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澹是被一股刺骨的寒意冻醒的。
他体热,不怕冷,可是睡着之前还是夏末秋初的天气,醒过来时,周围却像是一夜之间进入深冬,遍地寒霜,这景象,让林澹着实吃了一惊。
他茫然地坐起来,刚睡醒,脑袋还不太清明,恍惚之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抬起手掌在脑门上拍了拍,甩了甩头,睡意褪去,这才确定这不是梦。
他有些慌了,掀开薄被从床上跳下来,四处翻找,“咪咪?咪咪?”
林澹走出卧房,刚往小院子里跑了两步,脚步倏忽滞住。
一抬头,便看到夜色下,独自立于结冰的墙头上的,那一袭白衣。
林澹有些呆傻地仰着头,望着那道清瘦高挑的背影,看了一阵,
“仙子……”
那立于墙头的背影听到这个突兀的称呼,微微偏头,但并未回头看林澹。
林澹又喊了一声“仙子”,往前快速走了两步,手臂伸出来,想要去触碰仙子垂落在低矮的墙头上的那白色衣衫的一角。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和仙子相遇,他有太多话想对仙子说,有太多问题想问,更想看一眼仙子的模样……
可是就在他手指快要触碰到那白色的衣摆时,对方却纵身一跃,像一缕轻烟似的,飞至半空中。
林澹的手指落空,没来由心乱起来,“仙子!”
对方境界比他高出太多,执意要走,他根本留不住,也追不上。
眼看着那白色身影就要再次远去,林澹追上去,瞬间释放出自己那“吞噬万物”的神通来。
深渊巨口张开,头一次,不是为了饱腹,只为了能留下那个身影。
啊呜一口,林澹腾空而起,成功咬在了对方随风而动的衣摆上,死死不松口。
“仙子”眼看就要飞身离开,衣摆处却倏忽挂上一个大块头,身形一滞,悬停在了半空中。
“松口!”
仙子终于怒极了,沉声呵斥一句。
声音冷冷清清的,相对于一个仙子而言,声线有些低哑,但是和林澹之前那模糊的记忆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真的是你……
林澹唇角翘起来,口中一排黑色的啮齿状的小犬牙却咬得更紧了,用实际行动回应对方:不放!
仙子似乎是叹息了一声,接着手臂轻抬,“撕拉”一声,竟是直接将自己的衣袍斩断。
林澹来不及松口,身体和那被斩断的衣摆一起,如落叶般坠下去,重重砸在张家小院子里。
林澹哼哼一声,即刻从泥土地上扑腾起来,还想再追上去,然而刚飞身跳起来,“啪”的一声,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
仙子顺手落了一道禁制,将整个张家小院护住,外界的灵兽攻不进去,里头的修士也出不来。
眼见着仙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林澹有些绝望。
因为修为比仙子低太多,他没办法突破对方的禁制,而“吞噬万物”的神通无法直接用在面前这张无色无形的结界上,想要冲出去,他只能像之前突破寒玉门的护门大阵时那样,找到这张法阵的阵基,将那用来做阵基的带着灵力的法器吞噬下去,才能破坏这道法阵。
林澹像只困在牢笼中的小兽,沿着那结界边缘团团打转,想要把阵基找出来,然而一无所获。
而这短短的时间,靳言的分|身已经飞至五十里之外,与刚刚赶到现场的寒玉门修士汇合。
这次赶来现场的有一支侦查队和一支守卫队,共计八十余人。
两队修士之所以能这么快赶到现场,是因为这是靳言之前在寒玉宫提前派遣过来,准备暗中提防鸡鸣城城主的。
他们得了掌门令,连夜出发,马不停蹄地赶来,没想到对面的行动竟还是比他们快了一步。两队人在离鸡鸣城还有百里的地方,便收到了城镇四面遭遇灵兽突袭,被迫布下守城大阵自保的消息。
带队的两个修士看着如黑云一般朝着鸡鸣城奔袭而去的兽群,正唏嘘感慨这城外的百姓今晚难逃一劫,就见一阵铺天盖地的寒气将整座城冻成灰白的一片。
能有这样的能力,在一瞬间将整个城冰封住的……
“掌门!是掌门!”
两队修士迅速循着那道寒气破空而出的方向赶去。
.........
林澹最终也没能找到可以吞噬的阵基,他最近一直吃不饱,体内灵力非常稀薄,“吞噬万物”的神通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便被迫终止了。
之后不久,林澹陷入昏睡。
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满地的冰霜褪去,夕阳从窗户照进来,刺得林澹皱起眉头,眯起眼,抬手遮挡阳光。
“澹子!”
张远赶过来,“你醒了?身体有没有事?”
