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是三年后再次相遇, 陆双对她的第一个吻。
这个吻的力道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些粗鲁,又热又烫的东西卷着她, 裹挟开她的唇齿, 大刺刺地毫无顾忌, 顾环毓恍惚间有一种被人一口吞掉的错觉。
他身上属于男人的阳刚气息扑面而来,熏得她有些昏昏然。下唇被他不断地含住咬住, 微微地开始发麻。
他闭着眼, 热辣辣的气息喷在周围, 一双手也没闲着, 撕拉一声轻响,胸口传来一阵疼痛, 顾环毓感到一凉, 意识逐渐回笼, 慌忙想要去拽。
这一动作却似乎又惹怒了陆双, 他抬起头, 制住她的双臂,一颗头颅顺着红唇逐渐往下,深深地埋了进去,顾环毓无力地仰起脖颈, 一瞬间软了下去。
她想要推开他,奈何没有了手,而陆双似乎预判到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顺势压住她的双腿,膝盖微微用力, 将她分开,顾环毓此刻再无还手之力, 就是一条案板上的肉。
他烫的惊人,呼哧呼哧喘着气,一边忙着,一边拱起遒健的腰身,腾出了一只手,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在解自己的腰带。
这时院子外传来砰砰砰的呼唤声,“阿双!阿双!你在吗?”
陆双倏地抬起头,不悦地看向院子外,眉目立刻染上一抹戾气,顾环毓却趁着他停了下来,立刻逃了出来,飞快地将自己松垮的衣服拢了拢,蜷缩起自己,也不安地望向门外。
许圆圆焦急地等在院落外,不知道陆双在不在里面,夜风有些冷,她拢了拢衣襟,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过了片刻,院子里面有开门声传来,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开了门,慢悠悠下了台阶,一步步来到了院子门口。
许圆圆高兴极了,眼睛一亮,“阿双!”
陆双的一张脸在夜色下难看至极,冷冷道,“有事?”
许圆圆搓了搓手,没注意到阿双要吃人的脸色,“阿双,外面好冷,你请我进去坐坐呗。”
“不方便。”陆双一口回绝,“就在这说。”
许圆圆怔了怔,这才注意到陆双身上松松垮垮的上衣。
似乎是刚沐浴完毕,他的衣裳穿的很潦草,松松垮垮地耷拉下去,里面似乎什么也没穿,许圆圆甚至还看到了一小截劲瘦的腰线,里面是男人健硕凸起的肌肉线条。
她小脸一红,立刻转过了眼,又忍不住动了动鼻子。怎么他的身上好像还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那个……”她想跟他说关于顾环毓的事情,但是一时片刻竟然迷糊了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口,一时气恼,跺了跺脚,“算了!白天我再跟你说吧!”说完一溜烟便跑了。
陆双摔门而入,把蜷缩在床边的顾环毓吓得一个哆嗦。
她下意识将胸前的衣裳拢的更紧,忍着心里的惧怕,小声问道,“……怎么了?”
陆双沉着头,面无表情地走到床边,翻身重新躺了下去,“没什么。”
被外人这么一打扰,他此刻是彻底无了那种兴致了,疲倦地闭上了眼,“睡吧。”
顾环毓小心翼翼看着躺着一动不动的陆双,心里有些摸不准,他此刻看样子似乎是睡过去了。
陆双却在此刻突然睁开了眼,在黑夜里显得尤为雪亮,“怎么?不睡?”
“还不睡,是等着我来睡你?”
顾环毓连忙躺了下去,背对着陆双侧过身去,“我睡、我睡。”
她抱紧了自己,尽量离陆双远一点。身上黏糊糊的,全是他留下的口水,尤其是脸上、脖子上、还有……胸口上。
她很想去洗一洗,但是她此刻是一个字也不敢说的,只能强迫自己闭上眼,快点进入梦乡。
床榻一沉,陆双很快翻过身,贴在了她的后背上,两个人的距离又成了严丝合缝。
顾环毓简直寒毛都要竖起来。
陆双大手覆在她纤纤不堪一握的腰上,然后微微施力,将她整个扣住,更紧地与自己贴在了一起。
顾环毓差点忍不住要叫出声来。
有沉热的呼吸埋在她的发间,似是嘲讽一般,闷笑了一声。
“别动。”
“就这么睡。”
顾环毓便立刻安静下来,不敢动了。
“顾环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躲不了的。”安静了片刻,陆双缓缓道,“你现在人就在我的手里,早晚都要经历这一遭,为了避免以后少吃苦头,我tຊ劝你还是早点做好觉悟为好。”
“你刚才说,你会一直待在我的身边,直到我厌烦你、娶妻生子为止……”他慢慢道,讥诮的声音不知不觉带了些异样的温和,“顾环毓,我是个怕麻烦的人,既然你未嫁,我也未娶,不如我们两个就这么凑合凑合过一辈得了,你觉得呢?”
顾环毓心里一惊,还没等她准备开口说什么,发间又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轻若无物。
“好了。睡吧。”
他吻了吻她的头发,就这么拥着她,兀自睡去.
第二天顾环毓醒来的时候,榻上已经没有了陆双。
她悠悠睁开眼,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屋子。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下一刻门被人推开,陆双赤着上身走了进来。
他的发丝上、身上还有残留的水珠,显然是刚刚沐浴过,脖子上挂着发巾,正在一下下擦着头发。水珠溅到他肌肉块垒的腰腹,顺着那条深刻的腰线流到了深处。
顾环毓不敢再去看,连忙转了眼。
陆双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慢悠悠开门往里走,抬起头时,便看到顾环毓捂着被子跪坐在床上,修长的脖颈低垂下去,不去看他,一张小脸发红。
美人刚刚苏醒,发丝散乱,衣襟微微松散,一张娇颜全是绮迤未散的好颜色,犹如海棠春睡,说不尽的别有风情。
陆双看的一愣,擦拭头发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床边,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将头上的发巾扔给了她。
“给我擦发。”他指使道。
顾环毓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顺从地低垂下眼,轻轻挪到他的身边,跪坐在一侧,拿起那方发巾,慢慢给他擦着头发。
她的动作缓慢,一下一下细致地擦干他的发,动作温柔。
陆双闭上了眼,感受着那双轻柔的手一寸一寸地在触及他的头皮,泛开一阵微微的痒意。
顾环毓一边给他擦着头发,一边目光忍不住低垂,看向他结实赤|裸的脊背。
他的脊背挺直,肩膀宽阔,肌肉线条流畅又遒健,脊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结痂伤疤,像是一道道暗褐色的蚯蚓,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顾环毓忍住心酸,悄悄挪开了眼,不忍再去看。
这三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抬手,摸了摸他半干的头发,她停下手,轻轻道,“好了。”
陆双并不言语,顺势起身,捞起一旁的干净衣裳,一件件套了起来。
外裳被抽了出来,掉在了地上,他还没来得及弯腰去捡,一双白净的纤纤玉手出现在视线之中,替他捡起了外裳。
顾环毓慢慢走到他身前,直身踮起脚,将衣裳一件一件套在他的身上,再拿起一旁的腰带,收拢住他的腰身,慢慢束紧。
一件穿衣裳这种稀松平常的事,在她的动作下也成了赏心悦目。
陆双全程静静注视着她,偶尔间俯下高大的身,配合她低下头,目光却始终一动不动地凝在她身上。
顾环毓给他穿好衣裳,双手松开他的身体,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便转身准备走开。
陆双快步追上一步,似乎不想让她就这么离去,伸手想也不想便拽住了她的胳膊。
等顾环毓侧过脸,询问的目光看向他时,他又立刻烫到了似的松开。
“我今天要下山一趟。”陆双踌躇了一下,目光多了几分难得的不自在,开口道,“可能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脸上多了几分古怪。
怎么好像是远行的丈夫在向妻子交代事情一般。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古怪更甚,抿住了嘴。
顾环毓却听得蹙起了眉。
下山?
如果按他所说,山下可都是慕容彦的人。这个时候下山?他要下山去干什么?
她心中一慌,猛地转身靠近他,情不自禁抓住了他的胳膊,“陆双,你要下山?”
陆双没想到她会如此激动,一时愣住了,顾环毓也反应了过来,她怔了怔,慢慢松开了他的手。
两个人一时半会都有些尴尬。
陆双忍住心底那一份隐秘升腾起来的心绪,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你要下山干什么?”顾环毓担忧地看着他,“会不会有危险?”
陆双盯着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脱口问道,“你担心我啊?”
顾环毓神色变了变,慢慢低下头去,默了片刻,良久后,轻轻嗯了一声。
“我担心你。”她轻轻道,“我不想让你有事。”
这次换陆双沉默不语了。
他半晌没有回应,然而那一股升腾起来的心绪仿佛再也压不住。
过了会,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这才将自己的心绪平稳了下去,哼笑了一声。
“不必担心。”
他抬起手,犹豫再犹豫,还是将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又状似无意地抚了抚她的发,“我会没事的,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好。”
顾环毓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些小动作,只是忧心地仰头望着他,忍下心里的不安,良久,点了点头。
第62章
深夜的帐内, 慕容彦坐在案前,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里的奏折。
“玉骅山那边怎么样了?”
卫林躬身,道, “启禀殿下, 玉骅山如今流民肆虐, 管理困难,再加上连日的大火, 如果三天之内再不归降, 楚将军必会轻松取胜。”
慕容彦扶了扶额, 没有多将此事放在眼里, 只随口问道,“还不放人?”
卫林愣了愣。
这里的人, 自然是指顾大小姐。
“没有。他们那边……似乎没有动静。”
慕容彦冷哼一声, 没做表示。
如此威逼之下还不放人, 倒是让他高看一眼。
不过既然如此, 那他也不必留情了。
“去告诉楚将军, 明日动手,攻下玉骅山。”
卫林称了声是,行了一礼,躬身准备退下。
外面忽然传来了疾呼声, 似乎有什么意外在迅速发生,脚步声听上去纷至沓来,很慌乱。
“有刺客——保护殿下——”
慕容彦神色不变, 给了卫林一个眼色,卫林福至心灵, 立刻快走几步掀开帐子,走出去查看情况。
很快, 他的脚步声蹬蹬蹬地传来,脸上也带了几分慌乱,“殿下不好,有玉骅山的人闯入了这里,看那身手,似乎是刺客。”
“几人?”慕容彦问。
“好像……好像是一个人。”
这次连素来淡然的慕容彦都变了一下脸色,似乎是没有听清楚卫林刚才的话。
过了会,他淡淡道,“缉拿。”
陆双一人一剑,身影如鬼魅,矫健地穿梭在大大小小的营帐之间,如同神出鬼没在丛林中的黑色野性的狼。他的身上穿着定北军的盔甲,很难一时间辨认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一个人混进大营里的,他一路迅速无声,不断将路边的火把打落下来,烧起一片一片的火光。很快大帐便一片混乱,火光冲天下,有寻人的,有灭火的,还有大声警惕戒备的,开始便得有些混乱。
慕容彦听到外面有些慌不择路的动静,不悦地皱了皱眉,从案上起身,就要出去一探究竟。
“殿下不可——”卫林忙制止,“此人身手高强,胆敢一个人闯入我军大营,也许正是冲着殿下来的,请殿下待在这里不要出去,属下将誓死保护殿下的安全。”
慕容彦淡淡地看了一眼卫林,终于是没有动,片刻后,又坐了回去。
卫林不安地听着外面的声响,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
也许是刺客已经被缉拿了。
卫林松下心绪,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只是一口气还没有喘匀,又有人跑来帐外禀报,这次的声音更大声。
卫林急急赶了出去,便听到那人急急禀报道,“……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探到的粮草库的位置,一队人马趁着我们松懈的功夫,粮草库被劫了!”
卫林不可置信,差点没晕过去。
粮草是军队的重中之重,历来是打仗时期最核心的保障,此次粮草库全是卫林一手安排,放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没想到竟是一朝被人劫掠!
他似乎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那个人呢!”卫林大为恼火,“那个人抓到了没有!”
属下跪在地上,支支吾吾,不敢去回应卫林,似乎是感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威压传来,他瑟瑟抬起头,又迅速垂了下去,胆战心惊。
“殿、殿下……”
卫林连忙转身,慕容彦站在身后,面色沉如水。
卫林也赶紧跟着跪了下tຊ去,“殿下,粮草库被劫,都是属下的失职!属下甘受处置!”
慕容彦很快便将脸色恢复了回去,又变成了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长身负手而立,问道,“烧了多少?”
