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失色   二更

    皇上说罢, 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李德全的脸色不再空白,被御书房静谧的氛围惊了一惊,心下不禁惴惴。

    信息量太大, 他接收不过来了。

    那厢, 九城兵马司还在搜查,小爷便闷不吭声做了一件大事,抓住了人贩, 还把贼窝给找着了。

    天地会,竟是这些兴风作浪的反贼!

    不仅如此, 他与八阿哥两个人,竟是干完刑部与大理寺的差事,直接把毫无头绪的线索扯到了最后一步,不知省下了多少心力。至于是真是假,李德全毫不怀疑,小爷可是有着上天护佑的福运, 往日的一桩桩、一件件事, 全证明了这点。

    短短半日破了大案, 堪称神迹, 只这骗走八叔以身犯险,让人惊吓不已。小爷尊贵之躯, 容不得一星半点的损伤, 也幸而有着万全把握, 安然无恙抓住了反贼, 否则那还得了?

    小爷还做错了一件事。

    他找错了传话人。

    灰衣侍从的头领,出了名的武功高强,也是出了名的实诚,最是听从主子的命令, 半点不带变通。

    瞧瞧这话传的,真是人才中的人才,他李德全佩服得五体投地,真真是自愧不如。

    这下可好,皇上知道了,小爷完蛋了。

    周围太过安静,安静得他心慌,皇上不会龙颜大怒,让拿鸡毛掸子吧?

    李德全手心有了汗,悄悄抬眼望去——

    皇上竟没有生气,也没有发笑。

    他望着灰衣侍从,眼里满是欣赏,“朕没有看错你。”

    元宝身边,就得有个忠心耿耿之人,好,很好。

    李德全:“…………”

    头领,也就是小灰一拱手,处变不惊地道:“谢皇上。”

    皇上点头,定定看了几眼手中的“审讯记录”,转而厉声道:“朕拨你一队人,把反贼押往大牢,不拘什么刑罚,全给用上,叫刑部不必按流程行事,伤或死,朕绝不会怪罪。李德全,传话九门提督,即刻派出兵马包围各处贼窝,解救被拐孩童!那宅子的主人是谁,即刻下狱,仔细审问。”

    又说:“易容之术,间谍计划,朕同意了,但其中细节,还需同你主子好好商量。”

    这主意异想天开,却是大有可为。

    像那天地会的总坛,狡兔三窟,飘忽无踪,朝廷摸不透。这些年,它们愈发作恶,搅得江山不宁,百姓流离失所,什么复明口号,不过幌子罢了。

    若元宝所说的易容,不是普通的乔装打扮,而是神术的一种,除了在京兴风作浪的天地会,白莲教、漕帮那些亦可渗透,还有不安分的漠西蒙古与沙俄,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前往?

    指不定能彻底拔除心患,扫除内忧,还江山一个太平。

    思及此,皇上的情绪有些激荡。

    “形势不容拖延,”他点了点灰衣侍卫,“叫老八还有弘晏,即刻前来请见……”.

    把间谍计划同八阿哥全盘托出,胤禩情绪更是激荡。

    深吸一口气,好悬平复下心绪,他当即想问上一句,侄儿你看八叔合不合适?

    他不怕情报繁杂,也不怕算计阴谋,筛选有利案卷,调度人员琐事,是他最为拿手的活儿。论心思缜密,他自认不输,唯一不足便是尚且年轻,汗阿玛不见得会把重任交到他手中。

    何况有大哥在,有惠额娘在,他得顾虑偏殿的额娘……八阿哥抿了抿唇,眼眸黯淡了下去。

    功劳不是这么好揽的,一个不慎,便得引火烧身。上回错失的机会,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到来?

    心底思虑重重,面上却是如沐春风的笑容,用他的舌灿莲花之术,说得索府上上下下的主子收起眼泪,又惊又喜不敢置信:“贝勒爷所言,可是为真?”

    “八叔说的不错,”弘晏压住笑容,笃定道,“表弟很快就能回来了。”

    “好,好啊。天杀的反贼!来人,快通知老爷……”

    索额图的夫人佟佳氏,闻言心头大石落了地。她望着弘晏老泪纵横,眼中满是欣喜慈爱,“小爷辛苦前来,饿了没有?渴了没有?等善恒回来,老身定要叫他给您好好磕个头。”

    被拐的小少爷名为善恒,他额娘连连点头,拭泪道:“是该如此,是该如此。”

    弘晏连连摆手,好不容易抵住热情,与八阿哥一道,被簇拥着出了门。

    就在此时,灰衣侍卫忽然冒出,一字不漏传达了皇上的话。

    “小灰回来了?”弘晏刚刚到了马车前,听言眼睛一亮,道:“八叔,我们该回宫了。”.

    叔侄俩紧赶慢赶进了乾清门,另一边,延禧宫中。

    惠妃欣慰地看向大福晋,打量她不同往日的面庞,“如此甚好,本宫总算放下了心。”

    昨儿宴席之上,大福晋不见了病容,堪称脱胎换骨,清丽绝伦。宴席结束之后,大贝勒直直去往正院,半点不嫌寝卧浓重的药味,拉着大福晋的手,与她回忆往昔,感怀从前,说到激动处甚至红了眼眶。

    大福晋:“……”

    大福晋扯出一个笑,同他一道回忆往昔,最后婉拒了大贝勒的留宿:“您是知道的,我身子骨不好,夜半时常惊醒咳嗽,怕打搅了爷。”

    胤禔拗不过她,却也没有去往妾侍房里,而是宿在了外间。

    昏暗烛火下,大福晋坐在妆台前,手握弘晏撰写的《独家定制》,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道:“我何德何能,劳侄儿这般记挂。”

    给了她体面,便是给了她第二条命,天大的恩德,如何也不能忘。大福晋感激万分,乔迁宴上谢过太子妃还不够,她还想着去往毓庆宫一趟,可赫舍里氏的小少爷竟是被人拐了,此情此景,前往致谢就不合适了。

    她决定改日再去。

    翌日,临近晌午的时候,婆母忽然召她前往延禧宫。

    以为惠妃想要见见孙儿,大福晋当即叫人抱了弘昱来,传话的宫人却是笑道:“娘娘想要同您说说话,尽管让阿哥安睡便好。”

    大福晋面色不变,温和应了,片刻后,坐在了延禧宫正殿,惠妃下首。

    听闻惠妃关怀的话,大福晋也笑,同她谈起宴席上的趣闻,“弟妹们各有一本,宝贝得不知什么似的,五弟当场看呆了去……”

    惠妃笑容满面地听着,一旁的大宫女眼珠一转,凑趣道:“福晋说得神乎其神,别说奴婢,娘娘怕也想瞧瞧了!”

    惠妃笑容更盛,不轻不重地嗔她一句:“谁说本宫想瞧了?小蹄子尽说胡话。”

    “……”

    心下猜测成了真。

    大福晋笑容依旧,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过了乾清门,弘晏板着四爷脸,牵着八叔手,满怀期待踏入御书房。

    迎面而来一个陌生的鸡毛掸子,还有皇上沉沉的面庞。

    弘晏心下一震,赶忙往八叔身后躲去,直面鸡毛掸子的八阿哥:“……”

    八阿哥大惊失色:“??”

    62.  迁宫   一更

    眼见即将打错了人, 还是被骗的‘受害者’,皇上堪堪收回鸡毛掸子,对上八阿哥呆滞的脸, 面色一言难尽。

    “躲什么?出来。”

    “汗玛法, 您先放下它,有事好好商量。”弘晏抓着八叔的衣摆,从后边探出个头来。

    一边说, 一边觉得不对,弘晏百思不得其解。他怎的惹了汗玛法生气?

    小灰不是一字不漏传了话么?

    皇上看着叔侄俩, 身处老鹰捉小鸡似的阵型,心底颇有些后悔。他就不该让老八一块来,元宝这反应也太快了些。

    好不容易哄来乾清宫,咻地一下躲到人身后去,这速度,这敏捷度, 去考个武状元都绰绰有余了。

    一旁还有‘受害人’心甘情愿替他开脱:“汗阿玛息怒, 汗阿玛息怒。鸡毛掸子伤人伤己, 弘晏小小年纪, 怎能承受得住?何况弘晏立下大功,许是该奖不该罚, 还请汗阿玛明鉴……”

    虽不赞同侄儿做诱饵的法子, 但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八阿哥神色诚恳, 说得弘晏困惑之余一脸感动, 八叔真是个好人。

    李德全也劝:“皇上,小爷有万全的把握,便不叫犯险。您瞧瞧,反贼毫无抵抗之力, 不正依赖小爷的聪明才智?”说着上前几步,躬身就要接过鸡毛掸子,皇上瞧见教训失败,便顺水推舟交给了他。

    危机解除,弘晏终于知道屁股不保的原因了。

    定是小灰传话传出了问题。没跑了!

    无言片刻,他来不及细想小灰传了什么话,为度过翻车劫难,拿出自个的杀手锏——笑。

    一扫严肃的面色,他笑眯眯地撒娇:“再不讨论间谍计划,反贼就要察觉不对了。时候不等人,还是正事更重要,汗玛法,您说是不是?”

    趁着皇上怔愣的时候,弘晏趁热打铁,同他讲述下一步安排——

    头次尝试的易容术很是成功,他已帮小黑“改头换面”,当下已然去了贼窝路上。

    小黑的卧底能力,他十分相信;若是露馅了,掀翻人家老巢逃之夭夭,对小黑来说也不是难事。接下来就是诓骗同伙,与九城兵马司里应外合,解救受苦的孩子们,然后装作逃难,向上级传递暗号:有卧底,计划终止。

    真卧底指认假卧底,使得反贼内部自乱阵脚,如若大功告成,小黑明儿偷偷回来,他再仔细教他易容术。

    小黑会了,再传授给二黑,三黑……

    回头还要写一本易容心得,服务大众,方便快捷,高枕无忧!

    把各项事务安排得明明白白,弘晏收起笑容,严肃道:“您看着吧,间谍之王的传奇人生,即将拉开序幕。”

    皇上:“……”

    八阿哥:“……”

    计划具有可行性,听着怎就如此离谱?

    皇上听得头疼,瞅他一眼,终是被“正事要紧”的理由收服了。

    沉吟一瞬,间谍计划庞杂,唯独缺个负责人与掌舵者,保密是首要,心细是基础,还需懂得变通。

    搜罗一圈最为信任的心腹,皇上却没有合适的人选。要么难当大任,要么差事忙碌,交给刑部统领,那就更不合适了。

    这活儿,不适合读书人。

    王士禛那老古板,读书读傻不说,腿脚还不利索,看着就不是这块料。何况见多了阴私诡计,让人抑郁难当,没法颐养天年,就是朕的过错了。

    御书房安静了下来,八阿哥心神一紧,动了动唇,却因顾虑良多,生怕被拒绝,不敢上前毛遂自荐。

    就在这时,弘晏插话说:“汗玛法,不如交由八叔,没有谁能比他更合适。”

    这话一出,众人浑身一震。

    李德全偷偷觑向八阿哥,暗暗嘶了一声,小爷的提议听着荒谬,也不是不可行……?

    年长的皇阿哥都能独挡一面,替皇上办事理所应当。九爷年纪更轻,却也身负重任,由此可见,年龄不是问题。

    何况八爷稳重多了,不比三四十的老油条弱,看着就令人放心!

    听言,八阿哥又惊又喜,又是五味杂陈。

    他闭了闭眼,感动涌上胸腔,久久盘旋不去。上回也是这样,明明身处两个阵营,弘晏给了立功的机会,生生把他从泥沼中扯了出来。

    虽有夸张的成分,却是胤禩最真实不过的想法。

    因为出身以及幼时缘故,八阿哥渴望立功改善生活,渴望寻求他人的认可,不论是谁。上回凭借侄儿的帮助,汗阿玛认可了他;这回,认可他的人成了侄儿本身。

    他何德何能,引得弘晏,不,元宝这般抬举?

    心下存了一分希冀,他心如擂鼓,垂首等待皇上的裁决。

    ……

    皇上微微恍然。

    还是元宝提醒了他,朕考虑忠诚的人才,甚至想到了灰衣侍从,竟把儿子给忘了。

    他打量着胤禩,如今的老八有私心,私心极少,公心更重,这点毋庸置疑。

    同老四一心跟随太子那般,尚未生出别的念头,除了年轻了些,稚嫩了些,条件样样符合,倒是极好的人选。

    至于能力……

    他从不怀疑。

    皇上问胤禩:“能否殚精竭虑,保持本心?”

