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91章
从云海楼出来, 靳言径直去了桃花坞西边,古茗的厢房。
刚和林澹聊完,古茗回到房间,一眼看到立在房中央, 一身干练的白色劲装的那个身影, 怔了片刻。
警觉地朝背后看一眼, 确定林小犬正在院子里专心找猫,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古茗迅速在门口落下一道禁制,关上房门, 快步走到靳言身边来,
“尊上,有何吩咐?”
靳言抬手, 掌心朝上, 送到古茗面前去。
古茗垂眼看过去, 却见对方掌心空荡荡的,他一时怔住:“这是……”
靳言沉声说:“傀儡丝。”
古茗这才意识到什么,慌张地调动灵力,改用神识查探出去,很快看清楚了靳言掌心的那一团细丝。
这丝线极细, 几近透明, 肉|眼|凡|胎, 哪怕离得极近,也很难察觉到。
这是魔域的东西, 邪魔外道, 是正派所不齿的术法,为什么会出现在三教盟的内圈?
“尊上, 是在何处,寻得此物?”
靳言言简意赅:“云笈真君的桃花幻境中,他的白虎坐骑,便是以此傀儡丝牵动。”
刚才在桃花幻境里,靳言并没有伤到那头白虎,他甚至不曾碰到那白虎分毫,而不过是以灵力,将那白虎周围的傀儡丝尽数斩断了。
没有了傀儡丝牵动的白虎,立即像一堆破布似的,瘫软在地,再不能动弹。
那一刻,靳言便确定,那白虎是死物,不过是云笈真君操纵的一具傀儡罢了。
这事不奇怪,甚至靳言早就猜到个七七八八——
大约三四百年之前,三教盟内外,开始盛行一则传言,说盟内众人信奉的於菟神,便是祖师爷云笈真君的坐骑,那头三眼白虎。
那时候,靳言便已经确信,这三眼白虎是已经退隐的云笈真君所捏造的,是他故意放出的烟雾弹,掩人耳目罢了。
当然,三教盟信奉什么,云笈真君为何要帮忙掩饰,这些于靳言而言,都不重要,他也从不在意。
直到刚才,他进去那桃花幻境中,看到白虎周身缠绕的傀儡丝,靳言这才意识到问题。
“云笈真君在使用魔域的傀儡丝,来操纵自己的坐骑?”古茗顺着靳言的话,推断道,“为何三教盟的祖师爷,会用这邪魔外道的东西?”
说话间,古茗忽而想到另一个问题:
“之前鸡鸣城附近,那场灵兽暴|动,也是因为有人暗中以傀儡丝操控……”
因为那次事件,积素长老和玉焱峰峰主被派去魔域,可是调查到一半,那使用傀儡丝的魔头便意外死亡,导致线索中断。
至今,积素长老口中的那个魔头背后的主谋,都未曾被揪出来。
而现在,退隐数百年的云笈真君突然在幻境中出现,还用了同样的傀儡丝,这便很难不让人怀疑……
“云笈真君,会不会与之前那场灵兽暴|动,有关联?
“三教盟与魔域,暗中究竟存在什么牵连?
“难道说,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的三教盟,其实,暗中始终在于魔域的邪魔外道勾结?”
古茗讲出自己的猜测,靳言却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想。
“三教盟有时行事极端,常常以维护大义苍生为借口,用出非常手段,可是,有一点,从联盟被建立以来,从未改变过——
“他们始终恪守自己坚信的正义。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是不可能允许自己与魔域同流合污的。
“否则,他们信奉的道义便崩塌了,那联盟便会从内部被瓦解。
“三教盟还没有蠢到会做出这样自掘坟墓的事。”
依靳言的判断,三教盟和魔域必定是有牵扯的,可是这牵扯究竟有多深,是对立,还是互相牵制,又或者是其他关联,便不得而知了。
古茗缓缓点头,相信掌门的判断,但他无法理解:
“既然如此,为何云笈真君会用出这傀儡丝?”
靳言将傀儡丝交到古茗手上,
“这便是本座要你处理的问题——
“即刻动身,将这傀儡丝交给积素,让他务必将此事彻查清楚,否则,便将长老令牌交还本座。”
“是!”
古茗恭敬行礼,正要离开,忽而想到另一个问题,“属下就此离开的话,护卫林小犬的任务……”
靳言淡道:“已入内圈,三清洞脚下,没有多少人胆敢对他不利,不必多虑。”
想来也是,已入内圈,掌门尊上的分|身又时刻守在林小犬身侧,咲天与破山不日也要赶来附近,此时还要担心林小犬的安危,那便是他多虑了。
古茗迅速收敛心思,向掌门辞行。
靳言目送对方离开,视线缓缓转移到隔壁云海楼上空,回想起不久前在那桃花幻境中,与云笈真君的那匆匆一面。
其实,靳言心底还有另一个疑虑,没有告诉古茗——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轻松地拿到这傀儡丝?
以云笈真君的能力,他想要瞒着靳言,不想让靳言知道这傀儡丝的存在的话,完全可以在靳言进入那桃花幻境的那一刻,就将其收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的。
可对方非但没有刻意掩藏起傀儡丝,反倒还在靳言要带林壮壮离开的时候,主动提出要让白虎送对方走,这才给了靳言机会,将那傀儡丝斩断了带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靳言莫名地冒出一个念头——云笈真君,是故意要让靳言顺着这傀儡丝的线索,查到些什么的。
云笈真君,还有他背后的三教盟,到底招惹了魔域的什么东西?
在那桃花幻境里,最后离开之前,云笈真君提到的那一句,他只是替靳言考虑,想要帮忙……
那时候,靳言以为对方指的是靳言这次和三教盟的谈判,云笈真君试图从中斡旋,并且打着帮助靳言的名号,暗中游说林壮壮。
这也是靳言当时一个字也没有多说,愤然离开的原因——任何试图利用、哄骗、伤害林壮壮的行为,都是靳言所不能容忍的。
如果这次靳言和三教盟和解的尝试,最终没能成功,他们双方必定会走向对立,那无论云笈真君内心怎么想的,他的行动肯定是站在三教盟那一边的——云笈真君或许不会赞成三教盟的某些过激的做法,但作为祖师爷,他的立场,始终和三教盟是保持一致的。
所以靳言拒绝和云笈真君交流。
他做了决定,便不会回头。
可是,云笈真君为什么要把傀儡丝的线索用这样的方式,故意交到靳言手中?
以云笈真君的心机城府,他会安排这一步,那便是认定,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很可能会让靳言对自己现在的选择,产生动摇吧?
“你究竟……想让我看到什么?”
靳言在心中喃喃。
这问题他现在想不出答案,最终决定压在心底,待到积素的调查结果出来,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靳言收敛心思,视线往下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子中央的桃树下面的那个笨蛋。
在看到那笨蛋的那副呆头呆脑的模样的时候,靳言原本满是阴翳的脸上,不自觉浮现笑意。
那笨蛋,不是说在找猫吗,怎么找到一半,又突然定住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坐在那树下发呆?
靳言纵身一跃,身姿轻盈地落在了那笨蛋面前。
林澹因为突然悟透了月前辈的身份,正陷入极度的震惊中不能自拔呢,这时,本尊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月、月前辈,你怎么在这?”
靳言没什么表情地回一句:
“这段时间,我借住在这桃花坞。”
要是放在几分钟之前,林澹听到对方这么说,肯定会非常热情地尽地主之谊招待对方,可是现在,听到这句话,林澹先挑了挑眉毛,之后嘿嘿嘿地笑起来。
靳言将对方那有些怪异的笑容看在眼里,眉心轻拧,
“怎么?”
“没,没怎么……”
林澹说着,脸上挂着的那怪异的笑容,变得更深了。
靳言看得没来由有些恼怒,冷道:“你若不愿,我离开便是。”
林澹一听,慌了,赶紧收起他那怪异的笑容,一下从树边的石凳上跳起来,两步跑到靳言面前去,挡住他去路,
“我没有不乐意,我怎么可能不乐意呢,你住在这,我求之不得!”
说着,林澹抬手就要去捉对方手臂,手刚伸出去,被对面拿桃木剑格挡开了。
桃木剑剑柄抵在林澹胸膛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靳言先垂眼看向林澹试图捉他手臂的那只不老实的手,又重新抬起头,望进对方双眼中,目光变得又冷又沉,
“求之不得?
“怎么,你就这样急不可耐地,要邀我与你同住?”
林澹对上对方那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噎了一下,又试着改口:
“不是,也没有急不可耐吧……就是,你能留下来,我挺高兴的。”
听到林澹说自己高兴,靳言脸色越发阴沉了。
林澹见状,心里开始打鼓,暗暗想,怎么说不想对方留下也生气,说想对方留下也生气……他的猫,还是跟以前一样,脾气阴晴不定的,很不好琢磨。
琢磨不好,那就不琢磨了吧,反正只要咪咪继续待在这小院子里,不再乱跑了就行。
这样想着,林澹抬脚往旁边厢房走,
“我去告诉古大人一声,月前辈你以后就跟我们住一块——”
“——不必与他说了,他有急事需要处理,已经先行离开了。”
“走了?”
林澹满脸不可思议,果然就在乾坤袋里收到一张古茗的传声符,说自己有事要先离开,让林澹待在桃花坞等一等,左护法和右护法很快就会赶去和他汇合。
捏着那张传声符,林澹懵了,“怎么突然不辞而别呢,什么事这么急?这样不是只剩下我跟我的……”
林澹嘟囔到一半,抬头看一眼靳言,把最后那个“猫”字咽回肚子里去。
见林澹捏着那传声符,满脸遗憾地看向他,靳言的脸色又沉下来,说:“你若是不愿意与我单独留在此地,可以将云螭叫过来,他想必很乐意前来做客。”
林澹想到云螭每次笑里藏刀,不知不觉就从他这里套话的那个劲头,摆摆手,“不了吧。”
而且,话说回来,他怎么可能不乐意他俩单独留在这呢?
他能跟他的猫单独在这小院子里待着,他求之不得啊!
“咱俩单独留在这,又自在,又快活,我肯定……”
林澹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气将他裹挟,冻得他慌忙闭嘴。
就见对面修士脸色漆黑一片,咬牙说:
“自在?快活?
“你与我,孤男寡男,留在此处,想怎么快活?”
林澹真没想那么多,他说“自在快活”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之前抱着咪咪在怀里的时候,那种撸猫的快乐。
可是看到对面眼中迸发出的凛冽寒意,林澹吓得一个激灵,忽然感觉自己可能拿到了一个送命题。
他看起来不太想跟咪咪单独留在这里,咪咪不高兴了,他说想跟咪咪单独留在这“自在快活”了,咪咪更生气了。
他的猫主子,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好伺候……
林澹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接话,最后索性绕开对方,跑去旁边小茶室,
“月前辈,你饿了吗?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咱们一起吃点吧?”
这三教盟招待“与会人员”的客房里,设施配备得很齐全。
林澹很快找到一个精致的食盒,从小茶室里提出来,摆在桃花树下的那石桌上,打开了。
那不是普通的食盒,那是一个专门储存食物的储物法器,里面放了各种各样的酒水——桃花酒、米酒、梅酒、杏花酒、黄酒……应有尽有。
另外还配了几碟小菜,都是口味偏咸,量很少的调味菜,一看就是用来下酒的,不顶饱。
想来也是,能住在这种规格的“会议专用酒店”里的修士,都是中高境界的修士了,早已经辟谷,日常并不需要饮食。
这些酒菜,备在这里,并不是给他们饱腹用的,而是用来社交,用来结识志同道合的盟友的媒介。
这种高雅的东西,林澹欣赏不来——那些葡萄美酒夜光杯,在他看来,远不如粗茶淡饭鸡鸭鱼来得实在。
所以眼看着整齐地摆满石桌的那些精致的酒水,林澹一杯也没有碰,反倒是盯着桌子正中央的那食盒,舔了舔唇角。
那食盒应该是品级不低的法器,闻起来不错,灵气浓郁……
不过林澹到底是克制住了,没有啃食盒,因为他发现旁边的修士仍旧倚靠在桃树下,微微歪着头,盯着他,一动不动的。
好像和品尝美酒比起来,他更喜欢观察林澹似的。
林澹咧嘴笑起来,“月前辈,坐下一起喝杯酒吧?”
靳言没有拒绝,缓步走到林澹身侧的石凳坐下来,手指轻抬,隔空取了酒液最清澈的那一壶,倒了半杯,送到嘴边,轻呡一口。
眉头轻挑,靳言垂眼看向手中酒水,目光中透出几分惊艳。
——桃花坞中桃花酒,酒香清甜,爽利不辣喉,和师娘当年酿的味道,一模一样。
——三教盟,待客的姿态,倒是做得很足。
靳言正想着,抬眸一瞥,就看到旁边那笨蛋正盯着他的脸,唇角翘得很高。
从靳言抬起手指的时候,林澹就在盯着靳言看了。
他心想,他的猫,真有趣,哪怕是化作了人形,也还是保留了猫咪那股子清高的贵族气质,坐在石桌边上,背挺得笔直,双唇抿着,慢慢品酒的样子,像只骄傲的白天鹅。
正想得出神,就听到对面冰冷的声音响起:
“看什么?”
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劲头,就差在眉眼之间写上“不许看”三个字了。
林澹慌张地收回目光,有些心虚地把面前的酒杯拿起来,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冰凉的酒水下肚,刺激得林澹脑袋里一个激灵,刚才那心慌的感觉退去大半,这才回过味来——
明明他刚才坐在这的时候,咪咪盯着他的脸看了那么久,怎么现在咪咪坐在他边上,他多看了两眼,对面就又不高兴了?
这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过到这时候,林澹好像有点摸清楚他的猫主子的脑回路了——
林澹态度疏远了一点,猫主子就觉得林澹是对他冷漠无情,林澹态度热情了一点,猫主子又觉得林澹是对他这张脸见色起意。
总之,不能太亲近,但又不能不理。
嗯,可以,这很猫主子。
看起来,林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努力把握好这个度。
可是,这个度,到底在哪呢……
林澹觉得有点头疼,不知不觉,端起酒杯,又灌了两口。
靳言将他那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的动作看在眼里,眉头拧起来,
“你……”
“嗯?”林澹双眼迷离地看向靳言,“有什么吩咐吗,主子?”
……主子?!
靳言忽然想到之前这笨蛋向他提起的那驭人之术,气血上涌,脸颊烧红了,慌张地垂下眼,品着手中酒,原本想要劝对方少喝一些的,这时候也没心思再劝了。
靳言不劝,林澹也没察觉这酒有问题——
能来到三教盟内圈,住进这每一间特殊定制的旅馆的修士,修为都不低。
这里准备的酒水,自然也不适合低阶修士。
以林澹这筑基境的修为,一杯酒喝下肚,对于他的身体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偏偏这酒水喝起来甜滋滋的,像果汁似的,林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醉了。
他以为自己现在清醒着呢,只是因为看到咪咪化成人形了,心里高兴,所以话多了一点。
靳言端坐在他身边,小口喝着酒,微微偏着头,勾起唇角,饶有兴致地看这笨蛋耍酒疯。
靳言觉得很有趣,这笨蛋太老实了,耍酒疯的方式也老实,不打人不骂人,甚至不发脾气,就是变得非常啰嗦。
絮絮叨叨,不着边际地讲一堆话。
大部分都是些种地或者搬砖的时候遇到的生活琐事,中间夹杂着一些靳言完全听不懂的奇怪术语。
靳言倒也不嫌弃他讲得散乱,从头到尾都默默听下来,甚至偶尔还会回应两句。
看着那笨蛋绯红的脸颊,靳言以手支颐,眉眼之间挂着浅淡的笑,一脸闲适的模样。
直到林澹不知不觉讲起一些心里话,靳言这才微微坐直了些。
“月前辈,我知道你们宠物……不是,我是说你们这些妖修,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
“我……我也替你高兴……
“你不用那样防着我的,你是我的主子嘛,我的主子长得漂亮,我一个铲屎官,我多看两眼,只是因为高兴,因为心里骄傲,你,你能明白吗,就是那种,独属于铲屎官的快乐!”
靳言眉头轻拧起来,眼底写满困惑。
他当然听不懂这笨蛋在说什么,喊他主子也就罢了,“铲屎官”又是何物?这世间,当真有这样的官职么?是这笨蛋自己杜撰的吧?
思忖之间,就听林澹继续含含糊糊地絮叨:
“而且,哪怕你化成人形了,我对你,也始终只有铲屎官的那种感情,不会有其他感情的。
“你不用防着我。
“我心里……已经有其他人了……
“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他走进我心里,把我的全世界都照亮了。
“我白天在想他,晚上也在想他,赶路的时候在想,睡觉的时候也在想,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一颗心,都被占满了,再放不下其他人或妖……”
林澹醉得厉害,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趴在桌子上,将下巴搁在冰冷的石桌桌面,眼睛都快闭上,声若蚊蝇,听不清讲得是什么,只隐约听到,来来回回,反复说着“想他”两个字。
靳言眼睫低垂,脸颊浮现红晕,却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悸动,故作镇定地,低声问一句:
“果真……有这样喜欢?”
“嗯,喜欢,”林澹呢喃,“不管他肯不肯给我回应,哪怕……他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说到这里,林澹笑起来,快要闭起来的双眼弯成月牙形状,
“我好幸运,能遇见他。
“他只需要出现在我身边,让我可以悄悄地放下那份喜欢,我就,很满足了……”
听到这里,靳言轻轻地叹息一声,放下酒杯,抬起手,指腹轻轻描摹着对方浓黑的眉毛。
砰!
那笨蛋彻底醉了,脑袋栽倒在桌面上,昏睡过去。
靳言微微一怔,进而失笑摇头。
他站起身,手臂揽住对方宽厚的脊背,轻松将那比自己壮硕了两圈的修士,打横抱起来。
……嗯?
林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又被“公主抱”了。
好像……是他的仙子……他强壮的仙子……又来找他了?