“我们赶过去的时候,粮草库就已经烧了起来,所幸赶到的及时,未及大半。”属下心虚道。
慕容彦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已经默默琢磨起了损失和接下来如何弥补,他一步步走出帐外,看着火光逐渐灭下,烟尘弥漫,已经恢复秩序的帐外,站在那名跪着不敢抬头的属下身前,淡淡道,“起身吧。”
说时迟那时快,这时一道蕴着千钧之力的箭矢突然穿过黑夜,刺破阴霾,朝慕容彦直直袭来!
“殿下小心!”卫林先反应过来,朝慕容彦扑了过去,然而已经迟了,那道飞速的箭矢已经擦破慕容彦的脸颊,在他的脸上泛起一道淡淡的红痕。
慕容彦脸色骤然变色,抬头循着箭矢望去。
那一道已经逃出大营的黑色身影,正立在远处的山坡上,缓缓放下弓箭,静静盯着他。
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与夜色视线交锋,彼此都看不清,慕容彦只看得清男人在黑夜里那一双犀利的眼,男人没有松开弓箭,胳膊又动了动,慕容彦看到又有一道箭矢朝自己射来。
他迅速拔剑,将第二支箭打落。
箭矢被长剑一剑斩落,扎在了地上,慕容彦再次抬头去看陆双时,那道身影已经如同消散的鬼魅一样,连着夜色一起隐了下去,再无踪影。
卫林看到捂着脸久久盯着山坡默不作声的慕容彦,一张脸都已经吓得发白,慌忙吩咐手下,“来人——去把那个刺客给我抓回来——”
沉默了半晌的慕容彦却是摆了摆手,声音听不出喜怒,“不必追了。”
大营里就没有抓到,到了外面也是一样的结果。
这次是他轻敌了。没有想到一个微不足道的玉骅山,竟然还藏着这样的人物。
慕容彦神色不显,嘴角缓缓扯出一丝弧度,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癫狂和阴鸷,下一刻他又眨了眨眼,将眼中的心绪尽数掩去。转身,走入营帐.
陆双当夜离开大营后,又一个人前往粮草库接应。
粮草库与定北军的大营挨得并不远,但也不近。早在定北军战胜燕王驻扎在此地时,陆双便已经派了几名心腹秘密潜伏在这一带,打探粮草营的下落,以防不时之需。
果然不出他所料,定北军很快便攻打玉骅山,此次的未雨绸缪也有了用场。
粮草营劫持的很顺利,他们的人劫持了几车粮草,临走时又一把火放了上去。陆双亲自坐镇,和留下了一批人负责断后,保护着另一批人护送粮草运往玉骅山。
埋伏在山下的楚将军的人马正在与李蔚交锋,无暇顾忌到他们,一行人沿着李蔚破开的防御缺口,断断续续将粮草运送了上去。
陆双全程负责吸引火力、断后、指挥,一路披荆斩棘,身上早已挂了不少的彩,但他并没在意,只是全神贯注地指挥着,一夜未合眼,到了第二天中午,李蔚率领死伤多半的人马返回到了山里,两方暂时休战。玉骅山收拾残局、处理伤兵,又马不停蹄召集人手布署接下来的计划,等到做完这一切后,又是过了一天。
陆双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其他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都熬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神色看上去疲惫至极。李蔚见众人实在看着撑不住了,商议完了之后,便让人赶紧回去休息。
陆双并没有感到多累,以前他刚到玉骅山的时候,为了尽快立稳脚跟,通宵达旦都是常事,那时候为了对付一个山头,三天三夜不睡觉也是有的。他步履轻缓地往回家的方向走,走着走着,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快,身上四肢百骸的疲惫从毛孔里一个一个渗了出来。
他此刻竟然想早点回到家里,早点看见她。
想到她此刻不知道在干什么,但是她总归是在等着他的,他的疲惫又一点一点消散了下去。
她那一日亲口说的“不想让他有事”,他记到了现在,这几个字一直反复地响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妄想似乎又要冲破久远尘封的回忆,就要起死回生。
这是不是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她还是愿意……跟着他的。
这样想着,他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陆双飞快地推开柴扉,走进院子,踏上石阶,推开房门。
他推开门,看着屋里的一切,快速地寻找那一抹纤瘦的身影。
逡巡了一下四周,他一愣,翘起的嘴角慢慢放了下去,神色犹疑。
屋里没有她。
他离开屋子,又去了屋后的温泉池边找,还是没有。
整个院子他都找遍了,到处都没有顾环毓的身影。
陆双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空空荡荡的一切,神色一沉,脸色再次变得可怕起来.
慕容彦纵横多年,已经好久没有尝过这种马失前蹄的滋味了。
而且对方还是一个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在眼里的土匪。
慕容彦决定好好上心起来,又给楚将军那里增派了两倍的兵力。粮草库损失大半,他们唯有速战速决,去下一个城池养精蓄税才是正理。
燕王虽然被他打退三百里,但是也不是没有趁虚而入的可能。可怕的从来不是玉骅山,而是燕王。如果白白耽误在这种地方,得不偿失。
可奈何玉骅山倒是也撑得住的,仗着劫走的粮草,竟是硬生生又多撑了几日。
玉骅山地势崎岖,易守难攻,只要玉骅山的人不轻易下山,定北军就攻不上去。就算是人数众多的定北军,也难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慕容彦一路打退诸多山头,不是没有想过招安,但是他对土匪的态度历来是不屑一顾,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到他的麾下为马前卒。只是这次的玉骅山难得令他刮目相看了几分。
玉骅山与其他的土匪都不一样,山里的人训练精良,还有善通阵法的人才,俨然是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军队。也是慕容彦目前为止遇到的最为棘手、最不好对付的一支。
照定北军的实力,想要收复玉骅山不是不能,只是相比于其他山头,需要多费一番功夫罢了。慕容彦犹豫要不要放玉骅山一马,犹豫不决,心里始终没有放松。
直到属下来报,燕王的军队似乎又有折返迹象。
慕容彦这才终于不再犹豫,准备将玉骅山的招安计划提上行程。
他没有想到的是,随着燕王消息抵达的同时,又有另一个意外之喜的消息随后一并传了过来。
“禀报殿下,顾大小姐回来了。”
第63章
顾环毓是在一阵头痛欲裂下醒过来的。
再次醒来,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营帐。
她悠悠地坐起,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记得自己前一刻明明还在陆双的那一方院子里,怎么再次醒来便换了地方?
顾环毓不可置信地呆坐在原地, 耳边传来将士们操练的声音, 声声振聋发聩, 将她从怔忪中惊醒,提醒她此刻已经离开了玉骅山, 现在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军营里。
她记得陆双那天走后, 她便恪守他的警告, 一个人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再不出去, 期间也没有与旁的人往来。
不对,还是有一个人的。
许圆圆。
陆双走后当天, 许圆圆突然去了院子里见她, 对她态度友好, 满面春风, 与她聊了很多关于陆双的事情。
对于这位不速之客, 顾环毓是退避三舍的。她心里其实一直抵触见到这位女郎。
在玉骅山的这些日子里,许圆圆是唯一和陆双走得近的女子,她能够感觉得到,陆双对她没有戒心, 甚至面对许圆圆的时候,他的态度要比自己温和的多。
她亲眼见过陆双面对许圆圆时淡淡微笑,看到自己之后又迅速变了的一张脸。
他们两人看上去是如此亲密、如此自然, 又是如此……相配。
而她,只是最不受他待见的那一个。
对于陆双那夜说的凑合着过一辈子的那句话, 顾环毓是不敢深想下去的。她全以为是陆双脑子一热,或者是口不择言。他那么憎恶她, 困住她也是想要留在身边折磨一辈子,又怎么可能会娶她。
他就算娶,也是会娶像许圆圆这样热烈、阳光的女郎吧。
而自己什么也没有,她只会给他带来不幸。
事情的转变是在许圆圆与她见面之后发生的。
许圆圆态度亲昵,一反常态,与她聊了很多事,大部分都是牵扯到陆双,关于他在tຊ玉骅山的这几年。
那时她面对许圆圆时自惭形秽,心中本来就一片乱麻,听到陆双的事之后,这才渐渐镇定了一些。
原来他在这三年里吃了这么多的苦,顾环毓一边默默听着,一边又想起他的背上那些横纵可怖的伤疤,而此刻他人在山下,或许面对的又是凶险万分的局面,而自己什么也帮不了他,顾环毓不忍再听,眼中蓄泪。
许圆圆自从那一日之后,便时常来陆双院子里看她。
陆双虽然交代过顾环毓不能随意出门,但他没有交代不能让许圆圆进来,而顾环毓又素知两人交好,便没有对许圆圆设防,两人一来二去,也能聊上几句。
可是她没有想到许圆圆会在糕点里给她下毒。
顾环毓最后的记忆,便是不胜她的邀请,吃了一小块许圆圆做的糕点,不久后,糕点跌落在地,她人也倒了下去,随后便是许圆圆发号施令的冰冷声音,和一众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等她再次睁开眼,便是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迷药的药效还没有完全散掉,顾环毓的头还昏昏沉沉的,她现在顾不得先去追究许圆圆为何这样对自己,听着外面操练的动静,军营……军营……她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里是?
这样想着,营帐的帘子被猛地掀起,一道颀长的身影蓦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是慕容彦。
慕容彦看着跪在地毯上,怔怔看向自己的顾环毓,修长的手指维持掀起帘子的那个动作,狭长的丹凤眼迸出难得的光芒,就这样站在原地不动。
片刻后,他看着她,嘴角缓缓翘起一抹弧度,冲她微微一笑,还是那种熟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他缓缓走向她,负手而立站在她面前,低下头,“别来无恙啊,顾环毓。”
顾环毓起先是惊愕,后来便是释然,最后成了接受的平静,她跪在地毯不动,仰头看着慕容彦,索性放弃了起身向他行礼,只凉凉道,“如今我该称你为定北王,还是九皇子殿下?”
“随你怎么叫。不过前朝已经覆灭,我觉得九皇子殿下不宜再被人称道,你觉得呢?”他的语气不温不许,甚至可以算的上是愉悦。
谁能想到,他在玉骅山吃了一次罕见的亏,如今峰回路转,竟是又有意外之喜,将她送到了他的面前。
“我说过我们会再次见面的。”慕容彦微笑道,“虽然久别重逢,见到你我很高兴,不过在叙旧之前,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你与你的母亲刘氏被玉骅山掳走,为何到最后刘氏一行人安然无恙下了山,却独独把你一人扣在了那里?”慕容彦缓缓问道,“如今看你气色不错,身上也无伤痕,想来也没有受人虐待,莫不是那里的山匪转了性,还是说,这里面不会有什么你三年前的老熟人吧?”
顾环毓心里暗暗一惊。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时候的九皇子慕容彦还未如同现在这般锋芒外漏,便也已经可以云淡风轻地喊打喊杀,而现在,他拥兵一方,地位一人之下,再也无需韬光养晦,只怕是一个谈笑间,一座城池便也可以灰飞烟灭。
若是被他知道了陆双,陆双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慕容彦看到顾环毓目光迅速一闪,默默留意,不动声色道,“不要跟我提什么美色之类的,你的一行丫鬟里也不乏有好颜色,为何那些人不留,却只留下了你,况且土匪向来以打家劫舍为生,这次却让你们全须全尾的下了山,这实在很难令人理解。除非,里面有你曾经在这里认识的人,他拼命保下了你,并且扣下了你。”
顾环毓心中波澜又起,面上佯作镇定,笑道,“殿下心思缜密,我三年前便领教过了,不过这次恐怕是你算有遗策。那里并没有我认识的人,并且殿下错了,玉骅山虽是土匪,但并不大恶,自我进山之后,亲眼所见山内秩序严明,流民秋毫无犯,那么他们会放走我们一行,也并无奇怪之处。”
慕容彦见她如此作答,丹凤眼微微眯起,“果真?”
顾环毓一笑,“殿下若不信我,何必又要问我?我如今引颈待戮,又有何缘由欺骗殿下。”
慕容彦静静打量了顾环毓片刻,道,“的确。如果真的是这样,又怎么舍得将你献出来,无非还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罢了。”
“不过有句话你却错了,我并不是什么吃人猛兽,你也无需引颈受戮。”说罢,他缓缓蹲下身,抚了抚她的发,“毓儿,这三年里,你可好?”
顾环毓意识到慕容彦这是将此事揭过的意思,心里刚松下一口气,却又被这一声毓儿恶寒到,往后缩了缩身子,“我好不好,殿下难道还不清楚吗?殿下令手下在京城到处宣扬你我之间的流言,京城之人无不对我退避三舍,这不就是殿下的目的吗?”