    不等八阿哥回话,皇上沉声道:“这统领之权,朕能给,也能收回。万不要让朕失望,让天下黎明百姓失望,你可能做到?”

    胤禩心间激荡,直直跪了下去,磕头道:“儿臣能!”

    声音坚定万分,皇上笑了:“好,好。既如此,尽管放手去做,朕拨人手给你。”

    话锋一转,皇上睨向弘晏,“你八叔不日成亲,元宝去盯着些,筹谋先放一放。间谍计划,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大喜的日子,可别累着了。”

    弘晏心道保证完成任务,端庄地点点头。

    皇上狐疑看他,眼里带了谴责。

    同老八在一起,还学老四的做派,板着脸对朕,这是做什么?

    炫耀知己多?

    眼见皇上又不高兴了,弘晏二丈摸不着头脑。出于未雨绸缪,也出于灵敏的第六感,他分外严肃,抛出了一个惊雷:“汗玛法,如今情势危急,良贵人得迁宫。”

    ……

    李德全震惊了,皇上也震惊了。

    八阿哥猛地抬头,不知是喜是忧,刚刚接过重任,还没做出成绩,额娘的事,不能向汗阿玛提。

    可侄儿居然懂他的理想!

    如今突兀地提起,还说情势危急。什么情势?如何危急了?

    胤禩有些着急,也有些紧张。

    众目睽睽之下,弘晏叹了口气,一脸“你们这还不知道吗”的神情,“谁叫间谍工作难,八叔干的尽是得罪人的事。如果被反贼记恨上,继而摸到延禧宫偏殿,良贵人不就有了危险?”

    “为了迷惑反贼,也为了人身安全,还是搬出去的好。”弘晏循循善诱,“良贵人无恙,八叔才有干活的动力,否则就得不偿失了!”

    这话,听着很对,又有哪里不对。

    李德全醍醐灌顶,当即点头,是啊,良贵人是得迁宫。

    八阿哥恍恍惚惚,元宝好像说的没错,为了额娘的安全,也为了自己的动力……

    皇上差点被他的话洗脑了。

    好悬反应过来,皇上只想问上一句:反贼如何摸得进延禧宫偏殿??

    等他们摸进来,朕的江山也要没了。

    还干活的动力,朕不答应,老八就要罢工不成?

    心情难以言喻,但皇上终究没有出声,像是在思考。

    延禧宫,惠妃……

    这下,轮到弘晏震惊了。

    为了转移皇上的不高兴,弘晏不过勉力一试,先在汗玛法心头种下种子,为良贵人迁宫埋下伏笔。

    宫,是一定要迁的,不然八叔如何能够放开手脚,拂去后顾之忧。

    只这歪理能够糊弄别人,糊弄不了他明察秋毫的汗玛法。糊弄的建议都得了采纳,不就成祸国妖妃与昏君了?

    “妖妃”想着徐徐图之,哪知下一瞬,‘昏君’开了口:“就依元宝所言,为了胤禩的秘密差事,良贵人迁往永和宫偏殿。”

    永和宫正殿尚且空着,皇上瞥了眼八阿哥,意思十分明了,只要好好干,升职加薪不是梦想,还能惠及亲额娘。

    说罢,皇上一甩衣袖,“摆驾延禧宫。”

    这效率,简直惊呆了进谗言的‘妖妃’。

    眼见八叔感动得快要哭出来,弘晏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明明没有笑。

    难不成,他的归宿真是后宫,而不是朝堂?.

    延禧宫。

    大福晋温和笑着,却是婉拒了宫女请求一观‘神术’的话语,同婆母聊起了弘昱的趣事。

    惠妃一顿,当即淡了神色。

    宫女惴惴低下头去,慢慢的,空气变得沉闷又粘稠。

    忽然静鞭响起,外头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惠妃一惊,这个时辰,早不早晚不晚的,皇上过来做什么?

    皇上大步而来,见大福晋在此,微微颔首,免了她的礼。随即望向惠妃,吩咐良贵人迁宫的事,不是商议,而是命令。

    惠妃不可置信地站起身,迁宫?

    莫名其妙、无根无据的,皇上要把胤禩从胤禔身边剥离?

    没了良贵人,她还拿什么牵制老八?!

    这可是最大的助力,也是最大的筹码。

    惠妃顿觉荒谬,也顾不得遣退儿媳了。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谦卑又恭敬地道:“臣妾斗胆一问,皇上何有此说?”

    ……

    与此同时,乾清门前。

    八阿哥低头看向弘晏,温柔地问:“元宝,八叔能做你的知己么?”

    63.  慧极   二更

    临近晌午,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八阿哥俊秀的脸上,抬眼看去,他的眸光满是欣喜与感动。

    弘晏沉默了。

    此情此景, 如果他换个性别, 再长大几岁,那么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即将展开,还有未来八婶什么事儿?

    还有知己……

    他真吃不消了。

    四叔和九叔的争斗历历在目, 要再加进去一个八叔,那就不是修罗场, 而是火葬场了。亲爹还在一旁虎视眈眈,想到此处,弘晏戴上一张痛苦面具,下意识想要拒绝。

    可被八阿哥温温柔柔地注视,弘晏实在不忍心。

    道理他都懂,可被形势压迫的自己, 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又有什么法子呢?

    不答应, 勇敢八叔就没了办差的动力, 间谍计划,该何年何月才有成效?

    身为嫡皇孙, 要舍小家顾大家, 为了大局着想。

    弘晏艰难地下了决定, 艰难地点点头。就见八阿哥笑了起来, 笑声爽朗至极,像是散开了从小到大积攒的自卑与郁气,从此等待他的,是崭新的人生与光明。

    “元宝, 八叔要谢谢你。”胤禩摸了摸他的脑袋,万千道谢的话哽在喉间,最后深吸一口气,动容道,“大婚之日就要临近,等八叔的孩子出生,定要让他向你看齐。”

    额娘迁了宫,他便再无后顾之忧;办差自然会好好办,不让汗阿玛与元宝失望,唯一需要操心的,也就是尚且没影的下一辈了。

    五岁的孩子,心地善良,不畏艰险,智计超绝。若未来嫡子学会堂哥的三分本事,他这辈子——值了.

    延禧宫。

    惠妃谦卑而恭敬地问话,皇上负手而立,神色莫测,就这么看着她。

    婆母没发话,汗阿玛也没发话,大福晋站在不远处,眼神平静,竟是没有多少担忧。大宫女心下惶然,不小心瞥向她站立的方向,陡然间,像被烫到了似的,立马收回视线。

    大宫女以为自己看错了,此情此景,却容不得她胡思乱想。

    皇上竟是、竟是要把良贵人迁出去了!

    殿中寂静万分,皇上终是开了口:“朕的谕旨,何需向你解释?”

    惠妃笑容渐隐,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身为皇长子之母,自她升任四妃之首,少有这样没脸的时候。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她闭了闭眼,悲声低喊:“皇上……”

    臣妾做错了什么,惹来您这般对待?

    “乾清宫,有你安插的人。”皇上打断了她,“故而你的延禧宫消息灵通,比朕也差不了多少。”

    “通过暗茬与家族通信,还不止一回。见老大办砸了朕吩咐的差事,还败给了太子,你犹有不甘;此次拐卖之案,想要趁乱搅起混水,以图纳喇氏东山再起,直至拥有一争之力。”

    惠妃腿一软,面色骤然变得苍白。

    慢条斯理抖落了惠妃以往的算计,顿了顿,皇上问她:“朕说得可对?那宫女名叫景湘,在茶水间做事,李德全昨儿发现的。”

    问话一出,所有人都失了声。

    大福晋心间一阵阵地发凉,额娘……怎会如此糊涂?

    惠妃缓缓跪在地上,再也顾不得良贵人,再也顾不得大福晋手里的‘神术’。

    与皇上的信重相比,卫氏算什么?妆容算什么?

    如若皇上厌了她,连着带累的,是胤禔的前程!

    她想要辩解,可没法辩解。皇上认定的事,假的也得是真的,何况皇上查得清楚明白,半点没有冤枉了她。

    ……延禧宫,有皇上安排的人?

    惠妃伏下身,将额头抵在手背上,颤抖着闭上眼,脑中浮现四个字:大势已去。

    任她千算万算,怎会算到皇上监视她?!

    当今登基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这又是为的什么??

    “臣妾知错。臣妾没有恪守本分,做了许多逾越之举,”惠妃苦笑一声,低低地说,“但凭皇上责罚,臣妾认了。只是老大与老大媳妇……”

    只是胤禔刚刚出宫开府,还有许多不熟悉的章程;还有她身体不好的儿媳,离不开额娘关怀,离不开太医照料。

    惠妃抬眼看向大福晋。

    她这儿媳,虽没有太子妃得皇上喜欢,却因进宫早,又是长媳,皇上太后也偶尔惦记。思及此,惠妃心下一定,胤禔如今不在,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儿媳卸了妆容!

    没了病气,皇上如何会生出怜惜?

    如今能挽回的,只有伊尔根觉罗氏了。

    正欲递给大福晋一个眼神,哪知下一瞬,皇上忽然问李德全:“扭头做什么?”

    李德全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闻言浑身一震,暗道倒霉。

    战战兢兢转回脖子,面对皇上锐利的目光,大总管扯出一个笑,眼见躲不过了,却实在不敢欺君:“回皇上!奴才觉着,惠妃娘娘方才的话,和德嫔娘娘病笃那天所言,是……是一模一样的。”

    德嫔那天,不也一样扯到了四阿哥,十四阿哥与温宪公主,还比惠妃娘娘多了一人!

    皇上:“……”

    狗奴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气氛都没了,这要朕怎么继续?

    幸而大总管站得远,皇上想踹踹不到人,不由自主回想德嫔的话,神色越发奇怪起来。不等惠妃说话,他摆摆手,草草宣布道:“行了!就说惠嫔身体有恙,理应闭宫调养三年,闭宫事宜,等良贵人迁出去再办。”

    李德全松了口气,竖起耳朵聆听,随即暗暗嘶了一声。

    惠嫔,闭宫三年……

    三年??!

    等惠嫔娘娘出来,皇孙满地跑,花儿都要谢了!!

    皇上说罢,无视惠嫔骤然瘫软的模样,和颜悦色对大福晋道:“汗阿玛信你是个明事理的。今日之事,切莫外传,若老大问起,你同他直说便是。朕倒要看看,他会站在朕这一边,还是不管不顾为惠嫔求情?”

    说到最后,皇上的语气森冷,蕴藏丝丝凉意。

    大福晋面色一凛,不敢糊弄半分,赶忙福身道:“是,儿媳听命。”.

    与八叔依依惜别过后,弘晏蹭往太后的慈宁宫,在老太太惊喜的目光下用了午膳,然后磨蹭了好一会儿,站在毓庆宫的宫门处徘徊。

    这个时候,反贼的京郊据点应该灰飞烟灭,小表弟也应该回家了。

    不知阿玛忙完没有,不知额娘听没听说他今早的“壮举”?

    目前清楚他以身犯险的,唯有汗玛法与八叔二人,但鸡毛掸子防不胜防,阿玛是否得了告密,弘晏实在不敢笃定。

    想让小灰进去探听探听,于是吩咐道:“去见额娘,瞧瞧她在做什么。千万不要提起——”

    说到一半,弘晏把话咽了回去,想起方才的前车之鉴,改口道:“不必了,随我进去吧。”

    小灰:“哦。”

    ……

    听说,赫舍里氏的小少爷成功找了回来,除却受了惊,受了饥,浑身毫发无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无辜的幼童得到解救,歹人一一落了网,唯有三瓜两枣尚在潜逃,却已不足为虑。

    听说,案子是皇长孙灵光一闪堪破的,八贝勒在旁协理,此言传出宫外,京城一片哗然。

    皇上发了话,那准没错。无数人震惊不已,皇长孙聪慧伶俐,是他们的共识,可这不单单是聪慧可以形容的了!!

