有成果却不甚清透,远比不上价值千金的西洋盏。弘晏早有腹稿,洋洋洒洒说起新式造法的好处,他得亲自操作一番,若是成了,效率与利润随之高涨,比大伯卖药的进项都多!
最后大义凛然地道:“琉璃厂本就为汗玛法所有,利润自然全归与您,孙儿半分不要。”
李大总管被他一番高风亮节的发言震住,皇上眼底漫上动容,只觉心化成了一滩水。儿子个个都不省心,成亲开府都得拨款,唯有元宝是不一样的,给国库缴来上千万两不说,还一个劲儿扩充他的内库。
有孙如此,朕复何求!
然后便听弘晏磨磨蹭蹭、哼哼哧哧地问:“此番选秀,汗玛法可要给阿玛还有叔伯们赐人?”
李德全一惊,我的小爷哎,这话怎么说的。
您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皇上嘴边带笑,闻言稍稍一愣。
太子身为元宝的阿玛,先不做考虑,老四老八的后院单薄了些,他是有这个想法。但想归想,皇上板起脸斥了句胡闹,这是元宝该问的事吗,“功课都完成了?朕来检查检查。”
弘晏:“……”
汗玛法没有否认,还转移话题,弘晏心头便有了数。火急火燎奔回毓庆宫,恰逢太子下衙,弘晏瞅着他沉痛道:
“阿玛,您的贞洁不保了。”
太子遽然一惊,“汗阿玛决心赐人了?”
这下轮到弘晏吃惊了:“您怎么知道?”
太子摇摇头,恢复镇定自若的风姿,“孤早有准备。”
旋即步入书房,抽出写好的信,一共五封,吩咐何柱儿道:“送往三贝勒、四贝勒、五贝勒、七贝勒和八贝勒处。”
吩咐完毕,太子老神在在地坐下来,面对困惑不解的元宝,挑起眉梢:“大字写完了?功课做完了?”
弘晏:“……儿子这就回屋。”
当晚,除外出公干的大贝勒之外,所有成年阿哥齐聚,一行人浩浩荡荡,拉开了反对赐人的序幕。
夜色深深,唯有蝉鸣,听闻众阿哥联袂求见,皇上披上外衣,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宣。”
太子最前,众贝勒鱼贯而入,一一拜伏。瞧见他们的第一眼,皇上揉揉眉心,沉声道:“何处生乱……”
郑重的嗓音齐声响起:“儿臣夙兴夜寐,诸事繁忙,若非家国事毕,无颜娶侧福晋。还望汗阿玛明察!”
144. 种田 一更
寂静, 一片沉默的寂静。
李德全灵魂出了窍,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无颜、无颜娶侧福晋?
皇上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 最终看向领头的太子。
太子低垂眉眼,神情肃穆,昏暗烛光无损他英俊的容颜, 皇上额间青筋一蹦,好悬忍住踹人的冲动, 压低声音问:“几时了。”
声音从牙缝挤出来似的,“胤礽,你们深夜入宫,就为求朕此事?”
要不是肩负重差,其中还有大清储君,这样的儿子全拉出去戍边, 有一个算一个, 他不稀罕。皇宫有朕和元宝就够了!
太子预料过多种情形, 其中便有汗阿玛发怒, 拎他出来大加指责的场面,故而镇定如初。面上显现惭愧的神色, 心道趁着人多力量大, 定要把隐患去除了, “惊扰汗阿玛安宁, 是儿臣的不是。只是纳人耗费物力,处处皆用银两,而今朝廷又要修路,又要推广织机, 两相比较,岂不本末倒置?”
四爷目不斜视地拱手:“儿臣实在不愿因安置她们,让办差进度落下。”
八爷跟着沉声道:“儿臣的差事有外泄之风险,不能有半点轻忽。”
一堆堆的大道理,听得李德全愈发恍惚,皇上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平静下来。
他看向太子,淡淡道:“朕不欲给你指人。”
“……”太子一愣,又是一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元宝不是告诉他……
五爷缩了缩脖颈,三爷心头暗道不妙。皇上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元宝做的对就是对,做的错也是对,他完完全全忽略了传声筒弘晏,迁怒上太子爷。凝望下头跪着的一排皇阿哥,皇上伸手点了点,不怒反笑,感叹着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宁愿舍弃一己私欲,你们都是朕的好儿子。”
“既有如此高尚情操,下衙以后,给朕收拾好铺盖种田去。”皇上笑着说,“帮胤俄撰写《手册》,也不枉你们白日辛劳,深夜求见的心血不是?”
办差很忙的众贝勒:“……”
从前拒绝十弟的四爷:“…………”
再加辩解,老爷子怕是要开骂罚俸,由太子领衔的皇子天团唯有遵命,旋即灰溜溜地告退。
月明星稀,夜色深沉。乾清门前,八爷欲言又止:“二哥。”
若真计较,还是他的后院最单薄。福晋怀有身孕,侧福晋和格格都没个影儿,按照惯例,此次选秀定要赐下人来,是他们连累了二哥。
四爷七爷也是这般想的。一想到明儿要前往皇庄报道,还有那本难倒十爷的《种田手册》,面色略有些发苦。
老十对种田一窍不通,他们又熟悉到哪里去?
太子面色沉沉地摇摇头,“孤亦有错。”
错在觐见的时机不对,错在太相信臭小子的话!太子身披月色回到毓庆宫,转眼望见出屋相迎的太子妃。
他的眼眸柔和下来:“怎么还没睡。”
太子妃温婉一笑:“元宝托我来问,听说爷干大事去了,不知成效如何?”
太子沉默半晌,努力压下手拿鸡毛掸子的欲.望,“不错。”
若非弘晏明儿还要读书,他们父子俩定要彻夜畅聊。如此丢脸之事更不能让福晋知道,不过种田而已,他养猪都试了,又有什么难?
……
这般想的皇阿哥不在少数,他们很快就能明白,有些事不是想办成就能办成,即便天之骄子,朝野称赞,他们在种田上依然是个……菜鸡。
就像养猪那般,没有弘晏带领,没有五爷示范,他们哪里能行?不过比十爷好了点儿,不会认错小麦和粟米而已。
第二日,皇庄。
夕阳西下,土地传来丝丝热意,十爷抹了把汗,嘴张成了一个“o”型。
他捋起麻衣,全然一副农人的打扮,看着眼前一排衣着尊贵、不甚自在的诸位爷,傻眼许久,然后好悬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汗阿玛英明,汗阿玛果然惦念着他,知道他娶妻无限延后,让这么多哥哥们来陪!
胤俄憋着笑,端起主人翁的派头好一番关怀,继而殷勤地分发农具农物,还有一整套下地服。
尤其对着四爷,嘴上谦虚不已,听着阴阳怪气,“四哥,让弟弟好好欣赏您的种菜手段。《种田手册》离不开四哥的贡献,弟弟还有好长的路要学!”
四爷:“……”
五爷偷偷瞧了眼四爷,为老十的胆大包天鞠了一把泪。年轻就是好,这老虎屁股是你能撩的吗?
进度可是关系到你的婚事啊十弟。
这边,众阿哥热火朝天地开始种田,意图齐心协力编写《种田手册》,然而召来农事官询问后,从天而降一盆冷水。
“皇上有令,要按《养猪手册》的旧例编写,具有科学性与可行性。”农事官期期艾艾地说。‘科学性’还是弘晏养猪时候的口头禅,放在种田也不例外,他小心翼翼地补充,“最低的标准,便是能够印刷发行……”
太子手握锄头,光风霁月的笑容消失了。
臭小子那是有神女托梦、上天襄助,他有吗??.
弘晏虽疑惑阿玛神神秘秘不知在捣鼓什么,每日极晚方才回宫,想要探听却始终不得其法。
不仅他爹,他三叔,四叔,五叔,好像集体失踪似的,下衙之后便不见人影。转念一想他也忙碌,白天读书骑射,过后领着十二叔十三叔前往琉璃厂,谁都不得闲!
皇上把造办处总管交给弘晏使唤,全然是一副“好好干,朕放心”的态度,消息传到外头,甚至没有掀起多大波澜。朝臣早已习惯皇长孙殿下的奇思妙想,回回刷新丰功伟绩,他们从怀疑、惊叹到麻木,如今已是见怪不怪。
多正常,多司空见惯?毕竟英雄出少年,小爷下回准备去哪儿办差?
还有赌知己的庄开盘,大臣们一边押,一边为四爷唏嘘。瞧瞧这一个个的后来居上,四贝勒想必过得不快乐,坐镇刑部时的冷脸直教人冰冻三尺,难,难,难。
弘晏觉得自己小小年纪,早已担负起不该担负的责任,至于五岁那年的咸鱼梦,早就碎成几片拼都拼不回来。
得知太子忙碌的真相已是五天后,九爷终于找着机会打压十二十三愈发嚣张的气焰,什么铲水泥,什么琉璃厂,可把他给气坏了。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他一向知道后宫争斗的残酷,可伤心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谁又能接受?