面对顾环毓的冷若冰霜,慕容彦也不恼,只是微笑,温和道,“我知道你怨我。但那时我分身乏术,无法及时赶回京城,迫于无奈之下只能如此,这样无人便敢再打你的主意,如若不然,你如今嫁作他人妇,你我今生便有缘无分。”
顾环毓不信他的花言巧语,只是头偏过一侧,不去理他,但是想到玉骅山,她又忍不住担忧道,“殿下扬言玉骅山将我献出,便可饶过他们,如今我人已在,殿下可否实现诺言,放玉骅山一马?”
“你想让我饶过玉骅山?”慕容彦淡淡道,语气却是带了几分不悦。
“殿下既然做下誓言,如今便要言而有信不是吗?”顾环毓道,“玉骅山遵守诺言,愿意为殿下退一步,如果殿下再一意孤行将他们铲除,可能会令周围动荡。”
“你是在替他们说话吗?”慕容彦道,“一群土匪而已,死不足惜。”
“殿下可否听我一言。”顾环毓斟酌片刻,慢慢道,“玉骅山并非罪大恶极之徒,我在山上待了几日,观他们大多数人都遵规守纪,并未做过作奸犯科之事,大部分人都是乱世之下被逼无奈才上山做了土匪,战乱之后,玉骅山将附近的流民全部纳入山上,青壮的充作人力,老迈的也老有所依,流民在那里虽不是安居乐业,但也起码不再经受颠沛流离之苦,如果殿下执意灭掉玉骅山,那么那群久居山里的流民怎么办,他们并没有罪,难道要一并铲除吗?玉骅山灭掉是小,但是殿下为了吸纳人心,一向打着爱民如子的旗号,难道就为了一时之意,而毁掉辛苦积攒的基业吗?民女愚见,如其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而且以玉骅山的如今实力,还不足以成为殿下的敌人。”
慕容彦最近一直在犹豫招安玉骅山的事情,听到顾环毓这一番话,不由得微怔了片刻。
她其实说的没错,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如果他再和玉骅山耗下去的话,两相受损,还没等他灭掉玉骅山,反倒是让另一头的燕王占了便宜。
玉骅山是个什么情形,慕容彦其实心里很清楚,否则他也不会在三年之前剿匪的时候灭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山头,却独独留下了一个玉骅山。
但是土匪之流,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慕容彦始终别在心里这一关上。
对付这样的势力,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彻底消灭,要么为他所用。
但是若是他不下手,难保日后玉骅山不会投靠燕王,更加成为心腹大患。
慕容彦心里默默想着,面上却不显丝毫,只看着顾环毓淡淡道,“你什么时候懂得这些了?看来这三年里,你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对了,前夜有人夜闯营帐,向我刺了一箭,他应该是玉骅山上的人,你认识吗?”
顾环毓一惊,这才注意到慕容彦右脸上有一道斜斜的箭痕。
伤口已用上好的金疮药敷的几乎看不出来,但是还是破坏了一张脸原本的清俊。
顾环毓面对的慕容彦,永远是一幅神色淡然、胜券在握的模样,是谁让他受了这样明显的伤?还是在脸上,这几乎可以算的上是一种侮辱了。
她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个答案。
前夜,正是陆双下山的日子。
顾环毓心中一惊,急忙掩住眼中的不安,佯作淡淡道,“我不认识。”.
陆双射伤慕容彦,本来就存着自己的几分心思。
若说偷袭大营是令定北军放松警惕、声东击西,那么目的达到了,他完tຊ全可以及时撤离、全身而退,但是他没有。
他蛰伏在一处角落,默默等待着,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人。
营帐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那个顾环毓亲口向他说的那个男人,三年前默默潜伏在梅县,想要伺机将她带走的那个公子。
帐子掀开,慕容彦长身玉立,出现在了陆双的眼前。
陆双从小野猎,早已练就一双鹰目,目光如炬,就算是夜间也能清晰视物,所以就算隔着重重黑雾,他还是一眼便看清楚了慕容彦。
陆双其实有好几次机会可以看到慕容彦的真容,比如慕容彦带走顾环毓,又在梅县街市遭遇刺客的那一次,如果陆双有心,也不是不可以看一眼慕容彦的脸。但是无论哪一次,他都是全心全意地奔着一个目标,那就是顾环毓。
如今一见,陆双也愣住了,这张脸似曾相识。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是的。他想起来了,这个人曾经去过梅山,那时候他浑身是伤,一行人也力不能支,若不是他躲在暗处,看着一行人艰难对抗黑熊,不忍之下射出一箭,他们就要被黑熊吞噬入腹。
是他。
原来是他。
陆双紧紧盯着慕容彦,盯着他清俊的面容、满身的气度。
原来这个才是与顾环毓本来相配的人。怪不得当初见到他的第一眼,他会莫名想起顾环毓。
原来……他就是定北王。
陆双在黑暗中蛰伏着,紧紧盯着慕容彦的样子,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扭曲又刺眼。他缓缓拉起手中弓箭,朝他一箭而去。
这一箭,力发千钧!
第一箭射中了他的脸,在他向他射出第二箭的时候,被男人一剑斩下。陆双遂也不再恋战,快速离开大营。
但是他心里已经深深记住了慕容彦的样子,或许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了。回去的一路上,陆双脑海里仍是时不时浮现起慕容彦那一幅高贵淡然的姿态。
他的心里像是长了一颗阴暗不见天日的藤蔓,如今一朝野蛮生长,正在恐怖地、狰狞地壮大,撕扯着他的心,令他不得安心。
回到玉骅山后,他忍着没有立刻去见顾环毓,而是醉心在了战事上,等他浑浑噩噩、强撑着精神终于结束完一切事宜之后,回到了院子,却出他所料,顾环毓不见了。
整个玉骅山都不见了她的踪影。
陆双精疲力竭地望着眼前一片苍茫,继而想到了什么,脸色又铁青一片。
一个阴暗的猜测呼之欲出。
她能去哪?
离开了玉骅山,她还能去哪?
自然是山下的那片大营了。
而山下的大营里又有谁?
那个被他射了一箭的男人,与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定北王。
第64章
许圆圆正在与季清风说着话, 两人不知说到了什么,她咯咯地笑着,银铃一般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悦耳。
“三当家!三当家!”洞外有人急急的争执声, 随即陆双便风卷残云般闯了进来。许圆圆的笑声倏然止住。
“阿双?你怎么来了?”
许圆圆脸色红润, 看上去心情很好, 但下一刻看到陆双气势汹汹的模样,她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了, 感到了有些惴惴不安。
“陆双, 怎么了?”一旁的季清风看着站定在两人面前、直直盯着许圆圆不说话的陆双, 也感到了不寻常。
陆双神色不善站定在许圆圆面前, 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去找过顾环毓?”
许圆圆一愣, 有些心虚, 道, “陆双, 你干什么?顾环毓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你不清楚?”陆双直直盯着她, 一双眼睛犀利如电,仿佛一切谎言在他眼前都无所遁形,“许圆圆,你把她怎么了?”
许圆圆心里一惊, 但面上仍是逞强道,“什么叫我把她怎么了,陆双, 你在说什么啊?”
“还在撒谎!”陆双突然拔高了声音,将许圆圆吓得一个激灵, 他暴怒道,“带进来!”
话音刚落, 候在洞外的手下将几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押了进来。
陆双在玉骅山素有冷面阎罗的称号,铁血无情,落在他手里的土匪非死即伤,陆双找到这几个人时,几人当即便吓破了胆,将用迷药迷倒顾环毓、再将她捆起来悄悄送下山一事招了个干净。
男人们看到愣住了的许圆圆,也是一愣,立刻齐声喊道,“三当家!是许姑娘!都是许姑娘让我们这么干的!”
许圆圆大恨!但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一口承认下来,不服气地仰头看着陆双,“没错,人是我放的!怎么样吧!”
陆双一张脸已经难看至极,切牙切齿道,“许圆圆,你怎么敢。”
许圆圆跟陆双从小相处到大,如今和他一起待在玉骅山里,更是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陆双是有些时候不给她好脸色看,但是她知道那都无伤大雅,他根本没有生气,她也有恃无恐,但是这一次,许圆圆清楚地感受到,陆双发火了,还是非同小可的那种。
她本来有些心虚的,但看到陆双这样子,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可置信涌上来,也有些委屈,“陆双,你现在是为了那个女人对我发脾气吗?那个惹祸精!”
陆双危险地眯了眯眼。
许圆圆恶向胆边生,口不择言起来,“三年前你忘了!要不是那个惹祸精一走了之,叔叔婶婶怎么会惨死,你又何至于沦落到这样的田地,明明是她将你害成了这幅样子,你竟然还在向着她!她根本就配不上你!阿双,这样的女人,你明明应该恨她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好吃好喝地把她养在自己的院子里,又为什么不让我把她送走!她就应该走的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闭嘴!”陆双冷斥,“三年前的事,跟她没有关系。我和她之间的事,还轮不到别人多嘴。”
季清风皱了皱眉,提醒道,“陆双。”
许圆圆怔住,眼眶忍不住红了,“没有关系?可是没有遇到她,你又怎么会遭受到这一切!阿双!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救下她,她就是个惹祸精,祸害了你全家不成,现在又要祸害我们玉骅山!若不把她送走,我们整个玉骅山都要被她所连累!你难道想看着我们都要因为她去死吗!”
陆双脸色愈加沉了下去,冷冷道,“妇人之见!你以为把她献给定北王,他就会放过我们吗?如今玉骅山就是砧板上的肉,焉有旁人不取之理?”
许圆圆怔住,随即苦笑一声,忍着眼泪倔强道,“我许圆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了他们,我随你处置。反正人我已经送过去了,你爱怎么便怎么着吧。”
陆双气不可遏,“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很危险,那个定北王将她光明正大公之于众,你知不知道她此刻面对的是怎样的处境!”
“我为什么要管她如何!”许圆圆气极,“我就是恨她,不喜欢她!怎么样!你要是觉得不解气,那就一剑杀了我!”
“你!”
许圆圆也气结,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竟然一把狠狠推开陆双,气冲冲跑了。
季清风这才通过两人的对话知道了顾环毓此刻离开了玉骅山的消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倒是也松了一口气。
如今山里的弟兄知道了定北王献出顾女的威胁,都持两种态度,一种是撸起袖子就是干,这些明的虚的都是欲加之罪,女人他们不献,还要给定北王好看,而另一种则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随便表面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隐隐是愿意将顾女献出的,因为他们已经过惯了与世无争的日子,不想被任何一个人破坏此刻的平静。
其实这很明显是一个死局。如果为了目前的和平献出顾女,究竟和不和平暂且不提,却很容易令一群血脉喷张的大老爷们心生窝囊颓丧之意,久而久之士气一蹶不振,而不献出顾女,则是与定北军正面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个定北王,从一开始到现在,都紧紧地拿捏住了他们的心理。不费一兵一卒,便轻轻松松令他们方寸大乱。
这样的一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他们为此赌上性命和前程呢?
季清风忧心忡忡地思索着这个问题,等到李蔚回来后,第一时间将这一疑虑告诉了他。
李蔚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最近他也一改吊儿郎当的个性,每天都抽出大半时间来安置流民、慰问伤兵。
管家理财,他有季清风;用兵打仗,他有陆双,而那些需要鼓舞人心、振奋士气的事情,就得需要他自己亲自来了。
“定北王如此心计,实在令我不安,tຊ恐怕不是我们日后可以投靠的对象。”季清风直言道。
李蔚大刺刺躺在椅子上,将头歪在一边,撑起一条手臂,慵懒问道,“怎么的?陆双那个小娘们跑了?”
“是。而且今日看陆双那态度,我怕他会冲动行事,坏了我们的计划。”
李蔚翘起二郎腿,两条大长腿烦躁地晃了晃,啧了一声。
“得。我去看看他去。”.
李蔚很快便去了陆双的院子。
他不请自来,自己不打招呼便推开了柴门,如同主人一般闲庭信步走了进来,边推开房门还边不满评价道,“小陆啊,我就说找几个人好好修修你这院子吧,阴森森的跟鬼屋一样,进来一趟全身都泛冷气!”
然而看到陆双背对他正在收拾什么的身影,他顿住,忍不住问,“小陆,你要干嘛?”
陆双收拾完毕,回身淡淡看了一眼李蔚,道,“我去救她出来。”
如果有这么几个人可以让陆双懒得隐瞒心里的想法,那么李蔚算一个。面对他时,他可以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李蔚像是意料到了这个回答,他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桌上一枚玉佩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拿起来好奇地仔仔细细打量着,忍不住惊奇,“嗯?”
“这是哪里来的玉佩?怎么跟我那一块这么像?”
说完,他拿出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
玉佩通体白润,雕琢精美,一看便不是凡物,玉佩上雕着半条栩栩如生的蛟龙,而此刻李蔚将两个玉佩合在一起,正好拼成了完整的一条龙。
“呵,真是奇了!”李蔚乐了。
陆双却准确地发现了一处细节,“你怎么知道这个不是我的?”