    听说,索额图仰天大笑,赫舍里一族感激涕零,飞快地递了牌子,准备齐齐整整进宫谢恩。

    此乃官方消息,还有漫天乱传的小道信息。

    听说,皇长孙与八贝勒发展出了超乎寻常的友谊,有望挑战四贝勒的知己之位,正经人闻言都是一笑,这也太离谱。

    “真是离谱到家了。”书房里,大贝勒左等右等不见福晋归来,呵呵道,“八弟?知己?不如说良贵人拜别额娘迁出宫去,这还靠谱些!”

    幕僚们环绕着他,全都微笑了起来。

    最会逢迎的一人大笑道:“贝勒爷说的是。提这话的人,定是脑子不中用了,合该浸到油锅里醒醒神!”.

    与此同时,弘晏开天辟地头一回……做贼似的溜进毓庆宫。

    他提心吊胆,三步一回头,生怕忽然冒出一个鸡毛掸子,打他个措手不及。哪知一路安全无恙,宫人见了他亲切地笑,并没有发出警示之言。

    顺着他们的指引来到小花园,弘晏隐隐约约听到熟悉的嗓音,踮脚一看,四叔与阿玛相对而坐,在凉亭里头喝茶。

    四爷搁下茶盏,开口道:“二哥,元宝回回立功,是你我之幸,更是大清之幸。只是有句话,弟弟不得不提。”

    太子微微颔首。

    四爷凝重了脸色,斟酌片刻,继续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二哥难道就不担忧?”

    ……

    过了半晌。

    太子:“说人话。”

    四爷:“他和八弟走得太近了些。”

    64.  心计   一更

    太子无言以对, 心里道了句果然。

    因着元宝去往索额图的府邸,找了胤禩没找他,太子原本有些不舒坦。可听到四爷的话, 立马变得舒坦极了, 有对比才有伤害,这儿有个比他急的!

    他微微一笑,哥哥还不懂你。

    老四和老九鹬蚌相争, 孤没有得利,如今又来了个老八, 那可真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争得头破血流才好,这般,就没空打搅孤儿子了,不正常的凑一堆去。

    太子表面不动声色,心间波澜暗涌, 矜持地抿了一口热茶, 附和道:“四弟说的是。”

    得了二哥肯定, 四爷心弦一松, 堪堪压下时时萦绕的危机感。

    论心计,八弟比九弟深多了, 成天笑笑笑的, 又不怕他, 称得上劲敌。在脑中勾勒对付‘赝品知己’的一百零八种方式, 那厢,弘晏忽然冒出头来,幽幽唤道:“阿玛,四叔。”

    太子差些没有呛着, 回来了?这小子听去了多少?

    想要怪人不通报,才发现弘晏是树从里钻出来的,怨不得兢兢业业看守岗位的何柱儿。被抓包的四阿哥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出宫一趟,累了没有?快坐下歇歇,同四叔好好讲讲查案的经过。”

    弘晏脚步沉重,与八叔的关系还没昭告天下呢,后院失火了。

    幸而有个慰藉,汗玛法没有想要致他于“死地”,阿玛额娘暂且不知情,暂且还有发挥的空间。于是佯装不知四叔在背后告状的小动作,准备给他们打支预防针,严肃万分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神术’给了我灵感。”

    四爷听得认真,太子越瞧儿子越是眼熟,侧头望了眼四弟——

    果然如出一辙,半点不带变的。

    他有些酸,又有些震惊,难不成老四是元宝最崇拜的人,连表情都要学人家?

    太子的动作实在突兀,四爷一顿,好半晌反应过来,同样注意到了这点。

    霎时惊喜不已,如泡了一汪温泉似的,暖洋洋,热乎乎,望向弘晏的眼神柔和得能滴出水,什么不痛快,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在弘晏浑然不知的情形下,正宫知己被安抚了,后院的火也扑灭了。他板着脸,正对两道灼热的目光,只觉脚底板有些发凉。

    这又是怎的了?

    ……

    大福晋乘了轿辇回府,面色很是苍白。

    有了神术,面颊本是白里透红,可现如今,那抹苍白实在明显,让得知消息从书房动身的大贝勒咯噔一下,泛起心疼。

    对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胤禔是喜欢的。不喜欢哪能守着她过了那么多年,若说为了孩子,那也太过委屈自己。

    大可赏给妾侍避子汤,再多宿几回正院,也就是这些年,福晋身体渐渐不好了,容颜渐渐凋零了,实在没法伺候爷,他才频繁去往后院。

    但怜惜与愧疚怎么也少不了,他不允许任何人越过福晋,还会时常瞧瞧她,算得上情深义重,大贝勒如此认为。

    因为有着美好的回忆,现如今,胤禔轻而易举地‘回心转意’,像回到了从前时光,同大福晋粘糊起来。

    虽然只是单方面的粘糊,每晚睡在外间,大贝勒也没有多想。福晋对他的情谊人人皆知,从前是他对不住她!

    他嘴角带笑,刚想要说关怀的话,大福晋沉默一会儿,道:“额娘召见,同我聊了些弘昱的日常,还没聊上多久,汗阿玛忽然驾临正殿,命令良贵人迁宫。”

    详细描述了当时情形,一字不漏传达了皇上的话,大福晋当场落下泪来:“……妾身来不及求情,汗阿玛便处置了额娘。我实在没办法!”

    如晴天霹雳一般,大贝勒脸色僵硬,如神魂出窍一般。

    迁宫?降位?软禁三年?

    他方才还同幕僚打趣,怎么会呢。 BaN

    与舅舅通信,他自个是知道的。可额娘怎么会做安排人手,窥视帝踪的事?汗阿玛如何发现的?

    还把良贵人与延禧宫隔了开。老八是不认额娘了?这与割他的肉有什么区别?!

    他实在不可置信,半晌,从牙缝挤出一句话:“福晋,你在同爷玩笑吧?”

    说着就要抬步,“爷得进宫一趟。”

    大福晋一边拭泪一边哭,叫了他一声,忍不住咳嗽起来:“皇上亲口所言,绝不敢欺瞒。进宫,咳咳……爷就不顾虑后果?您不是一个人,有大格格二格格她们,还有弘昱,爷就不管不顾了?”

    这话叫停了大贝勒,使他心间一片寒凉。

    眼睁睁看着额娘受苦,是为不孝;忤逆君父,更是不孝,还要加上抗旨的罪名。福晋说得对,他做不到不管不顾,他有女人也有孩子,不是未成亲的光头阿哥!

    无力感袭上心头,大贝勒面容满是颓然。

    外家没了银两,额娘受了厌恶,老八与他解绑,说不定在汗阿玛的心里,他的地位同样一落千丈。再这么下去,他还有什么资本同胤礽相争?

    想到此处,大贝勒骤然一惊,额娘受罚,舅舅也会受到诘难。若罢官免职可怎么好?不,不会的,他当即刻上门与舅舅商议。

    还有老八,不忠不孝,良贵人何故迁宫,是他定要搞明白的事!眼底闪过一丝戾气,胤禔深吸一口气,握了握大福晋的手,“爷去纳兰府一趟,总有解决办法的。”

    大福晋垂下眼,扬起讽刺的笑,都到了这个地步,爷还不肯收手?

    她死之前,定要让儿子过上安稳的生活,不必提心吊胆,更不必活在嫉妒与算计里。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她占了个全,延禧宫里的额娘,还能出手拦着不成!

    这般想着,她沉着应了是,等大贝勒转身,眼睛一闭,生生吐出一口血来,摇晃着倒在地上。

    “福晋,福晋!”婢女哭叫一声。

    胤禔脸色一变,生生停下了脚步,惊慌万分地抱住她:“来人,请太医!”

    ……

    明珠府,书房。

    明珠来回踱步,时不时叹一口气,往窗外瞧去,问:“贝勒爷来了没有?”

    管家摇了摇头,明珠心底一沉,惠妃娘娘……不,惠嫔娘娘降了位,身体抱恙闭宫修养,这话传出宫门,他就知道不妙。

    近来与之相关的,唯有赫舍里氏的小少爷失踪,若皇上发现了传信这回事,他也不能讨到好!

    为今之计,唯有贝勒爷进宫。虽不能撤销娘娘的处罚,但在皇上面前为纳喇氏求情,为他求情,却是能够。

    他已打好了腹稿,润色了话术,只需贝勒爷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再哭上一哭,求上一求,念在纳喇氏劳苦功高的份上,定能消去一些皇上的怒火。

    明珠后悔,可后悔也无济于事,若能改为罚俸,是最好的结果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贝勒爷人呢??

    等到夕阳西下,太阳落了山,明珠没等来大贝勒,却等来了宫中圣旨,以及宣旨的太监。

    “革纳喇氏明珠,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一职,改任理藩院。望卿自省自勉,戒骄戒躁,钦此。”

    明珠的根基在吏部,内阁大学士乃是重臣的荣誉称号,至于理藩院,尚书另有其人,他就是个挂名的虚职。

    双手接过圣旨,送走宫中太监,明珠只觉天旋地转,索额图的曾孙子被拐,同他毫无关联,怎就到了罢官的地步?!

    若有求情,若有求情……

    明珠又气又怒,又悲又痛,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脑海只剩一句滚屏:

    贝勒爷,你,怎么还不来?!.

    佟府,隆科多从宫中归来,心情称不上好。

    他正挨家挨户地搜查,却听九门提督亲自率队抄了贼窝,还抓了天地会的反贼。立下的功劳,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何况皇长孙才是首功!

    想要更进一步,当上都统的梦想破灭了,隆科多心里烦躁。佟夫人又要他瞧瞧妻子与岳兴阿,隆科多拗不过额娘,转念一想,就算不喜赫舍里氏,岳兴阿也是他的长子。

    他已许久未见长子,于是转道去往后院,见了妻子,冷冷淡淡地寒暄几句,就要踏出房门。

    哪知闷葫芦似的妻子忽然出声:“索相家的小少爷,得救了?”

    隆科多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赫舍里氏是额娘的侄女,也是他的亲表妹。岳父姓赫舍里,虽不是索尼那一脉的,却能拉得上堂表关系,也难怪她多嘴问上一句。

    可“索相”这个词儿,叫他不悦至极。

    “后宅妇人无知短浅。你是我佟佳氏的媳妇,怎么,锦衣玉食过得不如意,还惦记势大的同族?”

    赫舍里氏清秀的面庞一红,随即变得惨白。

    “不过愤怒杀千刀的人贩子,为那孩子提心罢了……”

    她低低解释,惹来隆科多不耐烦地一瞥,“行了。”

    说罢掀帘而去,丝丝冷意浮上脸。

    四儿进不了府,不就因为这个女人?歇斯底里地斥骂,说他与四儿不要脸面,有悖人伦,惹得额娘流下眼泪,老爷子暴跳如雷,让他即刻赐死四儿!

    要不是四儿怀了身孕,不日即将生产,便要给这毒妇得逞了。隆科多冷笑一声,有了孙女,额娘的态度肉眼可见地软化下来,也唯有老爷子冥顽不灵。

    终有一日,终有一日……

    抛开这些念头,隆科多看也没看岳兴阿一眼,径直回了书房。

    就在四五年前,不知为何,皇上不如从前那般信重他了。

    太子势大,显得其余皇子黯淡无光,没了皇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提拔,这样下去,佟家将永无出头之日,永远比赫舍里低上一头。

    太子妃姓瓜尔佳,毓庆宫后院更没有佟佳氏的女子,不似四贝勒那般,被长姐抚养过,天生与佟佳氏有羁绊。四贝勒……隆科多念叨这三个字,皇上正值盛年,一切都是说不准的事。

    大贝勒与八贝勒解了绑,惠嫔降位受罚,明珠革去实职,虽不知为何,却搅乱了他的未来谋划。

    得力的唯有毓庆宫,唯有太子爷!

    还有现如今,皇长孙与四阿哥,八阿哥,听说还有九阿哥的关系,太过亲密了些。

    隆科多越想越是心惊,皇长孙聪颖也就罢了,小小年纪,用知己之名捆住众位叔叔,这是何等心计?!.

    夕阳落山之后,大贝勒府。

    听太医说,福晋思虑过重,忧惧不安,故而吐血陷入昏迷,大贝勒守在榻前,眼眶发红,面容憔悴不已。

    外头忽有急报,说是与纳兰府有关,大贝勒掖了掖锦被,实在被催得不耐烦了,这才起身出门。

    胤禔压低的嗓音暗藏怒火:“什么事?”