若不是害怕被打,求知若渴的九爷早就央求宜妃传授秘诀了。
骑射课有短暂的休息时间,九爷万分艰难从谙达不赞同的目光中抽身,横跨演武场,来到小豆丁上学的地方。
等见到阴凉处饮水的弘晏,身后无人跟随,九爷眼睛一亮,神神秘秘地凑上前,“侄儿啊,你十叔同我说了一个大秘密。”
弘晏很是捧场,未喝完的水咽在嗓子里,眨巴眨巴眼望回去:什么秘密?
“你阿玛还有几个叔叔,全被老爷子罚去种田了。”
弘晏一口水喷了出来,差些呛到鼻腔。
“老十这运道,啧啧啧。”九爷的话还没完,感叹刚落,语调不胜唏嘘,“据说惩罚理由不可考,《种田手册》的进度却是不怎么样。莫说研究什么成果了,老四种下几株白菜,没一个发芽的!”
说到最后,一双桃花眼盛满幸灾乐祸,他胤禛也有今天。
弘晏听着听着,却是心疼了起来,不由回忆起和四叔甜蜜的岁月,半晌郑重道:“九叔,等放了学,侄儿得去皇庄瞧瞧。”
九爷一愣,挤出一个笑容,“为何?”
“四叔一味做实事,却也有不擅长之处,种田不比抄家,我得想办法帮帮他。”几乎是瞬间,弘晏做下沐浴焚香的决定,再过几日,便是新任系统能力的来临,亲爹和知己卷入其中,他早已不能袖手旁观。
九爷:“??”
弘晏甜甜一笑,发出真诚的邀请:“九叔可要随我一道?”
九爷的笑容微微有些扭曲,强笑着说好。
好不容易熬到请安时辰,胤禟面容沉郁地奔往翊坤宫,又急急喊了声额娘,惹来宜妃闲闲一瞥:“做什么?叫魂呢这是。”
“……儿子有要事请教额娘。”
胤禟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求知若渴、压低声音问:“额娘是如何做到圣宠不衰,熬过后宫一茬又一茬的美人?”
宜妃放下茶盏,笑容慢慢消失。
熬过一阵难捱的寂静,她缓缓道:“首先,要有一张出色的脸。”
胤禟站姿端正,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再然后,要有一个过得去的脑子……”宜妃美目含霜,“来人啊,九阿哥脑疾又犯了,快给本宫扭送太医院医治!”
语毕顿了顿,伤感地询问嬷嬷:“当年生他的时候,产婆是不是抱错了?”
嬷嬷认真地回忆一番,低声说:“宫里头戒备森严,那时生产唯有娘娘一个,应是没抱错的。”
宜妃揉揉太阳穴,喃喃道:“可惜了。怎么就抱对了呢。”
九爷:“???”
145. 传人 二更
自弘晏发展知己下线以来, 皇上的后宫肉眼可见变得和谐。
娘娘们年轻时争皇恩,到后来比拼儿孙,表面笑脸相迎, 暗里比较谁的孩子更出息更受宠。现在倒好, 全然不用再争,有皇长孙在呢,知己个个身负重任, 她们怕什么?
成日赏赏花,串串门, 针锋相对化作和乐融融,惠嫔的下场犹在眼前,谁也不想步入后尘。听闻宜妃请来擅头风的太医给老九诊治,要不是选秀在即、恐吓跑未来九福晋,宜妃怕是能亲自扭送过去,荣妃顿时感叹, “她也不容易。”
诸人的目光聚集于选秀, 翊坤宫忽然闹出如此动静, 最后惊动了皇上。
“老九做什么了?”
李德全‘呃’了一声, 颇有些难以启齿:“九阿哥问宜妃娘娘获宠的秘诀……”
皇上沉默片刻:“……让他滚去一块种田。”
儿子没一个正常的,还是孙儿得他欢心, 皇上忽然慈性大发, 除弘晏之外, 弘晴弘晖等等孙辈皆赐下赏赐, 让下回带进宫给他瞧瞧。
说罢又想起什么,“老五媳妇快要生了吧?”
李德全笑道:“回皇上的话,正是。奴才还听到些许风声,传言五贝勒早已取好乳名, 同元宝阿哥有些相似呢。”
“哦?”皇上霎时来了兴致,“难不成叫金锭?”
“叫鹤宝,说是‘鹤’取自五禽戏的鸟,还能叼王八。”
“……”
五禽戏指代虎鹿猿熊鸟,皇上回味过来,勃然大怒:“元宝的元,又岂是猿猴的猿?!”.
五爷绞尽脑汁想到鹤宝这个名儿,自得于取名的水平,呼应元宝的名字不说,还比四哥的熊宝文雅。此时环视耕地,脚下忽然一滑,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惹得十爷凑上前来,“五哥莫不是着凉了?”
七爷抹了把汗,望了望天空高悬的大太阳,心里嘀咕着凉才是怪事。
他半蹲下身,摸摸抽芽的白菜苗暗自发愁。此时已过春耕,这些天来,除了翻遍历代农书,明白种田诀窍,懂得时令,能观土质,其余的毫无进展。问他如何种田,能说出个所以然,可造福天下农人的《种田手册》,又该怎么写?
三哥四哥往京郊村庄寻访去了,不知有没有收获。
玉泉山皇庄如今在京城如雷贯耳,有太子爷以及众阿哥接连打卡,连黑猪都仿佛带了丝贵气。庄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伴随马车骨碌碌的声响,七爷扭头一看,惊讶了,“侄儿?”
“九弟?”
五爷大吃一惊,十爷瞪圆眼,九哥该不会是……
那表情就像开奖,就差最后几位数夺得亿万现金,一双小眼睛写满期待。弘晏圆脸蛋上笑容灿烂,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九爷,那表情与胤俄被罚的时候一模一样,有气无力,笑得很是勉强。
解惑的人很快到位。一旁跟着乾清宫伺候的小太监,笑眯眯把皇上口谕宣读了一遍,十爷听罢大喜过望,泪眼汪汪地道:“九哥,弟弟盼你盼得好苦!千方百计也要前来,不愧是我的好九哥。”
九爷:“……”
老十像是给他找借口,可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恰在此时,太子手捧农书,自木屋缓步而出,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面色有了一瞬间僵硬。
这小子怎么来了,不是叫何柱儿瞒着他?
“阿玛。”弘晏热情洋溢地打招呼,露出的小梨涡甜丝丝,“额娘叮嘱儿子替您分忧,让您种归种,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太子眯起凤眼,可算想起是谁导致他落到这个境地。丢脸丢多也就习惯了,他呵呵一笑,却见弘晏左顾右盼,“四叔呢?四叔去哪儿了?”
迎着几束炽热的目光,九爷幽幽旁白:“听说四哥白菜种得不好,侄儿想要安慰安慰他。”
太子:“……”
很好,元宝竟不是为孤而来。
视线挪到不远处的鸡窝,窝旁摆着洒扫灰尘的鸡毛掸子,现取现做,原汁原味,十分适合打儿子。弘晏跟着望去,悄悄后退一步,委婉又小声地暗示:“若是坏了脑袋,神女不入梦了怎么办?”
说罢觑了觑乾清宫的小太监,微微挺起胸膛,他可是汗玛法最心爱的崽!
这话十分有道理,太子回望辽阔无垠的耕地,再再再一次按捺住手痒。
心里哼笑着,总有一日……
弘晏温暖的心窝倏而一凉.
四爷向来不甚耐热,虽是初夏,去往京郊农家一趟,回来的时候里衣汗湿,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四福晋瞧着稀奇,亲自为他脱下外衫短靴,叫人递来冷茶,执起团扇轻轻扇着,“爷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竹席送来凉爽,四爷换好衣裳顿觉舒畅,唇边笑意变得更深——种田大军知己甚多,元宝头一位却是惦念着他,让他觉得丢了脸面也不是什么坏事。
二哥冷眼飕飕而来,九弟的脸色更不用提,四爷略有自得地同福晋说起。四福晋扑哧一笑,道:“爷下手得早,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不是?”
四爷十分赞同,继而若有所思,适当的示弱,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说话间,一个身穿大红衣裳的白嫩娃娃稳稳当当往里走来,嗓音软糯地唤:“阿玛,额娘。”
四爷眸光一柔,俯身将弘晖抱起,“今儿认字了没有?”
“认了!额娘教我认了元宝哥哥的‘元’字。”弘晖扒着阿玛的衣袖,努力说着长句,咬字还有些模糊,“阿玛,哥哥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哥哥读书去了,平日里少有空闲。”
弘晖扁起嘴,眼眶慢慢积起小珍珠。四福晋无奈不已,就要上前教训,四爷轻咳一声,阻止了她,熊宝没到开蒙的年纪,幼儿天性如此,更不必苛责。
他轻声哄:“这样,阿玛带你进宫好不好?元宝住在你二伯的毓庆宫,弘晖亲自去找。”
弘晖收起小珍珠,破涕为笑,用力点了点头。
四爷满意颔首,开始例行考校儿子:“我们熊宝的志向是什么?”
弘晖握紧小手,奶音坚定:“肃清贪官污吏,护我太平河山!”