他被对方抱回了房间,放在了床上。
鼻息之间,萦绕着一股浓郁的灵力的香气……
好香……
好饿……
林澹张开嘴,啊呜一口咬上去,然后眉头皱起来。
什么东西,这么硌牙,好像是香炉……
谁家香炉,灵气放得这么足,把他馋坏了……
不管了,先啃了再说……
“松口!”
耳边传来一声喝斥。
好熟悉的语气。
真的是仙子?!
仙子,不就是……
掌门尊上?!
林澹蓦地睁开眼,一双眼瞪得浑圆。
原本被酒精熏蒸到一团浆糊似的脑子,这时候又被惊得飞速旋转起来——
咪咪,就是月前辈……
月前辈,就是仙子……
仙子,就是掌门……
所以……
咪咪,就是掌门?!
他的猫,就是他的心上人?!
第092章 第92章
夜色下, 桃花坞馆舍中,粉色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一派静谧祥和。
和院子里的祥和氛围不同,此时厢房里, 虽然同样寂静到落针可闻, 但是, 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尊上?
……真的是掌门尊上?
原来这么久以来,尊上和他的猫,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不过是改换样貌出现罢了?
他早该猜到的……
为什么咪咪一个猫妖, 可以有那么大的权利,随意出现在寒玉宫的任何地方,现在还不用通行令牌就来到三教盟内圈。
为什么咪咪出现的地方, 从来没见过掌门的身影, 而掌门出现时, 咪咪也会消失。
为什么古茗他们对咪咪那样敬而远之,好像对待上司或者长辈似的。
还有,咪咪举手投足之间,带着的那股子高傲和生人勿近的架势,那不太好的脾气, 那欲拒还迎的模样, 简直和尊上一模一样。
还有, 咪咪告诉过他,自己在五百年前就已经可以随意出入寒玉宫了, 这个时间, 不是正好和掌门尊上进入寒玉宫的时间,差不多吻合的?
还有, 这世间只有掌门尊上和咪咪两个,叫过林澹“林壮壮”,每次都是被逼急用愤怒的口吻喝斥出来的。
还有……
还有太多太多了。
这些事,摆在林澹面前,他早该猜到的。
不,他现在不是猜测了。
他万分笃信,咪咪,就是靳言,绝不会有错。
听说分|神期之后的大佬,可以把自己的神识凝成实体,同一时间在不同的地方出现。
这样想来,咪咪和月前辈,应该都是靳言的分|身吧?
林澹思绪纷飞,他仰面平躺在宽敞的雕花床上,双眼睁得浑圆,直直地注视着面前那张隽秀的脸。
那张脸,在林澹的眼中无限放大,近到林澹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每一根卷翘的睫毛,那鸦羽般的睫毛颤动着,被昏黄的灯光拉出灰色的阴影,打在对方白皙的脸颊上,像婆娑的树影。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可是,此刻在林澹的眼中,又带上几分熟悉的感觉。
很多细节,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往往会被忽略,可是此刻恍然明白过来,便又变得分毫必现——
虽然是不同的两张脸,可是眼前人的神态,和林澹记忆中的掌门尊上,简直一模一样。
两片薄唇轻抿,眉头微微拧起来,眉心浮现几条浅浅的纹路。
分明有些恼怒,目光中透出不耐烦,可眼里却盛着水光,多出几分无辜感觉。
不过,此刻那无辜的双眼中,好像又多出来一点别的情绪……
那是什么情绪?
……羞愤?……羞恼?……羞赧?……羞涩?
虽然被忽然意识到的惊天大秘密给吓醒了,可林澹此刻脑袋仍旧昏沉沉的,酒精的后劲还在,他的思维还是十分迟滞。
那不大灵光的脑袋,这时候努力想要捋清楚目前的情况,却发现非常困难。
他的眼珠转动着,目光从那张凑近到快要碰到他鼻尖的脸上,缓缓地往左右看了看——
他现在是躺在床上的,咪咪,也就是月前辈,也就是掌门尊上,正压在他身上。
对方的双手此刻撑在林澹的脑袋两侧,离得很近,手掌边缘都碰到林澹的耳廓了。
他们的胸膛几乎快要碰到一起,林澹仿佛听到了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眼前人的。
……他们为什么会在床上?……现在这样的姿势,是要做什么?
林澹努力让自己浆糊一般的脑袋重新运转起来——
他们刚才好像是在树下喝酒,后来林澹喝多了,撑不住了,倒下了,又被对方轻轻松松地抱回房间里来。
将心比心,如果是林澹站在床边,看到一个醉酒的掌门尊上躺在床上,他会做什么?他会做一些自己始终压在心底,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换位思考,难道,刚才林澹闭着眼时,掌门尊上也想要……悄悄地亲他?
林澹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他开始思考,这个时候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眼睛重新闭上,对方还会不会继续刚才的行为……
然而他眼皮刚要耷下来,就听到对面带着几分恼怒的喝斥,
“松口!”
……嗯?他们不还没亲上吗?
林澹重新睁开眼,突然意识到什么,牙齿用力,“咔”一声,后槽牙卡进某个镂空的金属容器里,这才意识到——
他好像正咬着什么东西呢?!
刚才梦里面啃的那个香炉?!
林澹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香炉,那是掌门尊上随身佩戴在腰间的镂空香囊球!
再抬眼看过去,重新审视他二人现在这暧昧的趴在一起的姿势,林澹这才恍然意识到——
啊,是掌门尊上把他放在了床上,他冒傻气了,闻着对方腰间的香囊球里的灵气,下意识就张嘴啃上去了。
腰间佩戴的香囊球,总共就那么短一根带子系着,被林澹咬在嘴里,死死不松口,对方可不就被迫要被扯到他面前来了……
“唔?唔唔……”
林澹意识到问题,嘴里支支吾吾想要解释,奈何还啃着球,讲不清楚。
靳言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了,不想听他解释,索性将身体强硬地往后退出去,想要直接将那香囊球从对方口中扯出来。
林澹见状,下意识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
如此一来,两人一个往床外退,一个往床后坐起身,距离猛然间以双倍的速度拉开了,那短短一根系带被绷直了,像拉满的弓弦。
林澹慌张地张开嘴,想要把香囊球吐出来,奈何刚才下颌太用力,把自己后槽牙卡进镂空的外壁里,这时候根本放不开那小球。
靳言并没有意识到对方的窘迫,只一心往床外退开。
林澹嘴里“哎”“哎”地喊着,觉得自己后槽牙都要被拔下来了。
一边想着这香囊球的系带是什么东西做的,质量这么好,一边下意识抬手,攥住嘴边的那根带子,用力往下,想要把金属球从自己嘴里掰下来。
“咔。”
一声响。
不是香囊球从后槽牙上扯下来的声音,而是……
对面腰间系扣崩开的声音。
白玉制的系扣打开了,纤细的腰带随之散落,原本整齐束在身上的衣襟敞开了,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
“不是,我,我不是有意的……”
林澹这时终于把那香囊球从自己嘴里扯出来了,可那镂空的金属外壁裂开了,里面的香膏散落出来。
林澹下意识将小球举起来,想要想办法把外壁重新扣好,那系带被拉扯,终于从对方腰带上脱落下来。
发现自己把人香囊球扯掉了,林澹一团浆糊的脑袋里这时候只剩下一个念头——要给人还回去。
于是他行动比脑子快,急匆匆下床,举起手臂,捏着香囊球另一端的丝绦,想要重新系回对方已经松散的腰带上。
“你、你……”
看对方那架势,靳言慌了,也顾不上被扯散的衣襟,被逼得一步步往后退,只退到门边,背抵上门框,被迫停下来。
林澹想要捉住对方腰带,可眼前晃动得厉害,目光落在腰带上,手却不知为何伸到了对方腰侧。
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滑腻,林澹怔住。
啪!
对面长袖一挥,一道灵力打过来,林澹身体一个踉跄,眼前天旋地转,下一秒,人就被扫到了墙上去。
“无耻!”
耳边传来一声愤怒的喝斥,紧接着,那白色身影长袖一甩,从门口转身离开了。
“尊、咪、月前辈……”
林澹懵懵地扶着墙壁站起身,甩了甩脑袋,抬脚跟出去。
眼见着那白色身影快步走进隔壁厢房,林澹脚步踉跄地追上去,想要解释,然而——
砰!
木门被用力撞上,险些打到林澹的鼻梁。
林澹慌忙仰着头朝后退了半步,懵懵地看着面前紧锁的房门,抬手想要敲门,手举了举,又放下了,最终只站在门外,垂着头,小声解释:
“我、我不是故意的……”
门的另一侧,靳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被门外那笨蛋翻来覆去的同一句话吵得心烦,索性抬手,落下一道禁制,隔绝了门外的声音。
林澹并没有意识到对方已经单方面屏蔽了他,站在门外,絮絮叨叨解释了一大通,后来夜风一吹,酒劲上来了,脑袋昏沉,站不住,便索性坐在门槛上,脑袋靠着门槛,像个看门兽似的,守在门口。
他讲了许久,口干舌燥,见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担心对方是睡下了,又闭了嘴。
一条腿微曲着放在门槛上,右手手臂随意地搁在膝头,手掌随意地拢起来,指腹相互摩挲着,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刚才那冰凉滑腻的触感。
还有……他温热的指腹倏然触碰上去时,对方下意识绷紧腰身,身侧凸显出来的薄薄一层肌肉的质感……
莫名地,林澹回想起以前刚捡到咪咪的时候,他每次伸手去捞猫,宽大的手掌抄起对方柔软的肚皮,猫咪便会突然之间浑身变得僵硬……
刚才那年轻修士纤瘦的肚腹,和以前白猫柔软的肚皮……原本毫无关联的两个部位,这时莫名地,在林澹脑海中重合了。
林澹感到很稀奇,唇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咪咪,怎么会是掌门尊上呢……
想着想着,林澹翘起来的唇角,又重新绷直了。
咪咪,是掌门尊上的话……
那他之前肆无忌惮地撸猫,做的那些事,这时回想起来……
他揽住猫咪肚皮,把对方抱在怀里,他箍住对方细瘦的小身体,埋在对方柔软的脖颈处绒毛里猛吸,他抱住对方同寝同食,他忘情的时候,还会不管不顾地亲吻猫咪脸颊,耳朵……
还有……
那晚在张远的院子里,他洗完澡回来,看到自己的猫咪翻着小肚皮仰面躺在床上睡熟了,没忍住,抬手往对方身|下摸过去,掌心抱住的那冰冰凉、软乎乎、圆溜溜的触感……
这些事,他一个铲屎官,对着猫主子发痴发癫做一做,也就罢了,可是现在,知道那猫主子不是猫主子,而换做了掌门尊上……
林澹把过去的回忆中,他的白猫的形象,全部换成那位永远戴着白玉面具,一身白衣,身影清瘦,步履生风的高冷修士的模样,再代入一遍……
“啊——!”
林澹一个激灵,坐起来,原本被夜风熏蒸起来的那股酒气,吓得半点都没有剩下。
他……他原来对掌门做过这么多,这么过分的事?!
第093章 第93章
前一晚, 就在林澹从云海楼回到桃花坞之后不久,在桃花坞旁边,一个身材壮硕的修士,扛着长刀, 走到一汪幽深的小水池边上, 抬起手, 将腰间雕刻着於菟神的那块令牌扣进池水上方悬浮的玉珏中。
以那玉珏为圆心,一张隔绝声光的结界逐渐被展开了,原本不过浴池大小的小水潭,朝外扩散开来, 变成浪涛滚滚的汪洋,那汪洋正中央,有一块黑漆漆的礁石, 礁石正上方, 浮现出这馆舍的名字——
[沧海观]。
关沧海脚下用力一踏, 飞身跃入沧海观的结界中,不偏不倚,落在那中央的礁石上。
长刀横于膝上,盘腿坐下,他开始打坐调息, 试图把之前在驻剑台上受损的内力, 尽快修复好。
这馆舍是按照关沧海当年领悟刀意时的修炼地——寒玉门边界处的西海岸的模样, 仿造的,所以他坐在那礁石之上时, 仿佛回到了自家地界, 按说应该很快就能入定的。
可是这次出乎关沧海意料,他竟然迟迟没办法静下心来。
胸口处的内伤让他每一次呼吸, 都牵扯得肋骨和肺部生疼。
虽然掌门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帮他简单疗伤,又把自己带的最上品的丹药给他吃了,可是掌门毕竟是至阴至寒的道体,对方的灵气,对关沧海这样阳属性的锻体修士,修复作用不大。
他可能还是需要一些涂抹外敷的灵药,辅以灵力推入体内,才能尽快恢复。
掌门进入内圈之后,就和关沧海分头行动了——寒玉门掌门,自然不会跟他们住同一片馆舍。
关沧海自己平时五大三粗的,根本不会想到随身专门带伤药,这时候前胸后背疼得厉害了,才想到需要寻药。
他仰起头,伸长了脖子,往隔壁看过去,没过多久,就看到边上那一块假山石上的玉珏被打开了。
名叫[远山黛]的馆舍浮现在眼前。
关沧海笑起来,立即提起长刀,飞身冲去隔壁馆舍,正要敲门,发现对方的结界根本没关,就那么大敞着,也不知在等谁。
关沧海背着刀走进去,穿过嶙峋的石林,最后在一座建造得十分气派的石屋门前停下脚步,喊了声:
“破山!”
“进来。”
凌碣石的声音从屋里响起。
关沧海走进去,一眼就看到正盘腿坐在石床上的凌碣石。
凌碣石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边的石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伤药,不是别的,正是关沧海想找的外敷的灵药。
关沧海嘿嘿笑了两声,凑近过去,也不客气,抬手拿了一瓶,刚想说借我用用,就见凌碣石抬手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位,
“坐吧,我替你疗伤。”
关沧海笑容变得更深了。
要说谁的灵力最适合帮他疗伤,那当然是和他并肩作战了几十年的右护法了。
他扑通一声在凌碣石身边坐下了,盘起双腿。
“把衣服脱了。”
凌碣石仍旧没什么表情地说一句。
“哦。”
关沧海听话地抬手,一道灵力把自己上衣扒得干干净净,露出虬结如小山般壮硕的胸膛。
“转过去。”
凌碣石又吩咐了一句。
关沧海转过身,把被对着对方,感觉到清清凉凉的伤药涂抹在自己背上,忍不住扭回头,“破山,我说……”
“别说话。”
凌碣石打断他。
到这时,关沧海忍不住了,上半身转过来,皱着眉头看自己的同僚,
“你干嘛呢?模仿咱们掌门?别说,你这样子,顶着一张冰块脸,不说话,跟咱们掌门还真有个七八分相像,都一样气人。”
“我气人?”凌碣石冷哼一声,“也不看看是谁在驻剑台上做那不顾后果的蠢事,气得人牙痒。”
到这时,关沧海明白过来,抑扬顿挫地“哦”一声,“你为这事生气呢?”
凌碣石没说话,往关沧海背上注入灵力的力道突然加重,仿佛小刀刮过对方伤口,疼得关沧海“嘶”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不是,这事你觉得应该怨我?”关沧海拍了拍自己脚边的刀,“他们要收走咲天,你觉得我能咽下这口气?”
说着,不待凌碣石回答,关沧海踢了踢对方身旁放着的玄铁刀,“你自己不也违抗那三教盟的规定,把破山刀带进来了?”
“我没有,”凌碣石说,“托您的福,大闹了那么一场,之后我再过去,驻剑台那一众修士怕再生事端,没有为难我。”
“哦,”关沧海用力点头,“合着有我打头阵,做这个冤大头,便宜你了,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我卖什么乖?生什么气?”凌碣石冷哼,“你自己莽撞冲动,非要和他们硬碰硬,关我何事?你就是死在那驻剑台上了,我也只会拍手叫好,道一声,你就是自己蠢死的,怨不得谁。”
关沧海算是看明白了,凌碣石这是知道他被那诛仙地煞阵重伤,憋了一肚子气,就等着他过来了,发泄在他身上呢。
但这事后来回想起来,确实是自己冲动了,最后还要掌门出面摆平。
凌碣石骂他,倒也没有骂错。
“怎么了?不说话了?心虚了?”
凌碣石见对面陷入沉默,忍不住又激了两句。
关沧海这时却叹口气,“那帮三教盟的成员,欺人太甚,教我怎么咽得下那口气?
“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如果我真的就那么低头了,把刀交出去了,那往后,掌门过来,要怎么办?
“我得要做那第一个打破规矩的人,为掌门破开那个口子,唯有这样,掌门才有立场,保住自己的雌雄双剑。
“我们身为他的左右护法,为他开路,护他向前,本就是我们的职责,不是吗?”
听完关沧海的话,凌碣石久久都没有言语,最后叹息说:
“咲天,你太天真了。”
“是啊,我又蠢又冲动,根本没想到,那样大闹一场,非但没有帮到掌门,反倒让掌门为了护住我,主动交出了恩赐和解脱。”
关沧海说着,恨得牙关紧咬,一拳砸在身旁的石床上。
凌碣石见状,摇头,“这事怪不得你,哪怕不是救你,掌门那一双剑,也肯定会交出去的。
“他要进三清洞,要和他们坐下来谈判,那一对剑,他就不可能带在身边。”
听到凌碣石的话,关沧海的脸色变得很沉。
那雌雄两座驻剑台,像两座通天塔似的,一东一西,矗立在三教盟边界。
驻剑台离三清洞,足有一万八千里远,这么远的距离,就是修为再高的修士,也断然不可能召唤得回自己的本命剑了。
三教盟这样做,和捆缚住掌门的双手,有什么区别?
“老虎自己拔了尖牙利爪,把自己送进三清洞去,到底是在为自己争取一个和兔子们坐下来谈判的机会,还是,把自己当猎物,送进坑里去了?”