林澹坐起来,除了头有点疼之外,身体并没有任何异样,他看向张远,询问昨晚的情况。
张远简单讲了,“幸好寒玉门的仙长们赶来得及时,救了咱们几个村子上千人的命!虽说田里的稻子都被冻死了,可是只要人没事,咱们就谢天谢地了!”
林澹和张远一样,也为村民们安然无恙而感到由衷的高兴,两人感慨一番昨晚的有惊无险,末了,林澹问:
“寒玉门来了哪几位仙长?是谁将村子冻了?”
张远挠着后脑勺,呵呵地笑,“这种事,我们这种小屁民哪能打听的出来。”
林澹点点头,没再问了。
张远趁着天黑之前,去了趟田里。
林澹留下来,把小院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没找到自己的猫。
月亮高悬,仍旧没见张远回来,林澹寻到地里去。
借着月光,远远地看到张远正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并肩站在田埂边上,林澹脸上挂着笑,抬脚就要上去打招呼,走近了,听到两人的对话,又停下脚步。
“老张,那个叫林大壮的修士,必须今晚就赶出去,让他再也不要踏入我们村子半步!”
“老爷,您行行好,开开恩……”
“这事没得商量!赶紧让他滚蛋!”
“老爷,澹子他救了我们父女俩的命,我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事……”
“忘恩负义?我把田租给你,给你口饭吃,算得上你衣食父母,对你也算有恩有义了吧?你就这么对我?”
“老爷,澹子他留在我家,只是帮工,没多吃您一粒稻子,您为什么这样容不下他?”
“你觉得这事就是多吃两粒稻子的事?!你知不知道他之前犯了什么事?背后得罪了哪位大佬?”
“犯、犯了什么事?得罪……谁了?”
“啧!你知不知道,梁城主和主簿,还有鸡鸣城里十几个大人们,都因为他的事,已经连夜被带走了!”
“这……那些大人难道不是因为那兽群的事才被带走的?”
“不是!这事有内幕的……兽群出事之前,主簿大人暗地里和我通过气的……这事……啧!我跟你说不清楚,反正那个林大壮,绝对不能留在我的田地里!”
“老爷,可是……”
“别他妈的‘可是’了!那个林大壮,绝对留不得!明天天亮之前,他如果还没从这里滚出去,你现在承包的这一片田地,我就全部收回了!”
“老爷!您不能收地啊,我们父女两个,就指望这片地过活了!丫丫她才刚入学堂,往后正是用钱的时候……”
“你要是还为你女儿考虑,还想租我这片地,就趁早把那修士赶走!别逼我自己动手,彻底撕破脸!”
“这……”
.........
晚上,张远约林澹吃酒。
两个汉子围坐在一个小方桌边上,菜没吃多少,酒却是一杯接着一杯往肚子里灌。
几次想要开口,都欲言又止,到最后,张远把杯里的酒喝干,终于下定决心,朝着林澹斩钉截铁地说:
“澹子!这辈子能认识你这么个兄弟,大哥我高兴,高兴呐!
“来,你把杯里的酒干了,大哥跟你保证,往后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有我和丫丫一口饭,就绝不会少了你一口!”
感觉到捏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用力到陷进他肉里去,林澹垂着头,眼眶发烫,闷闷地把那一口酒喝干了,
“张大哥,谢谢。”
.........
第二天,天还没亮,林澹留下一封书信,收拾铺盖,默默离开了张家。
翻过几座山,待到天色暗下来,林澹找了一棵老树,爬上枝头,倚靠在树干上,望着天边落下去的夕阳,轻轻叹息。
他从腰间乾坤袋里把那“莲花香氛球”拿出来,发现里面的灵气已经基本上被他吸干了。
重新将那“香氛球”放回乾坤袋里,手指触到一片柔软的布料,林澹将那片白色的细纱拿出来,小心地放在掌心。
那是被撕下来的衣摆的一角,在那白色细纱里,缠绕着两根白色的猫毛。
林澹已经不再寻找他的猫了,就像他不再去寻找那位仙子一样。
而这时,晚风吹过,带来一阵熟悉的香气。
林澹抬头,就看到那白色的身影,轻轻落在他面前。
“……咪咪?”
林澹满脸的愁云,在看到白猫出现的那一刻,顷刻间消散了。
他抬手,想要将猫咪捞进怀里来,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
白猫上前一步,挨着林澹,在他身边坐下来,叹了口气。
林澹眼珠瞪得滚圆,看向白猫。
这猫咪一直很安静,往常不管林澹怎么逗,都绝不发出任何声音的,现在竟然……
在林澹那惊异的目光中,白猫开口,声音像小猫一样纤细,吐出来的,却是冷冰冰的两个字: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