四爷欣慰:“大善。”.
夏天的清晨沐浴焚香,滋味略有些酸爽。
也是他身子骨软,不能洗冷水澡,弘晏艰难办完仪式,换上一身薄衫,旋即坐在窗前肃穆等待。
今儿是月初,也是秀女入宫的日子,他特地求了求汗玛法,将昨儿的读书假期延到今天,还和十二叔十三叔挥手再见,告别发家致富的琉璃厂。配方调制好了,偶尔前去瞧瞧就罢,他是需要拯救知己于水火之中的男人——
熟悉的电子音越发活泼,在脑海深处响起:“系统能力【农的传人】,持有者务农百姓已绑定,使用时长三个月,不可解绑。”
“季抛能力启动中……”
弘晏脑海闪过两个字:终于。
从冬天盼到夏天,沐浴焚香终于起了作用!十叔的婚事,四叔的白菜全有救了。
弘晏心下感动,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回味过来。
这个系统能力听着有些耳熟。
脑海盘旋着熟悉的旋律,弘晏压下歌唱的欲望,忽然迫切地想与他人分享。思及小黑时不时去往八叔那儿赚外快,他召唤出小灰,感慨万千地念道:“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
小灰面容一肃,大内竟来了刺客,而他半分也没有察觉,还要靠着主子提醒!霎那间,愧疚自责席卷而来,小灰拔出佩刀,声调极为冷沉:
“遵命,奴才这就解决了他!”
146. 指挥 一更
迎面而来一股腾腾杀气, 弘晏:“……”
怪他,忘记小灰和农的传人差了几百年的鸿沟。
弘晏若无其事地上前几步,按住他拔刀的手, “不必多心, 宫中没有刺客,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废了好一番口舌,好不容易拦下小灰, 弘晏怀揣淡淡的、无人理解的寂寞,奔向暖阁去见元曦, 只一秒就被逗得眉开眼笑。
成人的世界太复杂,还是妹妹最治愈!
初选明日便要开始,太子妃放下流程册子,抬头笑吟吟地看他:“一会可是要出宫?”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弘晏成了不输太子的大忙人,众多地段衙门等着他“临幸”。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负责人绞尽脑汁想把小爷留下来, 但皇长孙殿下的爱好总是多变, 他们无法长长久久地将他挽留, 琉璃厂也不例外。
弘晏全然不知这茬,听言点点头, 甜甜一笑, 道:“正是, 皇庄那头, 阿玛需要儿子的帮忙。”
太子妃忍住笑,想起昨儿她问太子为什么被罚去种田,太子怎么也不肯讲的情形,笑容愈盛, 柔声说好,“记得早些回来。”
挥挥手拜别额娘,弘晏坐上由小灰驾驶的马车,马车一路疾驰,最后在皇庄停下。早晨是上衙时分,太子和其余阿哥都不在,忙活的唯有五爷、九爷和十爷。
九爷对皇庄尚有阴影,万一再掉一次水,他还要不要做人了?知道南方不乏水田,胤禟蹲下身研究作物,竖起耳朵听农事官的讲解,提起十万分的小心。听说九弟在额娘面前作了大死,自个把自个送了进来,五爷神情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恨不能给他踹上几脚。
就在选秀的档口,真是天字一号大傻蛋!
十爷心里偷笑,面上满是对九哥的担忧,弘晏将他窃喜的眼神尽收眼底:“……”
几个叔伯一台戏,古人诚不欺我。
这回的系统能力听着没有【包工头】明晰,弘晏对【农的传人】升起前所未有的好奇之心,毕竟是拯救知己于水火之中的及时雨,他得仔细研究研究。他一露脸,迎来三道欣喜的目光,却见大侄子打过招呼以后,面对三爷种下的白菜幼苗,满面虔诚地闭上眼。
和祭祀祈雨的仪式很像。
自来到皇庄,弘晏心中涌动的直觉越发明显,闭眼不过短短一瞬,面前白嫩嫩的幼苗迎风颤抖,像是害羞,又像是气愤。
“非礼啦!非礼啦!”
脑海忽然冒出的童音尖锐,弘晏被唬了一大跳。
“不给人家浇水也就算了,还用黏糊糊的眼神注视人家!”
幼苗发出超大声的控诉,弘晏缓了好一会儿,认定不是幻听,这才幽幽站起身,拎来一个大水壶。
果然是【养猪大户】的姊妹篇,连心声都是一样的。
有了水,幼苗满意地舒展枝叶,又嘤嘤嘤吃得不好,这么多天都饿瘦了,继而大力抨击给它喂饭的蠢蛋。弘晏霎那间明白了,“喂饭”指的是施肥,至于蠢蛋……这些天好像是三叔在照料。
白菜幼苗的抱怨顿时引来连锁反应,激起一片怨气浪潮。这个说蠢蛋乱喂,那个说我好渴我饿了,其中埋在土里还没发芽的种子最生气,“有生之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探头看看世界。”
“……”弘晏记得那片耕地是四叔负责。
弘晏冷静地退后,离农田稍远了些,脑中声响即刻消失不见。
皇庄管事见他姿态虔诚不敢打搅,几个叔叔也是一样,九爷恍惚看到大侄子头上神圣的光圈。十爷小心翼翼地蹭上前,正欲问话,弘晏一本正经地开始替他们解惑,说起神女入梦的事儿。
“昨晚神女出现在侄儿的梦境,教导我农耕为大清之本,还教授了许多种植神术。”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十爷当即狂喜。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压抑得太久,眼尾差些闪烁出泪花花。种田这些时日,胤俄自认受到太多欺瞒,早已看透人情冷暖——坑他的九哥不说也罢,四哥是个不中用的,农家暗访没见访出什么成果,还骗他种菜很有一套!
揭穿不成,嘲笑也不成,暗地里甚至找他舅舅阿灵阿告状,气得舅舅写来一封委婉劝说的信,劝他友爱兄长,切莫骄矜,皇上都看着呢。
人生灰暗,新婚遥遥无期,哪知元宝给了他这样一个大惊喜。十爷可算扬眉吐气,若没有他的求助,元宝岂会更换爱好,引来久违的神女?
知己知己,果然是最懂他的人。
十爷选择性遗忘他还不是知己的事实,五爷九爷同样感动。他们有志一同地忘记了四爷,深深觉得大侄子就是为自己而来,为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他们看向弘晏的目光柔得能滴出水,堪比初春天的太阳。
《种田手册》有救了,真好。
可以按时成亲了,真好!.
等到下衙时分,白日忙碌的太子爷贝勒爷一一到齐,发现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负责的农田布局焕然一新,瞧着赏心悦目毫不杂乱,老五汗流浃背喝着冷茶,老九老十面颊发红,尤其是老九,活似暴晒了三天三夜的小鱼干。弘晏也在,管事们看向他的眼神放着光芒,农事官分外亢奋地记录着什么,犹如聆听圣训似的——
这副情景越看越是熟悉,太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片刻猛然想起,这不是养猪时候的重现吗?
一双双相似的凤眼刻满疑惑,十爷迫不及待地挺身而出,将神女倾情入梦,大侄子有意相帮的好消息嚷嚷出来,霎时惹来数道欣喜的目光,“果真?”
“那还有假!”
除了太子之外,三爷四爷八爷的脑回路立马重合:知己这是为了我。
连七爷都有些感动,侄儿学业繁重,仍不忘受罚的叔伯,怪不得福晋老是催促于他,大胆地与兄弟争一争。
察觉到四周诡异的气氛,太子嘴角一抽,“……”
爱新觉罗元宝怕是吸取了祖孙三代的聪明才智,才长成今天这副模样的吧。
老大巡视河道去了,弟弟们全在不着痕迹地讨好他。像老四惹了他的冷眼,晚膳便送一方端砚前来毓庆宫,为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他能不知道?
知己归知己,哪里重得过阿玛额娘,太子对此有着不同的见解,半晌轻咳一声,尽量不让嘴角的弧度上扬得太过分。
除却吃醋的小部分时间,想揍元宝的小部分时间,胤礽都为儿子骄傲,思绪不由飘向乾清宫,雍容端华地想,这皇庄的一切,汗阿玛可知晓?
既有神女入梦,指挥权自然而然移交到弘晏身上,无人提出异议。叔叔们心疼他的课业,定不能时刻前来,于是八爷含笑建议:“不如提前写下计划,翌日按表执行,也不枉费元宝一番心意。”
八爷的提议得到众人赞同,终究是皇上责罚,他们哪里能够悠闲?定要亲自上阵,否则招了老爷子的眼。
弘晏还没说上几句话,诸事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知己们生怕他累着,连水壶都不让他拿,神态那叫一个呵护,和十三阿哥抢水泥铲的时候一模一样。
弘晏:“……”汗玛法,我真不是心黑手辣的资本家!.
皇庄那头的消息终于传入乾清宫。听说元宝有神女襄助,爱好忽然改为种田,继而成为种田军团的总指挥,皇上执朱笔的手剧烈一抖。
忧是有,喜更多,毕竟作为惩戒,让胤俄他们体验民间疾苦的《种田手册》怕是真能问世,造福的又何止一家一户?