关沧海满脸担忧地问。
这问题,凌碣石答不上来,他摇头,“这事,恐怕只有进到三清洞,等到三教大会正式开启的那一天,才知道了。”
从远山黛出来,回到自己的沧海观,盘腿坐在水中礁石上,打坐调息一夜,关沧海的内伤便调理得七七八八了。
他笑着想,凌碣石这人,嘴巴不饶人,手上疗伤的功夫倒是了得。
虽说他的状态完全恢复还要再等几天,但是现在胸腹上的内伤外伤都不疼了。
关沧海又变得生龙活虎,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见着天边泛起鱼肚青,想起来隔壁就是桃花坞,他提了刀,二话不说,飞身冲去旁边小院子。
古茗离开之前,特地将桃花坞的结界的通行令牌交给了关沧海,嘱咐他帮忙守护林小犬的安全。
关沧海这时带着令牌,一路畅行无阻地飞身来到桃花坞院子里,扯着嗓门喊:
“壮……小犬!小犬,你在不在?
“古茗有事先走了,往后这两天,你沧海大哥我带着你出去耍耍?”
关沧海一路喊着,先往东厢房去,发现门开着,人不在,又去西厢房,发现也是空的,正纳闷呢,就听到不远处地上传来一声闷闷的:
“沧海兄,我在这。”
关沧海循声走过去,就看到林小犬从隔壁厢房门前的地上撑着手站起来,揉着脑袋,一副没太睡醒的样子,朝他走过来。
“我说,小犬,你这放着好好的卧房里的床铺不睡,偏要睡外边地板上做什么?”
林澹看一眼身后仍旧紧闭的房门,没好意思提自己惹掌门不高兴的事,转回头,嘿嘿笑说:“昨天晚上喝多了,一不小心就在这睡过去了……”
这话倒也不假,他昨晚守在这门边上,脑袋里想到自己跟咪咪做过的那些事,吓得酒都醒了,一直到天快亮了才沉沉睡过去。
一听到喝酒,关沧海两眼放光,很快在树下的石桌上看到摆满的各种酒水,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杯,
“你一个人喝酒,也不叫我过来?”
又指了指旁边小院子,“我就在隔壁沧海观,你要喝酒,随时喊我啊,我保证随叫随到!”
林澹笑着走上前去,说:“这是昨晚剩下的酒,沧海兄,你稍等片刻,我去小茶室里再拿两个食盒出来?”
“昂。”
关沧海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往石凳上一座,等着林澹拿酒出来——他是知道这桃花坞里的桃花酒好喝的,等着尝一尝。
谁知道林澹没有拿酒,反倒抱了一盒盛满早餐的食盒出来。
关沧海早已经辟谷了,对吃的没太大兴趣,反倒是眼巴巴地问:“没酒?”
林澹把一碗粥跟几碟小菜摆到对方面前,笑问:“沧海兄,今天有什么任务吗?”
他心想,对方过来这边出差,指不定有什么工作任务要做呢,要是一大早在他这里喝酒喝醉了,耽误工作,可不太好——
林澹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上工上地之前,是不沾酒的。
关沧海拿了个巴掌大的包子,一口吞进嘴里,摆摆手,
“任务就是跟着你,保证你时刻在我眼皮子底下。”
林澹看一眼仍旧紧锁的厢房门,正在想要不要敲门,给掌门送点早饭进去,听到关沧海的话,诧异问:“跟着我?跟着我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关沧海想到什么,抬起手,勾住林澹脖子,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来,“怎么样,要不要跟着你沧海大哥,出去好好耍一耍?”
“耍……耍什么?”
关沧海吸溜一口粥,把宝子送进肚子里,冲着林澹眨眨眼,
“当然是……攒劲的节目!”
话音刚落,就听吱呀一声,原本紧锁的房门打开了。
白衣修士脸色冰冷地走出来。
“噗——!”
关沧海吓得一口粥喷出来,咳了半天。
第094章 第94章
三教盟地界内圈, 以三清洞所在的擎天柱为圆心,外围散布着各种根据不同修士的特征而修建的馆舍。
靠近擎天柱的中心地带,则不设住宿的馆舍,而是沿着那擎天柱脚下, 建造了一圈酒肆、茶楼、舞池、戏院、武馆、拳台……
总之, 这片中心地带, 是为了给来自五洲四海、不同门派、不同种族背景的修士们,一个休闲娱乐、结识交流的场所,而设立的。
虽说这片中心区域里,不同的娱乐场所, 风格迥异,但是毕竟是设立在核心圈边界处的店铺,受三教盟约束, 他们未必都是清新风雅的格调, 但必定都是秉持名门正派的立场规章的。
所以, 当关沧海领着林澹和月前辈,熟门熟路地摸到一处酒馆门前时,看到眼前景象,惊得直愣愣站了许久,没敢往里进。
就见面前的三层小楼, 周围坠满七彩的缎带, 缎带随风飘荡, 带出浓郁的脂粉香膏的气息,夹杂着楼内的莺歌笑语, 透着说不出的淫|靡。
关沧海抬头, 瞥向楼上挂着的招牌,上面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听海阁]。
“是这里没错啊……”
他搓了搓后脑勺, 感到完全摸不着头脑。
林澹跟着他的视线,看向楼上招摇的彩色缎带,尽量忽略耳边不断传来的嬉笑声,压低声音问:
“沧海兄,这地方……它正经吗?”
“正经……”关沧海循着记忆找过来的,可看着眼前这画风突变的楼阁,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出了差错,“……吧?”
林澹转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关沧海,总觉得这位大兄弟,好像不是特别靠谱——
他说的出来耍一点攒劲的节目,林澹一直以为只是嘴上说说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是……
“我们……真的要进去?”
林澹一时有些犹豫,想打退堂鼓,回桃花坞去了。
而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林澹身侧的靳言,这时抬起头,目光顺着那听海阁,一路往上,看向阁楼背后的高耸入云的石墙,眉头一点点拧起来。
这中心地带的所有店铺,都是背靠擎天柱而建,此刻那阁楼背后紧贴的石墙,便是擎天柱的外壁。
而那外壁上,现在密密麻麻,缠满了爬藤,爬藤上开满各个季节的花卉,其中以桃花居多——
而这些桃花,有的是鲜嫩的粉白色,有的是不太健康的蜡黄色,有的……是已经接近枯萎的棕褐色,甚至灰黑色。
靳言将神识铺开,努力想要查探那些爬藤上的花枝的气息,一探究竟,然而,没能成功。
那些爬藤和花枝似乎已经和擎天柱的外壁融为一体了,受到擎天柱自带的极强的防御结界的保护,以靳言现在这副分|身的能力,没办法感知到任何异常。
可是这些桃花,给靳言的感觉,不太好——
靳言的师娘云壑真人就是半个桃花妖,从小在花团锦簇、桃花遍地的寒玉宫长大,靳言对这种灵力滋养的桃花,很敏感。
现在这擎天柱外壁上的藤蔓花叶,肯定不是正常状态——
那些桃花,不像擎天柱表面的装饰,倒更像它渗出的一颗颗血珠,而那些逐渐泛黄,甚至枯黑的花朵,像是在昭示,这根巨柱的内部,已经溃烂。
靳言的眼睫垂下,落在地面——
这擎天柱的根部,究竟藏了什么,让这屹立数百年之久的巨柱,变成如此模样?
“咲天尊者!许久不见!许久不见呐!
“上次一别,已有十数载了吧?
“我可是日日都盼着咲天尊者能再次大驾光临,我好与你把酒言欢、一醉方休啊!”
三人循声朝听海阁门口看过去,就见一个身材丰满、嗓音粗犷的妇人,穿着一身粉嫩的绣桃花纹的轻薄纱裙,快步走过来,不由分说,抬起粗壮的手臂,就要去揽关沧海的手。
关沧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背后长刀不断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眼看就要按耐不住,飞出去将那妇人一刀砍飞,
“……咱俩认识?!”
那妇人手上动作一顿,收回手,露出一副十分受伤的神情来,摇头叹息,从腰间的储物法器中,取出一枚玉扳指,
“上次,你来我这酒馆,与我在擂台打了十多个回合,最后你败下阵来,输了这玉扳指给我,扬言,下次再见,定会靠实力把扳指赢回去,还要打得我满地找牙,怎么,十多年过去,我不曾忘记,你却把自己撂下的狠话全忘干净了?”
关沧海看一眼那玉扳指,再抬头看向那魁梧的妇人,在对方眉眼之间确实看到了七八分当年那人的模样来,然后吓得眼珠都要瞪出来,大声高喝:
“海半山!你、你你你……你怎么变成女人了?!”
“啧,什么女人,”海半山横眉倒竖,“不过是换了女子的装束罢了,我还是实打实的男人,掏出来比你都大!”
说罢不给关沧海开口反驳的机会,卡住对方手臂,用力往楼里拖拽,又吩咐门口的几个店员,招呼林澹和靳言一起进去。
走进那酒楼,看着里面灯红酒绿的氛围,关沧海的脸色越来越差,待到看清酒楼正中央的中庭设立的那巨大的舞池,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把擂台拆了,换了这么个不着调的舞池?
“不是,为什么啊?!”
关沧海就是冲着那比武擂台,才想要来这听海阁的,如今看着舞池中央挥舞着长袖的舞姬,他脸色变得很差。
海半山压着三人在舞池边上最好的看台坐下,闻言,摇头:
“大人,时代变了!
“现在哪还有修士想要看擂台上那些舞刀弄枪的把戏,美人舞蹈,佳人歌唱,这才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东西。”
关沧海无法理解,抬眼打量他,“这就是你穿女子装束的原因?”
“自然不是,”海半山摇头,“客官们又不瞎,谁想看我这个糙汉穿这一身?”
关沧海点头,觉得自己听到了进门以来第一句正常话,又问:“那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前些年,与人比试,输了,便被迫穿了一次。”
“你这么多年就穿这一身,没换过?”
“当然不是!后来再穿,就是我自己乐意了。”
说着,海半山意味深长地感叹:“女装,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关沧海陷入沉默中——
他觉得这地方变了,味道整个变了,不只是掌柜的海半山变了,听海阁也变了,甚至,整个中心地带的所有店铺,都变了。
而这种变化,林澹这个头一次来到三教盟的修士,自然是感受不到的,他微微眯缝着双眼,拧着眉头,盯着旁边那片装饰得十分夺人眼球的舞池中央的舞姬,挪不开视线——
他不理解,但是他大受震撼。
他一直以为三教盟是个十分古板,充满了教条主义的地方,没想到,这擎天柱脚下的店铺,竟然是这种画风的?
而就在林澹直勾勾盯着那舞池中央的舞姬看的时候,他身旁的年轻修士,则始终盯着他的侧脸,目光变得越来越冷,脸色变得越来越黑。
眼看着林澹盯住舞姬,看得眼珠都要掉出来,靳言什么也做不了——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和林澹刚认识不久的普通友人罢了,哪怕现在林澹被隔壁桌的某个妖修带到楼上包厢里去,他都没有立场阻拦的,更不要说这笨蛋现在只是半张着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似的看着舞池,没做任何出格的事。
靳言不可能抬手捂住对方的眼睛让他别看,心里憋闷,只能给隔壁罪魁祸首传音入密,
“这便是你说的玩耍的好地方?”
关沧海满脸无奈地抓了抓发髻,同样传音入密,回道:“掌门,我如果说我真的只是想领壮壮过来喝酒的,你……信吗?”
这简直像客官进到窑子里去却说自己只想要喝一杯好茶一样,毫无说服力。
但是说句真心话,靳言是信的。
他很了解自己这个直肠子的师兄——关沧海此人,虽然没有道侣,可是他这辈子放在心上的,只有两样——那个让他操碎了心的徒弟,连翘,还有他片刻不离身的宝贝本命刀,咲天。
至于这些个香艳的舞姬,对于关沧海来说,显然远没有擂台上挑战的剑修和刀修的吸引力大。
可是相信归相信,靳言嘴上却是不肯认的——
他现在正气愤着,总要有个人来背这口黑锅。
“哼!喝什么酒?那舞姬口中送出来的美艳香酒?”
“啧,真不是!”关沧海急了,一拍身侧长刀,就要站起来,“你要不信,我们现在就走!”
林澹听不到他们传音入密的对话,可是被关沧海一掌拍在刀口的动静吓了一跳,视线从舞池上收回来,看向对方,
“沧海兄,怎么了?”
视线和林澹那茫然的目光对上,又看一眼此时唇角带着得逞的浅笑,正要提剑起身的靳言,关沧海脑袋里灵机一转,忽然又坐好了,摆摆手,
“没事,小犬,没见过这么攒劲的节目吧?怎样,这回是不是开了眼了?”
关沧海想明白了,他刚才在桃花坞都夸下海口了,这时候要是怯场,领着林小犬灰溜溜地回去了,那也太没面子了。
林澹笑了笑,重新看向舞池,攒劲不攒劲他不好说,不过,“确实,以前从来没见过……”
靳言这时候一道眼刀刮过去,怒目瞪向关沧海。
关沧海端起一碗酒,全当没看到对方那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传音入密,
“我说了要领小犬出来耍耍,不能出尔反尔的。
“尊上,早说了这里不适合您,您非要跟过来的。
“您这一天换一个分|身的,玩儿得也太花了,我可跟不上您的节奏。
“你们小两口玩角色扮演,调剂情趣,别拿我当里面的一环啊。”
说着,关沧海还坏心眼地凑到靳言边上去,替他出主意,
“掌门,我记得,你那里,像这位月前辈这样,水灵漂亮的分|身,好像还有两个吧?
“你要是看不惯壮壮盯着那舞姬看,又拉不下来脸开口让他非礼勿视,那你换个舞姬模样,去上头开个包厢,把这臭小子骗上去?”
说着,还拍拍自己脚边长刀,信誓旦旦地保证:
“你放心,你们上去开包厢,我给你们在门口站岗,保管没人敢坏了你们的好事。”
这最后一句话,关沧海讲到兴起,忘了用传音入密,林澹茫然转头,
“什么包厢?什么好事?”
关沧海愣了一下,接着将错就错,一抬手,将自己的令牌抛去二楼,顺势开了一间空着的包厢,然后抬手指了指,
“小犬,看到最右手边的那间[海清河晏]了吗?你去看看,保管能遇上好事。”
第095章 第95章
关沧海说话期间, 始终被旁边修士那藏着刀锋的目光狠狠瞪着。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他现在已经被千刀万剐,死了不知道多少轮了。
不过关沧海现在之所以这么跳,因为他很清楚, 他们家掌门不可能在这种地方释放出威压和无尽灵力的——
这里可不是寒玉宫偏殿, 要是在偏殿, 关沧海现在已经被弹飞到殿门上,变成冰雕了。
可是现在这是在三教盟内圈的核心地段,是在听海阁这样背靠擎天柱的店铺里,他们家掌门就算再生气, 也不可能现在发作,否则伤及无辜,又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事来。
所以关沧海说完之后, 长刀往背后一抡, 站起身, 托着林小犬就往楼上包厢走。
林澹还没回过神呢,就被关沧海从桌边拖走了,他脚步趔趄地被拽着往楼梯口走,走了两步想起来,回头问:
“月前辈, 不一起吗?”
靳言仍旧身姿笔挺地坐在桌边, 没动, 也没回答,甚至没有分给林澹一个眼神。
……怎么了这是?
……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
林澹这时候根本意识不到现在这听海阁的擦边氛围和暧昧舞曲有什么问题的, 他是第一次来三教盟, 还以为之前是他刻板印象了,这里的核心地段, 风气一直就是这么开放的——毕竟过来之前,关沧海亲口告诉他,要带他来看看攒劲的节目。
林澹思忖着,想要抬脚走回去,问问靳言怎么脸色这么差,可脚下的法阵忽而金光一闪,紧跟着他眼前天旋地转,下一刻,人已经落在了二楼包厢里。
这包厢比楼下舞池边上的位子舒服很多,旁边一整面墙都是凿开的,顾客在墙边,可以不被打扰,又毫无顾忌地尽情欣赏舞池上的“风景”。
林澹快步走去那开放的墙边,垂头往下看去,视线很快锁定在仍旧端坐在舞池边上的那孤零零的身影上,
“不叫月前辈一起上来吗?”
关沧海走过来,笑说:“你那月前辈脸皮薄,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独自做点思想准备,等他做好准备了,自然就会上来了。”
林澹狐疑地转过头,拧着眉看关沧海,心想你和现在这个月前辈形象的掌门尊上,不是头一次见吗,怎么说得好像很了解对方的样子?
该不会,左护法也看出来月前辈就是掌门尊上了?
正想着,关沧海这时拍拍林澹肩膀,
“你尽管在这里等着,我跟你保证,不出一盏茶时间,他肯定上来找你。”
林澹将信将疑,但还是决定在墙边坐下了——左护法专门开了包厢,领他上来,他也不好直接驳了人家的面子,反正也就只要一盏茶时间,待会时间到了,掌门尊上如果还是没有起身上来的打算,林澹那时候再下去找他好了。
这样合计着,林澹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盯着靳言的侧脸看。
关沧海大马金刀地在他身边坐下来,手指一抬,送了一碗酒到林澹面前去,自己直接拿着酒壶,喝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喟叹。
这时,舞池上忽而传来“咔哒”“咔哒”的清脆声音,像同时有一群响尾蛇同时摇动尾巴时发出的响动似的。
随着那声音的响起,舞池周边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和喝彩声,甚至有人开始吹起口哨。
林澹被那动静吸引,也跟着往那舞池上看去,就见一群舞姬环绕着正中央一个领舞的年轻女子,同时快速扭动着腰肢,她们腰间挂着的玉石配饰在腰肢抖动的过程中,不断相互碰撞着,发出刚才那类似响尾蛇的清脆声音。
而舞池正中央领舞的舞姬,这时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丢去看台上,她身上只剩下十分清凉的一套抹胸和短裙,露出一段十分纤细的腰肢,腰带上坠了一整圈的白色玉石配饰,那玉石挂坠在她动作间有规律地摆动着,发出类似某种昆虫交|尾时发出的响声。
这响声仿佛带出一股诡异的魅惑气息,从舞台正中央往周围扩散出去,让舞池周围的看客各个脸上都泛起潮红,开始出现不正常的亢奋状态。
在这样火热的氛围中,独自端坐在桌边的那白色的清冷身影,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二楼包厢的墙边,正捏着酒壶的关沧海,这时将楼下的情形看在眼里,脸上笑容收敛了几分,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妖修的媚术,亦正亦邪的擦边功法,竟然出现在三教盟内圈的店铺里。
三教盟这几年,真是堕落了。
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不需要外界做什么,他们自己从内部就要溃烂了,恐怕很快,就要连自己一向在修界努力维持的那所谓“秉持正义,为苍生之道途而不懈努力”的形象,都维持不住了。
想到这里,关沧海摇摇头,暗暗庆幸,幸亏他带着林壮壮跑得快,现在在这二楼,离得远,又有包厢里专门布置的结界保护着,没有被那些个妖修舞姬给魅惑住。
虽说现在这妖修使的不过都是些最低等级的魅惑术法,不过是为了增加氛围感,无伤大雅,对修士的身体也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可是壮壮的修为太低了,刚才如果继续待在那舞池边上,指不定要被那一群妖修勾成什么样,这要是果真中了媚术,关沧海回去铁定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虽然经常动不动就惹掌门生气,时不时就会被误伤,可是他还没有胆大到敢公然挑衅掌门的底线,否则他这条小命可能真就保不住了。
正想着,包厢房门外,传来一道陌生而强大的气息。
关沧海的眉眼顷刻冷下来,放下酒壶,提刀往门外走,丢下一句: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小犬,你待在此地,不要走动。”
林澹应了一声,仍旧直勾勾盯着舞池中央的舞姬那一截晃动的腰肢,眼睛眨也不眨,看得十分入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响起来,
“喜欢吗?”
