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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轰隆——”

    雷声闷响,昭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抬起头,看着几乎就要逼近树顶的黑沉云层,喃喃道,“明明刚才还晴空万里,怎么眨眼间就要下雨了?”

    又不是六月。

    “赵管事。”一个年轻人凑到中年男人的面前,嘿嘿笑着,“咱们这次是领了命,代家主前去探望行少爷的,那位行少爷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能让家主如此郑重其事地对待,按理说,应该是位十分受重视的少爷才是,怎么之前都没有听说过呢?”

    说完,那个年轻人又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一抹恍然,压低声音,贼笑道,“该不会,是家主的……私生子吧?”

    “休要胡言!”被叫做赵管事的中年男人瞪了他一眼,“钱义,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我只当你小孩心性,嘴上没个把门的。可若是让旁人听了,哼,怕是你尸体都不知道埋哪儿了!”

    钱义左右看了一眼,嘿嘿一笑,“赵叔,不就是在您这儿,我才敢这么猜吗?”

    赵管事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许,“那位行少爷的情况……非常复杂。总之,等到了止善园之后,不要好奇,不要打听,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说到最后,赵管事的神色愈发凝重,“听明白了吗?”

    钱义原本还想嬉笑两声,但是在赵管事越来越凝重的神色下,他也正经了起来,“是,我明白了,赵叔。”

    “嗯。”赵管事点了点头,他回过头,招呼后面的人,沉声道,“大家动作快点儿!尽量在雨落下来之前赶到止善园。”

    “是!”

    一行人走在密林之中,周围树影幢幢,气氛颇为阴森恐怖,以至于行走其间的人,都会不知不觉紧张起来。

    虽然没有开口,但是钱义心里却在不停地嘀咕,也不知道那个神神秘秘的行少爷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性子那么奇怪的?喜欢住在这样阴暗幽森的地方?

    钱义可不是什么新仆,他是晏家的家生子,颇受信任。但从小到大,无论是他的长辈,还是他交好的其他仆从,甚至是他曾经服侍过的贵人,都不曾提起过这位行少爷。

    而且,家主对这个所谓行少爷的存在似乎讳莫如深,或许……是家主故意隐瞒了所有和这位行少爷有关的消息?

    但,为什么呢?

    随着几声闷雷响起,一行赶路人的脚程又快了几分。终于,在硕大的雨点落下之前,他们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座宅院。

    宅院坐落于远离人烟的深林之中,若是不知情的人突然见到它,或许会以为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妖鬼居所,不仅不会靠近,胆子小点儿的,甚至会被吓得屁滚尿流。

    钱义抬起头,宅院大门的上方是一块牌匾,但诡异的是,那块牌匾上空无一物。

    大门两旁坐落着雕刻精致的石狮,在偶尔落下的闪电中,呈现出狰狞恐怖之态。

    朱漆大门紧紧闭合,兽首衔环,似乎拒绝着一切生物的靠近。

    肃杀的气氛下,赵管事上前,叩响了门环。

    没多久,朱漆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半张脸来,看相貌,那似乎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女性,“来者何人?”

    赵管事举起令牌,镇定道:“奉家主之命,前来探望行少爷。”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落下,借着让人胆寒的银白色光芒,大门里的人也看清楚了那块令牌的模样,确实是家主亲赐的令牌没错。

    确认令牌是真,朱漆大门的缝隙开大了一些,“进来吧。”

    一行十人,鱼贯进入了大门内。

    与门外的阴森可怖不同,朱漆大门内,游廊下到处都是点燃的灯笼,将整个院落照得明亮无比。

    假山流水、花草丰茂,看上去倒真的像是一座凡间的普通园林。

    赵管事和钱义一行人被引到一处厢房休息,同时,止善园里的侍女也为他们送来了干燥的衣物,以供他们更换。

    一行人沉默着换好干燥的衣服后,钱义似乎是有话想说,但是还不等他开口,就被赵管事用眼神阻止了。

    不要好奇,不要打听,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钱义想起了之前赵管事的叮嘱,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但他心里的疑问可是一点儿也没少。

    就钱义刚才走过的那短短一段距离所观察到的东西来看,这座院落,虽然看起来精致典雅,但总有一些不对劲儿,或者说不协调的地方,可一时半会儿,他又闹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为什么不协调。

    但他也不能开口问。

    一行人沉默着,直到一个看起来颇有威严的女人走了进来。

    “赵石,赵管事,许久未见了。”那面容威严的女人嘴角扯了扯,似乎是想要扯出一个笑来。

    赵管事抬手行礼,“祝管事。”