皇上冷哼道:“便宜他们了。”
“他们”指代的谁,李德全再清楚不过,闻言小心地笑:“皇上消消气。小爷孝顺,何况太子爷也在,哪里能够坐视不管?”
皇上心知是这个理,放下笔道:“就怕元宝弹压不住,惹来阳奉阴违。”老九身为知己也就罢了,老十那是不输他的混世魔王,何况管一个和管一群,那能一样吗?
代入帝王的角度,再想想弘晏的年纪,皇上实在放心不下。元宝对待长辈一向尊敬,对待知己更不用说,谁都比不上他贴心!
表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皇上终于在十天后,也就是初选结束、弘晏放假的日子驾临皇庄,决定亲自瞧上一眼。
弘晏叹着气,软软的嗓音遥遥传来,“三叔,猪草放多了,容易影响肥力。您种的白菜正哭泣呢,说您经常饿着它,您忍心吗?侄儿知道三叔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
然后变得激昂:“四叔,您是浇水,不是泄洪。发芽的日子近在眼前,奇迹即将显现,侄儿期盼着那一天!”
继而语气幽幽:“阿玛,您笑什么?播种注意距离,一寸也不能差,您说可以不用丈量,可它歪成了什么模样?众生平等,儿子着实不忍心。”
最后加以鼓励:“九叔,还差一点点。只那么一点点,便可以达成百苗斩的成就,去往您最爱的水田,侄儿相信您!”
皇上:“……”
李德全:“……”
皇上负手而立,面露欣慰,“真是朕的好乖孙。”
147. 事发 一更
见皇上感慨过后负手驻足, 李德全掩饰住震撼,颇有些小心地问:“皇上可还要进?”
皇上摆摆手,神色愉悦道:“不了, 回宫。”
他若进去, 胤祉几个怕是会放不开手脚,那就有悖磨练自我的初衷了嘛。
元宝无师自通掌握了御人之道,皇上欣慰之余十分高兴。目光转向看守皇庄的侍卫, 这些都是宫中拨下的人,他和蔼地说:“今儿就当朕没来过。”
“是!”.
“你瞧董鄂氏如何?”宜妃倾过身, 迫不及待地问。
“德容言功无一不出色,的确是秀女中的拔尖。”掌事姑姑笑道,“待人接物都很大方,丝毫没有小家子气,听说掌家更是一把好手,娘娘见了定会喜欢。”
“本宫喜欢又有什么用?”宜妃想到胤禟就愁, 不由说出了真心话, “我倒宁愿选个厉害媳妇, 好好管一管他, 泼辣些也无妨。别以为办好差事就高枕无忧了!那董鄂格格出了名的温柔贤淑……”
不是说温柔不好,老九脑袋缺根弦儿, 又娶了个温柔媳妇, 岂不更要无法无天?下回作死做到皇上面前, 那她可真是罪过大了。
掌事姑姑回忆起这些天来, 董鄂格格的一举一动,犹豫几瞬,终究没把猜测说出口。
这也是一桩怪事,董鄂氏偶尔显露的满洲姑奶奶的气度, 甚至和娘娘有些相似。
贤淑或许是真,温柔恐怕有待商榷,娘娘的心愿指不定能成……呢?
那厢,宜妃越想越是叹息,正逢当晚皇上前来用膳,心一横说出顾虑。皇上放下汤盅,面对容貌仍旧明艳的宠妃,语气温和:“你说的不无道理。”
思及今早听见的种种,老九播种都播不好,还惧怕水田!太医虽没有诊出,怕是脑疾潜伏得深,皇上当机立断道:“你再遣人瞧瞧,秀女之中,有更加心仪的便告诉朕。”
她说的话堪称逾矩,皇上却没有怪罪,反而赐下天大的恩典,宜妃眼眶一红,内心喜悦之至,“谢皇上。”
但能管住男人的贵女,又岂是那么好挑的?厉害这个词儿,放在普通人家都要遭忌讳,何况是皇家。
宜妃看花眼却一无所获,愈发欣赏起表现上佳的董鄂氏,犹豫着改主意的时候,九爷不知从哪听来的风声,和大侄子请了半天假,火急火燎从皇庄赶进了宫。
“不是定好的董鄂格格,怎的又要换了?”九爷急切道。温柔娴静又好看,全然符合他媳妇要求的从哪找去?!
宜妃震惊地看他,九爷赶忙解释:“儿子同董鄂格格没见过面,是十弟打探后告诉的我。”
胤禟铁了心地不换人,就差当场哭诉,那委屈的俊脸看得宜妃眼睛疼,半晌揉了揉眉心,“你……”
胤禟当场剖明心迹:“额娘,家世倒是其次。儿子喜欢董鄂氏的性子,儿子非娶她不可!”
宜妃:“……”
宜妃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片刻站起身来,缓缓抽出屏风后的马鞭。
九爷大惊失色,一溜烟地跑远,“《种田手册》还需要儿子的样本,儿子告退。”.
半月后便是复选,众位阿哥一边挥洒汗水,一边听总指挥的话。
在他们的齐心协力下,《种田手册》取得初阶段的喜人成果,成果摆在御书房案头,总算消了皇上的气。虽说九爷十爷没能归来,拴婚圣旨总算下达,赐董鄂氏为九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为十福晋,一个八月,一个年底成婚。
八月成婚称得上赶,传闻是九阿哥强烈请求,董鄂七十却是毫无异议,接完圣旨后激动地和夫人说:“族中盘下的店铺少,算来算去就是那些。九阿哥院里才适合明秀发挥,听说有不下三种的大生意,还铺到了蒙古各部!”
“果真?”明秀的额娘长长呼出一口气,眼角眉梢满是喜悦,“再迟一些,温婉娴静的名儿怕是兜不住了。咱闺女还是早嫁早好,我得清点嫁妆去!”
……
九爷沉浸在即将成亲的喜悦里,再也没有下地打滑的现象,技术突飞猛进,种田都卖力了许多。
弘晏欣慰地想,婚姻使人幸福,而不是爱情的坟墓,九叔给他上了极有意义的一堂课。
等到适配小麦的肥料研制成功,弘晏把注意力移到水稻以及各种水田作物上,还有福广一带常见,尚未流行全国的番薯、土豆,玉米。
番薯宫中就有,却不常吃,玉米也是一样,弘晏向内务府收集了两大袋种子,尝试更科学的方式种植。水果蔬菜绕不开大棚,大棚又绕不开适宜温度,他琢磨着去往南方一趟,来个实地调查。
然后就被无情按压了下来:“南巡没多久,又想出远门?”
太子的神色难以言喻:“爱新觉罗元宝,你还要读书。”
弘晏绝不承认他读书读多了,极为想念江南好风景。他据理力争:“我这是为了种田大业,阿玛也可以多陪陪我。”
这是发出同行邀请的意思,太子完全不理会他的撒娇,意味深长地一笑:“阿玛依旧在忙保成纺纱机,元宝不如多陪陪我?”
弘晏闭上了嘴。
太子冷酷道:“大字加十张,孤盯着你写,不写完不许睡觉。”
弘晏:“……”
不用鸡毛掸子,改用作业攻击了吗?
第二日,他忧愁地和伴读感叹:“我阿玛好像不以保成纺纱机为豪。”
善恒小声道:“从前乌库玛法听说这事,高兴了一整天,说要买整整一院子的纺纱机支持太子爷呢。”
灵川想了想,说:“听多了就习惯了,”
杨柏毛遂自荐,“小爷是否需要属下写推广诗?”
弘晏拍拍他的肩,万分欣赏地点头:“很好,毓庆宫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能一个人掰成几瓣花。从太子到八爷,他们上衙办差,下衙种田,成日不得空闲,于是四爷放缓了买药计划,心道熊宝可以迟些见到弟弟妹妹,不急。
可就在这日,四爷正有条不紊、精心照料着禾苗,正院管事迫不及待前来报信:“爷,爷!福晋有喜了!”
当着众位兄弟的面,四爷猛然起身,“你说什么?”
“福晋晌午忽觉反胃,便请来大夫瞧了瞧,结果诊出喜脉,说是快两个月了。”管事忙照着大夫的话说,“脉象康健得很!”
四爷放下水壶,在地里来回走动,“好,好。”
瞧见他眼中的激动,十爷暗暗咋舌,看不出来,老四和福晋感情真是好啊。
当下弘晏正在读书,“父承子业”的成了太子,太子笑道:“四弟今儿早些回府,农田有孤照看,如斯喜事可不能缺席。”
四爷即刻拱手谢过,话间含着暖意:“有劳二哥了。”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正院管事迟疑一瞬,附到主子耳旁说了几句话。四爷脚步一顿,回首低声道:“二哥可有听过大街小巷流传的诗?”
诗?什么诗?
其余皇子包括三爷,全都放下手中活计,高高竖起耳朵听着,就见四爷动了动唇,艰难地道:“……赞美保成纺纱机的诗。”
胤禛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方才念完整首诗。
诗句大致意思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皇上,天下不会如此海晏河清;如果没有太子,纺纱行业将会黯然失色,每个纺纱人都该记得保成的名字。今天你纺纱了吗?