“谁?”
林澹吓了一跳,收回视线,往四周看了看,房间里此时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那声音再次响起,离得很近,好像从他脑袋里发出的似的:
“你盯着那妖姬的腰腹,看了那么久,怎样,是不是生出了不可告人的欲望?”
林澹眉头拧起来,仔细辨认那声音的来源,终于,在自己脚下的地面上,看到一团黑雾。
那声音,就是这黑雾发出的。
林澹退后了一步,像是踩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有些嫌恶地看着对方,
“你是什么东西?”
那黑雾笑起来,“我是你心底深处的欲望,凝成的实体。”
“我心底……的欲望?”
“没错,正视自己的欲望,不要抗拒我,更不要畏惧我,让我进到你的识海中去……”
黑雾的声音带着极强的蛊惑性,慢慢地朝林澹靠近过来,像一滩黑水,眼看就要蔓延到林澹脚尖上,顺着他的脚尖,进入他身体中去,
“只要让我进去,我保证,可以满足你心底的欲望,让那欲望,即刻被实现……”
林澹的眼睛微微眯缝起来,“……实现我的欲望?”
感觉到林澹态度的松动,那黑雾立即趁势攻入,整个包裹在林澹的脚上,仿佛给他套上了一团黑色的棉靴似的。
那黑雾试着侵入林澹的身体,想要沿着他的筋脉,窜入他的识海中。
它能感觉到目标的心理防御屏障快要瓦解了,它觉得自己马上要成功了,立即趁热打铁,蛊惑道:
“你喜欢那舞池中央的妖姬吧?你喜欢那妖姬细瘦的腰肢,曼妙的身段吧?你想要将那妖姬据为己有吧?
“放我进去,我帮你将这欲望实现……
“啊——!”
那黑雾的话讲到一半,被林澹一脚踢出去,身体像皮球似的被甩到墙角,撞瘪了,又落下来。
“咳咳咳咳……”
黑雾被踢得狠了,不断咳喘着,怒声喝斥,“你!你!你为何……为何没有受我蛊惑?!”
林澹垂头看一眼自己的脚,确定那里没有脏东西了,但还是抬手拍了拍裤脚,满脸嫌弃。
他抬起头,看向被他踢到角落里去的那一团黑雾,
“我为什么会受你蛊惑?
“你刚才说的那些,根本就不是我心底深处的欲望啊……”
黑雾难以置信地开口:
“你!你盯着那妖姬的腰腹看了那么久。难道不是中了妖姬的媚术,想将那妖姬据为己有?!
“那你一直盯着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林澹觉得这黑雾不太聪明的样子,不介意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对方,让对方死个明白,
“我在想,她腰上戴的那一圈玉石挂坠……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第096章 第96章
“你、你说什么……咳咳咳……怎么可能有人在那妖姬的媚术之下, 不去觊觎肉|体,却、却想吃掉对方腰间的配饰?!”
那黑雾虽然不是人类,可他既然能利用人类的欲望侵入其识海中,便是自诩对人性的弱点十分了解的。
像眼前这年轻修士这样的情况,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林澹这时候已经没什么心思跟一团不太聪明的黑雾讨论他的欲望问题了。
林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黑雾的气息——对方的修为, 比他这个筑基境还低。
一团低阶的魔物, 为什么会出现在三教盟的核心地段?
林澹没功夫细想这个问题——
他虽然没去过魔域,但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这段时间,也听说过,魔物大多阴狠狡猾, 继续和对方聊下去,对方很可能会再找机会,像刚才那样试图侵入他的体内。
这种“寄生虫”, 就应该尽快动手清理干净, 不要和他废话。
所以林澹二话不说, 从乾坤袋里取出之前囤的一块焱壤,贴在掌心,拿灵力捂化了。
一团橘红的火焰立即从他掌心窜出来。
“小火球之术!”
林澹沉声喊了一句,掌心朝外一翻,就要将那火球轰出去。
“别、别杀我、我可以帮你……啊!”
林澹的小火球没能送出去, 就见那黑雾所在的地面上, 忽而闪现出一片金光。
金光描画出一朵朵桃花的形状, 迅速组成一张法阵。
从法阵之内,伸出许多金色的桃花枝, 将那黑雾死死缠绕, 收紧,最后缴成齑粉, 彻底湮灭在空中。
待到将那黑雾彻底扼杀,金色的桃花法阵又重新隐入脚下的木头地板中,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林澹拧着眉,快速靠近过去,蹲下来,抬手虚虚地摸了摸那块地板——
那里已经完全恢复如初了,什么气息也没有留下。
砰!
正想的出神,倏地一下,林澹的后脑勺被一团软软的东西砸中了,紧接着,背后的舞池方向,传来欢呼声。
林澹茫然转回头,就看到刚才砸中他的那东西滚落在他脚边的地板上。
是一只粉色的绣球。
林澹将那绣球捡起来,走到旁边敞开的“落地窗”边上,正想要问是不是谁掉了东西进来,就看到舞池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着他。
“中了!”
“这位道友!艳福不浅!中了头彩!”
“还不快抱得美人归!”
林澹一脸懵地抬眼,朝那舞池中央看过去。
就见原本领舞的舞姬,这时将一支弓箭收回去,脚尖轻盈一点,直接飞身落到林澹的床边来。
突然离得这么近,林澹可以清楚地闻到对方身上厚重的脂粉香气,清晰地看到对方那张白皙的脸上涂满的艳红的胭脂。
他心头一凛,大气不敢出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和对方拉开距离。
那舞姬见状,掩嘴轻笑,动作间,轻盈的纱袖又带起一阵香风,直往林澹鼻腔里灌。
那股浓重的香气,充满了人工香精的味道,像林澹穿越以前逛的那些商场里,那种看起来很高端的服装店柜台里会飘出来的气味——
浓浓的满是金钱的味道,是林澹闻到了就会敬而远之的香气。
林澹憋气憋得脸有点红,心想下次要去那寒玉门告书石里找个可以短时间内不需要用口鼻呼吸的功法学一下,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也好应对。
对面的舞姬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着边际的事,见林澹退后几步,那舞姬便又往前靠近两步。
林澹又慌张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将手臂朝外伸出去,把那绣满桃花花瓣的绣球往对方面前送了送,
“那个,你的东西,掉在我这了,还你。”
那舞姬没有收那绣球,但也没有继续朝林澹靠近了,只是浅笑说:
“客官,我的桃花既选中了你,你若愿意,我便在此为你独舞一晚,客官想看什么舞曲?”
“不、不用了,这么难得的机会,留给楼下的其他道友吧,我不需要。”
林澹又晃了晃手中粉色绣球,像在催促对方将绣球拿回去。
那舞姬却丝毫没有要伸手接回绣球的姿势,只是微微歪着头,眼中浮现几分困惑:
“……不需要?”
“不需要,”林澹笃定地回,“我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
那舞姬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重新笑起来,
“客官,莫非是不喜欢女子?无妨,我也可以变换成男子形象,客官偏好何种男子?阳刚之气重些的,还是阴柔之气重些的?”
那舞姬说着,抬手就要脱去外衫,像是要现场给林澹表演一个“女装大佬现形记”。
林澹这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他寻思着按照这舞姬的说法,或许他们妖修在性别这方面也没有卡得那么死——他慌张地快步走上前去,抬手将对方半褪的衣衫穿好。
当然林澹再慌乱,也不敢直接碰到对方的——除了他的猫,他从没有跟谁有过很亲密的肌肤接触——他此时不过是虚虚地抬着手臂,然后调动灵力,用御物之术,将对方的衣衫拉上去。
做这些的时候,林澹视线越过那舞姬的肩头,往窗外的舞池边上看过去,下意识在寻找那个熟悉的清瘦身影。
然而,没找到。
靳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原本坐着的位子,此时空空荡荡。
林澹一时怔住。
……去哪了?
早在林澹被关沧海领到这二楼的包厢之后不久,靳言便起身离开了。
观沧海所谓的一盏茶时间,还是高估了靳言。
根本连一炷香时间不到,靳言就坐不住了,他飞身来到那楼梯口的传送法阵上,正要追去包厢,忽而被头顶的一道气息吸引了注意。
对方修为不低,刻意隐藏气息时,靳言此时的分|身形态,竟然未能在第一时间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直到此刻离得近了,对方刻意将气息释放出一丝来,靳言这才察觉。
他眉心轻拧,指尖释出的灵力转了个弯,传送法阵启动,不再往林澹所在的包厢去,转而落在了那包厢对面的房门外。
刚落地,正要推门进去,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靳言回头,就见关沧海不知何时立在两个房门中间的走廊上,一手举过肩头,紧紧握住背后长刀刀柄,双眼警觉地看向靳言正面向的那间房门。
靳言朝他轻轻摇头,下颌轻点林澹所在的房门。
关沧海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点点头,退回到林澹的房门前,仿佛化身成了一座门神。
靳言转回身,抬手,正要敲门,房门吱呀一声,朝里打开了。
一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椅上,朝靳言轻笑,
“孤月真君,好久不见。”
靳言淡淡回一句:“合德真人。”
这是玉清派现任掌教,三清洞常驻副盟主。
合德真人一手轻轻抚摸着乖顺地趴伏在他脚边的一只通体雪白的麒麟兽,另一只手指尖轻点,送了一杯茶水到对面桌边,
“孤月真君,可否赏脸?”
靳言没说话,在桌边坐下了。
合德真人笑说:“孤月真君,今日怎么有雅兴,来听海阁赏舞听曲?”
靳言没回对方的问题,只用古井无波的语调说:“听海阁变成如此模样,合德真人,就不怕落人口实?”
三清洞脚下的核心地段的商铺,大多都背靠某一个三教盟的大门派。听海阁,便是玉清派一手扶持起来的铺子。
合德真人闻言,笑起来,“不过是些怡情的小术法罢了,三教盟并无明文规定不可在此使用媚术,也从未禁制过妖修在此任职,不是吗?”
靳言没回答,眉心蹙起,眉眼之间忽而满是阴翳。
他端起茶碗的手臂一顿,指尖抖动,一缕裹挟着寒气的灵力眼看就要释出,送到对面包厢去。
合德真人察觉到靳言神情上的异样,这时也将神识铺开,往对面林澹所在的那包厢中查探过去。
很快,他锁定了从地底浮现出那一团黑雾。
合德真人的脸色一白,正想出手,这时,却见那黑雾已然被地底的桃花法阵碾得粉碎。
重新摆出一副客套的笑容,合德真人这时开口解释:
“不过是低阶的引魂魔罢了,许是哪个不懂事的客人,违规带到了楼中,这听海阁周遭的护阁法阵便能轻松应对,孤月真君,不必在意。”
靳言闻言,重新将茶碗送到唇边去,然而尚未品到一口茶水,神识便又查探到那舞姬进入到对面包厢中,与那笨蛋修士开始纠缠不休。
靳言的眉眼顷刻之间又冷下来,看向身旁的中年修士,
“这舞姬,合德真人又作何解释?”
这次合德真人脸上却没有了刚才那惊慌神色,反而是游刃有余地笑着,
“这不过是阁内为了活跃气氛,设置的一些小曲目罢了。
“这舞姬将绣球抛过去,我看,那便是与孤月真君的那名侍卫有缘,这是好事啊,孤月真君,觉得呢?”
对方刻意将“侍卫”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提醒靳言,你往三清洞送的信函里,可只说了对方是你的侍卫——这铺子里的舞姬与你门中侍卫纠缠,你身为掌门,有什么立场来质问我一个店铺背后的大股东?
靳言牙关紧咬,眼中的神色,又冷了几分。
可三教大会马上就要开始,靳言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对方在这些无谓的虚名上争执,此刻也只能将这口气强行咽下去
而此时包厢中,林澹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和那舞姬的一言一行,都被对门的两个大佬看得清清楚楚。
他怔怔地看着舞池边上空出来的位子,一不留神,被面前舞姬伸手,攥住手臂。
林澹吓得触电般将手臂收回来,到这时,神情便有些冷了。
他把那桃花绣球强硬地塞回舞姬手中,沉声说: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这些,请自重。我……有道侣了。”
咔。
对面房间,靳言正举着茶碗的手腕一抖,茶碗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声响,清冽的茶水泼洒出来几滴,溅落在他指尖。
合德真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满脸惊讶地转头看向靳言,
“……道侣?”
“……道侣?”
那舞姬同样是满脸惊诧,看向林澹。
“对。”
林澹用力点头,心想反正掌门尊上不在,他便大着胆子,拿下巴指了指舞池边上的空位,
“他今天跟我一起过来了,刚才还坐在那下头看舞呢。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他脾气不太好,被他看到了,小心误伤你。”
第097章 第97章
“噗——!”
站在门外头的关沧海, 听到这段对话,没忍住,笑出声来。
忽而又觉得这样笑场显得很不职业,重新绷直唇角, 做回“冷面门神”
房间内, 合德真人听到对面房间里林澹最后那句话, 看向靳言,久久不语,只等着对面给他一个交代——
他会专门来这听海阁里等靳言一行人,原本就是想要来探探靳言与那叫林小犬的侍卫的关系的虚实的。
能被靳言那样破格带入三清洞, 甚至让堂堂孤月真君、百余年不曾踏入三教盟地界的寒玉门掌门,同意亲自出面,参加三教大会, 这个林小犬, 必定不可能像信函中轻描淡写的那样, 只是个普通的侍卫。
可是有三教盟和靳言的约定摆在那里,靳言哪怕果真与这低阶修士有些什么,应当也不至于到了结契那一步。
合德真人原本在心中下了定论——
这个叫林小犬的修士,很可能是孤月真君养在宫中的某个亲卫,和当年寒灯真君养的那些亲卫一样, 或许有些肉|体上的亲昵关系, 但未必能有多走心, 无非只是因为过于宠爱了,所以想要特意带来三清洞——
一则, 是想要给这亲卫抬一抬身份, 二则,也是想借机下一下三教盟的脸面。
可是, 没想到,那林小犬,竟是公然讲出自己与孤月已经结为道侣?!
这……这未免太过分了!
合德真人越往深了想,脸色就越差,可偏偏转头望过去,却发现身边的靳掌门不知何时,脸上的阴霾已然尽数散去了,甚至正悠然自得地喝着茶,勾起的唇角,压都压不下去。
合德真人看得直摇头,冷哼一声,索性主动开口,问:
“孤月真君,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嗯?”
靳言转头,掀起眼皮,懒懒地看对方一样,进而轻笑,“壮壮他……一向如此,心直口快,合德真人,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合德真人一时无言。
这……什么叫心直口快?这算是认了还是没认?
说认了吧……可孤月又让他不要与那什么林壮壮修士一般见识。
但若是说没认……可孤月又像是不愿亲口否认此事。
合德真人捏了一把冷汗,竟有些后悔自己这次策划的试探行动了。
而这时,却听对面孤月真君缓缓开口:
“合德真人,这些细枝末节的琐事,想要问,直接来找我便是,不必拐弯抹角,借由海半山之手,派遣那舞姬去试探林壮壮。
“堂堂三教盟,竟使出如此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说出去,恐怕会让人耻笑。”
这话说得重了,合德真人脸色顷刻变得漆黑一片,可又不敢贸然出口反驳。
其实合德真人虽然相貌上看着比靳言年长,实际却不过三百岁。
他因为於菟神悬案而上位,正式执掌玉清派之后,在三教盟才算是站稳脚跟。
而那时候,孤月真君已经与三教盟闹僵,几乎从不出现在三清洞中。
因而,合德真人对这位传说中北斗大陆修为最高的修士,其实并不熟悉。
他素来听闻孤月真君脾气不好,却没有料到,对方这样丝毫不留情面地当面斥责他。
可是合德真人虽说已经贵为玉清派掌教,在职级上与孤月真君平起平坐,但若要论资排队,他是晚辈,孤月是长辈。
长幼有别,尊卑有序。
孤月以长辈的姿态教训他,他本就不应该还嘴,偏偏对方还是一语挑破了他此行的用意,占着理,这便让合德真人更是无可辩驳。
他牙咬碎了也只能往肚子里吞,最终只恭敬地垂下头,应一声:
“是,此事是我的疏漏,还望孤月真君,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原以为此事就算揭过去了,可是没想到,孤月真君这时却又坐直了些,继续道:
“此话,我在此说与你听,还望合德真人,可以将原话,传达给慈贤道人。”
合德真君闻言,大惊失色。
慈贤道人,可是清虚派掌教,现任盟主!
无论是资历职级还是辈分上看,慈贤道人都不在孤月真君之下,孤月真君这一番教训晚辈的话,讲给他听也就罢了,还要让他带给盟主?!
将合德真人的神情看在眼里,靳言这时又耐着性子补充说:
“三教盟外圈,那些原住民,素来品性良善又守规矩,极少闹事。
“可林壮壮过来的路上,那原住民却频繁挑衅,此事,究竟是那原住民的品性变了,还是说,有其他人,在幕后做推手,故意煽动和纵容原住民接近林壮壮,并借机试探?”