李蔚一笑,竟然有些神秘兮兮道,“废话,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李蔚一出生便死了娘,这块玉佩是他娘留给他唯一的东西。而李蔚刚见到陆双的时候,陆双便死了亲爹亲娘,所以这块玉佩自然不是他的。
据说李蔚的娘遇人不淑,爱上了一个身份很高的贵人,为他生下了一对双生子,生完之后便死了。
李蔚也是听死了很多年的叶姨说自己原来还有个双生子的哥哥,那个时候贵人派人来带走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哥哥强壮,弟弟瘦弱,想要抱走两个孩子的仆人看到瘦弱的弟弟后,怕半道上弟弟死在路上被贵人责罚,狠了狠心,便只带走了哥哥。
于是弟弟便留了下来,吃百家饭长大,从秦淮之地辗转到襄阳,浪迹天涯漂泊无依,成为了现在的李蔚。
岁月的打磨并没有给李蔚带来沉重的底色,竟是将他养成了一幅天不怕地不怕、我行我素的性子,李蔚看着拼在一起的玉佩,托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啧啧惊奇,“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我还真有个便宜哥哥?我还一直以为是叶姨在唬我呢!”
“叶姨临死前还让我保护好玉佩,找到玉佩的另一个主人,便会知道当初抛妻弃子的我爹的身份。”李蔚瞧着合在一起的蛟龙玉佩,满头疑惑,“怎么着?莫不是我那个便宜爹还是个神仙不成?是一条龙?”
陆双看着李蔚手中合二为一的玉佩,也有些怔住,他随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随即语气变冷,“但是它的主人,很有可能是三年前杀我爹娘的真凶。”
“我必找到他,挫骨扬灰。”
李蔚神色不明地看了看陆双一张肃杀的脸,随即他挑了挑眉,一笑,慢慢道,“这就好玩了。”.
慕容彦见过顾环毓一面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他走后,便有许多侍女进来服侍她,侍女们温柔沉默,不与她多说一句话,顾环毓的活动范围只是在这一个帐子里。
慕容彦软禁了她。
顾环毓再次认清了这个事实之后,内心平静,无喜无悲。
只是她的心里总是忍不住想起陆双,担忧着他的安危,又忍不住愧疚。
陆双此刻在哪里?他在干什么?有没有知道她已经离开了的事情?
说好的等他回来,在他的眼里,她是不是又成了那一个欺骗者。
顾环毓决定按兵不动,再伺机而行。她是绝对不会和慕容彦待在一起的,她要想办法离开,离开这里,回到陆双的身边去。
这是她答应了他的。
她已经亏欠他良多,这一次,她决定不再失言。
第65章
慕容彦今日又去了顾环毓的营帐。
他今日春风满面, 看上去心情不错,只是与他的和煦态度相比,顾环毓则是显得冷若冰霜。
“你在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 跟我说说好吗?”他坐了下来。
顾环毓微微蹙眉, 心里多了几分厌烦。她如今为了怎么逃出去急的团团转, 他竟然还有心思在跟她聊过往。
“我的母亲怎么样了?”她问。
“我已经派了一队人马将她护送到了襄阳,如今已经平安抵达, 你放心。”
顾环毓松了口气, 这算是最近听到的难得的好消息了, 忍不住对他道了一句, “多谢。”
慕容彦见她竟然向自己道谢,淡淡一笑, 朝她凑近了一些。
他的声音温和, “毓儿, 我娶你吧。”
顾环毓愣了愣, 随即扬起一抹笑容, 淡淡讥讽道,“殿下说的真好,若不是这些天我已经知道殿下身边已有王妃作伴,有妻有妾坐享齐人之福, 还真是容易会令无知的女子感动。”
“何况我如今早已名声尽毁,还在玉骅山不明不白扣了许多日,怎么能配的上殿下定北王的威名?”
慕容彦怔了怔, 面色如常,“毓儿果然聪慧, 这么快就知道了。”他并不恼,只是温声继续道, “我如今是有了王妃,不过那也是我逼不得已。这个王妃之位,我一直是要留给你的。”
“至于名声之类的,那是留给那些庸庸碌碌的世人听的,他日待我一登九五,这些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谁还敢言。”
如今的慕容彦比起三年前,更是令人难以捉摸,顾环毓怔住,她现在根本分辨不出来眼前的男人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但是无论哪一个,她都不想要。
三年前,如果不是他执意求娶的话,她根本不会为了躲亲离开京城,又被柳氏陷害在了半路上,那一次她差点就死在了土匪的寒刀下,幸好上天庇佑,她大难不死,遇到了陆双。
可是她却又给陆双一家带来了无妄之灾。
等她回京之后,又是他令人传播流言蜚语,让她名声尽毁,连带着顾家一家也被人指指点点。
好不容易带着母亲离京,过上安稳的生活,却又最终落到了他的手里。
慕容彦不同于柳氏,柳氏做什么事情,都是明火执仗的来,何况她是妇人,眼界和能力只能困在一方宅院里,虽然柳氏当年对顾环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是只要她仔细留意、奋力反击,也不是没有扳倒她的可能。
而慕容彦,他身份太高,随手一个弹指间,就可能会导致几家的覆灭。这种漫不经心的高高在上,顾环毓根本无力抵抗。
想到这里,顾环毓心里涌上绝望。
三年前的侥幸,这次还能重演吗?
她还有逃开他的可能吗?
慕容彦见她面带悲色,微微一笑,缓缓道,“莫非你还在想着三年前的那个好情郎?他如今身世飘零,生死未卜,恐怕你这辈子是见不到他了。”
顾环毓心中暗暗一惊。
三年前,她绞尽脑汁与慕容彦周旋,就是为了不要让慕容彦知道陆双是谁,对他动杀心,但是听慕容彦此刻的语气,他难道已经知道了?
他认识陆双吗?
顾环毓心中惊涛骇浪,惊疑不定地看着慕容彦,“你见过他?”
慕容彦微微一笑,一双丹凤眼似情非情,并不选择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毓儿冰雪聪明,不妨猜猜看,你三年前的那个好情郎,如今还活不活在这个世上?”.
对于陆双冒险要去救回顾环毓的行为,李蔚将它解释为冲冠一怒为红颜,但是,他其实也并不赞成陆双这么做。
李蔚坐在椅子上,懒懒道,“小陆,你听我说,如今定北军治安严明,在三王之中威望最高,惠王残暴,燕王凶悍,我们如今能够投靠的只有定北军,我知道你想要救美人的心切,但是我们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和定北王谈条件的资格,你若此刻插上一脚,可能会前功尽弃。”
陆双的动tຊ作慢慢停了下来,沉默不语,李蔚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难得换上了一幅正经的嘴脸,继续道,“我们蛰伏了三年,养精蓄锐,收复流民,你知道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今天。如今燕王在北,随时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定北王两面夹击,一定会向我们谈合,共同抵抗燕王。如果这次谈判成功,或许我们便能一朝洗去土匪的身份,再也不必躲在阴暗没有阳光的地方。能够脱去土匪这层皮,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你知道意味着什么。我希望你为玉骅山的大局考虑,为我们的兄弟们考虑,而不要执著于个人问题。”
陆双沉默良久,片刻开口道,“我不同意投靠定北王。”
“为什么?”李蔚问道,“定北王能力出众,又爱民如子,如果他将来登基为帝,一定能造福天下。”
“如果没有见到他的脸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陆双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缓缓道,“但是现在,我并不这么认为。”
“此人心机深沉,面热心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我们日后投靠于他,难保以后不会为他所用,成为死在战场上的刀俎。”
李蔚听得皱起了眉,此话虽然有些个人情绪的嫌疑,但是意思却与季清风的顾虑如出一辙。
“那你的意思是?”
陆双转过身来,直视着李蔚,眼中竟是一阵肃穆难辨的神色,“在我小时候,一位高人曾经教我识文断字、习武兵法,等到我学有小成之后,他劝我下山,对我说,先帝昏庸无能,晚年一味醉心长生,不出十年,江山早晚易主,到时群雄逐鹿,天下必然大乱。”
“他曾经对我说道,君子应顺势而生,逆势则隐,利剑长年入鞘难免钝锈,锋芒不隐,逢乱必出,才是大道。他劝我下山,是因为他清楚,十年后兵荒马乱,正是用人之际,而天下大乱,也是无数英雄竞相出头的时候。”
“大乱对于黎明百姓是一场浩劫,可是对一些人来说,这是一次屈指可数的可以借此鱼跃龙门的大好机遇。如今先皇驾崩,三王争雄,天下俨然大乱,我们玉骅山就算偏安一隅,不争不抢,也难免不被这大势所裹挟,成为死在别人争锋之中的炮灰。大当家,我知你雄心远不止于此,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维护玉骅山,使其立于不败之地。你想要洗脱玉骅山的心情,我知,但是将一切希望依附于他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大当家,我之愚见,与其汲汲营营,夹缝生存,何不摇旗呐喊,自成一派,建立自己的旗号,创建自己的一番天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活如蜉蝣一现,不如大鹏乘风而起,一跃千里,大当家心性仁善,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若不是当年救我于危难,恐怕我早已死在梅山,成为枯骨一堆。陆双不才,愿意为玉骅山献犬马之劳,披荆斩棘,在所不辞。”
李蔚听到陆双这一长篇一言,双眼瞬间迸发出灼灼精光,一屁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紧紧握住了陆双的手。
“我李蔚何其有幸,能结识你这样的人物!”李蔚大笑,声音激动昂扬,“好兄弟,有你这句话,我李蔚也算死而无憾了。”
陆双并不习惯这样的举动,很快便收了手,继续平声道,“燕王此刻南下,势必是得到了定北王在此地久攻不下的消息,欲要坐收渔翁之利,我们何不趁机浑水摸鱼,声东击西,令其两相残杀。”
“你的意思我知。”李蔚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有些担忧道,“但是自古以来,哪有一群土匪能成事的,我们势单力薄,终究落了下风。如今最要紧的,燕王也好,定北王也好,先利用他们的身份洗脱掉我们这层身份,再做长久打算。”
“你放心,我已有对策。”陆双目光炯炯,颇有些胸有成竹的味道,“土匪的身份,我们要除;他们的人和兵,我们也要。”.
高氏王妃听说殿下近日从玉骅山带回来了一个女人。
她随军出征,身边心腹只带了两位,周围全部都是慕容彦的人,她欲要打探那女子的身份,下人却对此讳莫如深。殿下将那女子保护的很好,秘密藏在一个营帐里,秘而不宣。
高氏女对此感到极为的不悦。
以前有素枝那个贱妾也就算了,殿下虽然对她不错,但总归是没有越了自己去。这些年殿下身边就只有她与素枝两个女人,连周围的丫鬟们也从未染指过,算得上十分洁身自好,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带回来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高氏女忍着不安的揣测和嫉妒,暗暗想要一探究竟。
可是她终究是王妃,这样的妒妇行为,总是有失身份,她将目光落向了一旁的素枝。
虽然是在军营里,但是素枝仍是恪守规矩,每日来向她请安,尽好了一个妾的本分。
高氏女虽然不愿意见到素枝,但是对于这样的上位者该享受到的体面和尊贵,她也乐在其中。看到素枝小心翼翼给她端茶送水的样子,她的心里便泛起一阵快意。
“听说殿下在营帐里藏了一个顾氏女子,这件事你知道吗?”高氏女冷冷睨了她一眼,傲慢道。
素枝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一不小心茶水溢出了杯面。
“王妃恕罪!都是臣妾一时不小心。”还没等高氏高怒,她便急急拿起手帕擦拭水渍,样子看上去毕恭毕敬,像是生怕被她责罚。
高氏厌极了她这一幅装柔弱的狐媚样子,这又不是殿下在场,她装出这一幅样子给谁看?她还能吃了她不成?
她摆了摆手,冷哼一声,让她退下。
素枝面露不安,依言退下,踏出高氏的帐子那一刻,她脸上的畏惧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静,平静中隐隐带着疑问的忧心。
她与慕容彦相处这么多年,知道他并不是一个耽于情|欲之人,在她陪伴在他身边的这几年里,她只见过殿下对一个女人不一样。
那个曾经在梅山,殿下苦苦寻找的,那一个顾氏之女。
如今他们又在玉骅山,距离梅山并不远。而这个女子又姓顾。
难道又是她?