遣词很有水平,造句很有风骨,恍若名家大作,简直不像在吹彩虹屁。
众阿哥:“……”
太子:“…………”
太子从中闻出熟悉的味道,笑容停滞一秒。四处一片安静,众阿哥散的散,拿农具的拿农具,装作没听见的模样,因为种田拉近很多的兄弟情忽而变得更为亲切。
大清储君,原来不是那么好当的。二哥身为太子,非但与他们同甘共苦,竟也要经受这些。
扭头看了看耕地,谁都不容易…….
弘晏做不成实地调查,只得延后计划,助力保成纺纱机传播得更广之后,骤然在毓庆宫用膳的时候发现转机。
在福建任满的外祖父即将回京述职,跟随的有外祖母,还有他的两个姨姨。得知回京时间在下月,弘晏眼睛骤然一亮,“额娘,儿子能给郭罗玛法递封信么?”
太子妃温柔道:“是为了种子的事?”
弘晏毫不意外太子会同她提起,闻言笑眯眯地点头,太子妃也笑,揉揉他的圆脸蛋:“你写便是,郭罗玛法高兴还来不及。”
又说:“光拿种子不够,得去南边瞧一瞧,毕竟橘生南北大不相同,元宝可有法子?”
弘晏觉得额娘说得很对,想了想道:“明儿下了学,我去请汗玛法拿主意。”顺道敬献自家皇庄种的白菜,纯天然无污染,一点一滴浸满叔叔们勤劳的汗,合该给汗玛法尝尝!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给太子爷请安的声音。太子面色略显黑沉,凤眼盯着无辜回望的弘晏,又挪向一旁坐着的福晋,好言好语让她前往暖阁哄元曦,意图来个父子单独教育。
弘晏对于大街小巷流传的彩虹屁心知肚明,正准备先声夺人,哪想太子忽而提起另一件事:“你认老大做了知己?”
弘晏一愣。
太子盯着他,缓缓念出上报的字条,“大贝勒巡视河道,一晚饮酒醉言,定要带知己领略一番永定河的风采。官吏遂问:知己者谁?”
弘晏:“……”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说了。
迎着太子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强自镇定:“阿玛,你听我解释。”
太子:“孤,不听。”
148. 龟宝 二更(修)
面前俨然要上演一出我不听我不听的戏码, 弘晏陷入苦恼之中。
他往后退到安全距离,怀揣丝丝愧疚之心,试探着问:“阿玛是要打儿子呢, 还是要加罚大字十张?”
又信誓旦旦地说:“我与大伯之间, 绝对不是您想的那样!”
何柱儿深深地垂下头,太子半个字也没信。
想到儿子和他从前水火不容的‘大敌’暗渡陈仓,竟还瞒着他这个阿玛, 心里慢慢烧起一把火,有种和胤禔对线的冲动。
定然是老大哄骗的元宝, 等他回京……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终于收起盯人的视线,诡异地平静下来,和颜悦色道:“明儿有骑射课,屁股难免颠簸,孤如何会打你。”
弘晏忽然有些心惊胆战, 下一刻, 就听他爹说出魔鬼之言:“大字一百张, 何时写完何时出宫, 你九叔十叔婚期已定,种田手册不着急。”
一百张??
弘晏震惊了, 十张要费半个时辰, 加上白天上学, 七天都写不完, 对他稚嫩小手是何等的摧残。
“你应是不应?”
弘晏觉得日子没法过了。上回他在书房外,偷听太子同幕僚含蓄地炫耀他,哪想他爹人前人后两个样,幕僚们知道吗?汗玛法知道吗?
他忍辱负重地说:“我写。”
翌日, 乾清宫。
皇上稀奇地看着面前水灵灵的蔬菜,用手指捻了捻,叶片肥厚,叶尖鲜嫩,不难想象烹制的口感。弘晏在一旁指指点点:“这是三叔种的,这是四叔种的,这是七叔种的,让御膳房炒了给您尝尝。”
皇上满意颔首,吩咐李德全端去御膳房,“胤祉胤禛府上可有?”
“都有,乾西五所也有。”李德全笑道,“好几箩筐呢,如再多种些,日后怕是不必再遣人采买。”
忆起弘晏方才的请求,有关于南边的农作物,皇上若有所思起来。惩戒终有时日,他更舍不得累着乖孙,种田这一块,还有日后手册的发行,到底得拨专人照管。
再过几年,加上老五养的猪牛羊,宫中菜品都能包圆了,岂不正正好?
思及此,皇上不由琢磨起来谁最合适,片刻慈爱地揉揉弘晏的脑袋瓜,问他心中可有人选。
弘晏一数,叔伯们个个身负重任,好像没有多少只羊可以薅,于是乖巧地道:“谁能有空闲,全赖汗玛法做主。”
说起空闲,放在从前,皇上头一个想起老五老七。
一个养在太后膝下,一个生有足疾,不论谁做了新皇,都有安稳日子过,不必去争去抢,自然而然成了闲人。如今老五忙于养猪,只剩一个老七……皇上越想越觉得合适,种田诸事不涉朝堂,倒是胤祐最好的去处。
至于老十,娶亲都没成,立业就再等等,毕竟是入口的东西,皇上怕他照看着照看着,地里生了虫。
沉吟片刻,皇上道:“让你七叔南下一趟如何?”
弘晏立马领悟了祖父的用意,恍然大悟的同时暗暗点头,他怎么就忘了这株羊毛呢?还是汗玛法英明神武。
祖孙其乐融融地说着话,时不时响起一阵笑声。殿里放着冰盆,宫人们按照皇上吩咐特意摆远了些,以防冷着小爷,渐渐的,弘晏像是生了汗,不经意间抬起手抹了抹前额。
皇上目光一凝,仔细望去,那白白嫩嫩的指根上方有着红红的压痕。他的眼神慢慢沉了下来,望着压痕问:“怎么回事?”
弘晏倏尔收回了手,试图蒙混过关,在皇上的逼问下没有坚持五秒,小小声地说:“阿玛听闻推广保成纺纱机的诗篇,叫我写一百张大字,不写完不许去皇庄。”
“胡闹。”抓过弘晏的手翻来覆去地瞧,皇上越看越是心疼,皱起眉头,颇为不悦地道,“怎么,那诗里还赞美了朕,胤礽觉着不好?”
弘晏赶忙为他爹开脱,表情那叫一个真诚,“绝无此事。是孙儿做错了事,惹来阿玛生气,孙儿心甘情愿,大字已经写完三十张了呢。”
“……”皇上一锤定音,沉声道,“三十张尽够了,其余的不必写。”
弘晏眨眨眼,颇有些犹豫地答应下来。
等到用完晚膳,皇长孙前脚踏出乾清宫,后脚皇上便道:“瞧瞧太子下衙没有,宣他前来御书房。”
李德全送完蔬菜,回来听了全程,顿时哪还有不明白的?闻言步伐如飞地走了,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
皇上的小心肝换了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太子在御书房待了许久,慢慢引来各方猜测。
据说,皇上与太子长谈半宿,重温父子情深;据说,太子聆听圣训,皇上指点政务,大加褒扬。事实上是这样的——
皇上:“加快推广保成纺纱机的速度。”
太子:“……是。”
皇上:“对元宝不必那么苛责。”
太子:“……”
“他才几岁?你几岁?”皇上数落道,“你六七岁时会养猪种田么?”
不等太子回话,皇上又道:“朕原本属意你七弟南下,考察考察水田稻谷。现在想来,不若你去一趟,恰恰与推广纱机一道,耗费心力少。”
“保成啊,朕的江山是要交予你手,不能拘泥京畿的一亩三分地。”皇上语重心长地道出苦心,见没什么要说的,最终摆了摆手,“去吧。”
太子:“…………”
太子不知该激动,还是该无言,缓缓拱手道:“儿臣告退。”
大贝勒巡视归来这日,恰逢太子离京,兄弟俩于宫外擦肩而过,让弘晏长长松了口气。
汗玛法竟把阿玛派去南下,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内心生出深切的惭愧,写大字真是一件罪恶深重的事。
出于对亲爹的关怀体贴,弘晏积极奔走,给太子的马车塞满吃的用的,务必让阿玛一路过得舒舒服服,笑眯眯地回到毓庆宫,便听闻五婶发动的消息。
头胎总要辛苦一些,太子妃遣人送去好些药材,还有经验十足的全嬷嬷,好为五福晋的院里人指点指点。从太阳落山到夜明星稀,五爷来回走动的声音没停过,一旁被亲哥扯来的九爷心惊胆战,五嫂生产听着竟是如此艰难。
太医说是有难产迹象,焦急的气氛四处弥漫。不知过了多久,五福晋痛喊一声,许久未闻的王八重出江湖,“胤祺,你个王八羔子!”
五爷语无伦次,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好,好,爷替你抓王八去。”
九爷:“……”
五福晋不说话了。又过了片刻,她虚弱下去的嗓音忽然有了劲儿:“爷如此喜爱王八,难不成要给孩子取名王八?”