这番话,就差把盟主慈贤道人和执教广成真人的名字,直接点出来了。
合德真人听得一脑门子的汗,他自然不想做这个传话筒的,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是不知为什么,对上对面修士那冷若冰霜的面容,和不容置喙的双眼,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最终都没能讲出口。
“我明白了,”合德真人听到自己恭敬地回说,“这件事,我一定转达给慈贤道人和广成真人,孤月真君,尽管放心。”
直到送走了靳言,确认对方的威压从这屋子里彻底消散了,合德真人这才松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座椅中,一摸前胸后背,发现衣衫不知何时竟是被冷汗浸湿了。
……为什么?
……为什么面对孤月真君,他会如此胆怯,甚至连一句拒绝的话都讲不出口?
……是来自渡劫境修士的威压?
好像,远远不止如此……
想到这里,合德真人不自觉垂下眼,瞥向自己脚边蜷缩着的那通体雪白的麒麟兽
对面厢房里,林澹自然不知道和自己隔着一条走廊的另一间房中的事。
他大言不惭地讲出“道侣”二字,就见对面舞姬直接懵了。
“……道侣?”
这舞姬能被安排前来试探林澹,自然是对这修士的身份提前有所了解的。
可她分明记得,掌柜的海半山和他讲说,这不过是孤月真君养在宫中的一名做着特殊工作的侍卫罢了。
怎么就突然有了道侣?
一个做那特殊工作的亲卫,真的可以另外再与其他修士结为道侣吗?孤月真君难道不会发难吗?
见对面被他的话镇住了,林澹见好就收,不敢多说了——毕竟是自己扯谎在先,哪来的什么道侣,他跟掌门尊上现在八字没一撇呢,他表白对面都不愿意给他回应,连恋人都算不上,更不要说是道侣了。
多说多错,林澹索性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将那绣球塞进对方手中之后,使了个御物之术,推着那舞姬往舞池方向去。
那舞姬得的命令,本就是点到即止的试探,如今连对方道侣都试探出来了,自然没有继续留在这房中的道理。
被林澹往外推,她也不坚持了,顺势一跃跳上窗台,临走前,转回身来,还是将那绣球朝林澹送过去,
“这是我的桃花笺,既已送出,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无论如何,桃花笺选了你,便是我与你有缘,道友,将此笺留下吧。”
那舞姬说着,渡入一缕灵力进入那桃花绣球中,原本皮球大的一颗滚圆的球,顷刻间变幻成了一张薄薄的粉色符纸。
舞姬两指捻着那张符纸,不由分说,塞进林澹衣襟中。
林澹下意识抬手,想把那粉色的符纸从胸前抽出来,可手放到衣襟上,视线落在对面妖修那一截纤细的腰上,心思一动,又停下来。
那妖修在这听海阁中做舞姬已经有些年岁了,做她这一行的,惯会察言观色的,这时候她将林澹看向她腰腹处的那直勾勾的目光看在眼里,立即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这修士,太坦诚了,什么都写在脸上。
“你想要我这白玉香牌?喜欢,送与你便是。”
说着,那妖修修长手指在腰间用力一拽,摘了那白玉香牌下来,一起塞进林澹衣襟里。
“不、不是……”
林澹回过神来,想要推拒,又想要解释。
可对面轻拍了拍他衣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飞身落回舞池中央去,临走前,给林澹丢下一句,
“道友,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无论是听曲赏舞,或是风花雪月,又或是其他……只管揉碎那桃花笺,我必会赴约。”
林澹从衣襟中把那粉色的符纸和那一块带着浓郁的香精味道的玉牌攥在手中,往前几步,走到那窗边去,还想要试着把东西还回去。
可垂眼看着那玉牌中间镶嵌的一枚桃花花瓣,林澹一时又有些犹豫了。
就在这犹豫中,背后的门被一道灵力撞开了。
尚未来得及转身,林澹倏忽之间被一股极强的寒气裹挟住。
他心头一紧,慌忙转头,果然就看到那一身白色劲装、头戴猩红抹额的年轻修士,正立在门口,双唇紧绷,冷着脸瞪他。
“尊……月前辈?”
“哼。”
靳言的视线从林澹的脸上,缓缓挪到他手中的粉色桃花笺和香气四溢的玉牌上,
“桃花笺为信,白玉牌为约?
“听曲赏舞,风花雪月?无论何处,定来赴约?
“好哇!好一出才子佳人,妙偶天成的戏码。
“林小犬,这短短半个时辰,你便与那头牌舞姬要到了定情信物?
“真是好本事!”
林澹感受着周遭凌冽的寒意,慌张地抬脚上前。
可他刚走了半步,靳言已然旋身,顷刻间消失在眼前。
林澹追出去,嘴里讲着恋人之间最苍白无力的话: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你听我解释!”
第098章 第98章
林澹那些解释的话, 自然是没机会讲出口的。
掌门的白猫分|身,他追不上,掌门这年轻白衣修士分|身,他自然也是追不上的。
林澹一路追回桃花坞, 被一道结界挡在了靳言所在的厢房门外。
他站在门外, 絮絮叨叨解释了许多。
这时关沧海提着刀踩着屋檐落下来, 见状,笑起来,
“小犬,别浪费口舌了, 你的月前辈,落下的那道禁制,是隔绝声光的, 你讲再多他也听不到。”
“……听不到吗?”
林澹懵懵地转头, 脸上写满失落。
这可怎么办呢, 他好像又惹掌门尊上生气了。
关沧海看起来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摆摆手,“小犬,你先回去睡吧,搞不好睡一觉起来, 你那月前辈的气就消了。”
林澹将信将疑, 可是靳言的修为比他高出太多了, 对方不想见他,他无论如何都见不到的, 守在这门口也没用。
最终只能点点头, 放弃了堵门行为。
将关沧海送走,林澹独自回到房间,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从乾坤袋里把那块白玉香牌拿出来,攥在手里,鼻息之间闻到那一股有些刺鼻的香料气息,夹杂着浓郁的灵气味道,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都变得活跃起来。
“咕噜、咕噜。”
肚皮不断抗议着,身体里的饕餮道体快要按耐不住,恨不能下一刻就冲出来,将手中的玉牌一口吞了。
林澹慌张地将玉牌塞进乾坤袋里,闭上眼,按耐住喷薄的食欲——
忍住,这可不能吃,吃了就坏事了,他的计划就全乱了!
不知不觉睡过去,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澹便爬起来,跑去隔壁,想要再去找靳言,
“月前辈——”
他刚喊了一声,看清隔壁厢房的情况,懵了。
就见那厢房外面的结界被撤去了,房门大敞着,里面的床铺和各种陈设都摆回最开始的模样,连一丝冬雪的气息都没有剩下。
靳言走了,走了挺久了。
林澹心里空落落的,走到那厢房门前,转身在门槛上坐下来。
他将灵力探入乾坤袋中,找到那枚粉色的桃花笺,一时有些纠结。
他还有话想要问那妖修,揉碎这桃花笺,就能和对方联系上。
可是,掌门尊上昨天已经因为这小小一张符生气了,今天早上更是直接不告而别,他现在还要趁对方不在的时候,把这符用了,找那妖修,这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是和对方勾搭上了,正在与对方私会?
这要是被掌门发现了,林澹真是有嘴说不清了。
那到底要不要用……
正纠结着,头顶传来一阵轻笑。
林澹抬头,就看到云螭坐在院墙头,半边身体留在云海楼,半边身体跨入桃花坞的结界,耷在墙边的一条腿晃荡着,笑问他:
“阿壮,怎么了这是?一大早的,天还没亮呢,就坐在门口愁眉苦脸的,遇上什么事了?”
林澹见到对方,愁眉立即舒展开了——
有办法!
他腾的一下从门槛上跳起来,用自己那不大熟练的御物之术,勉强爬上墙头,走到云螭面前去,
“云公子,能不能,帮我个忙?”
“好说。”云螭笑容变得更深,“大家都是兄弟,要我做什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其他的,我竭尽所能。”
说完了,又凑到林澹边上去,
“如果是借钱或者借法器,我肯定给。
“但是,要是让我帮你去哄哄你那月前辈……我可爱莫能助。”
云螭就住在隔壁,昨晚上这桃花坞里两个“小情侣”闹矛盾,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候如果林壮壮是要搬他出去做和事佬,他可不做那冤大头——阿言那个猫脾气,生起气来,十头牛都拉不回的,谁哄都不好使。
林澹笑着摇头。
他自己惹了靳言不高兴,肯定是要自己哄的,怎么可能找其他人帮忙——也就是现在靳言跑得快,没给他机会,等下次让他重新见到了,他肯定死死抓住,不让对方再跑了。
不过眼下,他有其他事要求云螭帮忙——
“这两个……”
林澹说着,取出两张符箓,递到云螭面前去。
云螭将脑袋凑过来,看向那两张符。
那是两张风格截然相反的符纸——
一张非常精致,用最上等的粉色桃花信笺制成,每一根符文线条都绘制得一丝不苟,上面还透出淡淡的脂粉香气,一看就不是林壮壮这样的糙汉应该有的东西。
这就是昨天晚上惹阿言生气的罪魁祸首吧?
云螭一边腹诽,一边把视线挪到林壮壮的另外一个手掌心里。
就见那里放着一张粗糙到仿佛挂在茅厕里的手纸似的黄色符箓,符箓皱皱巴巴的,里面歪七扭八地用粗线条画着一个简单的符文。
这张符箓就很符合林壮壮的性格了,而且一看就是张废符。
“这是……你自己画的?”
云螭指着那张黄色的皱巴巴的符箓。
林澹用力点头,看那表情,好像自己能画到这个程度,还挺自豪的。
“额,”云螭拍了拍他肩膀,都不忍心戳穿他了,“画成这个样子的符文,肯定用不了的。”
林澹却满不在乎地摇头,“这符,不是拿来用的。”
这是一道演算符箓,林澹从来没学过演算一门,就算这符文画得再精致,他也用不了的。
云螭不理解,“符文画出来,不拿来用,还要做什么?”
林澹这时抬手,指着中间那一片点点线线组成的形状,
“这里,这个是什么意思,能帮我解一下吗?”
云螭挑眉,又仔细辨认一遍——
那符文虽然画得实在抽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过云螭这个天机阁阁主不是白做的,他看了片刻,很快分辨出来,
“是一段日期。”
“……日期?”
林澹心道,若然,他猜对了。
“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符文?”
云螭看向他。
林澹嘿嘿笑了笑。
这是他之前通过古茗的桃花枝,进入那记忆幻境中,在寒玉宫偏殿蹲了几天,看着云壑真人一遍又一遍演算的时候,记下来的正中央的那一块桃花花瓣组成的图案。
可是这种事他自然不会告诉云螭,便只说:“忘记在哪看到的了,觉得有趣就抄下来了。”
云螭自然看出来林壮壮在撒谎,这修士说假话的时候,心虚的表情全写脸上了,但他也没戳破,谁还没一两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这上面记录的,是什么时候,云公子,能看出来吗?”
林澹又认真地问了一句。
云螭点头,“就是三天后,子时。”
“啊……”
时间有点赶。
“怎么了?”
云螭又问。
“没,没什么。”
林澹摆摆手,时间紧迫,他也没功夫纠结了,将那粉色的桃花笺直接送到云螭手中,“云公子,能不能帮我将这符揉碎了,联系到听海阁的那位舞姬,然后,帮我带个话给她?”
云螭闻言,意味深长地看向林澹,然后笑起来,“没想到啊,阿壮,你小子,看着老实,背地里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林澹被说得有些窘迫,“那你还帮我吗?”
“帮啊,这有什么难的,举手之劳,”云螭说着,勾勾手指,附在林澹耳边说,“但有一个条件,你得让我看看你们这私信的内容。”
云螭这条小龙人,一向如此,看热闹不嫌事大,只要能窥探到别人的秘密,无论是哪方面的,他都求之不得。
林澹虽然不太乐意,可到底是求人嘴短,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关沧海扛着大刀,又找到桃花坞的院子里来,扯着嗓门喊:
“小犬!小犬!走了,你沧海大哥带你出去耍耍!”
林澹将刚从妖修那里拿到了一份符纸塞进乾坤袋里,笑着和关沧海打招呼。
关沧海揽着林澹肩头,咋咋呼呼往外走,“走了,带你去耍攒劲的节目!”
“……又去?”
昨天那听海阁的事,闹得现在他连靳言的面都见不上了。
想到这里,林澹扭头,看一眼背后空荡荡的厢房,“月前辈走了。”
昨天晚上关沧海还信誓旦旦地说睡一觉对方就想开了,结果想没想开不知道,反正人没影了。
林澹忽然灵机一动,问关沧海:
“沧海兄,咱们掌门……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关沧海点头,抬手指了指头顶那通天巨柱,“在三清洞里头的五气朝元殿,那是给三教盟资历和背景最深的几个老人住的地方。”
说着拍了拍林澹肩膀,“你放心,掌门现在忙着应付他自己的事呢,不是故意不来看你。”
想了想,又补一句,“而且,他心情挺不错的。”
“你见到他了?”
关沧海耸耸肩,“没有。”掌门嫌他缺心眼又沉不住气,不让他去五气朝元殿那种敏感的地方,“但是破山去了,他说掌门看起来心情不错。”
林澹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既然掌门的本体没有因为昨天晚上的事生气,那分|身应该也消气了,不然也太精神分裂了……
看起来,是他想多了,或许昨天听海阁舞姬那事,掌门尊上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确实有正事要忙,才急着出门的
三清洞,五气朝元殿。
靳言坐在写着[孤月]二字的专属套房里,正在和凌碣石交谈。
在他们中间,此时正悬浮着一张金色的莲花法阵。
“便是此阵?”
凌碣石问了一句。
“嗯,”靳言点头,“除了听海阁,核心地段其他几间商铺,应该都有此阵藏匿,全部找出来,将背后的那张大阵描画出来,解出其究竟是何作用。”
想到他在听海阁背后,看到的那些墙壁之上枯萎了半数的桃花,靳言的眉眼不自觉沉下来。
凌碣石还有一肚子问题,但他不是多嘴的人,最终只恭敬行礼,“属下,这就去查。”
另一侧,关沧海领着林澹去到一间叫淋漓馆的地方。
看着那馆子的装潢和氛围,两人都怔住。
“啊?”
“啊!”
关沧海挠了挠后脑勺,“不对啊,以前淋漓馆不是一家武馆吗?进去一趟,大汗淋漓,浑身舒畅地出来。怎么现在……变成洗浴中心了?!”
“太好了……”
林澹看着那铺面,喃喃接了一句。
“嗯?”
关沧海挑眉看向林澹。
“咳咳,”林澹很快改口,“我们,进去吗?”
“去!走!”
管他武馆还是洗浴馆,能让人浑身酣畅淋漓就行,都一样!
进去接待厅,看着悬浮在空中的一块又一块浴池的名牌,关沧海手指一点,扯了最上头的那块,
“就这个[至尊宝]了。”
将那厚重的一块牌子攥在手里,关沧海翘起一边嘴角,看向林澹,眼神里写着:看到你沧海大哥的品位没,跟着学吧。
林澹将那些名牌全部看一遍,最后看向站在一侧的店小二。
“客官,有什么问题?”
那跑堂的小二立即迎上前来。
林澹犹豫片刻,问:“你们这里,有冰火两重天么?”
关沧海:?
店小二先是微微一怔,接着立即笑起来,“有的有的,这是我们的隐藏浴池,客官里面请。”
看着林澹远去的背影,关沧海瞬间觉得自己手中的牌子变得黯淡无光。
“这小子,看着老实,没想到竟然是个玩擦边行业的老油条?”
“老油条”林澹,这时候跟着那店小二穿过一条潮湿又幽深的甬道,然后拘谨地站在一处水池边上,紧张到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好了。
“客官,请上榻。”
一个长相妖艳的年轻男修士,这时缓步走出来。
林澹愣了一下,从对方的五官来判断,一眼看出来这男修和之前那听海阁的舞姬一样,也是妖修。
那他就没找错人。
林澹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我不是来洗澡的……”
他说着,从乾坤袋里把那白玉香牌取出来,送到对方面前。
那妖修怔了怔,进而笑起来,“客官,需要什么?”
关沧海在外面[至尊宝]浴池里泡了半日,哪怕是修过锻体术的强健体魄,都快撑不住了,皮都泡皱了。
最后实在忍不住,从那池子里跳起来,哗啦啦带出一地的热水来。
绕开周围环绕的按摩师,关沧海快步往外走,正想去找林澹,就看到林澹刚好从那甬道里缓步走出来,看到他,咧嘴笑起来,
“沧海兄!”
关沧海眉头皱得很紧,身体往一侧歪,越过林澹肩膀,朝里面看过去,“小犬,你在里面干什么呢?这么……持久?”
“没干什么,”林澹嘿嘿笑,“就是……一些体力活。”
“……体力活?!”
关沧海简直要流下嫉妒的眼泪来,“那你……体力挺好啊!”
“还行吧,以前在工地里搬砖,练出来的。”
林澹一本正经地回。
关沧海咬着牙,拍拍林澹肩膀,语重心长地教育对方:
“你跟咱们掌门……现在还没什么,所以想趁着如今还单身的这个节骨眼,报复性地多玩一玩,大哥我能理解,年轻人嘛,谁还没个血气方刚的时候。
“不过嘛,听大哥一句劝,若是以后你和尊上,能成了,就把心收好了,这些事,离远一点。
“否则,可别怪大哥我翻脸不认人。”
林澹拧着眉头,一脸茫然地看向关沧海。
咲天尊者,这是在说什么呢?他怎么听不懂?什么血气方刚的事?