素枝心中越想越不安。
她了解慕容彦,慕容彦面热心冷,能够令他执著的人和事很少。而那个顾氏女子算的上是一个。
她心里明白自己在慕容彦心里的地位,就算相处了三年,期间慕容彦纳了她,要了她的身子,但是这种占有,跟那个顾氏女子是不一样的。
她和高氏女算是同一类女子,而那个顾氏之女,才是殿下心中的特别。
可笑高氏还在对她嗟磨苛待,将她视为心中大患,殊不知她们两个人都是一样,都是可怜人罢了。
素枝暗暗将此事记在了心里,不管高氏女将此事说出来是试探她还是为了拿她当靶子,她现在都不想多去探究,她如今更加在意的是这个女子的真正身份。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还没有找到顾环毓,顾环毓却先见到了她。
夜里,慕容彦深夜来访,旁边跟着搀扶着他的素枝。
慕容彦今夜喝了一些酒,素枝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撑着瘦削的身子仰头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对他的关切和爱慕溢于言表,“殿下,请小心。”
慕容彦闻言,侧头看了一眼素枝的眉眼,素枝被他看的有些脸红,微微侧过头去,不胜柔怯。
“这些年跟在我身边,你也辛苦了。”慕容彦微微低下头,对她磁声道。
素枝心中一动,眼眶微红,深深看着慕容彦,“殿下莫这样说,能陪伴在殿下左右,是臣妾的福气。”
素枝心里感动慕容彦难得的温柔,殊不知慕容彦只是透过她的脸,在想另一个人。
“扶我回营。”
素枝扶着慕容彦回营,却发现回的并不是慕容彦平日里的营帐,而是另一处偏远的营帐。
等两人走进营帐后,营帐里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女郎。
素枝承认顾环毓是美的,她的美丽足以穿梭时光,令记忆凝固,她一直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
顾环毓也站着,微微吃惊地看着素枝。
她记得素枝,三年前两人就见过面,那时顾环毓便对她印象深刻。
因为她的长相,实在与自己有些相似。
这么多年,她还是留在慕容彦的tຊ身边吗?
慕容彦走进帐子,看到顾环毓之后,便自动松开了素枝,步履缓慢而又稳稳地朝她走了过去,而顾环毓看看慕容彦,又看看素枝,神色有些怔怔的。
她突然感觉到有些危险,默默朝后退了一步。
慕容彦直直盯着顾环毓的小动作,背对着素枝道,“你退下。”
素枝如今彻底见识到了那个高氏口中的顾氏女郎到底是谁,她心中翻涌出难堪又酸涩的情绪,站在原地没有走,“殿下……”
“出去。”
素枝彻底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转身冲出了帐子。
顾环毓看着跑掉的素枝,又看着朝她步步逼近的慕容彦,突然觉得有些不安,她一步一步继续往后挪,闻到了随着他而来淡淡散开的酒气,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随口问道,“你喝酒了?”
慕容彦淡淡嗯了一声,“没有醉,只是怡情用的,并不碍事。”
顾环毓听到怡情两个字,脊背瞬间一紧,那一股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
“殿下喝多了,还是回帐子里,让人给你煮一碗醒酒汤吧。”顾环毓轻轻道,身体愈发抗拒地往后退去。
慕容彦注意到她的紧张,不再逼她,当下站定在原地,看着她不安美丽的面孔,歪了歪头,难得露出了几分区别于假笑的笑模样,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她是不是跟你长得很像?”
顾环毓愣住,随即便明白了过来,他指的是刚才跑掉的素枝。
她犹疑地盯着慕容彦,突然觉得一阵恶寒袭来,“你……”
似是丧失了勇气,她再也问不下去。
“你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见的你第一面吗?”慕容彦突然又开口道。
他的声音清润,沾了酒意的嗓音像是一股涓涓而流的清泉般悦耳,“那一年,是在镇北侯府的春日宴上,我坐在凉亭里休憩,你正好从另一边高台上的亭子上姗姗出现,那一面,你当时那种忧郁的模样,我一直记到了现在。”
迎着顾环毓有些错愕的神情,慕容彦微微一笑。也许是酒意上涌,他难得决定跟她说起自己那一段从不与人宣之于口的往事。
“我的身份,你应该有所耳闻,”他缓缓道,“满京城都说我的生母是一个妓|女,他们没有说错,我的母亲确实是秦淮河上的一个妓|女。”
顾环毓缓缓睁大了眼睛。
但是她的眼中只是震惊、是惊讶,而不是别人眼里的厌弃和鄙夷,这令慕容彦感到有些微妙,他心里竟然有了难得的一丝高兴,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已经很久违了。
她的确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他没有看错人。
“她耽于情爱,贪恋荣华,爱上了普天之下最不应该爱上的一个人,用尽手段博得他的欢心,甚至悄悄暗结珠胎,只为了生下他的孩子,或者母凭子贵,一朝飞黄腾达。”
“可是她却不知,她眼里的真心,其实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慕容彦的声音缓慢、平静,“得知母亲有孕的那一刻,那个男人的心里没有喜悦,而是羞耻和悔恨,他恨自己高贵的血脉被玷污,他不能容忍一个最低贱的妓|女竟然会生下他的龙嗣。”
“但是覆水难收,既然有孕,那就不能随意坑杀,那个男人安抚她,只要她平安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就会令人接她进宫,封为贵妃。而那个蠢女人,竟然真的信了。”
“那个男人一走了之,而她欢欢喜喜地留在江南安心养胎,做上了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然而等她一朝辛苦生下胎儿的时候,接她进宫的人却只带走了她生下来的孩子,而对她只给了一条象征着赐死的白绫。”
顾环毓听到了这样的宫廷密辛,大为震惊。
“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痴人做梦,是我母亲犯的大错,而她更不应该自不量力,妄图利用孩子来绑住一个男人的心。”慕容彦嗤笑,冷冷道,“她是死了,含恨而死,一死了之,可是留下来的孩子,她其实并没有问一下他的意愿,他到底愿不愿意来到这个世上。”
“来到这个从生下来便被冷落、被欺凌的世道,在皇宫里作为一个透明人、一个连宫女太监都不如的冷门皇子,处处受人不待见,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你知道吗?那一日的春日宴,你被你的亲妹妹从背后推下了水,挣扎在水面,而那群名义上的世家贵女,却全部站在岸边,冷眼看着你一点一点沉下去,没有一个人来救你。当时我在楼阁之上看到这一幕,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在我小时候的那个冬天里,也有人这样将我推下水去,而我的那些亲兄弟们全部一个个冷眼站在湖边,嬉笑着,咒骂着让我快点去死。”
“我从一出生便死了娘,虽然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爹,却视我为毕生之耻,从来不会多看我一眼。从小到大我在宫里受过的欺凌,老东西明明全都知道,却从来没有阻止过。因为他也想让我早点去死,这样他的一世英名就还保得住。他给了我一个形同虚设的皇子头衔,从不对我重用,也不许大臣们亲近我,明明我的能力超出其他皇子许多,可是他依旧不满意,动辄对我冷嘲热讽,甚至是早早断了我夺嫡的路子。”
“可是我为什么不能夺嫡?是他本来就不顺着我的意愿,强行将我带到了这个世上,如今我又凭什么要顺着他?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就偏要得到它。”
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有些激越,变得急促,“我要将那些欺辱过我的人全部踩在脚下。我亲手毒杀了当年推我下水的妃子,又借太子之手害死了三皇子六皇子,甚至是那个老东西,晚年为了延年益寿,他醉心丹药岐黄之术,我亲自买通了大内方士,让掺杂了大量朱砂水银的丹药全部灌进来老东西的肚子里,掏空他的身子,好让他早日归西。”
顾环毓震惊地看着慕容彦,说不出话来。
慕容彦突然顿住,平复了一下语调,他笑了笑,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语气开始又缓了下来,“不过,我确实应该感谢那个老东西,若不是体内有老东西一半的血脉,也许现在的我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苟延残喘,而不是如今成为一方诸侯,掌握着百万人的性命。”
“顾环毓,你是不是很不理解,我为何对你如今执著?”
他突然几步走进顾环毓,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低下头去,看着她惊恐又畏惧的双眼,“你像极了我的母亲,美丽、却又弱小,在这个世道之中,根本没有与之对抗的自保之力,而你和我又在这世上如此相似,同样是不受宠的出身,不疼爱的亲人,同样不甘于命运的想活着的决心。”
顾环毓终于感到了彻底的危机,拼命挣扎起来,“慕容彦!你放开我!”
慕容彦低笑几声,对于这个胆敢直呼他名讳的女人丝毫不恼,反而笑的愈加开怀,一手搂住她的腰肢,一手揽在她纤细的脖颈,将她温柔又紧密地困住。
“毓儿,承认吧。你和我,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男人的酒气扑鼻而来,令她简直无所遁形,她感到慕容彦的一双大手收的愈发紧,而他正低下头来,欲要吻她。
顾环毓闭上眼,抗拒地躲开。
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有刺客——有刺客——”
顾环毓挣扎的动作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喊声打住,她感到身后的男人动作随即一僵,收紧的力道渐渐松了些。
慕容彦抬起头,盯着帐外的动静,一双眼睛在酒意的润泽下锐利的可怕。
顾环毓趁机挣扎了去,急急退向一旁,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殿下,请你自重!”
慕容彦看着两手空空的位置,有些意兴阑珊地收回了手,一瞬间他便从刚才那个癫狂可怕的模样换成了冷静自若,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待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去去就来。”慕容彦留下这一句,便掀开帘子离去了。
素枝失魂落魄地从帐子里跑出来,一口气之下不知跑到了哪里,她索性蹲了下来,面上怆然,滚落下眼泪。
高氏视她为眼中钉,但是她自己一直都很清楚,自己依仗的不是别的,而只是这一张脸。
自己这来自慕容彦脆弱不堪的宠爱,依托的其实是肖tຊ似另一个人的脸。
正是因为这一份类似的容颜,她才会被他所青眼。
而如今,那个真正的人回来了。
她终究只是一个傀儡、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身。纵使成了他身边的女人又如何,他的爱永远不会给她。
素枝伤心欲绝,恍恍惚惚间周围突然炸出一阵喧哗声,她惊惶地起身去看,便看到周围的士兵开始骚乱起来,随即有兵刃相接的刺耳声,四周全是一阵混乱的打斗之声。
火把摔在地上,迅速烧起一片火焰,素枝意识到不好,转身便跑开,士兵们的叫声却越来越近,她艰难地穿梭在营帐之间,想要寻找自己的帐子,胳膊却突然被一双手死死拽住!
素枝呼吸一紧!
她心脏狂跳,慢慢地转头去看,却在看到来人时愣住。
一张俊美阳刚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男人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力气极大,一双眼睛精光迸射,死死盯着她看,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犹如从天而降的黑色死神。
只在一瞬间,陆双便甩开了素枝,再次朝前面而去。
素枝被这猝不及防一下歪了歪身子,一口气还没缓过来,那道高大迅捷的身影便如同鬼魅一般消失不见了,片刻后,追赶的士兵才如同潮水一样涌了过来,有眼尖的侍卫认出了素枝,护送惊魂未定的她回了帐子。
素枝白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侍女们都以为她是吓坏了,都不敢多言多问。素枝也不愿开口解释,只是脑海中一直忍不住浮现那一个从天而降的黑色男人。
此时,慕容彦从帐子里走了出来,他负手而立,八风不动,微微侧过头,像是静静等待。等待着朝他迅速而来的那一道黑色身影。
第66章
慕容彦一个人站在帐外。
随着士兵们的由远及近的喊声逼近, 他转过头,转头之前拇指放在了剑柄之上,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剑。
周围一片喧嚣之声, 黑色身影已至, 快速地几下便杀完了挡在他前面的人, 一瞬间便来到了自己面前。慕容彦在这一刻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人。
慕容彦愕然, “是你?”
他知道眼前人的名字, 他叫陆双。三年前, 他吩咐卫林向官府篡改了他的身份, 那个时候,他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以为这个名字本可以永远不用再记起。
没想到, 三年的时间, 他竟没有死, 反而成了玉骅山的中流砥柱, 处处与他作对。
陆双速度极快地向他冲来, 没有与他废话,一个跃身,冷着脸纵身一剑劈在了他的身上。
“她在哪?”