怎么会?爷想叫他鹤宝,怎么会是王八乌龟?
五爷当即就要反驳,转头一瞧,九爷正使劲给他递眼色。霎时脑子一迷糊,不由忘却了前头所想,五爷嘴巴一瓢:“不会!爷叫他龟宝!”
五福晋:“……”
五福晋气得把孩子顺溜生了下来,“胤祺,我……我跟你拼了……”
149. 收账 一更
“龟宝”二字一出, 院子里一片寂静。
五福晋嗓音虚弱中带着熊熊怒火,恨不能把屋顶都掀翻,五爷秃噜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面色青青红红地闭上嘴。
九爷面色空白一秒, 逐渐糅杂成奇怪的表情,心道这是什么仇什么怨,五嫂生孩子的时候五哥都要气她?还龟宝!额娘听见怕是要打上门来。
怎么就看不懂他使眼色?取个好名字是有多难?
五爷心道坏了, 赶忙补救般地解释:“福晋,福晋!爷说错了, 是鹤宝不是龟宝。”话音未落,里头忽然传来一声分外嘹亮的啼哭,还有嬷嬷产婆的贺喜声,“生了,生了!是个阿哥,母子均安!”
像是过了很久, 又像是过了一瞬, 五爷一屁股跌坐在地, 双脚再也使不上力气, 只觉自己也同样鬼门关走了一遭。
方才太医说恐会难产,恍惚之下他竟想着, 这婆娘要是去了, 谁还敢大不敬地骂他?心口却是钝钝地发疼。
他慢慢抹了把脸, 怔愣半晌终于反应过来, 拉住九爷无处安放的手,喜意与激动交织:“爷真有嫡子了?!”
“……”九爷,“五哥,你有了。”
胤禟一边高兴, 在心里唏嘘,他哥莫不是乐傻了,反应怎么慢半拍呢?
思及五福晋方才的怒喊,他刚有提醒的心思,想说五哥慢着,五爷便迫不及待朝里奔去。
小心翼翼接过襁褓,维持上翘的笑容,胤祺心道福晋累狠了,听动静像是睡了过去,他该前往产房瞧瞧她。没走几步,浓浓的鸡汤味散发,迎面而来一个硬枕。
“砰!”
五福晋喝完鸡汤,咬着牙怀着最后的力气丢出枕头,狠狠瞪他一眼,陷入沉沉的深眠.
目睹夫妻失和的‘惨案’酿成,胤禟大开眼界,脚步打飘地回到自己院中。
一切都赖五哥嘴上没把门,除此之外,九爷生出新的感慨,他还是喜欢温柔娴雅的媳妇儿,全心全力支持自家爷的那种,让她往东绝不敢往西。幸而发现得早,幸而有十弟在,否则额娘就要换人了!
庆幸过后,九爷不禁得意起自己的高瞻远瞩,几乎是掰着手指头数婚期的到来。然而在成婚之前,他依旧是种田大军的一员,日日忙得腰酸背痛不得空闲,偶尔看着五爷下河捉王八的背影唏嘘,院里池塘捉不到,瞧瞧,还得到皇庄来。
为恕嘴瓢造成的罪孽,小阿哥的乳名终是没有叫做龟宝。办完鹤宝的洗三,五爷惧内的传闻,私底下流传得越来越广,九爷本想拉着知己分享一番,乐上一乐,哪知大侄子身边占据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大贝勒胤禔。
大贝勒巡视回京,肤色黑了两个度,几乎受到满朝官员的嘘寒问候,因为主事人不在,买药终究不甚方便。又听说胤禔早就成功当上弘晏的知己,他们想问又不敢问,只得按捺住八卦之心,要知道多年以前,太子与大阿哥针锋相对不是什么秘密。
嘶,小爷这知己遍地开花,简直是非常人也!
成为八卦中心的大贝勒风尘仆仆,进宫复命后马不停蹄地重拾卖药业务,待一切事毕,招来守在京中、消息灵通的心腹一问,皇长孙殿下与诸位阿哥正在种田。
胤禔:??
大贝勒觉得荒谬,是他离京太久,跟不上时代潮流了吗?
再往下深问,原来是元宝新的爱好,除此之外几个弟弟像是受到皇上惩罚,在皇庄当苦力。
胤禔当即坐不住了,觍着脸从大福晋院里出来——虽然大福晋依旧不搭理他,过后拿出精心准备的礼物,有绘制周详的水系河道图,还有包括大型游船、运河货船等船只的木制模型,都是遣人搜集来的,放了满满一箱子,以拜访为由,上门给弘晏送礼。
也是太子如今不在,知己名声说漏嘴的缘故,否则他哪敢那么明目张胆。这般想着,胤禔在心里酸,元宝怎么就不是他的儿子?
胤礽怕是烧了三辈子高香吧。
南下途中,获得皇上默许、正在接见官吏的太子十分罕见地打了个喷嚏,看得觐见之人浑身一凉,只觉太子爷的笑容有着说不上来的味道。
太子含笑道:“孤失仪了。”
官员疯狂摇头:“哪有,哪有。”
弘晏喜欢大伯带来的礼物,甚至可以称得上惊喜。未雨绸缪向前看,水系图的用处不必多说,不仅治河用得上,利用水泥改造大坝,方方面面都有关联。还有日后开海造船的计划,各类船只模型恰恰可以参考,学贯中西,集百家之所长嘛!
弘晏一感动,便忘记远在千里之外的亲爹的鸡毛掸子警告,答应大贝勒带他去皇庄瞧瞧,顺便体验一番农家乐生活。于是九爷眼睁睁看着后来者居上,想要分享五爷的乐事却不得,又过了几个时辰,扭头一看,不知怎么还在读书的十二十三也来了。
十二腼腆一笑,十三露出一口大白牙:“师傅今儿请了病假,弟弟央求汗阿玛,汗阿玛便准许我帮侄儿的忙。”
九爷:“……”
放在从前,十三哪敢用鸡毛蒜皮的小事劳烦老爷子,定像鹌鹑似的规规矩矩,生怕一朝不慎招来人眼。现在倒好,胆儿肥了,都是大侄子惯的,毛都没长齐就妄想知己之位了!
敌人太多,他双拳难敌四手,实在打击不过来,九爷心里苦,又想迎着鞭子去翊坤宫一趟,只要额娘面授机宜,怎么都好。
胤禟长长叹了口气,把心事同一旁的十爷分享,十爷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说:“九哥啊,咱成婚才是要紧事。一边是知己,一边老婆孩子热炕头,十二十三他们能吗?”
这话说的堪称大智若愚,九爷醍醐灌顶,不错,来到八月,成婚之日早已近在眼前。
他动容地拍拍十爷的肩,“十弟啊,哥哥多亏了你,否则就要错过董鄂氏那样的好姑娘,改日请你吃酒去。”
十爷大义凛然地道:“九哥这话就见外了。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
小眼睛止不住地瞅着被众星拱月的弘晏,心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总有一日他胤俄也得占据一席之地,连九哥也不能比!
九爷感动地晚膳多用了一碗饭,心道爷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和老十穿同一条裤子长大,这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怀着美好的憧憬,九爷步入大婚的殿堂。
形式与八爷成婚相差无几,弘晏已经熟悉过一回,因着太子还在南边忙碌数桩业务,一时半会回不了京,他义不容辞接过阿玛的担子,承担起送礼赴宴的职责。
五头身混在大人堆里,却是无人取笑。一来有众位叔伯保驾护航,那架势就像娘娘出宫省亲,二来,皇长孙自小深受圣宠,威望已然不逊于成人。三来,没看见九爷笑得和朵花似的,恨不能把小爷送的礼物昭告天下吗?
迎亲这天,董鄂七十面露感慨,董鄂夫人用帕子擦拭眼泪,终于,明秀终于嫁出去了。
“九阿哥出身好,人长的俏,还与皇长孙殿下走得近,日后定有功劳封赏,这样好的夫君人选,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董鄂夫人谆谆教诲,“你得温柔一些,讨银子委婉一些,好好伺候知道么?一整个蒙古呢,多的是账簿产业。”
明秀眼眸一寸寸亮了起来,笑得分外明媚:“额娘,我晓得的。”
瞧她这副模样,董鄂夫人实在放心不下,转念一想,皇家规矩大,入洞房后,就算退货也不成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风风火火地忙碌起来,不多时,迎亲队伍停在府前,九爷身骑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别着红花,赞礼官高昂的嗓音穿透云霄:“吉时至——”
新妇身穿正红嫁衣,莲步轻移,迎面似有幽幽香气,被人搀扶着站到九爷跟前。
入眼一片娇小玲珑,胤禟的心荡漾了。
荡漾一直持续到乾西五所,等拜堂完毕,皇亲贵胄的宴席开桌,九爷颇为急切地拉来十爷和几个宗室挡酒,四爷瞧他这般,眼尾微微一抽。
和福晋的二胎如愿得偿,作为隐形的人生赢家,四爷很是看不惯这副模样,都成亲的人了,没有半点稳重,像什么话?