两人在外头“快活”了一天,各自回了馆舍歇下。
林澹看一眼靳言所在的厢房那仍旧敞开的房门,和空荡荡的房间,轻轻叹口气,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他一个筑基境,在外面忙了一天,身体有些熬不住了,头挨着枕头,立即进入梦乡。
第二天,关沧海照旧扛着大刀来找林澹,还是前两天的说辞,要带林澹出去找攒劲的节目耍一耍。
两人合计了一番,最后去了一家叫[花火堂]的铺子。
这花火堂,以前是一家打铁锻器的铺子,花火,顾名思义,就是打铁时漫天飞舞的火花。
关沧海以前来这铺子里磨过他的咲天刀,里面的师傅手艺非常不错,他很满意。
不过这次带林澹过来,往日的打铁铺,完全变了样。
关沧海这时候已经不会满脸震惊了——
听海阁,从打擂台的酒馆,变成了歌舞酒坊。
淋漓馆,从锻体的武馆,变成了温泉浴池。
如今这花火堂,从打铁铺子,摇身一变,成了香粉花楼,他可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但是让关沧海意外的是,这次,林小犬这个狗模狗样的修士,竟然再一次地游刃有余地点到了“隐藏菜单”。
看着那修士被楼里的花魁领去某个隐蔽的房间的背影,关沧海啧啧摇头。
难道是他看走眼了,林小犬这小子,根本就没有他原先以为的那么老实,否则这些个擦边的铺子里的规矩,他怎么这么懂?
关沧海又在花火堂的外围游荡了一整日,直等到日落了,林澹才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下来。
看着对方那眼下的两条浓浓的黑圆圈,一副被吸干精|血,掏空身体的萎靡模样,关沧海不停地摇头,叹息声又深又重。
“年轻人,还是要懂得节制,这种地方,下次还是不要再来……”
“小道友,明日,记得再来呀?”
关沧海话说到一半,楼上的花魁上半身从窗口探出来,手中捏着根桃花枝朝着林澹招手。
关沧海刚想再劝,却听林澹笑着朝上面喊:
“哎,记着呢!明天一定再来!”
关沧海:……?
第二天,关沧海没再扛着大刀来找林澹了。
他以自己要打坐调息为由,龟缩在了隔壁的沧海观中,只远远地送了自己的咲天刀给林澹,让林澹无论去到哪里,都务必将刀带在身旁。
至于那些个什么攒劲的节目,他是不敢再带着林小犬去耍了——当然这两天耍下来,谁带谁还说不准呢——这要是让掌门知道了,他小命可保不住了
林澹扛着一人高的大刀,独自去了花火堂,再次找到了那楼中的花魁
日落月升,林澹踩着月光,离开花火堂,先往沧海观走去,准备去把咲天刀还给关沧海。
关沧海迎出来,接下刀,看一眼天边快要升起来的月亮,没想到自己不在,林壮壮一个人去,玩得比昨天还晚。
林澹顺着关沧海的目光,看一眼月色,也吃了一惊,“已经这么晚了?”
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正想着,一道熟悉的冬雪的气息被夜风吹过来,拉回了林澹的思绪。
他顺着那气息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独自坐在桃花坞的屋脊上,对月饮酒。
“月前辈……”
林澹说着,抬脚就要往桃花坞走。刚迈出去一步,脚下传来异样的“嘎吱”声响,林澹的脚步顿住。
他垂眼看去,发现桃花坞周遭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结满了冰霜。
不只是地面,周围的空气也倏然之间变得冷冽,仿佛一夜之间,又夏日进入严寒的冬季。
如果不是因为有桃花坞的结界在,林澹怀疑,他现在已经看到漫天飞雪的情景了。
好强的寒气……
这寒气,是那屋脊上的身影释出的。
上一次遇到这么强的寒气,还是在寒玉宫,寒灯真君的忌日那一天。
掌门尊上这是怎么了?
正想得出神,林澹的手臂被关沧海拉住。
“小犬,今天……就不要打扰你的月前辈了。”
关沧海一改往日那没头没脑的大嗓门,声音变得很沉。
林澹回头看他,“为什么?”
关沧海轻叹一声,“七天之后,是他师娘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独自坐在月下,喝一壶桃花酒,思念一个人。”
林澹微微一怔。
七天之后,是云壑真人的忌日?
原来离得这么近……
“可是……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这个时候?怀念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在忌日当天更合适吗?”
林澹忍不住问。
关沧海摇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是忌日的七天之前,只是这么多年的实践告诉他……
“反正今天,不要靠近他,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这是关沧海的肺腑之言,云壑真人刚走的那前几年,关沧海还不懂这些,总是会在这个时候头铁去找掌门,然后被那极寒之气伤到躺在床上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再后来关沧海就明白了,每年有三个时间点,是不能靠近掌门的——寒灯真君的忌日,云壑真人的忌日,还有,就是今天,云壑真人忌日七天之前。
这种时候,掌门需要一个人待着,谁也不能去打扰,这是寒玉宫上下所有修士的共识——每年这三个时间,大家都会十分默契地选择与掌门尊上保持距离。
见林澹还是忍不住不断地往那屋脊上瞟,关沧海拍拍他脊背,
“听我一句劝,别去招惹他,你这个小身板,受不住的。”
林澹淡淡应了声:“我知道了。”
和关沧海别过,林澹缓步走进桃花坞,站在院子里,仰头看了一阵那月下的身影,然后调动灵力,踉踉跄跄地把自己送到了屋脊之上。
啪!
落在屋檐上的时候,脚下没站稳,踩落了一片琉璃瓦,摔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动静实在太大,很难被忽视。
靳言眉心轻拧,扭头看过去,就见那笨蛋修士双手双脚一起用力,正在很努力地扒拉着瓦片,往他所在的屋脊上爬过来。
那攀爬的模样实在是有些蠢笨,哪里有半分修士的飘逸潇洒,之前学的那御物飞行,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虽然这么腹诽着,可是看到那笨蛋又踩落了一片瓦,脚下打滑,险些要摔下去,靳言还是下意识勾了勾手指,送了一道灵力出去,将对方稳稳托住了。
林澹感觉到身体被那带着寒气的灵力稳住,知道是对面出手帮忙,嘿嘿地笑着,
“尊……月前辈。”
他说着,抬脚就往靳言所在的屋脊靠近过去,然而刚迈出去一步,脚下忽然更了一道金色的细线。
那金线带着极为霸道的灵力,仿佛子弹划过的轨迹似的,将林澹脚下的瓦片都一分为二了。
林澹收了脚,不敢再往前走了。
靳言并不看他,视线放空看着无边夜色,只丢给林澹一个字:
“走。”
林澹没动。
如果换作他刚穿越过来那会,听到掌门尊上这样裹着极强的寒意讲出的话,林澹可能会被吓得转头就跑。
可是,他现在不会了。
他曾进入过那片为寒灯真君布置的祭台,亲眼看到,靳言在将他骂走之后,眼底那挽留的神色,还有自己送出那朵小红花时,对方唇边浮现的笑意。
掌门尊上,就是这样一个十分骄傲,十分清冷,可又万分敏感,万分孤独的人。
林澹越喜欢他,便越看懂他的虚张声势,还有口是心非。
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咪,浑身发抖,踽踽独行于漫天飞雪中,快要将自己瘦弱的白色小身躯彻底融进白茫茫的雪地。
分明已经快要撑不住,却固执地不肯发出任何声音,不肯让外界听到他的脆弱无助。
这时候林澹若是在小猫咪身旁蹲下来,翻开猫咪发抖的小身躯,想要帮猫咪查看一下身上的伤口,小猫必定会“喵呜”一声,一爪子挠在林澹手上,然后弓起背,脖颈后头的毛发都根根炸开,摆出一副凶悍模样,试图吓退林澹。
小猫并不愿意林澹去触碰他的伤口。
可林澹若果真转头走了,猫咪便会眼中含着泪光,无声地注视着林澹的背影,希望他能回头。
但林澹若是不回头,小猫也不会放下自尊追上去。
猫咪会重新在雪地里躺下来,默默舔舐自己身上的伤口,直到冻死,都不会叫出声。
林澹应当回头的。
他不怕靳言的威压,不怕靳言的极寒之气,也不怕靳言的喝斥怒骂。
他怕靳言将什么都闷在心底,默默承受,一步步对这个世界失望,不再愿意继续走下去,最终……选择冻死在那片冰天雪地里。
所以,林澹必须回头。
他要带走猫咪。
“我不会走。”
林澹说着,坚定地往前走去。
靳言眉心拧得更紧,再次出声警告:“走!”
林澹没有停下脚步。
欻——!
在离靳言只有五步之遥的时候,对方终于出手,小臂轻轻一挥,裹挟着极寒之气的无尽灵力释出,直直地打向林澹胸口。
林澹的胸口一阵闷痛,呼吸凝滞,喉咙里顷刻之间泛起腥甜。
他捂住胸口,单膝跪下去,压碎了一片琉璃瓦。
靳言看得心头一紧,慌张地收手,灵力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喝了太多桃花酒,现在这副分|身的境界,比本体差了太多,不知不觉,竟是醉得厉害。
那笨蛋不听他劝阻,一味地朝他凑上来,让靳言心烦意乱。
酒醉之下,手下失了轻重,竟是误伤了他。
靳言脸色愈加阴沉,怒声喝斥:“还不走!”
林澹却捂着胸口,笑起来。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缓步走到靳言面前来,
“我想……陪着你。”
靳言没理他。
可是周遭的威压和极寒之气,消散得干干净净。
林澹便不管不顾地在靳言身边的屋脊上坐下来,挨得太近了,两人的大腿外侧都贴在一块。
靳言眉心重新蹙起,抬起手臂,送了一道灵力出去,裹住林澹身体,将人往另一侧推出去一臂远。
这灵力不带任何敌意,甚至……带着疗愈的功效。
灵力悄无声息地沁入林澹肺腑中,带着丝丝凉意,让他胸中因为受伤而不断冲撞着的灵力一点点缓和下来。
林澹翘起唇角,笑着看向靳言。
靳言却将头转向另一侧,捏着酒壶,又灌了两口桃花酒。
对方微仰着脖颈,月色下,肩颈线条被衬得柔和,漂亮。
清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透明的酒液顺着唇角滑落一滴,沿着下巴落入脚下的瓦缝中。
林澹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拿指腹替对方擦拭那挂在唇角的淡淡水痕。
注意到他的动作,靳言的目光斜觑过来,林澹又心虚地收回手,只是咽了咽喉头,莫名地,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这样的夜色下,两个人并肩坐着,太安静了,不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林澹的脑袋里就开始飞速地想一些不应该出现的黄色废料。
为了防止自己做出格的事,林澹开始没话找话:
“尊……月前辈,这几天,去了哪里?”
靳言又喝了一口酒,没理他。
林澹又说:
“你还在为上次那舞姬的事生气吗?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那玉石香牌,我已经托云公子帮我还回去了,以后保证再也不会见面了。”
靳言依旧没有言语。
林澹想了想,继续说:
“月前辈,这些天是不是被三教大会的事务缠着,忙的脱不开身?”
这时,靳言终于开口了,却是一声冷哼,
“我再忙,也比不得你。”
“啊?”林澹一脸茫然,“我有什么忙的……”
“怎么不忙呢?”
靳言冷冷说,“那听海阁的舞姬满足不了壮道友的胃口了,还要跑去那淋漓馆找他们的头牌私会,又三番两次地去花火堂寻那花魁,恨不能将身体掏空给对方。
“果真是年轻力壮,精力旺盛!”
被对方揶揄,林澹懵懵地笑了两声,心想,掌门尊上,人不在这桃花坞,对他的动向倒是了如指掌……
“不是,我……”
“——你又想要解释?”
林澹刚开了个头,靳言冷声打断他,一双漂亮的眸子瞥过来,带着股勾人的劲,“不必浪费口舌在我这里。那些解释的说辞,留着与那舞姬、头牌、花魁周旋的时候,说与他们听吧。”
话音未落,林澹撑着手臂,倾身压过来。
两人的距离倏然拉近了,靳言下意识横起手臂,想要将对方的胸膛推开,“做什么?”
林澹没说话,抬手,一把抓住对方手腕。
靳言眉心重新蹙起,用力挣了挣,不敢用灵力,力气又没有对面大,被对面像铁钳似的箍住手腕,挣脱不开。
“放开!”
靳言有些恼了。
林澹却又抬起另一只手,很快地往靳言掌心里塞了块硬硬的东西,然后迅速松开手,从靳言身前退开了。
靳言怔住,收回手,摊开掌心,发现那里躺着一块莹润的白色玉牌。
那玉牌应当被林澹揣在身上挺久了,并不是冰冰凉凉的,而是带着林澹身上的余温。
靳言垂着眼,怔怔地摩挲那玉石的边缘——
那不是普通的玉牌,而是一块白玉香牌。香牌的正中央,镶嵌着一朵粉色的桃花,散发出丝丝缕缕清淡的香气。
靳言曾经有过一块和这香牌很像的玉牌。
那是云壑真人在弥留之际,交给他的最后的礼物。
靳言原本始终将那桃花玉牌戴在身边的,直到四百年前,他在赶回寒玉宫祭奠云壑真人的路上,遇到三教盟的埋伏。
那桃花玉牌,便在那场乱战中,被打碎了。
之后,靳言便再不曾佩戴任何玉饰。
如今他掌心的这一枚玉牌,虽然远没有他师娘给他的那一块那么精致,桃花镶嵌进去的线条歪歪扭扭的。
可是,这玉牌,与他原先随身佩戴的那一块,却极为相似。
桃花妖族才特有的玉石镶嵌技术,竟然被这笨蛋修士寻到了?
而且,他师娘给他的那桃花玉牌,已经碎裂了四百年了,按说,根本没有人再记得那花瓣镶嵌的形状才对……
“你……你为何……”
靳言的心中,一时之间涌现千万个问题,却不知应当从何问起。
林澹见他那样仔细地盯着那桃花的纹路看,一时有些心虚,怕他因为这玉牌做工太粗糙,所以不愿意收,便小心翼翼地解释:
“这是我自己做的。
“我这人手笨,学不来那么细致的镶嵌技术,学了三天,也就做出来这么个水平。
“你……收下吧?”
靳言没说话。
林澹心里开始打鼓,之前除了那小红花和甜甜根,他还没送过其他像样的礼物给靳言。
算起来,这是他送出去的第一份正式的礼物。
其实他送出手的那一刻,便有些忐忑了。
靳言这么精致的一个人,平时穿的衣裳都是一丝不苟的,戴的配饰都是最上等的,他做的这玉牌,做工这么粗糙,真的被对方戴在身上了,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他私心里,其实还是希望靳言可以收下这玉牌,而且愿意带在身边的。
所以林澹又絮絮叨叨地解释:
“前两天,你刚住到桃花坞的那个晚上,我喝多了,咬坏了你腰间戴着的那香囊球。
“我那时候不是有意的,你把这玉石香牌戴着,往后,就拿这个做熏香吧?
“这香气不重,是桃花天然的香味,平平淡淡的,和你之前戴在身上的那香囊球的味道,挺像的……”
“——林壮壮。”
靳言这时开口,打断了对方那啰哩啰嗦的解释。
“嗯?”
林澹不说话了,只看着对方。
靳言转回头,昏暗的夜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盛着万千情绪。
他轻声问: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因为关沧海告诉你,七天之后,是我师娘的忌日?”
他身边的人,知道他师娘的忌日将近了,都会选择回避,让靳言一个人独处,让他静静地思念云壑真人。
唯有这个笨蛋,硬要凑上来,讲一些琐碎的无关紧要的话,吵吵闹闹地,让他不得安宁。
这样尤嫌不够,还要送他这桃花玉牌?
“哪有人在别人师娘忌日将近的时候,送人礼物的?”
靳言被气笑了,“你究竟有没有常识?你要用这种方式,让我庆祝我师娘的离开吗?”
林澹呼吸一滞,慌张地摇头,
“不是的,我想送你东西,和你师娘的忌日无关,和你师娘,和你师父,都没有关系。
“我想送你这玉牌,只是因为你。”
“因为……我?”
靳言的眼睫微微颤动,像是猜到林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夜风吹拂过来,将头顶几片黑云吹散。
原本藏在云层之下,若隐若现的一轮圆月,这时浮现出来。
林澹仰起头,看一眼悬在夜空的月。
“月上中天……子时,到了。”
林澹翘起唇角,笑起来。
靳言拧着眉,看向他,“你……”
林澹这时收回视线,认真地望进靳言的双眼中,说:
“生辰快乐!”
靳言怔住,回望着林澹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久久无言。
第099章 第99章
靳言一时之间, 不知该作何回应了。
他从未庆祝过自己的生辰。
不,或许很小的时候,他的生父生母曾经为他庆贺过?
但那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实在太久远, 靳言早已经忘却。
而在寒玉宫的这几百年来, 因为师父和师娘的忌日, 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因为那则极凶之兆的预言,靳言的生辰,没有人记得, 没有人提起,更没有人祝贺。
靳言自己也并不觉得这生辰有任何值得庆贺的地方。
然而对面这个头脑简单的修士,却很认真地讲出口。
他亲手做了白玉香牌, 送到他面前, 只为祝他生辰快乐。
靳言的心里是有异动的, 原本被厚重的寒气包裹住的那一颗心,仿佛被掌心那块带着对方温热气息的玉牌,捂得融化了一些。
可是他面上却是不显的。
心中万千情绪翻涌,可是沉默许久,再开口时, 靳言却发现那些话语一句也讲不出口, 最终只问:
“你……如何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寒玉宫那些和靳言最亲最近的修士们, 也都以为靳言在每年的这一天怅然神伤,只是因为他师父的忌日刚过, 师娘的忌日又将近, 却不会有人想到,这一天, 其实是靳言的生辰。
林澹闻言,揉了揉后脑勺的碎发,笑起来。
是他前两天刚找云螭“破译”出来的。
之前在那记忆幻境里,看到靳言的师娘为了替靳言算出那一线转机,无数次将某个图纹放入桃花花瓣组成的卦爻中去,那时候,林澹就隐约猜到,这很可能是靳言的生辰八字什么的了。
所以他那时候留了个心眼,专门把那图纹记录下来,准备寻个机会,找个懂行的修士问一问。
其实之前坐那木鸢法器飞来三教盟的路上,林澹和古茗提过一嘴,那时候古茗告诉他,自己虽然是木系灵力,又是桃花妖,可他从未接触过卜算一门,所以并不认识那桃花星象中的图纹。
再后来,就是三天前,云螭又找来桃花坞的时候,林澹又问了他,这才拿到了答案——
这点点线线的图纹,果然是个日期,那就肯定是掌门尊上的生辰了。
其实前几天,在刚踏入听海阁,一眼看到那舞池中央的妖修的腰间佩戴的白玉香牌的时候,林澹就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要问问对方,那玉牌哪里可以买到——
那玉牌看起来和幻境里靳言随身戴的那一块太像了,林澹知道年轻的靳言很喜欢那玉牌,但似乎在那场玉寂峰的围攻之后,那玉牌就没了。
所以林澹在心里合计着,想要找到一块差不多的,送给靳言,做生日礼物。
只是他没想到,从云螭那里“破译”出来的生日,就在三天后。
时间太赶了,林澹这三天跟着关沧海到处跑,生怕来不及。
不过幸好赶上了,不早不晚,就在今晚子时之前。
但这些事林澹自然不可能告诉靳言——
这里面有太多解释不清的秘密了,他怎么会知道过去的那些事,怎么会看到年轻的靳言随身携带的玉牌,又怎么能记录下来云壑真人拿来演算的那个时间的?