慕容彦迅速抬臂,拿起手中的剑格挡, 剑身与剑身摩擦,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都在死死盯着对方。
慕容彦看到陆双手里的剑, 目露震撼,再次一惊, “……老师的剑,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两人都是习武高手, 旗鼓相当,打斗之间更是瞬息万变。慕容彦一个失神,便被陆双瞬间找到了错处,一个挑剑飞了过来,瞬间刺伤了他的左肩。
慕容彦立刻回身格挡,双方拉开距离,他退回几步之外,看着陆双,眉眼一凛,“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双并不答他,又快速冲去,重重朝他身上挥下一剑。明明两个人正式的见面是在梅山那次的黑熊事件,然而彼此都已经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再次见过对方,彼此脸上都不是很客气。
两人很快又在士兵还没赶来之前快速地缠斗起来,招式老练狠辣,剑剑毫不留情。几招之后陆双落地,胳膊上也出了血,他退远几步,与慕容彦虎视眈眈地对峙。
“她在哪?”陆双又问。
慕容彦冷笑,今夜陆双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大了,他若有所思地回过味来,“原来上一次只身闯入大营的那个人,就是你。”
那个在夜雾中朝他破空射来一箭、擦破了他的脸的人。鹰视狼顾,飒沓如星。慕容彦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样的伤了,对他来说简直是耻辱。
“我当初果然就不该留你。”慕容彦冷冷道。
陆双本来见到慕容彦之后便一直处于怒火之中,闻言竟然鬼使神差地一怔,“……什么意思?”
然而他还没有细想,突然有一道惊疑不定的声音响在两人旁边,“……陆双?”
两人均转头去看,只见顾环毓从帐子里掀帘,不确定地看了陆双一眼,待看到眼前人真的是心里所想的那个人时,她面色激动,想也未想便走了出来,“陆双?真的是你?”
陆双看到自己梦寐以求想要看到的面孔,焦急道,“环环!”
随即他脸色立即一变,“不要动!”
然而已经晚了,离顾环毓更近的慕容彦已经抬臂伸剑,剑尖直指顾环毓的咽喉。
顾环毓面色如纸,立在原地不敢乱动,一双美目不安地望着陆双。
慕容彦横剑挡在她身前,轻轻微笑起来,一双眼睛始终看着陆双,幽幽道,“你要带她走?”
他话音说完,大批士兵终于抵达了这里,乌泱泱一片准备将陆双团团围住。
最前面的卫林率领着众位士兵姗姗而来,他看到陆双之后,一张脸也是大惊失色。
“是你,陆双!”
陆双皱眉。在梅山救了他们一行人,他当时并没有告知他们名姓,为什么他会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现在无暇多想,他警惕地环视周围,神色冷硬。
顾环毓看到这个架势,心知陆双此次可谓是九死一生,她心中一急,打定了主意慕容彦不敢真的杀她,隔着剑刃对陆双大喊,“陆双,不要管我了,你快先走!”
慕容彦冷哼一声,“今天你们两个,谁也不能从这里离开。”
陆双看着马上要将自己包围的士兵和篝火,他面色镇静自若,突然猛地看向了顾环毓。
顾环毓一愣。
一股遥远的记忆突然冲了出来。
三年前在梅山,那一次她与他并肩而行的打狼事件,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顾环毓望着陆双的眼睛,福至心灵一般,她猛地以身犯险,往前几步用双手死死握住了慕容彦的剑。
锋利的剑刃立刻划伤了她娇嫩的手心,几乎是一瞬间就见了血,慕容彦震惊地看着她,电光火石刹那间,趁着他视线转移的那一瞬,陆双袖中已经飞出两枚飞刃,快速射向慕容彦。
慕容彦闷哼一声,但是手中的剑没有松,不过也已经晚了,陆双已经快速地袭了过来,从他手里夺走了顾环毓,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手拿长剑直指慕容彦的咽喉。
“都给我往后退!”他厉声道。
卫林看到被人指着咽喉的慕容彦,如临大敌地立刻吩咐众人往后退,“退后!”
“陆双!不要伤害殿下!”
慕容彦没有想到陆双会来这一手,他微微仰起头,让自己的脖颈离剑刃远一些,面色始终看上去镇定自若,“怎么?这次又想来个声东击西,你以为我的粮草营,还会让你破第二次吗?”
“自然是不会了。”陆双冷笑,剑刃又往他的咽喉挪了挪,白皙的脖颈上立刻流下一道血痕,“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人我要带走。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放我走。”
卫林看到流下的血迹,大惊失色,“陆双!你不要轻举妄动!”
倒是慕容彦八风不动,毫不在意,淡淡笑道,“陆双,我敬佩你的勇气,但是我不认为你现在的行为是明智之举。我一旦身死,会有很多人跟着我死。而你,也必不会全身而退。”
陆双岿然不动,“那又如何?”
慕容彦淡淡道,“陆双,我不知道你和老师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你如今不过就是一介土匪,除了你自己之外,你保护不了任何人,你一死是无所谓,但是你怀里的女人,你难道也忍心看着她跟你一起死吗?”
陆双丝毫不受他的影响,冷冷道,“我既然选择过来,就有绝对的把握带她全身而退。”
“把握?”慕容彦勾唇一笑,讥讽道,“把握这个东西,实在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啊。三年前你是猎户的时候,你便有把握让顾环毓留下跟你在一起,可是你最终没有留住她,如今也是一样,你心里有把握带走她,但是你也一样带不走。”
陆双凛眉不语,冷冷逼视他。
顾环毓听着慕容彦的言语,忽然心里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好的预感。
慕容彦挑眉一笑,淡淡道,“三年之前,她便没有选择跟你在一起,如tຊ今过了三年之后,你觉得情况难道会有什么改变吗?”
第67章
顾环毓心中一沉。
攻心先攻心, 慕容彦深谙其道。此话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语双雕,贬低一下陆双不说, 顺便再挑拨一下自己与陆双的关系。
她不安地抬头去看陆双, 陆双的侧脸冷硬, 眼神冷冽。
她心里忍不住一个咯噔。
他该不会是听进去了吧?
陆双哼笑一声,表情看不出喜怒, 片刻后冷冷道, “定北王, 何必多管闲事?她不跟我, 难道就愿意跟你?”
慕容彦的气息变沉了。
“如果她愿意跟着你,三年之中早就跟了, 何必又等到今天?同理, 如果你真心想要她, 三年之中也有千万种方法, 可是你没有。定北王, 你如今坐拥大军,又有王妃在怀,如今演的又是哪一出?”
“她只是你的靶子吧。”陆双淡淡讥讽道,“你想要搅乱玉骅山, 竟然在一个女人身上下手。你若想要攻下玉骅山,只管凭本事去拿,这种作派实在辱没了你堂堂一国殿下的风度。”
卫林见陆双的剑始终稳稳地放在慕容彦的咽喉上, 丝毫没有放松,他一颗心可谓是提到了嗓子眼, 跟着身后的大军俱是战战兢兢地盯着两人。
慕容彦脸色变了一变,但随即又恢复了回来。他多年披荆斩棘到今日, 一颗心早已是稳如泰山,这点三言两语还动摇不了他的心。
“陆双,我说过,我是个爱才的人,你今日若是不走,我非但可以留你一命,反而会将你提拔成我的左膀右臂;你今日若是带她离开,那么明日我便攻下玉骅山,一个不留。”
“做了这么多年的土匪,我想你终究不想一直顶着这个身份继续下去吧。”慕容彦一双丹凤眼淡淡转向他,缓缓道,“看在你当年救了我一次的份上,这些过往我全部可以既往不咎。玉骅山的未来,和你的未来,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陆双冷冷看着他,两人静静对视,彼此眼中都有暗沉的算计。
卫林不知道这两个人都在想什么,只是远远的一边,又有沉重急促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大军压境。
卫林暗道一声不妙,难道是燕王的大军赶过来了?
慕容彦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侧过脸去,盯着黑夜里声音的方向。
燕王的大军是不可能这么快就赶来的,他掌握的情报绝不会有假。
那么不是燕王,还能是谁?
他突然想了过来,转头冷冷看着陆双,危险地眯了眯眼,“陆双,你想好了?”
“你以为我的粮草营,还会叫你得手第二次吗?”
陆双:“谁说我要打你的粮草营了?”
“殿下是不是收到了探子的来报,说是燕王突然披星戴月折返北上?就在半月之内便能赶到。”陆双慢慢道,“殿下可知,半月之前,便是我给燕王的人传的信。燕王被你一败之后退兵南下,心中怀恨,我告诉你玉骅山如今正被你攻打,马上就要分崩离析,欲要假意得他驰援,求他相助,不料他果然快马加鞭赶来,等到你我两败俱伤之后,欲取渔翁之利。”
慕容彦有些震惊地看着他,眸中难得多了几分情绪。
“当时我们与燕王数次交手,自然对彼此很了解,我便也顺手插了很多眼线在燕王周围,他一有风吹草动,或许我比你知道的更快。”陆双笑道,“燕王不日便会来犯,我玉骅山小门小户死不足惜,但如果我们玉骅山死守不松口,殿下到时候腹背受敌,只怕宏图大业就要毁于一旦。”
“所以殿下错了,不是我玉骅山求你,而是你在求我。”
慕容彦淡淡看着他,面沉如水。
卫林听到大军来袭,已经命人严阵以待,“列阵!迎敌!”
四面八方的号角声传来,四面楚歌之声,将方圆百里的大营扑面而来地压制住。
有箭矢射向大营,箭矢上插着流火,瞬间燃起一片硝烟,又有大片箭矢袭来,随即被定北军用巨盾挡住,定北军也开始反击,纷纷运起礌石竖起弓箭,两方开始交战。
而陆双紧紧挟持着慕容彦,待到有人开始接应他,搅乱了这里的布防之后,他找准时机,一脚踢开慕容彦的剑,迅速抱着顾环毓从帐子上一跃而去。
卫林忙中作乱,一面指挥着让人抵抗冲杀进来的玉骅山土匪,一面见到陆双就要脱身跑掉,立刻让人用弓箭去射,可惜那道黑色身影迅捷非常,竟是几闪之后便没了踪影。
“慕容彦,环环是我的人,我是不会将她给你的。想要跟我抢,我就在玉骅山等着你,随时奉陪。”临走之时,陆双对他道。
慕容彦还没有从这句话里回过神来,沉着的一张脸还在望着陆双抱着顾环毓消失的方向。
卫林匆匆赶来,看着慕容彦脖子上流出来的鲜血,战战兢兢,“殿下,您没事吧……”
慕容彦面色发寒,一直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言语。卫林了解慕容彦,这是他大怒的前兆。他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周围全是兵戈相交的声响,良久之后,慕容彦道,“把这些来犯的土匪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玉骅山来驰援的土匪最终全部死于定北军之手,几百个人全部都是李蔚季清风陆双三人精心挑选的,全部一朝身死。
慕容彦是没有想到,固收自封的玉骅山,这次能够主动出击,但他亦没有想到,这些人本就是李蔚他们赶着送给他消灭的。
这些人都是玉骅山收留或者原本就有的土匪,手上都沾了数条人命,凶悍非常,战斗力惊人,这次被李蔚略施小计,借此一役正好除去。
有战争就会有牺牲,而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就是天然的头阵,玉骅山养了他们数年,任由他们苟活至今,便是在此处有了用武之地。也并不值得可惜。
慕容彦自然没有把这几百个土匪看在眼里,他令士兵们将这些人全部杀光,然而也难解他的心头之恨。
顾环毓已经被带走了。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慕容彦生平没受过这么大的羞辱,而这个一连几番给他带来惊喜的人,还是同一个人。一个本该死在三年前的人。
他当时就应该让他和他的爹娘死在一起。慕容彦阴沉地想.
陆双一路抱着顾环毓,始终快而稳当。
他的胳膊上有血,也许是在卫林向他射箭时中的,此刻正在低低地淌着血,身上脸上也是大大小小的伤痕,顾环毓不安地看着他,然而陆双始终目不斜视地紧盯着前面的路,目光炯炯,步履匆匆,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下颌。
顾环毓心中复杂,默默忍住,不再给他节外生枝添乱,只是担忧地盯着他的伤口。
他带她离开了大营,手指放在口里打了个哨,立刻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了一匹马,陆双抱着顾环毓骑上了马,往玉骅山疾驰而去,一路上沉默不语。
很快到了玉骅山,陆双弃马而行,抱着她上了山腰,脚步始终稳稳当当的。
到了大本营,他没有管李蔚所在的议事厅山洞,直接去了自己的院子。
顾环毓终于得以挣脱开他的怀抱,担忧地扯住他的手臂,“陆双,你的伤……”
她心中焦急,想要快点给他包扎伤口,没想到却被男人反手抱住,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抱的她紧紧的,顾环毓一瞬间只觉得呼吸不上来,“陆双,你先松手,我先给你包扎伤口。”
陆双紧紧抱着她,用了那么大的力道,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垂,哑声道,“为什么愿意跟我回来?”
她看到自己出现的那一瞬间眼中的惊喜和期盼,他看的分明。
她是愿意被他带走的。
这是不是说明,在慕容彦和自己之中,她选择了他?
陆双急促呼吸了一口,更紧地抱住了她,“……为什么?”