夹心饼干弘晏又一次坐在四爷和八爷之间。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他再也不会坐立不安,而是视身旁暗流不见。
将九爷的神色尽收眼底,弘晏满眼赞赏,就差竖起一个大拇指。九叔简直是好男人的楷模,没和九嫂见面就如此表现,要不是毫无空闲,他都想撰写一本《好男人指南》,把九叔当做强推案例!
而他心中的强推案例,正在经历美好的洞房花烛夜。
掀开盖头,看着董鄂氏秀丽的面庞,娴静的笑容,九爷浑身残留着酒气,只觉整个人熏熏然起来。不愧是他一力坚持的福晋,无一不合他胃口,他的语气前所未有地温柔,“那,那我们安歇?”
明秀红着脸点点头.
夜色深沉,九爷满足地浅眠,耳边忽然轻微的梦呓,一声接着一声。意识到这是自个的新婚夜,九爷猛然惊醒,生怕福晋做了什么噩梦,连忙凑到明秀跟前。
“羊毛……蒙古……粗估七百三十一万零八十五两,得利五百七十九万四千,拒分红,不二价。收账!”
九爷:???
150. 脱缰 一更
“额娘……”第二天一早, 新婚夫妇前来翊坤宫请安。等九福晋去见太后与诸位妯娌,九爷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欲语还休。
宜妃看他笑得又高兴又勉强, 嘴角一动,儿子成家的喜悦降了降温:“怎么,这是又添了面疾?”
“……您倒是说点好的。”九爷有苦难言, 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欺骗。什么温柔娴静,全都是假的, 她是算盘成精吧??
累极的呓语不能代表什么,胤禟不信邪地安慰自己,醒来后,试探着拿出一叠账簿,那是今岁的羊毛生意。把它放在福晋面前,福晋眼睛唰一下亮了, 和灯泡似的亮——如果胤禟知道灯泡是什么的话。
明秀害羞地问:“爷, 我能瞧瞧吗?”
看这表现, 没跑了, 九爷心凉了半截,飕飕漏着风。他艰难地点点头, 九福晋哗啦啦地翻, 一边含着羞涩的笑, 速度那叫一个一目十行。
然后迫不及待与他探讨起来, “妾身觉得这儿可以改进。这儿的数记错了,爷!要是发展下去,得亏多少钱?”
九爷大惊失色:“记错了?”
不可能啊,他亲自上阵还能有错?
于是夫妻俩头对头地算账, 完全没有陌生感与别扭感,要不是嬷嬷提醒,差点错过请安的时间。最后证明九福晋是对的,九爷一口气没喘上来,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她,这是人吗?
算盘都没她算得快!
那利落的作风,专注的眼神,等回过神来,九爷悲愤了。董鄂家居然敢欺君,委婉地同宜妃一说,宜妃坐不住了,捏紧帕子问:“果真?”
见她如此,九爷的心变得好受一丝丝:“儿子哪敢骗您。”
宜妃喜上眉梢,万万没想到有这般大的惊喜:“好啊,太好了。真是本宫的好儿媳!”
她笑得合不拢嘴,“翠珠,快把从前太皇太后赏赐的翡翠镯拿出来,再看看库房有什么好东西,单一个红封岂不是亏待了明秀?”
大宫女喜气洋洋地应了:“是!”
九爷:???.
木已成舟,便是想退货也不成,九爷度过三天甜蜜婚假,暗想这样的媳妇也不错,虽然有诈骗之嫌,但长得好能管家,对他也是百依百顺,贤惠没得挑剔。
有九福晋出谋划策,胤禟犹如开外挂似的,做生意都得心应手了起来!
春风得意没多久,一回神发现中馈被福晋掌得牢牢的,前院要取大额银两还得请示。
此举得到宜妃的大力支持,还在皇上那儿过了明路,胤禟震惊了,愤怒了。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种田完岂不是不能出去浪了?
望望心满意足拨算盘的福晋,九爷心碎地寻上十爷,意图痛骂他坑人的行为,十爷一脸“怎会如此”“我不知道”“我是冤枉的”,转过身偷偷地笑,肩膀一耸一耸十分明显。
觉得哪里不对劲,忽然绕到他跟前的九爷:“……”
“老、十。”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胤禟捂着胸口,“你给我等着!”
心里受了伤,只有待在大侄子身边才能感受温暖,九爷种田前所未有地认真起来,几乎有了拼命九郎的风范。皇阿哥见了鬼似的看他,短短几天黑了一个度,没过多久,竟是在离弘晏最近的大贝勒身侧撕出一片地盘。
毕竟长幼有序,大哥和三哥四哥还是有稍稍的不同,他们和大哥相处得时间少。有大贝勒这个编外人霸占着,知己们诸多手段施展不出来。
哪想九爷运用最笨的方法,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堪称打工人中的战斗机,那拼命劲儿让弘晏都心疼了,捧来一壶凉茶道:“九叔,你歇歇。要是累着了,九婶会心疼的。”
受到全场注目的九爷抹了把汗,接过凉茶,满足地瞥了十爷一眼。
小样,别以为爷看不出来。想当知己是吧?
元宝喜欢夫妻相合,爷还偏和福晋好好过日子!!.
有知己就有竞争,种田大军的积极性呈指数上升。更别提还有外援,弘晏外祖父石文炳进京的时候,带了好些番邦种子,还有京城未见的稀有物,《种田手册》的进度一日千里,就差南方办差的太子爷满载归来。
有太子妃从中帮忙,弘晏与石大人高高兴兴地来回通信,除了叙亲以外天南海北地聊,哄得外祖父眉开眼笑,直说小爷是忘年交。
石文炳对许久未见的外孙那叫一个疼爱,自福建带了数不尽的好东西,弘晏两个姨姨也绞尽脑汁添了东西,说是给长姐和大外甥用。小一些的容玉悄悄问姐姐:“上回同咱们玩儿的十五十六阿哥,要不要送些礼物?”
容岚眼睛微亮:“有道理。”
等到了京城驿站,石大人一家得到无与伦比的高规格待遇。地方官员按例要到吏部评定叙职,接着等候召见,若宫中没有来人,才可自行回府。石文炳刚刚落地,便见身穿绛红补服的太监笑呵呵地前迎:“皇上召见,大人快随咱家来。”
……便是宗室回京也没那么快吧?
石大人就这样稀里糊涂进了宫。面对数年不见的亲家,也是信任的臣子,皇上温声叫他免礼,望着他依旧乌黑的头发感慨:“文炳啊,这一晃许多年,朕瞧你没怎么变过。”
骤然转换为拉家常模式,石文炳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恭敬地拱手:“皇上龙马精神,我等远远不及。”
皇上摆摆手,指着他笑:“瞧瞧,还恭维起来了!你是稳定南方的大功臣,朕不会亏待了你。”说罢不经意地另起话题,“听闻弘晏常常与你书信?”
石文炳:“……”
李德全:“……”
皇上,暴露了,暴露了呀!
李大总管深深低下头去,总觉得如今日子像一匹脱缰的马,正往看不见的道路狂奔,道路的尽头就是小爷。石大人不知大总管的纠结,迟疑一瞬,秉着欺君是大罪的原则点点头,“回皇上,正是。”
“哦。”皇上像是来了兴致,“元宝都写了些什么?”
石大人身为忠臣中的忠臣,这回犹豫的有些久。他试探着问:“皇上是要臣背出来?”
皇上惊讶一瞬,恍然道:“这主意不错,朕准了。”
石文炳:“…………”
远在皇庄的元宝本人深深打了个喷嚏,招来一众知己嘘寒问暖,好不关心。
弘晏升起不详的预感,却不知预感从何而来,想了想便抛到脑后。他擦了擦汗,鼓舞胳膊粗了一圈的种田人:“再坚持几天,曙光尽在眼前。我们离成功就差一小步,又有什么理由偷懒放弃?”
接着郑重其事地问,“四叔,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四爷淡定道:“坚持就是胜利。”
弘晏满意点头,又让叔叔们重复一遍,心道等阿玛凯旋,农的传人就能告一段落,离三月之期不远了。《种田手册》大功告成,才不枉这几个月的辛勤付出,还有汗玛法的殷殷期盼嘛。
开完动员大会,弘晏回到毓庆宫,正计划和外祖父培养感情,就见李德全笑眯眯地现出身形:“皇上请小爷过去呢。”
这个时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亲亲玛法找他做什么?
皇长孙殿下刚进乾清宫,就听皇上告诉他一个大消息:“胤礽明日回来。”
弘晏罕见地愣住了。
阿玛,明日回来?他怎么不知晓?
这还没完,皇上悠悠道:“你在信里写的,石文炳都同朕说了。郭罗玛法是大清最好的郭罗玛法,更是种田手册的大功臣?”
弘晏:“……”
弘晏和李德全一起挂上痛苦面具,一个明面上,一个暗地里来。皇上没给他解释的机会,便让他写功课去,好似目的就是为了传达两句话,但弘晏深知此时离开的后果很严重。
不是挨打,就是掉一层皮。
他顽强地留了下来,瑞凤眼湿漉漉地瞅着皇上看,皇上一边批折子,时不时抿一口茶,完全不像生气的模样。见他磨磨蹭蹭,皇上好心提醒:“老大还在皇庄干活吧?”