    ……

    大福晋缓缓睁眼,蹙起眉心,伸手触了触嘴唇。

    咬破舌尖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她忍了许久,谢天谢地,狗皮膏药终于走了!!

    65.  季抛   二更

    延禧宫偏殿, 良贵人的住处。

    “主子,这红木箱可要搬走?”贴身宫女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指挥宫人把衣裳置物扛到院子里。

    “虽放得偏僻了些, 里头是胤禩小时候喜欢的玩具, 自然要搬走。”良贵人回想一番,感怀道。

    皇上的旨意一下,往日冷清的梢间可算热闹起来, 短短几个时辰,不下三四个小常在小答应前来贺喜, 她们即便艳羡嫉妒,也不敢说什么酸话。恭贺之余奉上一点心意,良贵人也都以礼相待,回了自个的香囊绣品。

    那美丽的面庞一扫往日愁绪,变得疏朗至极,好似寝卧都亮堂了起来, 看得人啧啧称奇。

    良贵人有儿子傍身, 即便当了几十年的透明人又如何?八贝勒又是封爵又是立功, 这才是真真的母凭子贵。

    永和宫没有主位娘娘, 便不用晨昏定省,搬进去和享福没什么差别。一时感叹良贵人的福运, 小心翼翼熬着, 终于等到好日子, 苦尽甘来了!

    不似惠嫔娘娘, 不日便要闭宫修养,落得个脸面全无的下场,谁又料想得到?

    送礼的人渐渐散了,八阿哥踏着夕阳进入小院, “额娘。”

    良贵人惊喜不已,如今母子再见,心境却是全然不同了。悄悄把儿子拉到一边,抓着他的手,语气有些急切:“胤禩,这是怎么一回事?”

    毫无预兆地迁宫,实在有些突兀,也没有传来确切的缘由。

    八阿哥哪里不知良贵人的困惑,突然来了好,反倒患得患失起来。于是安抚一笑,低声讲起皇上交由他的重要差事,只模糊了其中内容。

    继而谈起知己弘晏,俊秀的脸上满是笑意,“元宝最是体谅我,也最是懂我。额娘能够迁宫,全赖元宝的功劳……”

    良贵人是个温柔的女子,听得几乎入迷。得知前因后果,她动容地红了眼眶,“皇长孙殿下的大恩,额娘这辈子难还了。”

    说罢,抓着八阿哥的手紧了紧,罕见地严厉了声音:“知己不知己的,倒是其次,人要知恩图报,不能瞧侄儿年纪小,便想着轻视他,糊弄他。”

    “额娘把话放在这儿,他对我们母子,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你需好好护着弘晏,不能有半分亏待,否则额娘绝不会放过你!”

    闻言,八阿哥收起笑容,缓缓跪了下去。

    他神色郑重,一字一句道:“额娘放一百个心,儿子省得。”

    ……

    回乾西五所的路上,八阿哥遇上了下学归来的十四阿哥。

    十四的眼睛看着恢复了正常,不再是眯眯眼的形状,唯独凑近了看有细粉的痕迹。要让知情者见到,定然大呼奇迹,短短几日之内,是什么造就了肿包消失??

    胤禩没见过他原本的模样。只知胤祯一直待在院里,没想到今儿上学去了,不禁有些惊奇,那厢,十四露出一个笑容,同他打招呼:“八哥。”

    他的眼睛,被汗阿玛派来的宫人化上妆容,略微有些眼熟,像是宜妃的贴身宫女。几个嫂嫂同样习得如此‘神术’,如今传遍了整个京城,听说命妇福晋蠢蠢欲动,碍于宫墙阻隔,这才遗憾按捺住念想。

    对于哥哥们的妾侍,那可真叫晴天霹雳。特别是五哥,成日待在正院不走了,挨骂也甘之如饴,还天天下河捞王八,也不知道他图个什么。

    脑子坏了不成?

    这一切的一切,听说全赖弘晏。

    想了想,他难以启齿地问:“八哥,你是弘晏侄儿的知己?”

    八阿哥也不拘谨,微微笑了,大方承认道:“正是。”

    往日,十四阿哥觉得八阿哥是个好人,对弟弟们温和相待,相比之下,四哥身为同胞兄长,半点也不关怀他。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一个两个的,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都想做弘晏的知己。

    十四幸灾乐祸,恨不能仰天大笑,四哥真是没用,还能被人撬去墙角!!

    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他连忙同八阿哥告别,转身的时候面色微变。

    良贵人搬往永和宫偏殿,要他说,只要八哥立下功劳,一个嫔位跑不了。可升了嫔位,便要入住永和宫正殿,那可是额娘长住的地方,也是他自小长大的家!

    这叫他如何面对八哥?呵呵,不过跟着侄儿混了功劳而已。

    十四心里膈应极了,膈应的同时,忽然醍醐灌顶,生出前所未有的了悟。

    难不成接近弘晏,讨好弘晏,就能讨得汗阿玛的欢心,就能像八哥九哥那般,尚未成亲却能受到重用?!

    迄今为止,与弘晏亲近的,全都得了好处,只要能够舍下脸面……

    有五岁孩子在前,十岁办差更不是天方夜谭。

    十四阿哥手心紧握,眼睛倏尔暴亮.

    听说惠嫔倒了大霉,连带着明珠受了牵累,大贝勒反应过来的时候,额娘位分降了,舅舅官位没了。

    唯独胤禔在风中迷茫,怎一个惨字了得。

    太子听得身心舒畅,又有些犯嘀咕,老大即便愚蠢,也蠢不到这个地步。怎的,彻底放弃同他相争了?

    何柱儿汇报的时候,弘晏也在,为惠嫔娘娘还有明珠大人流下了鳄鱼的眼泪。

    太子一顿,狐疑的目光望来,弘晏:“……”

    他认真解释:“阿玛,这事与我无关。”

    不过建议良贵人迁宫而已,不过被迫增加一个知己,他好生冤枉。

    贴心地给太子留出偷着乐的空间,弘晏溜出书房,去正院同额娘腹中的弟弟妹妹联络感情,继而回了自家小院,拿出三本小册。

    把易容术教给顺利归来的小黑,【回眸一笑百媚生】便不剩几日了。

    宫中专管选秀的姑姑,都在太子妃的管辖范围之内;还有忙于布置间谍计划、却对知己有求必应的八阿哥在,没过几日,弘晏大致有了数,其中两本,是交给未来八婶,还有良贵人的。

    除此之外,得趁有限的时间,做最多的事。弘晏当即沉下心来,制定一本老少皆宜的化妆大全,分为上下两册,有入门篇,也有大师篇,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写不到。

    说是小册也不恰当,它有话本那般厚度,刊印出来会薄一些。大师篇当做秘籍,只传自己人;入门篇拿去卖钱,由此造福千千万万的姑娘家,至于署名……

    弘晏慎重写下“回眸笑笑生”,随即大功告成。

    方方面面,他都考虑到了。售卖入门篇,不必担心婶婶被艳压,独家定制,哪是他人可比?

    ……

    弘晏揣上三本小册,先去八叔院里,再去九叔院里。

    行程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回来不忘探望四叔,与弘晖玩了好一会儿,且在四福晋的热情相邀下用了晚膳。

    四爷瞧瞧福晋,又瞧瞧知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福晋这态度,恨不得把元宝抢回家,她对自己都没有这般笑过。若元宝同他年龄相仿,四爷便要怀疑帽子的颜色了。

    可看向弘晏,四爷没有半点不悦。

    元宝可有在八弟九弟的院子里用膳?没有。知己之位稳如磐石,还成了侄儿崇拜的人,连表情都一样,四爷自然高兴。

    高兴的同时,他又看向四福晋。

    嫉妒福晋同他抢人?不会。她可是熊宝的额娘,也是与他共度一生的人。

    想了又想,一时不知摆出什么神情:“……”

    他从未遇过这样的状况,回头向二哥取取经才好.

    九阿哥做好前期投入,眼见生意步入正轨,终于歇了一口气,有空完成大侄子的嘱托,摩拳擦掌准备售卖《化妆大全入门篇》。

    回头一瞧,额娘变得美若天仙,竟比从前翻倍好看;再回头一瞧,八哥同样成了元宝的知己,他这个撬墙角的,被人撬了墙角。

    胤禟:“…………”

    九爷当即想要骂娘。

    这就是天理昭昭,循环不爽吗??

    可八哥不比四哥,他俩的关系好着,仅次于十弟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这就难办了。

    想要打击竞争对手吧,八哥即将成亲,大喜的日子这么干,不好。不打击吧,他觉得不得劲,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轻飘飘原谅第三者了?

    九阿哥很是纠结,纠结来纠结去,八阿哥的婚事筹备完毕,很快到了月底。

    纳彩唱名,晾晒嫁妆,一项一项的流程过后,只差大婚当日合卺洞房。八福晋从安郡王府出阁,嫁妆自然从安郡王府抬出,数了一数,共有一百二十八台,稍逊于太子妃,与皇子福晋相当。

    人们心知肚明,八福晋的嫁妆,当是不丰的。自小养在安郡王府,说白了就是孤女,想也不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可他们定睛一看,金灿灿亮堂堂,珍品着实不少!

    其中好些,是太子妃,大福晋,以及诸位皇子福晋的添妆。

    即便八爷成了弘晏的知己,四爷深感威胁,太子暗暗想着渔翁得利,对外,他们都是一体的兄弟。

    八弟与大哥解绑,还有元宝的一二功劳,怎么也不能让八弟妹没了脸面,否则元宝的脸往哪儿搁?

    他们这般想,刚要回房嘱咐,哪知太子妃与四福晋早早备好了。

    不仅如此,大福晋,三福晋,五福晋与七福晋全都添了妆——

    其余皇阿哥尚能接受,大贝勒实在不可置信,又不敢朝刚刚吐血的福晋撒气,只能好声好气地问:“福晋,这是为何?”

    大福晋咳嗽一声,八弟与弘晏亲近,她合该如此。

    面上温婉带笑,轻声细语地说:“良贵人搬离延禧宫,天下人都看着呢。妾身此举,更能显现爷的心胸宽广,不计前嫌,汗阿玛看在眼里,也会夸赞于您的。”

    大贝勒:“……”

    对于老八那个白眼狼,他想说自己不屑于心胸宽广,可他不能。

    一来没了底气,二来没了声誉,额娘软禁深宫,舅舅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能顾上他?

    只得挤出一抹笑:“福晋说的是,福晋说的是。”.

    转眼到了六月初,也就是大婚当日。

    今天不仅是八爷的大日子,也是弘晏的大日子。系统能力即将更新,虽然不抱希望,弘晏还是早早起了身,叫人点上香薰,虔诚地沐浴更衣。

    三喜提来水桶,面上茫然万分,联想到今儿的婚事,他忽然醒悟了。

    小爷最重视的知己,定是后来居上的八爷!

    自觉勘破了主子的大秘密,三喜心如擂鼓,小心翼翼退出屏风。

    ——上回太子爷秘密召他前去,问他:“弘晏更喜欢四叔,还是八叔?”

    三喜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现如今心下一定,不禁自得起来。

    ……

    白雾缭绕间,弘晏端端正正坐在浴桶里,圆脸沉重万分。

    熟悉的电子音响起,内容却是崭新:“月抛能力收集完毕,系统升级中……”

    弘晏心下一震,紧接着,电子音褪去板正,居然有了些许活泼。

    “叮!季抛能力系统上线啦!”

    ……季抛?

    弘晏眉头紧锁,思虑一瞬,很快舒展开来。

    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想,季抛能力不似月抛那般离谱,定然与长期工程有关。譬如‘回眸一笑百媚生’,只能短期使用,否则宿主成为面瘫,话都不会说了,系统能讨到好去?