顾环毓有些喘不过来气,艰难地仰着头,低低道,“我答应了你的,不会离开你的,你一直在流血,快点上药包扎……唔。”
她说不下去了。
陆双松开了她,低头狠狠地吻在了她的唇上。
他这次吻得凶猛,带着鲜血的味道,似乎要撬开她的tຊ所有。
顾环毓被他欺的连连后退,后背最后抵在了墙壁上,仰着脆弱的脖颈任他施为,不敢放开手脚去碰他,心里还在记挂着他的伤。
可是陆双明显不打算这么做,他亲她的嘴,亲她的脖子,又亲她的额头,一开始吻得激烈,又渐渐缱绻,似乎也在考虑她的感受,动作变得异样的温柔。
顾环毓被他吻得云里雾里。
然后感觉身下一轻,陆双抬起她的双腿,伸臂将她的腿弯搭在上面,揽着她的细腰,边吻边将她一步步抱到了榻上。
床榻一沉,他覆身压了上来。
第68章
顾环毓再次落到陆双手里之后, 心里也一直便有了准备。
她已经不是豆蔻少女,早已通了人事。再说之前三年前在梅山,也不是没有和陆双做过一些出格的事情。
而久别重逢, 陆双又对她恨之入骨, 她就算舍掉全身上下的所有尊严也是无济于事。
她已经将自己整个人都任凭他发落了, 又何必在乎这点微不足道的贞洁。
顾环毓被吻得有些昏昏然,脊背软软地靠在墙上, 然后便感到陆双抬起了她的双腿, 直接将她揽起走向了床, 压了上去。
顾环毓心里有准备是一回事, 但是即将来临之前的紧张又是另一回事,她不安地看着陆双, 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他压上来了。但这一次她心里很清楚地意识到, 这一次是真的。
“陆双……”顾环毓急急唤他, 声音多了几分不自知的颤。
陆双眼神痴迷, 如同伶仃大醉的醉汉,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炽热的皮肤贴在她的身上,烫的惊人。
令顾环毓感到意外的是,他似乎也在微微的发抖, 她能够感觉得到,他此刻和她一样紧张。
陆双眼神恍惚,漆黑的眼珠却是紧紧地攫着她, 顾环毓与他不安地对视着,视线悄悄瑟缩了一下, 陆双趁机俯身下来,埋在她的脖颈之间, 声音嘶哑到惊人,“环环,别怕。”
他不停地啄着她的侧脸和耳垂,试图让她放松下来,哑声道,“我轻一些,你若是疼的话,就咬我。”
顾环毓不安地摇头,小手开始推搡着他坚实的胸膛,几乎就要哭出来,可是陆双已经不准备给她拒绝的机会,劲腰一挺,沉了下去。
顾环毓扬起脆弱的脖颈,彻底被逼出了眼泪.
陆双抱着顾环毓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等到天色渐渐亮起一抹白的时候,屋里的动静才停了下来。
陆双仰面躺在榻上,气喘如牛,全身上下像是被水洗了一般,溢出了层层叠叠的汗水,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沉寂已久的舒爽和颤抖。
他仰头望着屋顶,良久之后,目光才逐渐从迷蒙转为聚焦,他收回目光,慢慢转过去,去看向躺在他身边的美人。
美人侧对着他蜷缩而卧,呼吸细细,点点红梅映入眼帘,莹白如玉,美艳如妖,一大片潮湿的乌发之下,露出一片雪白的脊背,扣人心弦。
这是与他刚刚才有了夫妻之实,与他云朝雨暮,令他感到从未体验过的销魂蚀骨的,他的女人。
陆双一想到这里,整颗心都变得激荡了起来,他浅笑一下,慢慢转过身去,长臂揽上她纤细不堪一握的腰肢,将她温柔地抱在了怀里。
两个人的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顾环毓羽睫轻轻一动,还没从疲倦中缓过神来,便感到一具沉重有力的身躯往自己这里挤过来,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安地又往后缩了缩。
陆双却是将她抱得更紧,不允许她躲远,头颅贴向她的耳垂,磁声道,“疼不疼?”
顾环毓涨红了脸,耳垂也迅速变得红的滴血,抿着肿胀的红唇,不愿说一个字。
陆双……真的很可怕。
明明已经欺负的她那个样子,还要一遍遍地让她说,她永远也不会离开他这类的话。
她每说一遍,他便力气便重一分。
更要命的是,他竟然唤她“阿姐。”
这个久远的称号,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让她既感到古怪,又有一种隐秘又背德的刺激。
于是他的力气更重了。
陆双看着眼前艳红的耳垂,勾唇一笑,不再难为脸皮薄的美人,又凑过身去,亲了亲她的脸。
“环环。”他这样唤她,“这可是你说的,你永远也不会再离开我。”
“你与我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以前的事情我们都不再提了,以后我们就安安分分的过日子,行吗?”他向她发出提议。
顾环毓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动,慢慢地翻过身去,美眸望着他的眼睛。
陆双眼中带笑,深深看着她。
顾环毓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问道,“你不怨我了吗?”
她察觉到陆双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了一下,那眸光非常微妙,根本不易察觉,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她心中失落,然而下一刻便听到他道,“我从来没有怨过你。”
顾环毓怔住。
陆双慢慢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认真道,“只要你一直在我的身边,我便别无所求。”
我终于,得到你了。
从重逢后见到她的第一面,三年的痛苦和平静便被她打破,他憎恨、癫狂、不安,但是隐在心底最深处的,还是见到她时的那种欣喜。
他为这样的自己而不齿。为何是她将他折在了这里,苟活至今,可是一旦再次见到她,他心里还是会摒弃其他,只剩控制不住的喜悦?
可是现在,他什么也不想追究了。她已经在这一次选择了他,已经朝他迈出了一步,他没有道理再视而不见。
他已经追逐了她多年,成了融在他血液中本能的习惯,只要她肯向他迈出一步,他便会控制不住地大步朝她而去。在她这里,意识已经超越了本能。
顾环毓听他这样说,心里渐渐溢出甜蜜的酸楚。
她再次见到陆双之后,心中便只有无穷的悔恨和羞愧,心底对他的情意早已被这两样东西给淹没,可是同样的,如果在生命中最后一刻还有想要见到的人,她一定会选择他。
因为他是她的光,是她这辈子唯一动心的人,是她永远的精神寄托。
无论他如何待她,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重逢之后,她不敢再奢求能够陪在他的身边,她自认陆双对她充满恨意,怎敢再对他报有别的念头,所以她将情意深埋心底,只求能够让他泄恨,以解她的愧疚之心。可是当他不顾危险地闯进慕容彦的大营救她时,她仿佛一瞬间又看到了曾经的他。
那个不顾性命、也要保自己平安无虞的,梅山的猎户少年。
他还是那个他。
顾环毓眼眶微红,慢慢将手覆在他的手上,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陆双,你还会愿意相信我一次吗?”
你不怨我。你只是怕了。
怕我会再次离你而去,怕我让你一个人承受无边的痛苦。
顾环毓忧伤地看着陆双的眼睛,在心底默默道。
陆双,我不会走了。从今以后,我会永远陪着你。
所以别怕,别怕。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陆双也在静静看着她,他没有回答她,而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次的吻无关情|欲,格外的绵长温存,像是彼此在倾诉着一个忧伤而漫长的故事。
只要她跟自己在一起,他便可以抵抗任何事。
所以……如果她再一次离他而去的话,他真的会疯,也许也会死。
第69章
玉骅山上百人突袭定北军、被全军覆没的事情很快传遍了襄阳一带。
然而这样不足以平息诸侯一怒。定北王大怒, 第二日厉兵秣马,下令清缴玉骅山,玉骅山抵死不出, 负隅顽抗。
死伤惨重.
远处的战斗声响, 每一天都响彻在玉骅山方圆外, 听上去格外令人牙酸。
顾环毓待在院子里,每日都心神不宁。
这场战争虽然不是因为她, 但也与她脱不了干系。她没有经历过打仗, 不知道战争的残酷, 如今亲身经历其中, 每天看到无数的生灵在战争中死去,她心中的那份不安更甚。
陆双白天都不见踪影,tຊ 一直在排兵部署, 到了深夜才回来。但是无论他在外面待到多晚, 都会回来自己的院子休息。
而顾环毓索性也不睡, 多晚都等着他。
在这个纷乱的世道中, 陆双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陆双在山洞中与李蔚、季清风等人商议完战事,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拒绝了李蔚让他索性宿在这里一起的提议,一个人离开山洞, 去向了自己的院子。
他一个人走在疏林密影中,心事重重想着明日的战况。远远的院子里,屋里亮着烛光, 在苍茫的夜色里点缀出一豆光点,无边的夜色里, 只有它是唯一的光亮。陆双停住,久久望着那一豆光点的方向, 被战事纷繁的心里涌出一股别样的宁静平和。
记忆回转,来到三年前的梅山,那个时候他打猎回家,也是会停在远远的地方下意识去寻找那盏为他而亮的灯。
幸好,他的光还在。
他的脚步加快了些。
他走进院子,步入庭院,轻轻推开房门。一盏油灯下,美人正低眉坐在桌前,安静地等候着他。
他就这样站在门边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无声柔了下去。
顾环毓独自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在认真地看着。夜深露重,她一人实在无聊,便随意翻看了房里的几本书。陆双看的书基本上都是兵书策论,晦涩难懂,她看不懂,但幸好还有几本描写山水地理志的,比较合她的口味,她便挑出一本看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便看了下去。
直到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还不睡吗?”
顾环毓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是谁,她将书放在桌上,站起身,转头看向来人,“你回来了。”
陆双声音温和,“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有些睡不着。”陆双个子太高,顾环毓不得不仰起头看他,轻声道,“你不回来,我……也有些不放心你。”
陆双沉默了。
顾环毓这才意识到刚刚脱口而出了什么,脸在烛光下渐渐红了起来,闭上了嘴,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好了。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在陆双长久的沉默下,她渐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虽然两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可是她怎么能够天真地以为,陆双对她的恨意能够在这几天里一笔勾销。
她将陆双作为了未来相伴一生的人,可是自己的想法并不代表别人。是她太不知道轻重了。
她慢慢阖上书,眼神黯淡了下去。
却是陆双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在看什么书?”
“襄阳风物志。”顾环毓答道,随即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乱看你的书的。我这就把它放回去。”
陆双抬手,阻止了她的动作,将书从她的手里轻轻抽走。
他随意翻了翻,道,“你喜欢看这个?”
顾环毓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得诚实道,“还好,只是觉得里面一些东西写的很有意思。”
她忽然又想起以前的一些事。那个时候为了报恩,她还自以为是地去教陆双识字写字,实则少年根本就识字,不仅不领情,还将她嘲弄了一顿。搞得她好久都不敢再去找他。
那些遥远的记忆,原来一直都这样鲜活地存在她的脑海之中。
陆双略一思忖,却是在与她想着截然不同的事情。她一个人在这里,身边没有丫鬟服侍解闷,他也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一个人待久了,难免会百无聊赖。
他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愧疚。
是他太不细心了。
他阖上书,将书慢慢放到桌上,道,“你若喜欢,明天我再多拿几本过来。”
顾环毓忙道,“不必了,你事情多,还是先忙你的事情要紧。玉骅山现在如何了?”
一说到这个,陆双沉凝的脸色又变得冷肃起来,他努力假装无事,淡淡道,“撑过这段时间,便没事了。”
定北军穷追猛攻,玉骅山伤亡惨重。
但比起玉骅山的以后,这是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所有的战争都会要有牺牲,有牺牲,才会有搏出来的机会。
而他赌的,就是那一个机会。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至少,他现在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的安全。
那些候在院子外面的守卫,看来还要再加派一点才行。
毕竟待在他身边,已经够委屈她了。但他现在别无他法,这是他与李蔚之间的一场豪赌,只要撑过这段日子,一切便会好起来。到那时,他会努力给她想要的,带她过上好的生活。
至少不再朝不保夕地这样过。
顾环毓摇了摇头,她自己横竖待在这个院子里,安全的很,有什么可怕的。她担心的是陆双的安危。
而且,她真的忍不住想问,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样刀口舔血的日子,今天死的还是别人,那么明天呢,会不会就成了他自己?
她根本不敢想下去。
她现在还不敢当面去问陆双这个问题,心里正有点乱,没想到却听到他冷不丁问道,“你想回梅山吗?”
顾环毓猛地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陆双。
“等这场仗结束了,我带你回梅山看一看吧。去看一看阿爹和阿娘。”
陆双的脸色温和,声音平静。
顾环毓迟疑地看着他,眼中慢慢悸动出了光芒,片刻后,她轻轻问道,“……你真的愿意带我去?”
她以为陆双在床上说的话是一时的客气话。毕竟男人们在床上说的话,有几个是真心的?