    赵石不是第一次来,对这位祝婴祝管事也算是略有了解,知道这位祝管事负责这座院落中的一切事务,对行少爷的照顾极为精心,比自己更得家主信任。

    稍微寒暄了两句后,赵石便直奔主题,“家主十分关心行少爷的近况,特意差遣我们过来探望,顺便看看行少爷是否需要添置些什么。”

    祝婴轻轻点头,“应该的。不过,赵管事,我还是要再次提醒你一句,谨记你的职责,在行少爷面前,不要说多余的话,也不要做多余的事。”

    “当然,我明白。”赵管事神色严肃,“在来之前,家主已然叮嘱过许多次,赵某,牢记于心。”

    似乎是对赵管事的反应颇为满意,祝婴微微颔首,“行少爷正在花厅休息,随我来。”

    片刻后,注意到钱义也一并迈开了脚步,她眉心微微蹙起,似有不满。

    赵石低声道,“也是家主的吩咐,之后,就要他来带队了。”

    意识到那个年轻人是赵石的继任者,祝婴堪称苛刻地扫了他一眼,冷声道,“待会儿见到行少爷,你一个字,不,一丁点儿声音都不许出,也不准抬头,明白吗?”

    “是。”钱义低头,恭敬地道。

    *

    祝婴提着灯笼在前引路,豆大的雨滴落下,砸在游廊的琉璃瓦上,敲响了一阵急乐。

    窗外雨急声骤,花厅内早已烧起炭盆,点燃烛火,烛影倒映在窗户上,影影绰绰。

    祝婴推开门,微微屈膝,“行少爷,家主遣人探望。”

    赵石顺势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赵石见过行少爷。”

    雷声轰鸣中,一道足以撕裂半个夜空的闪电划过,照亮了整个花厅,除了祝婴三人外,里面空无一人。

    然而,诡异的是,无论是提灯的祝婴,还是赵石,仿佛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赵石行礼过后,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那一张空着的椅子上,他的身体仍旧微微躬着,脸上的表情十分真挚,“行少爷最近可好些了?”

    说完后,他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并对此做出了回应,语气殷切,“是的,家主很是关心行少爷,特意着属下前来探望。”

    “家中一切都好,行少爷不必担忧,多思不利于病体康复。”

    一番“交流”过后,赵石和旁边一直弯着腰,头都没敢抬起来的钱义退出花厅,祝婴则仔细关好了房门。

    走出一段距离后,两人才敢低声交流。

    “行少爷看上去有些……”赵石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稍微粉饰一点儿的词语,“心不在焉。”

    但实际上,他是想说呆愣的,看着就像是丢了魂儿一般。

    祝婴提着灯笼,与赵石并行在游廊上,钱义落后两步,处在一个刚好能够听见两人声音却不会太过打扰的地方。

    她并没有回应赵石的这个问题,而是道:“你知道的,之前的一段时间,行少爷对外面的世界有了超乎寻常的好奇。”

    赵石神色严肃,“我正是为此而来。”

    “不过,你刚才也看到了。”祝婴停下脚步,“行少爷已经再次回到正轨。”

    “行少爷这种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了。”赵石眉心蹙起,“如果将来有一天,他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出去呢?以他的能力……”

    “他不会的。”祝婴淡淡道。

    如此笃定?赵石眉头微微皱起。

    然而在对方那平静的语气之下,赵石却听出了一股莫大的自信。

    听说那位行少爷住进这里之后,就一直是祝婴祝管事在照顾他,这么多年了,从未出现过纰漏,对方能有这样的自信也算是正常。

    “轰隆——”

    接二连三的闷雷声响起,雨势愈发滂沱,掩住了二人接下来的声音,也掩去了深林中那一行脚印。

    大雨如注,浇得人睁不开眼睛。

    晏行将手搭在额头上,试图遮挡风雨,最终发现,那只是徒劳。

    他原本束好的发髻散乱了许多,被雨水贴在脸上,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雨水伴随着冷风,吹得他手脚冰凉。

    “阿嚏!阿嚏!阿嚏!”

    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之后,晏行揉了揉鼻子,在大雨中眯起眼睛,努力地在山林间分辨着方向,雨声中,晏行喃喃,“要跑得越远越好……”

    他来不及思考太多,艰难地把自己的脚从泥水中拔出来,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然而,从未离开过那座院落的晏行对外界一无所知,也并不具备在深林内行走的能力,突然降临的暴雨带给了他更大的困扰,在晕头转向之下,他脚下一空,整个人瞬间摔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不知道多久之后,黑暗中,只听“咚——”得一声,紧接着就是晏行的痛呼声。

    晏行抽了一口气,“好疼……”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后脑勺,“疼疼疼——”

    疼得抖了几下后,晏行再不敢碰自己脑袋上那个鼓起来的大包,同时,他也没有立刻尝试起身,而是安静地躺在地上,缓慢地恢复自己的体力。

    自从逃出来之后,晏行一直没敢停下,他不知道自己逃走的事情能瞒多久,自然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逃跑的路上突遇暴雨,让晏行的逃亡之路再上难度。