弘晏醍醐灌顶,往外狂奔而去,明儿得劝大伯卖药,绝对不能前来皇庄!
皇上眼底露出丝丝笑意,批完折子同李德全道:“元宝提起朕的时候,是全世界最好的汗玛法。大清疆域不比世界,如此看来,还是朕更胜一筹。”
“……”李德全不住点头,心想,您高兴就好.
皇上说太子明日回京,打了弘晏一个措手不及。他想象的是半月后,最不济也是十天后,把一切事务安排得明明白白,便能高高兴兴迎接阿玛归来,万万没想到,他爹连通知也不通知一声!
他还是他爹最心爱的崽吗?
忽然想起大伯这回事,眼见着夕阳西下,很快就要入夜,弘晏严肃起小脸在卧房奋笔疾书,准备给大贝勒府送一封信,串好口供要紧。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船只模型都是宝贵的财富。
半个时辰之后,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就要招来外间等候的三喜。
倏而听到一声喜悦的通报:“太子爷的车架到宫门口了!小爷可要出宫迎接?”
151. 治河 一更
问是这么问, 弘晏作为太子唯一的宝贝儿子,能不去吗?
低头望望写好的信,阵阵凉意窜上心头, 汗玛法的报信居然不准, 他爹莫不是插上翅膀飞了过来,火箭升空都没他快。半晌,弘晏终于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 鼓作镇定地踏出门,小手一挥, “走。”
外头等候的人喜气洋洋地应了:“哎!”
弘晏踏出门几步,又问:“我额娘呢?”
“太子爷体谅太子妃,吩咐奴才迟些禀报,万万不用动身出迎。”
“……”弘晏再三确认灵敏的耳朵没出错,脚步停了一停,深深觉得受到了恩爱攻击。
他爱新觉罗元宝就不在体谅的范围内吗?
怀着点点小心虚, 还有点点小受伤, 弘晏成功接到了太子。父子俩许久未见, 太子揉揉儿子的脸蛋, 嘴边弧度更疏朗几分,同他说起南下见闻与收获, 不仅有作物种子, 还带了好些种田经验回来。
见他爹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弘晏眨眼松了口气, 不仅认真听讲,表现前所未有地捧场。这副父慈子孝的场面,让见到的不少人感动,瞧瞧, 小爷才几岁的年纪,听闻太子爷回京,就急急出宫相迎了!
不到半天时间,皇长孙殿下孝顺聪颖,实乃大清之幸的感叹传遍巷里,唯有大贝勒听了不怎么高兴。
有太子搅局,他和侄儿的快乐时光就一去不复返了,不用想就知道胤礽会千般万般地阻挠。怀中抱着启蒙学字的弘昱,胤禔满面思索,忽而灵光一闪,不如学习老四的法子,另辟蹊径从下一辈入手。
听闻弘晖早就在毓庆宫熟脸,胤礽能拒绝他,还能拒绝弘昱不成?
于是太子回京的第二天,上朝面圣一刻也不得闲,弘晏下学之后忙于整理资料,立志将种田手册补充完全。大贝勒牵着弘昱,和牵着弘晖的四贝勒于毓庆宫院前相遇,胤禔惊讶着露出笑容:“四弟?好巧。”
胤禛:“……好巧,大哥。”
弘晖探出胖乎乎的小脸,和弘昱虎头虎脑的模样对上,慢慢瘪起嘴。
小小的心灵种下大大的警示,这么多人要和他抢弘晏哥哥,不努力一点儿怎么行?与二伯最要好的是阿玛,与弘晏哥哥最要好的也得是他!
四爷半点不知弘晖的雄心壮志,瞧一眼面前的大哥,只得捏着鼻子认了。如今毓庆宫前院的管事们见到几位爷,做得到面不改色宠辱不惊,上禀太子妃后,笑着迎他们前去弘晏所居的小院。
弘晏还是头一回见到大贝勒的嫡子弘昱,不由放下笔,怀里抱着弘晖,手上拿着拼图给弘昱玩儿,感叹父子俩长得真像。至于胤禔和胤禛,他们一样端着茶盏,一样笑吟吟地不说话,二人之间弥漫着诡异的气氛,继而被下衙来寻儿子的太子撞了个正着。
太子:“……”
胤禔:“……”
弘晏:“……”坏了,大伯主动暴露了。他总觉得阿玛在暗中谋划大事,这不是上赶着递杆子吗?
因为从始至终站在太子那一边儿,胤禛来毓庆宫来得频繁,故而最是淡然。太子盯着胤禔,嘴边的弧度稍稍落下,他不是不知道老大试图拐带他儿子的猫腻,没想到胆大包天,今儿竟登堂入室来了。
南下之时,他便查到了许多端倪,不过自有打算,引而不发。而今……
他负手而立,淡淡一笑:“大哥好兴致。”
大贝勒笑容有些僵,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专门挑胤礽不在的时候上门,谁想胤礽处理完朝事就径直往元宝房里来?
谁家阿玛有他粘糊?真是开了眼了。
因为主场原因,胤禔自诩斗不过,只好僵笑一下,牵着弘昱和弘晏道别,“你大伯母已经备好了膳,弘昱下次再来寻你玩儿。”
转身背影很有些萧瑟,太子嘴边落下的弧度又收了回去,胤禛幅度极轻地笑了笑。
弘昱头一回接触到同龄堂兄弟,还有一见就亲切的哥哥,和亲爹如出一辙的眼睛满是不舍。弘晖用力牵着弘晏的手,在心里骄傲地想,他有熊宝这个乳名,大伯家的哥哥没有!
……
弘晖没有想到,回到府中的大贝勒正琢磨着给自家儿子取一个。
比熊厉害的有狮虎豹,豹宝总不好吧?听着像宝宝,不好不好。
比较一番狮与虎,胤禔纠结半晌,最终拍板:“就叫虎宝!”
回头和福晋一说,大福晋收起淡淡的态度,少见地支持这个决定。见取名惹了福晋欢心,大贝勒别提有多高兴,眼睛一眯,计上心来,和她低声说了句什么。
大福晋眼眸微睁:“你要带着弘……虎宝去皇庄?”.
翌日。
“虎宝自小没见过农田,多看看也是好的。”迎着众位弟弟讶然的神色,胤禔笑得很是爽朗,“龙子凤孙,养在内院怎么行?自小学起,日后还能帮上元宝的忙。”
弘晏:“……”弘晏真真没有想到,对知己极为执着的大伯竟是坑他最深的人。望着刺目的天空,他暗暗叹了口气,不敢再看太子的脸色。
八爷:“……”八爷也没有想到,大哥居然会有这般举动。带弘昱前来也就罢了,虎宝不是他先预定的吗??
八爷早就不是从前的八阿哥,他上前一步,不顾四爷还在一旁,笑得如沐春风,语气委婉地提起:“大哥,虎宝这个名儿,是弟弟和福晋成婚之时便商量好的。”
“果真?”大贝勒惊疑地看他。如今面对犯蠢旧事,他早就心平气和,于是歉然拱手,死不悔改:“八弟,实在对不住。不是还有个狮宝么?这名字也不差。”
“……”四爷黑了脸。
虎宝,狮宝,图谋昭然若揭,以为他听不出来?
五爷脸色也不好看,成日狮啊虎的像什么样?有勇无谋,没有半点文艺气息,还是鹤宝最好听。
眼见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九爷悄悄后退一步,眯了眯眼,同目瞪口呆的十爷耳语:“还是爷聪明,觉得银锭这名字不错。老十啊,你觉得铜板怎么样?”
十爷看热闹看得恍恍惚惚,闻言顺嘴答应下来:“好。”
“好!既然这样,日后你和娜林的孩子出生,就叫铜板了。”九爷迅速敲定,表示铜板有他的见证,抵赖不掉的,兴高采烈接着说,“哥哥这就去同汗阿玛报备!”
十爷回过神来,头顶缓缓冒出一群问号:“???”.
太子同样在一旁,笑容不变,显得清贵而雍容。
孤的取名水准,又岂是你们可以超越的?“元”为第一,又有黄金的意思,谁都越不过他儿子。
这般想着,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弘晏,又看了眼胤禔,微笑越发像丈量出来似的,周身有些冷。
这场由虎宝引出的风波,最终被弘晏可怜、弱小又无助的一声“干活”消弭,知己们立马回归种田模式,只不过积极性与竞争力度更上一层楼。
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不能输给帮忙砸场子的不是?
就这样你卷我我卷你,效率别提有多迅速,就在【农的传人】消失的最后一晚,《种田手册》大功告成。
弘晏回房睡了昏天暗地的一觉,第二天神采奕奕地起身,在入宫求见汗玛法之前,颇为淡定地迎接新能力的来临。
准时准点,又是活泼而熟悉的电子音:“系统能力【治河高手】,持有者靳浦、李光地已绑定,使用时长三个月,不可解绑。”
“季抛能力启动中……”
弘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