所以思来想去,林澹含含糊糊地说:
“是……云公子告诉我的。”
这话也不算全错,本来就是云螭帮他“破译”的,只是是林澹自己主动把那符文送出去的。
说完之后,林澹有些心虚地看向身边人。
他并不擅长撒谎,生怕对方下一刻便将他的谎言戳穿了,继续追问下去。
好在靳言此时应当是醉了,并不像平时那样咄咄逼人,他微微垂着眼睫,想了一阵,没有再多说什么,似乎接受了林澹的说法。
林澹长舒一口气,就听到靳言又问:
“为何会送这个?你从何处学来的这桃花镶嵌术?”
额……
林澹犹豫着,正要开口,就听靳言忽而意识到什么,继续问:
“之前那听海阁的舞姬、淋漓馆的头牌、花火堂的花魁……你去寻他们,就是学制这白玉香牌的?”
靳言知道,那舞姬、头牌、花魁,都是妖修,而且,刚好都是桃花妖一族。
将鲜活的桃花花瓣镶嵌入白玉腰牌中,制成香牌,是只有桃花妖一族才会的技艺。
他师娘云壑真人,便是从自己娘亲,那位有着上古神木血脉的桃花妖那里,传承来的这门手艺。
被靳言一语点破,林澹也不好再隐瞒了,点头,供认不讳。
林澹托云螭帮忙送给那舞姬的信里,就是求问她哪里可以买到类似的镶嵌着桃花花瓣的白玉香牌。
那舞姬回信告诉他,这是桃花妖一族特有的技艺,只在桃花妖一脉内部流传,不对外售卖,又告诉林澹,他若是果真想要,可以去找淋漓馆和花火堂的那两个桃花妖,那二人,可以教林澹如何制作那桃花玉牌。
林澹先寻到了那淋漓馆,找到那隐藏“贵宾室”里的头牌,讲明来意。
那位头牌很客气,也很热情,他告诉林澹,那“贵宾室”整个都是用汉白玉打造的,房间里每一处细微的装饰,都是他亲自操刀雕刻出来的。
林澹连连称赞,那头牌心情大好——谁会不喜欢一个耿直的修士真诚的夸赞呢——长袖一挥,现场教了林澹如何打制那块白玉牌的骨骼。
在那逼仄密闭的“贵宾室”里待了一整天,林澹终于做出来一块还算能拿的出手的白玉牌骨骼,在关沧海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离开了淋漓馆。
而第二天,他们去到花火堂,找到那位传承了桃花花瓣镶嵌技艺的妖修时,对方却远没有先前那淋漓馆的头牌那么好说话了。
打造白玉牌骨骼的技术,虽说妖修传承的会更上乘,但是人类修士中也不乏拥有类似技艺的匠人,所以算不得什么机密,将入门的那一套教给林澹,也没什么。
可是那桃花花瓣镶玉技艺,却是桃花妖一族特有的。
因而那花火堂的花魁,自然是不愿意轻易透露给林澹的。
林澹求了挺久,对方都不肯松口,最后无奈决定放弃,离开之前,顺手释出一道灵力,把门边摆着的一朵萎靡的小桃花扶起来。
那花魁见状,却是眼前一亮,
“等等!”
林澹那时候一脸茫然地转回头,就见那花魁满脸惊喜地朝林澹冲过来,捉住他手腕,将他往回扯。
那花魁看着弱不禁风的,可修为不低,力气也不小,扯得林澹一个趔趄,险些朝前栽倒下去。
花魁探了林澹的气息,接着眼中放光,
“你……你是天级至阳道体?!”
林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他其实不太确定这个至阳道体的等级划分是怎样的,不过好像有挺多人对他的等级感到惊讶,似乎这个“天级”非比寻常。
那花魁确认了林澹的等级,便一改之前那冷漠傲慢的态度,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拉着林澹往她的花房里去。
那花房面积不大,里头种的却全是最珍稀品级最高的那几类桃花苗。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这些桃花苗一半都枯黄了,不少叶片甚至直接发黑,眼看着就要枯死的样子。
林澹种过地,又在仙山上的阳灵花园待过那么久,他对这些花花草草,本能地很爱护,看到那么精贵的小树苗快要枯死,他心疼得厉害,抬手摸了摸其中一棵树苗上枯黑的叶片,送了一缕灵力过去,那叶片感知到充沛的阳灵,垂死中,竟是颤动起来。
花魁见状,简直要落下泪来,不由分说,冲上前就要给林澹跪下来。
林澹吓了一跳,慌张地抬手将对方拉起来。
那花魁哭诉道:
“现在这些桃花枝,便是我的命根子。
“我在多年前,受到老祖的派遣,被迫迁来这花火堂,这些桃花枝也被迫跟着我辗转至此。
“可是这些年,不知什么缘故,那擎天柱内,还有这核心地段的地底,不断有魔障之气涌现,侵蚀我的桃花花苗。
“我向三教盟禀报过多次,三教盟弟子过来查探几次,都说此地很干净,没有危险,又说如果偶有魔气外逸,有护教法阵在,魔气瞬间便会被镇压,不必担心。
“护教法阵的确可以镇压魔气,这花火堂,还有核心地段的铺子,都被保护得很好,我们这些妖修也不会被那转瞬即逝的魔气影响。
“可是我这些桃花花苗却不同,它们承接周遭灵气而活,对周围极细微的污染也十分敏感,被迫栽种于此地,久而久之,这花苗大半都快枯萎……”
那花魁当时说着说着,涕泪俱下,求林澹,
“小道友,你有这样厉害的道体,灵根又极为纯净,你的灵力,必定可以帮我盘活这些花苗的。
“还请小道友出手相救。
“事成之后,你想要的那桃花镶玉之术,我必定毫无保留地交于你。”
其实举手之劳,哪怕对方不透露给他桃花镶玉之术,林澹也会帮对方的。
但对方愿意教他那套术法,林澹喜出望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最终两人一拍即合,林澹花费两天时间,几乎耗干自己丹田处的灵力,终于帮对方将那花房里的小苗苗们全部盘活了。
而花魁也信守承诺,给了林澹那桃花镶玉之术。
“此技艺,并非仅限于玉石骨骼,”那花魁最后告诉林澹,“世间万物,凡生于土木之中,侵染了足够充沛的土木之灵气,均可作为骨骼,用来封存桃花花瓣。
“这些被封存的桃花花瓣,只要不刻意以外力去打破外骨骼,便可长长久久地保持鲜活,将自己的灵气一直延续下去。”
听到花魁这样说,林澹那时候,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了自己第二次进入那记忆幻境时,困住他行动范围的那一块琥珀——
看起来,当年的寒灯真君,也是用了这套桃花镶玉之术,借由琥珀外壳,把那一片古茗的桃花花瓣保留下来。
林澹那时候握着那块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桃花玉牌,陷入沉思。
他其实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那花魁,可是看一眼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林澹还是收敛思绪,快步赶回桃花坞来。
可是这些细枝末节的过程,林澹也没打算告诉靳言。
见靳言一下猜到了答案,林澹赧然笑笑,点头承认了。
靳言眉心微微蹙起,“桃花镶玉之术,桃花妖一族向来十分吝惜对外分享,你如何得到的?”
说着,他目光落在林澹眼下的那两条浓重的乌青上,眉心蹙得更紧了,
“那花魁吸干了你丹田处的灵力?”
“不是……”林澹总觉得这说法有些怪怪的,小声辩驳,“也没有吸干,还是留了薄薄一层的。”
靳言的脸色依然很沉,“你的至阳灵力,至精至纯,岂能浪费在这样微不足道的术法之上。
“往后……莫要再为了这些玩物,拿自己的灵力做交易。
“今日那花魁为了自己的花枝要你出手,下次,若有妖修想吸食你精|血,你也给?”
林澹:……
他听得一哽,心想自己就是帮对方种了几株树苗,怎么就扯到吸□□|血这事上去了……
不过这事林澹也没心情反驳了,他突然觉得,或许这礼物,靳言其实没有那么喜欢——
用“微不足道的术法”做出来的一块“玩物”罢了,掌门尊上可能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吧?
所以收到礼物,第一时间不是开心,却是一句接着一句的质问,带着浓重的审讯意味,好像林澹送出去的不是自己的心意,而是他的作案证据似的。
林澹忽而有些低落了,
“尊……月前辈,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玉?你如果不喜欢,就还给我吧,我下次再送你别的。”
说着,林澹抬手,想去拿那玉牌,手指刚要碰到玉牌的一角,一道带着寒意的灵力打过来,吓得林澹慌张地缩回手——他到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呢,可不敢再乱来了。
靳言收回灵力,但手指却死死将那玉牌攥住,像是生怕林澹再抢似的,难得讲出平时无论如何不会讲出口的话:
“喜欢,很喜欢。”
他讲得很快,轻飘飘的一句,像阵微风似的,很快便散在夜色中了。
可是林澹挨得近,此时又精神紧绷地注意着对方,将那句话清晰地听在耳中。
林澹愣了一下。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靳言这样直白地讲出喜欢——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掌门尊上,傲娇的小猫咪,还是高冷的月前辈,都从未讲过这两个字。
林澹听得耳廓有点痒,一直痒到心里去。
他脸有点烫,心跳的也有点快,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你喜欢就好。”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林澹笑着问:
“对了,要吃生日蛋糕吗?”
他看那茶水间后面有个小厨房,里面有些糕点米面之类的,应该可以临时拼凑一个生日蛋糕出来。
靳言一脸茫然地看他,“……生日……蛋糕?”
看那神情,怕是连生日蛋糕是什么都不知道。
林澹想了想,又问:“长寿面?吃不吃?”
这次靳言倒是听懂了,但他垂下眼,轻轻摇头,“不必。”
他显然并没有胃口吃东西,除了喝酒,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
林澹便没有勉强,只坐在原处,继续陪着对方。
靳言又默默饮了几口酒,见旁边修士只盯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便将酒壶送过去,“喝吗?”
林澹摇头。
他倒是想陪寿星喝一杯,可是能把堂堂靳掌门醉倒的酒,他恐怕沾一滴就直接不省人事了。
靳言没再说什么,收回酒壶,继续默默喝着。
林澹看一眼靳言脚边散落的七八个空酒壶,想到之前关沧海说的话,又重新看向身边人那一双漂亮的眼。
那双眼,刚才在说出喜欢林澹送的礼物的时候,是带着光亮的,但很快又重新黯淡下来。
“前辈,有什么心事?”
林澹问,“能告诉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温柔到仿佛一片羽毛,轻轻落在靳言心上。
这些藏在心底的事,靳言从来都不愿与人言说,可今晚,或许是醉了,或许是那桃花玉牌敲碎了他心头的壁垒,又或许,单纯只是因为问这问题的人,是林壮壮……
总之,沉默片刻,靳言开了口,
“我有一个朋友……
“他还算有些修炼天赋,年幼时便去了一个不错的宗门,拜了世间最好的师父师娘,修道的头几年,诸事顺遂。
“可是,一则预言,将他原本的生活,彻底打破。
“在那预言中,他是不祥之兆,不容于这片大陆。
“他自然是不服的,年轻的他,有过不甘,有过抗争,有过奔走,有过报复……
“可是,百年之后又百年,如今,时光流逝,冲刷掉他年轻时的所有棱角。
“回首看去,他发现,自己这一生,或许其实,不过是一场错误。”
靳言声音很轻,讲完这些,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
那则预言里说他是极凶之兆,天煞孤星,会颠覆整个北斗大陆,葬送万万修士的道途。
三教盟因此要将他清除,不惜出动大批精锐,试图将他扼杀。
他那时候,自然是不服,也不认的。
可是……
他如今已经五百岁了,回望自己这漫长的道途,满目疮痍。
不知哪一年开始,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信念,忽而有些相信三教盟信奉的那些法则——
他,应该在年轻时,便被抹杀的。
靳言此生,真心爱过的,唯有两人——师父寒灯真君,师娘云壑真人。
这二人,最终都因他而死。
无论是否出于靳言的本意,可结局,便是如此。
靳言忍不住会想,三教盟动手还是迟了。
如果那则预言第一次出现时,三教盟便出手,直接杀死少年靳言,便不会有后来的这么多是与非。
云壑真人不会死,寒灯真君不会死,那么多修士也不会被牵扯进来……
那他究竟在抗争什么?
这世上最让他牵挂的两个人,都因他而死,他却好好地活着。
这岂不是正正应验了那则预言?
更为讽刺的是,他的生辰,便落在师父师娘的忌日之间,简直像是在明晃晃地昭示——便是你的存在,害死了他们。
这便是靳言每年生辰那天,会反复在心底想的——
他的出生,便是个错误,他根本不应该存在在这片大陆。
这样的念头,反复萦绕在他心头,直到三年前,那个笨蛋出现。
那傻头傻脑的修士,不知不觉走进靳言心里,成了这片大陆上,第三个让他牵挂的人。
靳言的心头,原本熄灭的欲|火,重新燃起来。
他又生出了邪念来,想要重新为自己这错误的一生去抗争了。
只是这抗争可能带来的后果,让他不免有些犹豫,而就在这时候,那笨蛋向他诉说了自己的情意。
那样炙热的一句喜欢,直白地捧到他面前来,让靳言想要接下,又因为滚烫而不敢伸手。
他最终还是决定带那笨蛋来三清洞了。
他想为他们的感情,也为自己这错误的一生,最终再博一次。
然而,前两日,他在那擎天柱下窥探到的情景,又让他却步。
他交给凌碣石去查探的那金光桃花阵,凌碣石很快寻到了一处阵眼,不是别处,正是林壮壮待了两天的那花火堂。
林壮壮在楼上被“吸干”至阳灵力的时候,靳言便在楼下探查那阵眼的情况。
他本不指望通过这一个阵眼便能摸清楚这张大阵背后的真相,可是,那法阵上的桃花纹理,他太熟悉了,轻松便通过灵力,穿透那阵眼,看到了那张大阵背后的一角——
那是一段手臂。
枯瘦如柴的手臂,被苍老到满是沟壑的松弛皮肤包裹着,那皮肤呈现出类似严重灼伤之后的棕黑色,遍布着斑驳的血痂,周围被黑色的魔障之气笼罩着。
透过那魔气,隐约可以看到那皮肤上呈现出一块一块怪异的凸起和凹陷,像某种藤编的凉席。
将神识进一步铺开,仔细分辨,靳言意识到,那凹凸的纹路,是被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捆缚住之后,皮肉被勒出的痕迹。
透过那阵眼,靳言隐约窥到的,这一段悬在空中的手臂,正被无数根傀儡丝,死死地束缚住。
靳言的心头一紧,
“为何……”
他听到远处传来十分虚弱的声音,落入他识海中:
“能力所至,职责所在……”
“你……”
靳言那时候还想追问什么,可那阵眼已然在他掌心消散,眼前的画面也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
凌碣石之后没再寻到新的阵眼,可是以靳言的机警,仅仅只是窥探到那一角,他已经在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一个极不好的猜测。
一个足以让他再次退却的猜测。
“此事,不必再查,也不必再报。”
那时候,靳言向凌碣石下达了新的命令。
他看到自己的右护法脸上闪过的错愕,又看到对方什么也没说,最终只躬身行礼,应了声是,转身退下了。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靳言知道,以凌碣石那谨慎小心的性格,靳言既然没有把话讲死,他就一定还会继续查下去。
靳言不介意他继续查下去,也丝毫不怀疑以他的能力,很快就能挖出那张法阵背后的真相。
只是,靳言已经不关心那个真相了。
仅仅只是现在这一个猜测,已经让靳言忽而又动摇了——如果这次抗争,最终的结果,与四百年前那场玉寂峰的围攻,殊途同归,那他究竟还是否应该坚持。
他的坚持,会让壮壮,走上寒灯真君的那个结局吗?
或许,三教盟是对的。
他真的应该放手。
他不应该存在这样的邪念,试图去结下任何带有盟友性质的契约,因为这些契约,这些他和其他人的羁绊,最终只会变成勒死那人的绳索。
他这样的人,不该有师父,不该有弟子,不该有兄弟,更不该有……道侣。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林澹的声音,在耳旁轻轻响起,拉回了靳言的纷乱的思绪。
他蓦地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看向林澹的双眸中,带上几分茫然。
林澹将对方眼底的迷离看在眼里,唇角微微翘起来一些——分明已经醉了,看起来有些呆呆的了,可是心底里的哀伤,还是能从眼里满溢出来。
靳言,这几百年来,带着那么重的心事,活得真的好辛苦。
“你知道吗?”