    弘晏有些欣慰,狗贼系统终于靠谱了一回。

    欣慰间,活泼的电子音停了一停,继而欢快地响起——

    “系统能力【养猪大户】,持有者(热爱畜牧的大清百姓)已绑定,使用时长三个月,不可解绑。”

    说到能力持有者的时候,系统停顿一秒,好似透着一股词穷的味道。

    “季抛能力启动中……”活泼的电子音,消失在脑海深处。

    沐浴着温暖的水流,弘晏把欣慰咽回了肚子里。

    66.  宠物   一更

    弘晏沐浴的时间实在有些久, 直至屏风一侧传来三喜的声音:“主子,您好些没有?可要奴才服侍?全嬷嬷前来过问了。”

    “你在外面候着,就来了。”闷闷的奶音响起, 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水声与摩擦声。

    浴桶自身设了几阶木梯, 弘晏抓着木檐爬出来,裹好毛巾穿好衣裳,继而板着脸绕过屏风。在三喜他们看来, 小爷眼神湿漉漉的,带着沐浴过后的水汽, 让人看着便放轻了动作,不敢高声言语。

    ……殊不知弘晏是气的。

    【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馈赠,简单来说,是对妆容的精准把控,也就是审美的提升。听着有用,又不是那么有用, 无论如何, 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儿, 这点毋庸置疑。

    后来升级的季抛能力【养猪大户】, 不管是能力持有者,还是系统能力本身, 全都令人无言。三个月的时间, 改个文雅些的、“养殖大户”的名儿, 又有多难?

    电子音落下之时, 弘晏并未察觉什么动静。

    脑中没有浮现养猪秘籍,如《母猪的产后护理》《如何抚育一窝猪崽》,真正的用途还需好好探索。问题来了,若要探索真正的用途, 向汗玛法请示必不可少,皇上会怎么看待自己?

    还有阿玛额娘,要与他们实话实说么?

    弘晏有些忧愁。

    忧愁之余往好处想,世上没有难用的技能,鸡肋也有大用处;再往好处想,终于可以摆脱面瘫名号,想笑就笑了……

    前往正院请安的时候,太子妃揉了揉他的面颊,奇道:“今儿不肃着脸了?这可真是奇观,得让你阿玛好好瞧瞧。”

    太子上朝去了,太子不在。弘晏埋头用膳,好半晌回过神来,怎么就成奇观了?

    太子妃不过一提,并没有深入的意思。用了碗细鱼粥,太子妃搁下银筷,望着儿子眼神柔和,“额娘现在要去慈宁宫,同太后商议避暑一事,等到傍晚时分,我们一道前往乾西五所,喝你八叔的喜酒。元宝独自一人,不拘读书还是练箭,都要注意一个度,知不知道?”

    弘晏笑眯眯地答应了。

    回小院的路上,弘晏想了想,问三喜:“你……懂得如何养猪么?”

    三喜被问得猝不及防,面色有些空白。想了想,他犹豫着回答:“奴才自小进宫,没见过农庄,也没见过农户的后院。”

    问临门,临门倒是知道一些,“奴才只知黑猪长得慢,需精心饲养才行,至于如何照料,如何饲养,朝廷上上下下,怕只有农事官才懂得。”

    黑猪是常见的本土品种,也是“东坡肉”发明的来源。羊肉价贵,牛肉珍稀,且官府颁有耕牛保护政策,不得随意杀牛,故而想要吃肉,百姓家中最为常见的便是黑猪肉。

    至于现代人人熟悉的大白猪,如今尚在西洋的另一头,离引进配种还有百年时间,怕还没有被人发现食用价值。

    先不提这些,农为民之本,农事官在民间最受尊敬,在朝中却与工部的匠人那般,受户部管辖,平日兢兢业业办事,少有话语权。

    除非皇上召见,勋贵京官用不上他们。匠人可以修葺府邸,制作牌匾,农事官呢?美轮美奂的花园里头,养猪养鸭还是种田?

    对于农事官,临门知道个大概,从前在师傅跟前跑腿的时候,耳濡目染了些。至于更多的,他也讲不上来,他也没有经验。

    听闻这话,弘晏沉思着点点头,眼见时辰差不多了,同周围人道:“去乾清宫。”.

    刚刚步入夏季,随着暑气渐近,避暑事宜也该提上日程。

    紫禁城的夏天闷热,老人家上了年纪呆不住,这时候,皇上常奉太后前往京郊畅春园。畅春园是皇上的心头好,太子同样留有固定住处,自小到大,弘晏一共去了两回,若不出意外,今年还能去往无逸斋,围观叔叔们勤学读书。

    因为明年,他就要成叔叔们的一员了。

    除了避暑,天气渐热,各宫主子们需要用冰。内务府自从好好整治了一顿,包衣世家根基大伤,再也不敢做那欺上瞒下、贪污受贿之举,一个鸡蛋二两银的荒唐事再也没有出现。

    内务府识趣,太子妃亦省心许多,此番前往慈宁宫,同太后笑着谈起:“杀鸡儆猴,倒真有效用。几个月前说要办差,臣妾还以为元宝胡闹!”

    太后嗔她一眼,慈爱地道:“什么胡闹,元宝做的都是正经事。瞧瞧,捣鼓什么‘神术’,也是为了额娘好。老三福晋她们,不也都沾了光?日后再有,你就放一百个心,随他去。”

    太子妃笑吟吟地福身:“是!臣妾都随他。”

    ……

    与太后恰恰相反,皇上觉得不能随他。

    弘晏溜进乾清宫的时候,比刚刚退朝的皇上早到一步。皇上一身明黄朝袍,瞧着很是高兴:“什么风把我们元宝阿哥吹来了?”

    被李德全伺候换上常服,皇上忽然想起,今儿是弘晏发掘新爱好的日子。

    这么多回,他已发现了规律,元宝最是喜新厌旧,爱好包罗万象,出发点和落脚点却都是好的。说他歪打正着,不像;说他早有预谋,也不像。

    唯有天赋一词可以解释,加上金龙入梦,乖孙生来便是护佑大清的,皇上对此深信不疑。

    一边更衣,一边不动声色地期盼,上回造福太子妃她们,这回也该轮到朕了。

    迎面而来的,是弘晏甜甜的笑容,皇上挑起眉梢,心情更好了些。

    见天崇拜老四,看着都要心梗,天知道皇上是如何忍过来的,好悬没有罚四爷的俸!

    与笑容配套的,是弘晏软乎乎的请求:“汗玛法,我想要一个庄子,最好离万寿山近些。”

    这倒是个出乎意料的请求。

    万寿山上矗立着畅春园,皇上问他:“要庄子做什么?”

    李德全也好奇,小爷莫不是住多了毓庆宫,想要欣赏自然淡雅的景色?

    话说回来,若要自然淡雅,畅春园当仁不让,远比普通庄子精致,有山有水还有美景,何必舍近求远。就算皇庄,那也比不上园林哪!

    这般想着,弘晏开口了。

    他真诚地看向皇上:“孙儿喜欢小动物,可畅春园不能养。”

    皇上心弦一松,随即笑骂:“朕没说过不能养。园子多的是地儿,足够给你撒欢,要兔子还是猫狗?朕这就让猫狗房的管事过来。”

    弘晏感动道:“汗玛法对我真好。”

    继而思考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要狗狗,狗狗可以看猪。”

    李德全吓了一跳,看、看猪??

    皇上:“……”

    皇上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震惊道:“什么‘看’,什么‘猪’?”

    “看家的‘看’,养猪的‘猪’。”弘晏有些不好意思,而后期盼地眨眨眼,“猪崽,是孙儿最最喜欢的小动物了。畅春园,能养?”

    皇上:“…………”

    这应当是不能养的。

    清幽美丽的园林,掺杂漫山遍野的猪叫,像什么话?

    皇上揉了揉眉心,又揉了揉眉心。

    斥责的话语就要出口,堪堪停了下来,因为弘晏开始委屈了。无言半晌,试探着问:“是不是馋猪肉了?你八叔的成亲宴有,想吃多少吃多少……”

    “汗玛法,”弘晏摇摇头,泫然欲泣地道,“孙儿想要亲近自然,亲近动物,之后读书忙碌,就没机会了。”

    皇上早知道弘晏是个什么德行。几日前引诱反贼,逼他拿起鸡毛掸子,联想到今儿的请求,想来又有难以承受的操作,皇上心里门清。

    可即便知道是装的,他也狠不下心拒绝,金豆豆不要钱似的流,谁受得住?朕就被这小子吃得死死的!

    爱好包容万象,没有谁贵谁贱,养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造福猪崽,造福御厨,造福不了朕而已。

    皇上成功安慰了自己,开了尊口,同意给弘晏一个皇庄,就在临近的玉泉山上,唯有一个要求,要他保密。

    皇长孙养猪,即便是宠物,也实在特立独行,怕会影响元宝的声誉。弘晏一口答应下来,夸赞皇上英明神武的话不要钱地提,惹得皇上似笑非笑,但不得不说,心里很是受用。

    眼见哄得差不多了,弘晏小声问:“皇庄周围的地,您买下来了吗?”

    这叫教科书般的得寸进尺,看得李德全大开眼界。

    御书房忽然变得静悄悄。皇上抑制住手痒,沉默了一会,道:“皇庄周围,也有勋贵家的地皮、百姓家的农庄,不单单属于朕。”

    弘晏恍然大悟。

    他羞涩地说:“孙儿统共没攒几两银子,不过为国库赚了点钱,也不多……”

    李德全面色空白,只觉魂儿轻飘飘的,佩服得五体投地,是不多,就一千万两而已。

    皇上骑虎难下,皇上后悔了!

    半晌开口道:“买,都买,朕出钱。”

    “还有指点养殖的农事官,出门采买的大管事,孙儿势单力薄,身板可脆了。”弘晏忧虑不已,“独自一人,被猪崽欺负怎么办?”

    皇上:“……朕就当没你这个孙儿。”

    弘晏:“??”

    67.  宿敌   二更

    弘晏万万没有想到, 自己殚精竭虑、步步紧逼,皇上居然还能在夹缝之中找到破局办法。

    他眨眨眼,又眨眨眼, 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不要钱地流, 他可亲可敬的汗玛法,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李德全也是大惊失色,皇上, 可不能。您不要,天底下多的是人要, 什么裕亲王简亲王,全都摩拳擦掌虎视眈眈,最后醋的还不是您?

    仿佛知道自己过了,皇上轻咳一声,没好气地看着弘晏,“给, 都给。农事官还有管事, 一道送去庄子里, 明儿便让他们清扫, 迎接小爷的来临,你说行不行?”

    弘晏飞速收回委屈的神色, 眼睛亮晶晶的:“汗玛法是天底下最好的汗玛法!”

    “……”熟悉的吹捧方式, 然而皇上并没有被安慰到。

    弘晏大功告成、满载而去, 皇上对着那道小小的背影发愣, 半晌,问身旁的李德全:“他以身犯险的事儿,朕思来想去没有告诉太子。是不是做错了?”

    李德全心道我太难了,这年头, 伺候主子不容易。

    他斟酌着回答:“在奴才看来,皇上没错。小爷养宠,不也是为了您?”

    皇上感兴趣地‘哦’了一声,便听李德全继续道:“养得膘肥体壮,最后端上您的御桌,正体现了小爷的孝心哪。尝上一口,呃,满是幸福的味道……”

    皇上让他滚出去。

    李德全立马闭了嘴,畏畏缩缩滚远了.

    太子尚不知道儿子干了件大事,他今儿心情极好。

    老大倒霉不说,亲近元宝的弟弟也要成家立业,下朝之后,忍痛从私房钱,不,元宝的老婆本中凑了一个大红封,当做八弟的酒礼。

    回书房处理公文,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时分,太子搁笔起身,叫何柱儿去请弘晏,父子一块前往乾西五所。

    据太子了解,弘晏早起沐浴,例行去找汗玛法,回宫用膳睡午觉,之后的一下午,也不知捣鼓什么。

    对于儿子非同寻常的小爱好,太子已然见怪不怪了,此时坐在轿辇里边,意有所指道了一句:“孤同四弟九弟坐在一桌,八弟须得一一敬酒。”

    弘晏:“……”

    他说:“我是皇孙,不和叔叔们一处。”

    太子微微一笑,皇阿哥分坐两桌,弘晏的位次就在小十六身旁。谁叫皇孙辈唯有一个参加婚宴,不用另起一桌?

    良贵人品级不够,乾西五所的婚宴,还需太子妃与诸位嫂嫂帮着张罗。这样一来,对于位次安排,太子心里门清,闻言含笑不语,看得弘晏心底凉飕飕的,生了不好的预感。

    八爷院里张灯结彩,入眼一片正红,来者皆是与皇家亲近,或与八爷亲近的宗室老爷与福晋;受邀重臣的宴席安排在安郡王府,自有安郡王帮着招待,这也是成婚的惯例了。

    太子牵着弘晏的手,甫一踏入,众人齐齐转身,忙不迭地拜见。

    隐晦的眼神更多围着皇长孙转,谁叫小爷近来出尽了风头,堪称京城第一传奇人物,诸多事迹都能写成话本了!