    一路上又累又饿,此时终于能有个能够避雨的地方休息,晏行躺在地上,压根不想起来。

    湿透的衣服还黏在身上,可此时的晏行连脱掉它们的念头都要往后排,因为他很累,只想好好睡一觉,但饥肠辘辘的感觉又让他入睡分外困难。

    昏昏沉沉之际,晏行感觉背后似有什么东西在动。

    一开始的时候,晏行还没有太在意,半梦半醒间,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但很快,那东西动的幅度大了起来,似乎是挣扎着想要从晏行身下爬出去。

    下一瞬,晏行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猛地惊醒,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背后!

    晏行猛地起身,却又因为起身太快,脑袋眩晕,再次摔了回去,“砰”得一声,脑袋又一次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唔……”

    吃足教训后,晏行一手撑地,缓慢起身,另一只手则在自己身后的地面上摸索着,片刻后,他捏起了一个东西。

    雨天本就昏暗,山洞里光线更差,但在适应了黑暗之后,晏行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长长的,像绳子,但又会动,所以……是蛇?

    捏着那不明生物愣愣地反应了一会儿,晏行缓缓地在自己脑海中勾勒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大约是自己滚进来的时候,不小心把这条小蛇压在了身下,把它给压晕了过去。

    等醒过来,小蛇便扭动着想要摆脱压在它身上的重物。

    想明白之后,晏行立刻对自己手里捏着的那条小蛇愧疚了起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改拎为捧,晏行语气歉疚,然而那条小蛇躺在他的手心里,一动不动。

    晏行顿时更加担忧,该不会是被自己压死了吧?

    认真想了一下,晏行郑重其事地道,“我希望你恢复如初。”

    “初”字刚落,晏行脑海中“嗡”地一声响,整个人便已失去了意识。

    即将软到在地的那一瞬间,一道银光闪过,枪尖插入地面,晏行歪倒在枪身上。

    *

    原本漆黑一片的山洞中燃起了一簇簇的火焰,就目测来看,那山洞的面积不算小,而在火焰亮起的瞬间,一个身形高大的男性轮廓迅速被光影勾勒出来。

    他身形颀长,一席黑色锦衣,却看不出那衣料的材质,火焰跳跃,映照出了那锦衣上流动的暗纹。

    浓墨一般的长发被精致的金色发冠束起,漆黑的眉,如刀锋一般,鼻梁高悬,薄唇紧抿,而最显眼的还是他的那一双眼睛。

    金色的竖瞳,那是绝不可能出现在人身上的眼睛。

    贺临缓缓蹲下身,金色的竖瞳注视着那个倚靠在枪身上的少年,眸子里满是思索。

    灵力在经脉内顺畅地涌动,无论是前不久刚被劫雷劈出来的新伤,还是不知多久以前留下的暗疴,都在眼前这个少年的一句话中彻底消弭。

    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里面带着探究与警惕,“你究竟是何人?”

    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过贺临也并不气馁,他盘膝坐在晏行面前,等待着对方醒来。

    *

    不知过去多久,靠在枪身上的少年眼皮眨了眨,缓慢地睁了开来。

    几乎是他睁开眸子的一瞬间,旁边正闭目养神的贺临也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瞳孔准确地落在他的身上。

    只是被注视着的人,此时还一无所知。

    晏行漆黑的眸子无法聚焦,神色间的茫然根本藏不住,不等贺临开口,他已经伸手揉了揉眼睛,低声喃喃:“好黑啊。”

    贺临一顿,视线在洞壁那一圈儿的火焰上掠过,开口道,“你看不见?”

    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应。

    晏行摸索着在黑暗中起身,大概是看他行动太艰难,贺临握住他的手臂,帮他站稳了身形,“小心。”

    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力度,晏行身体一僵,眸子瞬间睁大。

    这里还有第二个人?!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这里又是哪里?是来抓他回去的吗?回到那个困住了他两世的地方?

    那一瞬间,太多复杂的思绪涌入晏行的脑海,而其中最强烈的,是抗拒。他抗拒着回到那个精致的囚笼,于是,他想也不想,猛得低头,一口咬了下去——

    在双手被控制住后,这是晏行唯一能动用的“武器”了。

    “呜——”

    下一瞬,晏行捂着自己的两腮,疼得眼泪都险些流出来。

    咬下去的那一瞬间,晏行觉得自己像是奋力咬在了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上,甚至某一个瞬间,他以为自己的牙都被崩掉了。

    贺临看着对面正捂着腮帮子,眼泪涟涟的少年,终于确认了一件事,他看不见,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