林澹学着靳言的口吻,说:
“我也有一个朋友……
“他有一点笨。
“嗯……或许,不止一点吧,很笨,不开窍。
“他好像一条狗,被生活套上狗链,不停地往前跑。
“他倒是没心没肺,活得挺快活,总觉得这样的狗生,挺美好。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个人,尝到了心动的滋味。
“那一瞬间,狗子原本只有黑白灰的世界,突然有了色彩。
“狗子突然意识到,原来之前那种套着狗绳往前跑的生活,是那么苍白,那么单调,那么无趣。
“狗子不想继续做一条只能看到黑白灰的狗了,他想捉住这个多彩的世界,所以他追逐着那个人,一路追,一直追到了这里……”
说完这些,林澹转过头,看向身旁人,发现靳言也正回望着他,月色洒在靳言那双漂亮的盛着水光的眸子里,为他的眼瞳铺上一层碎银。
林澹轻轻抬起手,想要碰一碰对方的眼角,又生怕打散了那眼中闪着碎芒的银白月光,最终手指在空中停留片刻,又收回来。
他翘起唇角,傻兮兮地笑起来,之后视线放空地看向远空,
“所以啊,不要说你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
“你的存在,怎么可能只是个错误呢?
“你是那只狗子,眼中唯一的色彩啊。
“他那么辛苦,追逐了你一路,你却要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他追逐的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吗?”
说到这里,林澹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收回视线,重新认真地望进对方那双深邃的眼中,
“你知道,狗子已经尝到心动的滋味,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他回不去了,你如果这时候把他追逐的色彩收回,他往后,还怎么生活下去?”
“在这片大陆上,你是那笨狗的全世界。
“你否定自己,放弃自己的坚持,那就是残忍地收回了那笨狗的全世界啊……
“能不能,为了那条笨狗,不要再讲这种丧气话?”
林澹讲完这些,便静静地看着身旁人。
靳言默默地回望着他,过了许久,夜风吹过,在发烫的眼眶里带起涟漪,那里头的潋滟水光,再盛不住,从眼角溢出来。
靳言不想让那笨蛋看到自己这样脆弱的模样,用力眨了眨眼,将头扭向另一侧,只给对方留下一个泛起红晕的耳廓。
下一刻,一张帅气的脸在他眼前放大。
林澹绕到他面前来,此时跟近距离地盯着他的眼。
靳言的心跳忽而变得很重,他呼吸一滞,垂下眼,目光不自觉有些躲闪。
林澹轻笑,
“怎么还哭了?”
靳言羞恼起来,拧着眉心,沉声说:
“本座没哭!离远些,莫要挨得这样近!”
他说着,抬起手,横在林澹胸前,想要两人从自己面前推开。
然而下一刻,手腕便被对方箍住了。
林澹一只手捉住他手腕,另一只手臂抬起来,从靳言面前,横向伸到他另一侧脸颊,指腹很轻地擦过靳言噙着泪水的眼角。
常年劳作而长满老茧的粗糙指腹,骤然擦过靳言湿润细腻的皮肤,带来微痒又有些火辣的触感,激得他轻轻一颤,下意识偏头躲开对方的手指。
然而这偏头的动作,躲开了林澹的手,却将自己的脸颊送到了林澹面前。
脸颊冰凉的皮肤,擦过林澹鼻尖,一股清新的冬雪气息,萦绕在林澹鼻息,让他呼吸变得深重。
靳言抬眼,发现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对面修士喉头滚了滚,目光变得很沉,眼底浮起一股异样的神色。
靳言想要说什么,可红润的双唇动了动,将对方眼底压抑着的火苗彻底点燃。
林澹身体贴过来,微微侧开鼻尖,闭上眼,将自己的双唇送出去。
“你……!”
两人的唇瓣堪堪擦过,靳言忽然使劲全身力气,拼死将林澹往外推。
林澹刚才为了能转过身去,看到靳言的正脸,上半身便一直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坐着,身体尽可能向靳言倾斜,重心很不稳。
这时候全无防备,忽然被对方全力一推,猛然睁开眼,手臂在空中划拉两下,仍旧没能重新维持住平衡。
“诶、诶……”
他上半身往后仰,就那么从屋脊上栽倒下去,眼看就要后脑勺着地,仰面从屋顶跌落下去。
他下意识伸出手臂,虚空中想要捉住什么,下一刻,手臂被冰凉的手指攥住了。
林澹趁机借力,翻转手腕,扣住对方手背,用力往怀里一拉。
靳言被他拉进怀里,手肘撑在他胸膛上,用力捶打,怒声喝斥:
“你为何如此放浪!如此不知廉耻!
“是否稍有几分姿色的年轻修士,你见一个,便要表白一个?
“你与我才相识多久,你便要做出这样无耻之事!”
听着靳言那些怒骂的话,林澹懵了。
他这才意识到——
合着尊上大人这没来由的怒火,是以为林澹把自己当成月前辈了?
林澹无奈地笑起来——
掌门尊上,也太能吃醋了,之前吃自己那白猫分|身的醋,现在又吃自己另一个分|身的醋……
“尊上!你听我解释……”
林澹喊了几声,对面没理会他,林澹急了,两只宽大的手掌将对方那小一号的两个拳头彻底包在手心,然后沉声喊:
“阿言!”
靳言手上动作滞住,浑身一僵,抬起眼皮,茫然看向林澹,
“你……”
“我知道是你。”
“你何时……”
“从你幻化出这位月前辈的分|身之后,没多久就看出来了,”林澹说着,笑起来,“你也没打算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吧?”
毕竟每次林澹问什么,对方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回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靳言确实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不管是以白猫分|身的形态,还是现在这副分|身的模样,但那是因为他觉得以那笨蛋的不大灵光的脑袋,根本不可能识破他的分|身,所以他从未防备过对方。
没想到,这笨蛋,竟然突然开窍了……
正在愣神,靳言的肩膀忽然被揽住了,接着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对方放倒。
那笨蛋这时候倒是有心,将靳言仰面放倒在铺满琉璃瓦片的房顶上时,甚至还记得调动灵力,用出御物之术,托住靳言的腰腹,让他在躺下时身体不至于摔疼。
待到靳言回过神时,林澹已经一手撑在他头侧,身体覆在他身上,跟近距离地盯着他的脸看。
靳言的心跳很快,垂下眼,错开视线,低声喝斥:“松开本座!”
林澹自动屏蔽了他的命令,他的视线如有实质,沿着靳言的脸颊,一路往上描摹着,最后落在那条贴在额头上的猩红色抹额上。
眉心轻蹙,林澹抬起手,想要去摘那抹额。
下一刻,手腕被对面用力攥住。
“放肆!”
靳言眼底是真的带上几分恼怒。
林澹将对方神情看在眼里,将手退回来,没有继续碰那抹额,只是轻笑着,在对方耳边说:
“可我脑袋里,一晚上,都在想更放肆的事……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靳言的脸颊绯红,沉着脸,“不想,放开!”
他说着,抬起手,用力在林澹胸膛上推搡。
力气实在太小,像小猫踩奶似的……
这样想着,林澹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咪咪的模样来。
他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咪咪就是掌门,掌门就是咪咪。
他以前对咪咪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以掌门的修为,他明明完全可以拒绝的,可身为小猫咪的他,那时候,却每次都逆来顺受,在林澹的威逼利诱下,身体一点点软下去。
真的……是逆来顺受吗?
“尊上……”
林澹轻声喊,他此时浑身的血液都躁动着,往上下两个部位涌过去,却只能强压下那股冲动,咽了咽干涩的喉头,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
“我每次抱你,你明明都可以用灵力,轻松反制住我的,为什么,一次也没有用过?
“是怕自己的灵力和威压太强,伤到我?
“你……心疼我啊?”
林澹离得太近,说话间,灼热滚烫的气息拍打在靳言脸侧,让他脸颊到脖颈处,烧得通红一片。
他胸口起伏着,努力维持住身为掌门的矜持与骄傲,冷声说:
“不是,莫要自作多情!”
林澹轻笑,笑声震得靳言耳廓发痒,想挠,又不敢挠。
下一刻,他泛红的耳尖被对方手指碰了碰,激得靳言浑身一颤,想要怒声训斥什么,尚未开口,却被对面抢先。
“可你脸红了……”
林澹讲着调笑的话,声音却有些哑,
“是我自作多情,那你现在就用灵力,尽管将我挥开。
“受多重的内伤,都没关系,是我自找的。”
靳言眉心蹙起,心头升起一股羞愤恼怒情绪来。
——对笨蛋,怎能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
靳言瞋目瞪向对方,抬手想要将对方放在他耳旁的手回来,手背触到对方掌心,这才发现——
对方的掌心滚烫,手臂正细微地战栗着。
靳言一时愣住。
这笨蛋,分明也不是游刃有余的情场老手。
口中讲着那样撩拨的话,可眼底的情绪,却暴露了他在感情上的生涩和稚嫩。
视线重新落回面前那张俊朗的脸上,靳言看到对方眼眶竟变得通红,眼底滚动的,全是浓重的欲|火……
努力克制着,却十分坦诚,十分直白的欲|望。
“你……”
靳言刚吐出一个字,接下来的话,便再讲不出口。
林澹像是用了最大的耐心,等了几秒,之后,他的两只手臂收拢,将靳言禁锢在身前,然后俯身压下来,
“你既然不用灵力……
“那,我要亲你了。”
第100章 第100章
“你!放——唔!”
靳言最后一个“肆”字没能讲出口, 余下的话被一吻封住。
林澹像是早就猜到他会讲什么,靳言刚张开双唇,他便已经双眼含笑,倾身压下去, 将自己温热的双唇, 紧紧贴上靳言微凉的唇。
“唔……”
那是一个急迫, 热切,甚至有些蛮横的吻。
靳言从来都不知道,林壮壮这个老实笨蛋,竟然会有这样强势到近乎豪横的一面。
“放……丝……你……”
靳言的话语仿佛被扯断的串珠, 一颗一颗蹦出来,又被对面以唇舌卷起来,尽数送回他唇齿之中。
他被越来越强的窒息感裹挟, 这种身体不受自己控制, 被迫跟着对方的节奏沉浮的感觉, 靳言很不喜欢。
刚才误伤林澹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靳言心有余悸,根本不敢用灵力,只能抬起手,用力捶打对方胸口。
下一刻, 手腕被对面捉住了, 压在头顶的琉璃瓦上, 动弹不得。
力量悬殊,靳言瘦弱的身躯, 被对面宽厚强壮的身体, 像小山一般压住,死死禁锢。
林澹压抑太久, 忍耐太久的欲|望,在今晚,似火山喷薄而出。
他说到做到——
如果靳言舍不得伤他,如果靳言不动用灵力反制住他,那他便要做那更加放肆的事了。
靳言身体上的那些细弱的挣扎,落在快要彻底丧失理智的林澹眼中,只觉得像绵软的羽毛,挠在他心底。
非但没能阻止他的行动,反倒在他心中那原本就已经在肆意蔓延的欲|火上,又浇了一桶油。
唇舌抵入,攻城掠地,一点一点剥夺了靳言的呼吸。
以靳言的修为,放在平时,能有修士靠近他三步以内,已经是非比寻常的事。
除了林壮壮,他更是从未与其他修士有过亲昵的肌肤接触。
他何曾经历过如今这般带着极强侵略性的亲吻?
他以为自己会厌恶,会愤怒,会控制不住,最终释出灵力,将对方像落叶一般挥落到屋檐下去。
然而靳言没有。
对面那满是至阳灵力的滚烫气息,被送入他口中时,靳言原本抗拒着、僵硬着的身体,倏然软下来。
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那是他渴望许久的,至纯至精的天级至阳灵力。
可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吗?
又好像不是……
只是因为,在他身上放肆的那人,是林壮壮,那个他放在心上的笨蛋。
所以靳言的身体,在这亲吻中,一点点软下来,从一开始的抗拒,逐渐变得顺从。
感觉到身|下人的变化,林澹最后一丝克制力,也彻底消散了。
他有些急切的将那一吻加深……
纠缠中,带着冬雪气息的至阴灵力散出来。
那灵力汇入林澹体内
丹田处开始冲撞起来,想要得到更多这冰凉的灵力的慰藉。
林澹脑海中,理智已然被原|始|欲|望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一面用力深吻住身|下人那双湿润冰凉柔软的唇,一面将手往下,抚过对方衣襟,然后一路朝下,落在对方细瘦的腰肢上,用力揉搓。
仿佛要用蛮力,从那清瘦柔软的身体中,揉出更多冰冰凉凉的灵力来。
靳言感受到那温热粗糙的手掌在自己身上作乱,像砂纸打磨过刚从冷水中捞出的剥了壳的鸡蛋。
强烈的刺激,让他身体如触电般颤栗,闷哼一声,原本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了,含着水光的眸子,愤怒地瞪向身前人。
“嗷!”
林澹正沉浸在欲|望中不可自拔,忽然唇上传来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地松开对方的双唇。
血水从下唇渗出来,涌入他口中,舌尖尝到血腥味,回过神来,看向身下被他禁锢的那人,发现对方眼眶红着,正拧着眉,怒目瞪向他。
像只小猫似的,气鼓鼓的,被逼急了,还会咬人,但没什么威慑力。
林澹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可笑完了,感觉到一阵夜风吹过来,凉气灌进衣袍里,他被激得心头一颤,恍惚之间,理智被拉了回来。
“我……”
林澹看一眼身下人被他揉开了衣襟,凌乱的模样,又抬头,将周遭环顾一圈。
此时暮色四合,到处都被暗夜笼罩着,看不真切,可是……
这毕竟是桃花坞的屋脊之上,算得上半个野外了。
想到之前云螭穿过云海楼的结界,坐在院墙头,一条腿伸进桃花坞院子里来,朝他打招呼的情形……
还有关沧海扛着咲天刀,大摇大摆打开结界走进来吆喝着的样子……
他在这种随时都会有外人出入的地方,对掌门尊上做这种事……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对不起,我……”
林澹慌张地收敛心绪,抬起腿,从靳言腰间退开了,嘴里吞吞吐吐讲着道歉的话。
靳言的眉眼之间仍旧布满阴霾,怒目瞪着林澹,只是因为眼尾、脸颊、脖颈到锁骨都晕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因而看着并不像在寒玉宫时那位掌门那般令人畏惧,反倒多了几分无辜感,甚至……
让林澹的心底,莫名滋生出凌|虐|欲,想要不管不顾地将对方衣衫扯碎,看看对方羞愤却又被迫委身于他身下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意识到自己脑袋里又开始滋生出那些可怕的恶念了,林澹慌张地甩了甩头。
靳言这时已经缓缓撑着手臂,坐起身,脸色依旧冷沉,但并没有抬手去整理自己被扯乱的衣襟。
林澹扭头,下意识朝云海楼的方向,云螭经常坐的那个墙头看过去,见那里空无一人,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一些。
可一颗心落到一半,又重新揪起来。
以云螭的性格,他如果真的看到,或是感知到这院子里的画面,恐怕很可能会选择隐藏身形,然后默默躲在边上吃瓜看戏吧?
想到这里,林澹气血上涌,没来由有些恼怒。
他重新凑到靳言面前去,抬起手,捉住对方衣襟,用力拢起来,恨不能将那领口封到对方脖颈上面去,把对方每一处泛着红晕的皮肤,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除了他,谁也别想看到。
然而他拢到一半,手便被对面捉住了。
靳言修长的手指攥住他手腕,定定注视着他的脸,像是想从他神情中,分辨出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是怎么回事。
林澹有些心虚,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夜里寒气重,别着凉。”
话讲出口,忽而想到对方衣襟被扯开,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这种贼喊捉贼的行为,是在有些可恶,又慌忙低声找补一句:
“我、我不会再做那混账事了,你别生气……”
这时,对面人开口,声音不像平时那样清冷,带着几分沙哑,
“我何时说过,因为你做的那混账事,生气了?”
林澹猛地抬起头,茫然看向对方,
“那你……”
林澹舔了舔唇角,想说那你咬我干什么。
然而这样的问题,终究是问不出口,正胡乱想着,就见靳言用力捉住他手腕,接着——
抬起一条腿,欺身压过来。
林澹懵了,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着靳言朝他靠近过来。
待他回过神时,靳言已经扯开衣摆,两腿分开,骑跨在他腰腹之间,一只手撑在林澹胸膛上,将对方往后退。
林澹顺着他的力道,仰面躺下去,脸上仍旧有点懵,双手却是下意识伸出去,掌心握住对方纤细的腰肢,帮他稳住身形。
就听到靳言的声音响起,透着几分情|欲,又带着几分霸道,
“本座,要在上面。”
林澹做的那些混账事,虽然一开始,让从未经历过情事的靳言感到错愕和无措,可是靳言不会因为那些有些急切粗暴的行为而生这笨蛋的气。
这笨蛋和他一样,不过是初经人事,缺乏经验,过于生涩罢了。
靳言自然不可能因为这些怪罪于他。
但是……
——想要做上面那个?
——痴心妄想!
——本座已经在那识海中落了下乘,让你这笨蛋修士对本座的元神做了那样为所欲为之事。
——如今这肉|体之事,本座怎么可能再放你做上面那个!
——绝无可能!
靳言想着,身体朝林澹压近了,带着冬雪清香的气息,拍打在林澹脸上。
林澹笑起来。
他的两只宽大的手掌还紧紧握住对方的腰肢呢,手指在对方腰侧轻轻摩挲着。
这么细的一截腰,他握在手里,两只手的指尖都能碰到一起。
太清瘦了。
这小身板,抛开修为和灵力,看起来实在是弱不禁风。
可就是这么个小身板,口气却不小。
“嗯。”
林澹努力压住唇角,克制住戏谑的语气,让自己看起来严肃认真一些,
“好,都依你,让你在上面。”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嘛。
“你在嘲笑本座?”
靳言将林澹的每一处细微神情看在眼里,冷声质问。
“没有。”
林澹这时候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靳言自然看出来他在撒谎,可这也没什么,无知者无畏。
——待那笨蛋见识到本座的技术了,自然就会被本座折服。
“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座的厉害!”
靳言说罢,一扯腰间系带,将衣衫褪下,蒙在了林澹脸上。
“林壮壮,你好好受着!”
林澹眼前被一片雪白的衣衫遮挡得严严实实,鼻息之间闻到那衣物中残留的对方贴身的气息,耳旁听到对方像只小猫似的,讲着奶凶奶凶的叫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