    有眼尖者发现,父子俩的笑容如出一辙,仪态无可挑剔,下意识地敬畏起来。同弘晏打过交道的几个王爷,看他就像看自家乖孙似的,眼神那叫一个慈爱,还想叫他坐在自个身边,碍于太子爷在场,这才遗憾作罢。

    裕亲王世子保泰只觉牙酸,小声提醒道:“阿玛,阿玛?莫看了,太子爷进去了。”

    迎头便是一个巴掌,裕亲王重重一拍他的肩,压低声音斥道:“莫看?还要看你不成?你个偏听偏信的玩意儿,抵不上小爷的半分聪慧!”

    裕亲王世子:“……”

    不过听信了大贝勒的话,想要拖延还债,老爷子还记到现在呢?

    想起雅尔江阿的软禁下场,他灰头土脸,唯唯诺诺地应是,如何也不敢反驳,惹得裕亲王长长叹了一口气。

    都是顺治爷的血脉,为何皇上的儿孙,质量远胜过他?!

    ……

    绕过屏风,便是皇阿哥的坐席。

    “太子爷。”“二哥。”

    哥几个都来齐了,见到太子赶忙起身作揖,称得上神采奕奕,连奶嬷嬷照看的十五十六,也像模像样地起身行礼,衬得憔悴的大贝勒很是醒目。

    弘晏却顾不得关心大伯了。

    左瞧右瞧只剩一个空位,就在十六叔身边,就差刻上“皇长孙专属”五个字,他:“……”

    封闭的空间里,四舍五入就是一桌,弘晏窒息了。

    四爷九爷的眼神炽热,三爷五爷七爷的眼神怨念。

    要说三爷五爷七爷为什么怨念?福晋天天念叨大侄儿,一会说要送礼,一会说要上门,成日坐在梳妆台前,连自家爷都不知道姓甚名谁了!!

    万众瞩目之下,弘晏甜甜地叫了人,从大伯叫到十六叔,继而与太子告别,镇定万分走向另一头,一屁股坐在席间。

    另有太子发话,众人专注的视线这才散了去,“吃酒,吃酒。”

    弘晏这桌乃是十阿哥最大,他的斜对面,恰恰坐着十四阿哥。

    忽然看到不再发肿、眼睛恢复正常的十四叔,弘晏顿时惊奇。还没礼貌地打招呼,说声“十四叔好巧”,十四忽而一笑,亲自给他端了酒盏,问道:“要果露还是茶水?往日有不当之处,十四叔给你赔罪。”

    听言,十二阿哥一口喝的咽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很是难受;十三阿哥瞪大眼睛,夹的菜肴掉在桌上。

    十阿哥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忽而扯开大嗓门道:“什么赔罪不陪罪的?十四弟,这话不妥当。”

    空气骤然寂静下来,太子那桌的交谈声停了。

    十四的笑变成了僵笑,还没来得及反应,九爷眼珠一转,捂住心口道:“老十,哥哥酒量不好,同你换个座。”

    说着站起身来,连连向太子他们赔罪:“等会得闹八哥的洞房,醉了哪还有力气?还请哥哥们体谅一二。”

    十阿哥就等他这话呢,闻言爽快应了。胤禟满意至极,也感动至极,心道十弟是他最贴心的好弟弟,世上再没有谁比得过……

    四爷眼睁睁看着九爷兴高采烈换了座,拇指摩挲酒杯,不禁面色微沉。

    问询的眼神瞧向十四,十四阿哥还在发愣,没来得及接收。十三阿哥胤祥分外关注自个崇拜的人,见此赶忙道:“四哥,不如弟弟同你换个座?”

    顺了四哥亲近知己的意,坐在同样崇拜的太子二哥身边,一举两得,完美!

    这话真是天降甘霖,解救了四爷的困境。四爷一怔,心下动容,用堪称温柔的目光瞧向胤祥,嘴上说道:“二哥,你看着点十三。十三年纪尚小,可别饮醉了。”

    太子碍于涵养,只得应道:“……嗯。”

    三爷大开眼界,五爷目瞪口呆,七爷震惊不已。就连无甚兴致的大贝勒也坐直身子,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这是做什么?

    九爷暗骂胤禛奸猾,竟连小十三都贿赂,却阻止不了四爷的换座——

    很快,十四阿哥被弘晏的知己大军包围了。

    斜对面坐着四哥,右手边坐着九哥,胤祯手足无措,再也笑不出来,哪还记得“讨好侄儿”这一桩事?就连呼吸都不自在。

    更不自在的来了。四爷要给弘晏夹菜,九爷抢过他手中的酒杯,对着侄儿嘘寒问暖,小十六愣愣看着,手里的橘子掉在地上,过了半天,被小十五捡了起来。

    弘晏无法拒绝,也狠不下心拒绝。

    见四叔九叔维持一股诡异的和谐,并没有口舌之争,于是松了口气,一一接过知己的好意,然后给四叔布菜,给九叔倒茶……

    就在此时,外头一片嘈杂。忽而传来欢喜的声音:“吉时已到,新嫁娘来了!”

    众人忙不迭地前去观礼,就在弘晏犹豫和四叔走,还是和九叔走的时候,太子大发慈悲拯救了他:“过来,阿玛牵着你。”.

    拜过天地高堂,正式结成夫妻,女眷们簇拥着,把八福晋送入婚房。

    还没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弘晏又回到了席间,原因很简单,八叔要来敬酒了。

    胤禩一袭大红锦袍,面庞俊秀得不像话,耳廓红红,笑容止也止不住。

    “还请哥哥们手下留情……”绕过屏风,一眼瞧见弘晏,八爷笑意盈然,更觉欣喜。

    元宝今儿不再冷脸,倒是同他有些相似,难不成不再崇拜四哥了?

    紧接着,众阿哥的身影映入眼帘,八爷眉梢微扬,脸色微顿,思虑不过一瞬,目光略过九弟,不动声色地望向四哥。

    弘晏若无其事地低头。

    弘晏无辜地吃菜。

    刹那间,四爷勾起淡淡的笑,同八爷对视了。

    68.  心声   一更

    四爷与八爷对视的瞬间, 也不知怎的,脑中双双冒出一个念头——

    其余知己不足为虑,唯有他是我的宿敌。

    有志一同忽略了九爷, 八爷同样回以一笑, 明明处处弥漫着新婚的喜气,却无端生了诡异。

    五爷虽不是很明白其中原委,但与四爷年纪相仿, 近些年没少受荼毒。如今生怕四哥的冷脸重现,于是笑着道:“咱们还不敬新郎官?来来, 二哥先,二哥先……”

    闻言,四爷八爷默契地不再‘对视’。

    皇阿哥之中,还是有善解人意的。除了大贝勒的恭贺之言听着违心,使得气氛稍稍尴尬,都被太子含笑解了围, 三爷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八爷最后前往婚房的时候, 浑身酒气不是很重, 意识尚且清醒。

    九爷十爷嚷嚷着闹洞房, 被四爷微笑着阻了,“二嫂她们都在, 婚房拥挤, 容不下几个爷们, 罢了吧。”

    说得很有道理, 听在弘晏耳朵里,像是为打击竞争对手一般,不由放下碗筷,暗里长长地、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都是狗贼系统的错!.

    红彤彤的喜房里。

    盖头掀开, 遭到嫂嫂们善意的打趣,还有宗室福晋们不住的夸赞,八爷眼神专注,眼底含了一丝惊艳,八福晋不禁羞红了脸。

    近来,诸如此类的妆容风靡京城,有太子妃领头,又有八福晋这个活招牌,在场之人心动不已,既惊艳又赞叹,想要拥有的渴望达到顶峰。

    明星效应哪里都不过时。碍于皇长孙的尊贵,她们不敢进宫相求,可想而知,若《化妆大全入门篇》发行,叔侄俩定然赚得盆满钵满,这也是弘晏的一个小心机,他还想让汗玛法在冬天套毛衣呢。

    接下来的空间,留给一对新婚夫妻。

    八爷开口道:“你——”

    八福晋开口道:“你——”

    他们异口同声,八爷让她先说。八福晋仰起头明艳一笑,“多谢爷的定制,也多谢皇长孙殿……弘晏侄儿的礼物。”

    她性子要强,也是幼时环境所致。自安郡王府出嫁,不仅有嫂嫂们的添妆,还有胤禩遣人送上门的‘惊喜’,嫁入皇家的忐忑不安,还有深藏的自卑一瞬间消散许多。此回给爷挣了脸面,给自己挣了脸面,对八福晋来说,是天底下最为满足的事,没有之一了。

    八爷望着她,温声说:“好叫福晋知晓,弘晏不仅是爷的侄儿,更是爷的知己。”

    八福晋点头笑道:“妾身都懂,妾身也想同侄儿亲近。”

    “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八爷的眼眸柔和万分,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弘晏乳名元宝,爷与福晋的头一个嫡子,就叫虎宝可好?”

    虎为百兽之王,霸气万分,又有身强体壮的寓意,八爷越想越觉得合适,叫人打了盆清水,继而放下百子千孙帐,准备与福晋做些符合时宜的事。

    八福晋同样喜欢这个名字,思及话间寓意,脸庞再次烧红。

    “都听爷的……”她说。

    迷迷糊糊间,八福晋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若生了宝贝长女,难不成叫虎妞??.

    直到宴席结束,十四阿哥就没能和侄儿套上近乎。

    整张脸憋得通红,像是喝醉了一般,看得四爷以为他偷偷饮酒,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皇天不负有心人,十四终于等到了机会。趁着宾客告辞,年长的皇阿哥前去送别,席间只剩几个小的,胤祯深吸一口气,挪到了弘晏身旁,低声道:“方才的赔罪,十四叔说真的,日后遇上什么难处,尽管找我。”

    十四年纪不大,养气功夫还不到家,如今这般锲而不舍,态度迥然不同,弘晏早早发现了不对劲。

    但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并没有拒绝,反而应了下来:“十四叔真是及时雨!侄儿恰巧有个不熟悉的活儿,就在玉泉山上的皇庄。十四叔不读书的时候,也许可以……”

    说着一停,圆脸有些苦恼,“还是算了,十四叔实在不适合。”

    十四先是大喜,然后一急,顾不得询问皇庄的来处,连忙道:“怎会不适合?莫要拒绝,侄儿遇到难处,叔叔我义不容辞。就这么说定了,十四叔自有办法出宫!”

    他全然堵住了弘晏的话。因着很是急切,故而声音虽低,却被一旁的小十五听了个明白。

    弘晏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只得讷讷点头:“……好吧。”.

    当晚,毓庆宫正院。

    “汗阿玛赏了一个皇庄?”太子坐在太子妃身边,万分狐疑道,“无缘无故,赐这么大的恩典做什么?”

    弘晏心道这还不止,汗玛法财大气粗,给我买下一大片地,这事不能告诉您。

    否则阿玛露出嫉妒的嘴脸,他身为人子,是逃避好呢,还是偷笑好?

    “儿子想在庄子养宠物,央求许久,汗玛法这才允了我的请求。”弘晏实话实说,唯独略去了细节,“明儿就能清扫完毕,我想出宫看看,顺便布置一番。”

    太子瞅着儿子,见他理直气壮,没有丝毫说谎的痕迹,沉吟一瞬,出乎意料地答应了。

    皇上命他的私房钱改名,成为弘晏娶亲的老婆本,太子嘴上不说,每每想起都会心痛。如今元宝出息了,还能从皇上手中抠出庄子,少说也值个几万两!

    他的东西都是元宝的,元宝的东西四舍五入,便也都是他的。

    太子喜闻乐见,太子神清气爽,至于其余的,他自有打算。太子妃却是忧虑弘晏的安全问题,出声道:“皇庄周围,可有人守卫?元宝头一次往郊外去,不若让阿玛陪陪你。”

    皇庄皇庄,自然是皇家的产业,皇上赐给长孙的庄子,安保怕与紫禁城也差不离了。

    至于弘晏本身的安危,有小灰,还有时不时回来一趟的间谍之王小黑在,堪称铜墙铁壁,何况京城的反贼势力大伤元气,渐渐处在八爷的监控之中,实在不必担忧。

    弘晏大致解释一番,拒绝了额娘遣人的想法,看了一眼太子,扭过头来希冀道:“阿玛还得上朝办差呢,您说是不是?”