所以她并没有当真,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是此刻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他说愿意带她回去梅山,回去看陆父陆母。
这是不是说明,他是真的原谅她了?
顾环毓只觉得一时有些恍惚了起来,压在心头一直沉重的那颗心,真的在这一刻慢慢地开始变得轻盈。
她的眼眶微红,竟然慢慢溢出了眼泪。
陆双见她如此反应,急了起来,立刻将两手搭在她的肩上,低下头去担心地看着她的脸色,“环环,你怎么哭了?”伸手便要给她拭泪。
顾环毓一赧,轻轻避了去,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无事……我只是太开心了。”
陆双瞧着她的神色。
后知后觉,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他沉默着,脸色变得有些沉,慢慢坐了下去。
他坐下去,看着眼前的顾环毓,伸出手,放在她的细腰,将她轻轻揽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顾环毓觉得有些不妥,立刻便要起来。却被男人一把按住,紧紧地抱住。
陆双揽着她的腰肢,声音沉闷,“环环,你是不是一直都不信我?”
明明在夜里,他们已经深入彼此无数回,他自认为已经抵达了她的一整颗心,可是没想到她仍是到现在都不信他。
仔细想想也是,对于一个再次重逢后,一见面就对她恶语相向、欲要羞辱她的人,她无论如何又怎么会信他呢。
陆双这样想着,脸色越来越沉下去,他垂下眼,黯淡地看着她,“环环,对不起。”
他不想这么对她的。那样的他,并非他本意。
可是每次一看见她,他那些挤压在心里日日年年的情绪便如同洪流迸发一般,根本就忍不住。
他忍了太久、太久。
在那些阴暗孤独的时光里,只有靠着这些一点一滴、疯狂执著的念想,才让他从地狱里爬了出来,苟活至今。
顾环毓一愣,随即止住他的话,“陆双,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
不。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陆双忧伤又深深地看着她,两人对视良久,片刻,他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了金镯,牵起顾环毓的手,轻轻将那个金镯套回到了她的手腕,物归原主。
顾环毓看着腕间的手镯,一时间百感交集。
然后陆双俯身去轻轻吻她。
这个吻一开始很轻柔,继而越来越快,两人难舍难分,过了一会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他将她一把抱起,直接走向了床。
顾环毓象征性地推拒几下之后,便已经放弃了。有了第一次之后,接下来的便不由她控制了。而这些夜里,他每晚都要。
她不知道是不是男人的精力本就强烈,还是在三年里憋得狠了,身上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就算她哭出声乞求,也收效甚微。
陆双仰面躺在枕上大口呼吸着,沉迷在刚才的狂烈之中,良久之后他平息了下来,才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将地上丢了一地的两人衣裳捡起,随即从自己的上衣里拿出来了一个玉佩。
他将它拿给顾环毓瞧。
“这个玉佩,是当年tຊ爹娘死后,我在现场找到的唯一的东西。”
他没有说,这三年里,除了对顾环毓浓烈的爱恨,也是这块玉佩一直陪在了他身边。他将它日日放在身前反复摩挲,这是他接近当年陆父陆母死因的唯一证据。
顾环毓则是蜷缩在一旁,软成了一滩水,已经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过了很久才平复了紊乱的呼吸,闻言,她慢慢睁开疲倦的眼,看向陆双手里的玉佩。
玉佩通身玉白,圆润无暇,雕刻精美绝伦。哪怕连她这样的高门贵女,也难得一见这样的凡品。
顾环毓蹙了蹙眉。
怎么感觉……这块玉佩有些眼熟?
第70章
顾环毓想不出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个玉佩。
但是这个玉佩看上去, 确实似曾相识。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顾环毓一边仔细地回忆,一边分析道,“这块玉佩通体无瑕, 雕工精美, 绝对不是小门小户的东西。”
“陆双, 你的意思是,找到了这块玉佩的主人, 就有可能知道当年叔叔婶婶的死因真相吗?”她有些隐隐的惊喜。
想起莫名惨死的陆父陆母, 他们是如此善良的一家人, 好人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果。
而她, 也一样不会放过凶手。
“大概是的。”陆双将玉佩缓缓收回掌心,淡淡道, “而且大当家李蔚的身上, 也有跟这个玉佩一模一样的玉佩, 找到了这个玉佩的主人, 也有可能会知道他的身世。”
顾环毓一惊, 原来那个李蔚,竟然还有这种不为人知的身世之谜。
她突然脑中一闪,像是想到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点。
多亏她经年生活在顾家,练就了一双精明的眼睛, 她能够看得出来,这块玉佩绝对不是凡品,而天下之中最有权力的便是仕族, 商人固然有钱,但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穿金佩玉。如果这枚玉佩真的代表了李蔚的身世, 那么李蔚的身世恐怕非富即贵。
至少都比现在玉骅山的大当家要好的多。
一想到这个敏感的话题,顾环毓又开始忧心忡忡陆双的以后。陆父陆母死后, 陆双走投无路之下成了土匪,虽然他如今在玉骅山混的如鱼得水,但是离开了玉骅山,他的身份实在是太过不堪,比起以前隐居避世的猎户,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不能做一辈子的土匪啊。
顾环毓想到这里,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着陆双,“陆双,你以后是怎么想的?”
迎着陆双平淡的目光,顾环毓鼓足勇气,嗫喏道,“你难道要一辈子待在玉骅山,在这里做一个……做一个……”
她终究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陆双没有听到她说完整,但也顺着她的姿态和神情猜了出来。
他抿起了嘴,神色慢慢黯淡了下去,“所以,你还是在意,在意我如今的身份。”
她已经跟了他了,他们之间已经什么都做了,无论他成了什么样子,她都要跟在他身边,她到底明不明白?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环毓怕陆双又起疑心,忙解释道,“陆双,你如今在玉骅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出了玉骅山呢?在世人的眼里,他们只会觉得你们是土匪,是一群乱世之中拾人牙慧的乱党。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遇到了你,就是在当年探亲的时候,我差点被土匪劫掠,才被你们一家所救,为了救我,你自己也是亲手杀过土匪的,你忘了吗?陆双,在这个世道里,你的身份何其敏感,我知道你是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但能不能,还有没有转机的法子,我不想看着你一辈子都背负着这个身份活下去,如果是叔叔婶婶还活在这个世上,一定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何况……何况,我既然已经跟了你,便是要做与你过一辈子的打算的。所以我不想……我不想日后跟一个土匪……我,实在是怕。”她鼓足了勇气,慢慢道。
陆双听着她言之凿凿的一言一语,起初是犹疑气愤,后面听到她说“要跟他过一辈子的打算”这句话,一颗心才又慢慢平复了下来。
竟然开始变得有些暖。
所以,顾环毓这是愿意跟他过一辈子了吗?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境遇?
永远也不会再离开他了吗?
这句话几乎成了陆双这些年心里的魔障,跟顾环毓的离开比起来,他与她的身份差别所带来的自卑心,那些日夜求而不得的痛苦,通通都排在了后面。
跟顾环毓的不离不弃比起来,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可以克服的。
只除了,她离开他。
陆双怔了怔,感受到胸口的血在一遍遍地冲刷着全身上下各个血脉,他忍不住一遍遍又克制地抚摸着顾环毓温顺柔软的脖颈,道,“不用担心,这些我都安排好了,我不会一直让你过这样的日子的。环环,你对我有信心吗?”
顾环毓大大地松了口气,只要陆双能这么想,有这么一句话就够了。
“我一直是信你的。”她抱住男人劲瘦的腰,温柔地闭上了眼。
陆双则是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
“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很艰难,也会很动荡,环环,你可做好了准备?”
顾环毓听出陆双口中的凝重,她的心绪沉了沉,随即又轻轻散去,摇了摇头。
“有你在,我不怕。”.
定北军最终没有攻下玉骅山。
因为他们还在攻打玉骅山的时候,燕王的军队就来了。
燕王大举进犯,将慕容彦困在中间,慕容彦被双方夹击,只能先舍下玉骅山。玉骅山趁机带着投名状投入了燕王麾下。
燕王大喜,将手下的军队跟玉骅山的联合在一起,准备对慕容彦来一个前后夹击、探囊取物。
没想到的是,慕容彦竟然抵挡的住。燕王的进攻某些方面为定北军撕开了一道口子,定北军损失了一部分兵力,却硬生生直接越过了玉骅山一路北上。
燕王大惊,立刻派军队追击。
在这期间,燕王给了玉骅山燕军的旗号,玉骅山从此正式脱离了土匪的身份,成为了乱世中正规的一支军队。
很快春去秋来。又入隆冬。
定北军一路北上,占据了北关,距离京城只差一步之遥。燕王穷追不舍,期间派手下军队多次出击。
玉骅山一众离开了玉骅山,担任起了前锋军的职务,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中脱颖而出,获得了燕王的嘉奖,多次与定北军交手不落下风。燕王将李蔚提拔为校尉,陆双为副尉,地位仅次于将军,直接领导着玉骅山一众人马,成为燕军中不可小觑的一支中流砥柱。
隆冬已至。燕军驻扎在鹅岭一带,与定北军遥遥相望。鹅城城门大开,陆陆续续的兵马从外面有秩序地大批大批进来,他们又是前几天与定北军经历了一场战役的燕军,此刻皆已身体疲倦、面目染尘。
夹道有各路军医和民间自愿请命的郎中候着,一些骑在马上的士兵支撑不了太久,迅速从马上栽倒下去,便被旁边眼尖的士兵眼疾手快地接住,用担架抬着运过去军医身边。
陆陆续续的士兵全部进了城门,城门再次缓缓关闭。李蔚骑在最前面,陆双紧随其后,这次的战役又是李蔚带领着手下一支轻骑攻下的,此次战役之中,李蔚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也受了不小的伤,但是在两旁夹道观看的民众面前,他强撑着装作没事,直到到了军营才开始龇牙咧嘴起来。
“疼疼疼、下手轻点!”李蔚胸前被敌军射了一箭,他当时冲在最前面,直接用手将箭矢拍断,箭头留在了体内,此刻被军医从胸前直接拔了出来,痛的歪眉斜眼的,再也没有了人前的威风。
不过,这种感觉真好。
“小陆,你看到没有?今天那些民众看着我们的眼神,那种感觉,真是太值得了。”李蔚想着夹道迎接他们的那些民众,心里还在久久回味,“娘的,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觉得老子这条命还是有价值的,就算这伤再来个一百次,我也愿意。”
陆双没有说话,倒是给李蔚救治的军医先噗嗤一声笑了。
李蔚一路忍痛,根本没在意旁边的人,这才注意到给他救治的不是军医,而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医tຊ。
“哪里来了个娘们?男军医呢?”他有些不满。
女医蒙着面,也不恼,只是用那一双清润的眼睛瞧着他,“怎么,女医就不能救你的命了吗?”
旁边有人哈哈大笑,“李校尉,这位可是名动鹅城的女神医,人家这是看我们人手不够,特意来救急的,她肯给你治疗,你就偷着乐吧!”
说话的声音清润好听,在这一片粗糙不堪的男音中显得格外的悦耳,李蔚听得不禁一愣,对上女医一双美丽的眼睛,又愣了愣。这时正好一阵风吹来,吹起女医脸上轻薄的面纱,扬起一道柔美的弧度。
李蔚竟然一时竟然看直了眼。
那些在玉骅山仅看过的几本单薄的诗词竟然在这一刻起了作用,他怔怔看着眼前的女郎,脱口而出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逗得女郎又是一笑,心想这男人真是乱用诗句,微笑反驳他,“校尉于我是第一次见面,如何就人面不知何处去了?况且我此刻好端端就在你的眼前,怎么就“笑春风”了?”
不过李蔚是个脸皮厚如城墙的,才不管女郎的揶揄,顺杆子往上爬道,“怪不得我一看到姑娘,就觉得眼熟,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莫不是我与姑娘前世有缘?在观音菩萨那里见过?”
女医又被他逗笑,指了指他胸口上的箭伤,“前世有没有缘我不知道,但若是你这箭再往右偏几寸,那想必我们今生也无份了。”
“那不会、那不会,”李蔚痴痴看着她的脸,笑道,“去阎王那里报道之前,我总感觉还有什么事没完成似的,非得撑着一口气又回来了,这不就在这里遇到了姑娘,看来姑娘就是我命里的贵人呢。敢问姑娘芳名?芳龄几何?家中可否……”
“好了,闭嘴休息。”女医身上丝毫不见小女儿家的矜持扭捏,温和地打断他。
“……好嘞。”李蔚听话地闭上嘴,转头又看了看旁边,发现了不见的陆双,惊疑道,“那小子包扎的这么快?”
随即一想,也是,不眠不休了这么多天,那小子必是快点回去见那个姓顾的娘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