    太子妃一想也对,摸摸儿子的小脑袋,“早去早回。”.

    翌日上午,日上三竿之时,弘晏的马车骨碌碌停在皇庄前。

    杨柏去往江南祭祖,来回一趟少说也有三个月,否则弘晏定要带上作诗天才,让他长长见识。如今轻车简行,只带了贴身侍从,一行人到达的时候,管事们早已候在外头,激动地跪拜下去:“小爷。”

    皇庄身份再如何高贵,主人不来,只能算作空庄;现如今,守在庄里的管事可算熬出头了。与之一道的,还有皇上新赐的人手,有采买,有厨子,还有两位年纪轻轻的农事官,长得敦厚老实,一看便是精于此道。

    乖孙想把猪崽当做宠物,终究有些胡闹,皇上精挑细选,挑了两个身无差事却又经验丰富,年纪轻、嘴巴严的人才。

    别看农事官无需科考,在朝无甚话语权,可也要论资历排辈,年纪小的难出头。忽然间天降惊喜,二人自然愿意,又惊又喜的同时感动万分!

    坐了太久的冷板凳,一身本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皇长孙何等尊贵的身份,居然能够放下身段养猪,即便当做宠物,他们也觉圆满了!

    管事激动,农事官也激动,结结巴巴介绍完自己,忙不迭簇拥弘晏进了庄子。

    入眼便是宽阔的农田,踮脚望去,依稀可见几幢楼阁青瓦,依山傍水,掩映在树木之间。山峦青绿,流水潺潺,没有太多人工雕琢的痕迹,唯有‘纯朴自然’可以形容,看得人心旷神怡。

    “农田灌溉方便,一凿便是一个水井,许有温泉也说不定!种下的蔬菜,奴才们平日自给自足,却还没养过牲畜。”皇庄总管在一旁介绍,直至弘晏有了大致印象,接着轮到了农事官。

    大致介绍一番猪的习性,生长周期以及吃食喜好,其中一人道:“精细饲料的调制,借鉴历朝历代的农书,却也有不适用的地方。民间多是吃糠,其余全靠百姓自个摸索,或许这家肥,那家瘦,家家户户喂养的情形大不相同。”

    总管一边听一边点头,继而恭敬道,“按小爷的吩咐,奴才让人买了四只猪崽,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如今住在新造的畜棚里,既宽敞又明亮。小爷可要瞧瞧?”

    弘晏:“……”

    宽敞又明亮的畜棚也就罢了,为何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

    他尚未摸清【养猪大户】的能力是什么,但毋庸置疑,餐桌才是它最后的归宿。难不成还要对猪弹琴,陶冶情操,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这又不是荷兰猪。

    赶忙纠正了管事危险的念头,强调不必每日一洗,一行人渐渐临近畜棚。

    远远望见黑色的一团,弘晏在心里琢磨,如今西方白猪尚未引进……这倒是个绝好的主意,他若有所思起来。

    与黑猪幼崽挨在一块的,竟还有一抹白。不消弘晏问询,管事笑道:“这是小爷要的看猪幼犬,四肢细长,毛色洁白,乃是猫狗房里最漂亮的那个,奴才也不知什么品种。”

    稍稍凑近了看,何止是漂亮?竟如神话里的哮天犬那般典雅!!

    ……他怀疑汗玛法故意的。

    弘晏无言以对,半晌肃然道:“挪出来吧,挪到宽敞明亮的小窝里,待遇不能比猪崽差。小小年纪怪不容易的,你忍心吗?”

    总管心下一凛,当即叫人抱走幼犬,是他没有揣摩好主子,这是一个大错误,以后决不能再犯.

    越是靠近畜棚,弘晏越是有了一种预感,那是玄之又玄的感觉,让人心里痒痒,好似有谁在他耳边低语。

    小猪崽正在拱槽吃东西,槽里摆着细糠、玉米与绿叶混合的‘精细大餐’。

    它们你挤我我挤你,尾巴一甩一甩,吃得欢快至极,看得农事官们一脸欣慰,很好,作为小爷看重的猪崽,喂得精细些也无妨,这样下去,它们定能茁壮成长,担得起宠物的大任。

    欣慰过后便是慈爱,他们微笑着想,本官对你们好不好?

    弘晏左瞧右瞧,最后望向食槽,慢慢皱起一张圆脸。

    身边无人开口,可耳边的声音不是错觉。

    是……猪崽在说话??

    声音稚嫩,却是嘎啦着一口东北大嗓。原本细细密密的,随着距离的靠近,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化为一声怒吼:

    “这什么玩意儿,猪都不吃!!”

    69.  合伙   二更

    四只小黑猪崽, 自从来了玉泉山皇庄,被管事洗刷,被农事官喂食, 被照顾得妥妥贴贴, 看着皮毛细致、油光华亮。

    食槽里的豪华套餐,那是外头没有的待遇,最后落得个“猪都不吃”的评价!

    嘎啦着的东北大嗓, 虽然稚嫩,直叫人震耳欲聋, 切身体会到猪崽的愤怒。

    反应过来之后,弘晏灵魂出窍了一瞬:“……”

    【养猪大户】,便是聆听动物,不,猪的心声?

    系统,真有你的。

    畜棚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没有半分异味, 就差喷点儿香水, 展现什么叫做“斯是陋室, 惟吾德馨”。推开护栏,弘晏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四只猪崽立马停下进食, 警惕抬头, 拱着鼻子叫了一声。

    “这就是丧良心的饲主?”

    “他不配吃我们。”

    “这小身板儿忒地瘦弱, 要我长壮了,一个能打十个!”

    不屑地发表完言论,猪崽们一甩尾巴,在众人慈爱的眼神下继续进食。

    弘晏脚步一顿, 在心里安慰自己,我不和小猪崽子计较。随即皱起圆脸问农事官:“它们所食饲料,是如何配置的?”

    提起这个,农事官很有话说。与皇长孙相处多时,他们发现殿下亲切又和善,渐渐褪去紧张,一人一句侃侃而谈,“根据下臣多年的经验,加上前辈教导,饲料需混合多样,满足生长所须……”

    简而言之,靠直觉。

    弘晏想了想:“就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吗?按着定例喂食,不必劳心劳力,也不必多么精细,定时打扫一回畜棚,百姓照着学便是。”

    农事官叹了一声,也不怕说实话:“小爷问的标准,朝廷不是没人提起,最好的办法便是编纂农书。就如耕种一样,大伙习惯春耕秋收,若是推广下去,将有数不尽的好处!可一来,穷苦人家吃糠咽菜,睡也睡不安稳,哪来的精力顾猪?二来,谁能笃定推广下去的,就是最优配置?”

    要知道,南方土生土长的猪,与北方相比,习性偏好也有微妙不同。

    另一位农事官跟着摇头:“若猪本身肥壮,按照朝廷的标准喂食,反而变得消瘦无膘,我们就成千古罪人了。”

    弘晏听得仔细,他们中肯的言论,确实是要命的制约因素。

    气氛蓦然有些低落,农事官不期然地回忆起往年奏报。把养猪当做生计,却因缺少经验等种种原因,难以养出肥膘,亏得血本无归的百姓,太多太多了!

    他们看在眼里,心痛不已,又有什么办法?

    不想了,不想了。他们人微言轻,当前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替小爷照料猪崽,以求得到小爷的赏识;若能给皇上留下好印象,真真是人生圆满,死而无憾了!

    “既如此——”弘晏忽然开了口。

    他语气郑重:“从今天起,组织皇庄人手,开始研制成本极低,普适性极高的饲料配方,编入《养猪手册》,从而造福猪崽,造福百姓。”

    说罢扫过众人,弘晏叹息道:“你们,也将是天下铭记的功臣。”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

    农事官:“……”

    农事官:“???”.

    五爷打马来到玉泉山下,问身边的贴身太监:“汗阿玛赠给弘晏的皇庄,就在此处?”

    贴身太监回忆片刻,确定道:“爷,福晋是这么说的。”

    自前些日子,艰难完成了肃清国库的差事,还被皇上埋汰一通,五爷成了一个闲人。

    不像三爷泡在礼部,四爷泡在户部,前些日子还去刑部串了门,五爷不过在宗人府挂了个名,平日里无事一身轻。

    上有堪称医学奇迹的宗令简亲王,大事用不着他烦恼;下有处理繁杂琐事的宗人府官吏,小事更用不着他出马。

    不过是熬资历,等到五爷四十了,宗令一职定然落到他头上。毕竟是皇上的儿子,下任新皇的兄弟,这点牌面怎能没有?

    事实上,五爷对于现状满意,又不满意。

    上回掺和吏治,指不定还得罪了人,他实在怕了!如若皇上指名道姓,让众阿哥再来一回,胤祺承受不住。

    可人一旦闲过了头,便觉得不是滋味。比他小的八弟得了秘密差事,一母同胞的九弟更是风生水起,不仅成了大侄子的知己,还做什么蒙古的大生意。他由衷为九弟高兴,继而叹了口气,做哥哥的,不能为弟弟塑造榜样,高兴的同时顿觉惭愧。

    罢,就这么着吧。

    今儿去宗人府逛了一圈,五爷左想右想,准备打马听戏。不日便要出宫开府,若能寻个好点的戏班子,请来逗福晋一笑,指不定就能宿到正院,不用下河捉王八了!

    谁知刚出衙门,碰上气喘吁吁的传信人,正是前院的管事,说福晋恰从毓庆宫回来,遣他给爷捎句口信。

    五福晋的原话是这么说的:“爷要闲得无所事事,不如去皇庄一趟,替我瞧瞧弘晏侄儿。瞧瞧他在做什么?我也好同二嫂邀功。”

    什么叫‘无所事事’,什么叫‘同二嫂邀功’?五爷气得半死,感情他就成了跑腿的,还随叫随到!

    拒绝之言咽在嗓子里,五爷不情不愿答应了。感慨弘晏受宠的同时,他也有些好奇,瞧瞧侄儿也好,反正回程还能听一出戏,顺路。

    打马来到皇庄前,五爷只觉身心松快,太久没有欣赏自然风景,当下倒也十分难得。

    让人前去禀报一声,不到片刻,弘晏身边的三喜迎了出来,让人牵了马,笑容满面地道:“五爷!您来了。小爷正忙呢,您随奴才过去便是。”

    五爷认得三喜,记得他是侄儿的贴身太监,听言点点头,一边走一边道:“今儿前来皇庄,也是顺路,顺道瞧瞧爷的侄儿。弘晏在忙什么?”

    “……”三喜卡壳了。

    三喜沉默得太久,五爷不禁冒出满脑袋问号,不到片刻,一个光鉴明亮的畜棚映入眼帘,还有一道熟悉的小身影。

    除了此起彼伏的猪叫,除了亲自捋起衣袖,下场喂猪的弘晏侄儿,整个场景和谐万分,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弘晏搬来一个小板凳,笑得如同诱拐小红帽的狼外婆,叫人撤下食槽,重新倒入配好的饲料:“青菜美味,你看看喜不喜欢?”

    猪崽:“…………”

    它们惊恐地睁大眼,你不要过来啊!

    农事官调配的猪食,猪崽痛苦地吃到一半,就被弘晏解救于水火之中。紧接着,搭配得五花八门的饲料从天而降,弘晏一边观察,一边问它们喜不喜欢,不喜欢咱就换。

    不等它们回话,弘晏恍然大悟,同满脸麻木的农事官说:“快记下,猪崽不吃这个。”

    它们整头猪都惊呆了,骂骂咧咧说不出口了。

    这里有听懂猪语的妖怪!!

    经历了无数次试验,无数次和善问询,它们还是没有吃到合心意的饭菜。弘晏也不气馁,只是有些遗憾——

    它们饱了,不能再试了,青菜美味,却也是最后一回。

    没关系,猪崽一天要喂六到八次,过会儿再来.

    五爷远远听见,如何也不敢相信;上前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身旁站着恍恍惚惚的皇庄管事和农事官,尤其是后者,一人拿笔记录,一人看管食槽,两人的手分外颤抖。

    小爷是如何知道,他们调制出来的配方,猪崽喜不喜欢?

    像是知道农事官的疑惑,如今终于得了空闲,弘晏微微一笑,淡然道:“昨儿神女入梦,叮嘱我亲近猪崽,亲近自然,说罢翩然而去,再也不见踪影。如今一看,我竟隐约知道它们的喜怒哀乐,此情此景,岂能不用?”

    余光瞥见五爷,弘晏沉思半晌,道:“神女还说,《养猪手册》编撰不易,凭几人之力,万万不能行,哪位叔叔最先前来,谁就是我的合伙人。”

    五爷:“???”

    农事官当即信了,只觉夙愿得偿,万千豪情在心头涌动。

    执笔那人长长抽泣一声:“小爷与五爷,利国利民,功在千秋。请受下官一拜!”

    70.  干净   一更

    五爷真真没有料想到, 他顺路前来一趟,好巧不巧成了赶鸭子上架里的大黄鸭。

    霎那间空气凝固,万物寂静, 众人齐刷刷朝五爷瞧去, 好悬抑制住下拜的冲动。特别是两位农事官,他们激动得眼眶通红,眼底既钦佩又艳羡, 怪不得被神女托付重任,如小爷所说, 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啊。

    五爷:“…………”

    他活了二十年,没见过这样的事儿。

    那生得与九爷三分相似、却更为端正实诚的面容,震惊之后写满了拒绝三连,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想。

    被侄儿拖下水倒是其次,他堂堂一个皇阿哥, 贝勒爷, 怎么能养猪呢?

    倒也不是嫌弃, 总觉得与身份有些违和。要传出去, 还不被众位兄弟,还有福晋当做奇闻?!

    说起福晋, 胤祺沉默一瞬, 忽然恍悟, 要不是她嘚吧嘚吧派人来寻自己, 爷今儿会过来?爷会上玉泉山?

    说来说去都是他塔喇氏的错,她和自己八字相冲,属性不合。

    思及此,五爷悲愤了, 勉强一笑就要开口,弘晏却是看出了他的不情愿,伸出白白嫩嫩的胳膊一抹眼,委委屈屈地道:“五叔这是看不起侄儿吗?”

    五爷还是太年轻,加上同大侄子不甚熟悉,一时不察,顺着他的问话走了下去。闻言不由一急,这误会可万万不能有,“弘晏何有此问,五叔冤枉。”

    “因为侄儿想要与您一块养,您嫌弃养猪,就是嫌弃侄儿。”

    弘晏眨着湿漉漉的眼,继续说下去,“五叔有所不知,这其中也有大学问。养好了,可是造福天下黎明百姓的功绩!譬如研制统一的饲料配方,还有其它亟待发掘的学问,不仅能够得到汗玛法的赞赏,还能让叔伯们另眼相待,青史留名,那更是不用说……”

    皇上的赞赏,五爷有点点怕;青史留名,五爷有点点心动,却也深知不现实。

    可说起叔伯另眼相待,那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心动的一瞬又有些狐疑,养猪这回事,真能挣回做哥哥的脸面,让胤禟钦佩自己?

    他咋觉得不靠谱。

    虽不知五叔为何迟疑,但迟疑了就是胜利,弘晏再接再厉、趁热打铁,同他描述美好前景与未来蓝图。

    循循善诱了一刻钟,最后塞下好大一颗定心丸:“有神女在前指引,五叔只要跨出一小步,就是我们的一大步。您看到侄儿方才的作为了吧?许是有如神助,要想做出成效,用不了多少时候。”

    与八爷在一道久了,弘晏耳濡目染,劝导人的功力更进一步,往日毫无经验的五爷成功落入网中。

    侄儿的话,很有道理。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甚至拂去了后顾之忧,唯一不好解决的脸面问题……

    弘晏把手负在身后,粲然一笑,道:“回宫我便同汗玛法提起,您放一百个心。有汗玛法背书,谁都知道五叔在做利国利民的大事,谁敢置喙?质疑圣上,那可是要下大狱的!”

    侄儿贴心至此,五爷还能如何?

    此事与朝政无关,更不用担忧得罪人,让皇玛嬷挂心,让额娘挂心。本就有些心动,到了这般地步,大老爷们还不答应,便是矫情了。

    这般想着,好似唤醒心中久违的热血,五爷当即应道:“好!”

    弘晏感动地伸手,五爷犹豫一瞬,试探着同他击了掌,叔侄俩成功达成合作关系。

    想了想,五爷提出好奇已久的一个疑问:“侄儿啊,这神女入梦,骑的是猪?”

    弘晏:“……”

    神女骑猪,像什么话?

    弘晏尽力挽尊:“神仙腾云驾雾乃是常事,神女没有坐骑,用飘的。”

    五爷在心底琢磨,不由点头道:“妙极,妙极。”.

    为了保持精力,与对养猪的热爱,弘晏劝说五爷先行回去,养精蓄锐以待明日。

    五爷在宗人府挂了个闲差,每天过得和休沐一样,哪里需要养精蓄锐?一来拗不过弘晏,二来感怀于大侄子的关心,于是没过多久,稀里糊涂走在下山路上。

    好半晌,一拍脑袋问贴身太监:“爷是不是步了八弟的后尘?”

    听说早先讨债的时候,八弟也是稀里糊涂上了明珠府,这才有了拆伙,有了大哥的单打独斗。

    贴身太监上了皇庄一趟,三观受到了巨大冲击,闻言挤出一个笑,“怎么会?皇长孙殿下还同您商量了呢。”

    所以说八爷没得选,您却是自个的锅,怨不到小爷身上,他麻木地想。

    五爷一想也是,抛开最后一丝疑虑,戏也不听了,径直从郊外打马回宫。临近正院的时候,胤祺脚步一停,冒出些许忐忑之意,这养猪的事儿,该如何同福晋讲?

    总归有些难以启齿。

    再难以启齿,也是要启齿的。五福晋正盼着五爷的消息,知道弘晏在庄上做什么,也好告诉二嫂去。

    等了半天没等到,不禁有些嘀咕,那么长时辰,胤祺不会偷偷听戏了罢。

    好在爷终于回来了,却是没有听戏,他——准备养猪去了!!

    五福晋面色一片空白:“…………”

    她怀疑自己没睡醒,大白天的见了鬼,上上下下打量五爷,目光如同探照灯似的,“捞多了王八,脑子坏了?”

    什么忐忑,什么疑虑,一瞬间全消失不见。五爷气急败坏,哆哆嗦嗦指着她:“什么脑子坏了?与大侄子合作的好事,怎么到你嘴里,就全变了味儿?真是放肆!!”

    五福晋嗤笑一声,正欲讽刺回去,听到“大侄子”三个字,却忽然来了精神。

    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语气堪称温柔:“怎么就同侄儿扯上关系了?爷同我好好说说。”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使得五爷蹭蹭后退了一步,小心肝砰砰砰地跳,好半晌呼出一口气,脊背透出冷汗,他迟早要被这婆娘气出病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见了,五爷最终还是开了口,不情不愿同她解释,养猪这事,都赖侄儿的诚挚邀请。

    从神女入梦讲起,五爷照搬弘晏的话,不仅活儿轻松,且利国利民、功在千秋,听得五福晋眼睛愈来愈亮,半晌,竟是用帕子拭起泪来。

    “弘晏惦记着我,爱屋及乌,便也惦记着爷,天大的好事也不忘拉扯一把!”

    五爷不是没有上进心,而是害怕上进,五福晋怎会不明白?

    成日闲着,不比兄弟们的实差,不说宫外人如何看待,相较自小学到的本事,总是可惜的。

    虽然胤祺爱咋咋地,上天入地与她无关,但牵扯到弘晏侄儿,便值得她上心,值得她上一百个心。

    “既然侄儿要养,那爷好好干,”五福晋一扫嗤笑之态,无比热情地说,“干不好,您就别回来了……”

    五爷:???.

    弘晏喂了几回猪崽,并与它们结下深厚的友谊。

    眼见饲主势力强大,打也打不过,拱也拱不过,猪崽也不骂骂咧咧了,含泪品尝各类食材。

    渐渐的,像是知道弘晏的目的是为了它好,猪崽中最聪明的那个终于回过味来。哼哼唧唧提醒其它三个,麻利地,赶紧地,老老实实地打配合,选出最最心爱的饭菜,就可以赶走魔鬼了!

    一时间你吃我喂,皆大欢喜。

    假装听不见魔鬼这个词儿,弘晏十分满意效率的提升。眼见太阳即将落山,他想了想,把剩下的工作交给农事官,准备明儿再来。

    农事官打鸡血似的领命,看着猪崽灵光一闪,既然不是当作宠物……

    离去之前,其中一人向弘晏请求指示:“若要肥膘,必得劁猪,下臣积累过经验。”小爷您看,它们过些天就满月了,哪时候动手好?

    弘晏面色一顿,不期然看见惊恐乱窜,嗷嗷乱叫的猪崽,沉思片刻,让人继续采购几只满月的、还未受劁的小猪,公母都要。

    继而慈爱地看向四小只,看在先来的份上,就对你们好一点。

    种猪的艳福,总有人要享受不是?.

    回程之后,头一站便是乾清宫。

    皇上在,太子居然也在,正商议春汛之后的江南水患。

    今年水患规模不大,尚在官府预计之中,民间损失少,更没有急报向京城求援。直到五月底,春汛的影响几乎消散无踪,这时候传召太子,皇上有考验的意思,考验他对水患的关注程度,了解程度——即便天灾微乎其微,太子也该放在心上。

    心血来潮考察一番,皇上很是满意,余光随意一瞟,瞟到了放慢脚步、在外探头探脑的弘晏。

    皇上点了点他:“鬼鬼祟祟做什么。养猪回来了?”

    太子听言望去,见是养宠归来的宝贝儿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嘴角的笑容骤然消失了。

    养、养猪??

    “……”弘晏暗道不妙,觉得自己没撞上好时候。

    汗玛法越发学会坑人了,怎能当着阿玛的面,大剌剌说出来?

    太子的俊脸晴转多云,眼看就要多云转阴,弘晏忙道:“宠物不分高低贵贱,这可是汗玛法亲自说过的话。”

    皇上:朕有吗?

    不等太子开口,弘晏眼睛亮亮的:“何况五叔也喜欢!五叔还说,明儿要和我一起养呢。”

    话音落下,李德全差些摔了一跤,五五五五五……爷?

    太子震住了,皇上也震住了。

    老五也喜欢?他们不是在做梦?

    平日瞧他浓眉大眼的,没发觉有如此爱好啊。

    “孙儿不是胡闹,此回养猪,不仅仅用作宠物一途。”

    为防屁股开花,弘晏先发制人,一改往日低调发财的策略,肃然道:“五叔和我,将要做一件大事,您俩就等着瞧吧。”

    ……

    或许给了太子太多的震撼,为防刺激福晋,他想了想便没开口,只等元宝“大事”的成果出来再说。

    虽然儿子的爱好不靠谱,信誉度却是足够,又有皇上盯着,太子决定多给一点信任。

    于是弘晏睡得香喷喷,安然度过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下了早朝,五爷如约前往皇庄,没想到侄儿到的比他还早。

    五爷还没来得及惊讶,畜棚映入眼帘,他蓦然瞪大了眼——

    就在这时,一辆朴素的灰色马车停在庄前,从上面下来两位尊贵人物。

    庄外,管事忙不迭跪了下去:“皇……”

    皇上摆摆手,扬颔示意太子,太子含笑道:“无需通报,带路吧。”

    皇上太子前脚进门,后脚又来了一辆马车,看着稍小,却是同样朴素。

    眼见十四阿哥跳下车辕,守门管事恍恍惚惚,今儿是什么日子?

    ……

    皇上在前,太子在后,都想瞧瞧叔侄俩在做什么正事。

    畜棚渐渐临近,耳边忽然传来凄厉的猪叫,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好不容易放假一日,十四火急火燎加快步伐,万万没有想到汗阿玛和太子也在,火热的心思如同浇了一盆冷水,不禁心下惴惴。

    他坠在后头,不敢跟得太紧,直至听到声声猪叫,难以想象的场景映入眼帘,面色霎时变得空白。

    农事官押着猪崽,熟练无比地手起刀落,看得十四阿哥胯.下一凉……

    他们背对来人,解决一个,接着下一个。趁着空隙,农事官看向弘晏,邀功地问:“小爷,您看我割得干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