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渡阳气 > 第 37 章【VIP】
    按理说人们在发现那个大洞有问题,进去的人就不再出来后,就不会再往里进了,这时候该回去向大家伙儿求助。

    但当时那些人跟中了邪似的,看见前头进去的人没出来,便也一个接一个地进去,说是进去寻人,实则全部消失在了洞里。即便是一天里最明亮的时候,那洞里也是黑漆漆的,火把堆在洞口都无法照明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于是众人商议了一下,怀着悲痛的心情干脆齐心合力将洞给填了。

    其后便没再发生什么异常,许多年过去,那件怪事也逐渐被人遗忘。薛茗听了之后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根据马婆婆的描述,那个大洞明显就充满邪性,当真那么容易被填上?她觉得有必要喊着燕玉鹤去看一看。

    正想着,燕玉鹤就从门外进来。他换上了马婆婆儿子的衣裳,没有华贵锦衣的点缀,他身上便少了几分清冷的贵气,瞧着又俊又平易近人。薛茗想起他昨晚几乎折腾了一夜,也幸好那床榻结实,摇了那么久也没有榻,不然马婆婆要是听到动静跑来问候,薛茗的脸皮再厚都开不了这个口。

    燕玉鹤不知道出去干什么了,回来往薛茗对面一坐,马婆婆递来一杯茶,他道了谢,并未喝。

    薛茗捧着碗,匆匆将里面的粥喝完,擦了把嘴对马婆婆道谢,继而拉着燕玉鹤起身走到一旁,“我方才从马婆婆口中得知,许多年前村子西边的坟地里出现了一个怪洞,走进去的人都死了,感觉有蹊跷,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燕玉鹤道:“此事不急。”薛茗不明所以:“啊?那什么事急?”

    燕玉鹤道:“这村落风景优美,可以走走看看。”

    薛茗怎么也想不明白燕玉鹤怎么这时候有闲心在村子里散步看风景,如今百鸦和姜箬鸣肯定发了疯地找她,白堕和琉璃鬼王那边也不知是什么情况,鹿蛮说七月十五鬼门大开,百鬼入人间时会选举出新的鬼皇。薛茗虽然不知道今天几号了,但看着月亮已经趋近圆形,显然就是这几日了,这么多事堆在眼前,燕玉鹤却说要去看风景。

    薛茗跟在他身边,二人从马婆婆家出去后,迎面就看见远处的梯田,像是天然的楼梯,一层层往上,正是郁郁葱葱的时候。夕阳悬挂于西方天际,漫天的云彩慢悠悠飘着,显得大地极为广阔。薛茗知道这黄昏一时半会落不下来,昨日都是走了许久山路,到了山脚才逐渐天黑的。

    马婆婆说,她自出生起就没见过朝阳,但从祖辈们的口中听过,每当夜幕接上白昼时,东方就会一点一点亮起白色,灿烂的太阳慢慢升起来,金光洒满大地,便是冬季里最冷的时候,落在身上的阳光也是暖的。

    阳光是人类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但于马婆婆和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来说,都是奢望。

    年轻的男女在梯田上劳作,年纪大的老人带着小孩在自家门前玩儿,有几个年岁小的孩子对薛茗和燕玉鹤这两个外来人十分好奇,自以为很隐秘地悄悄在后面跟着,实则隐藏技巧很拙劣,薛茗老早就发现了。

    她存心逗小孩儿玩,走个一段路就假装要回头看,吓得那些小孩儿慌乱地找地方躲,探出个脑袋偷偷瞧她。薛茗吃吃地笑起来,对燕玉鹤道:“这里好像世外桃源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们脱离鬼界呢?哪有凡人一直生活在这里的道理啊?”

    燕玉鹤却没有应答,停步转身,从后面躲藏的小孩儿招了招手。几个小孩儿躲在各处不敢回应,他就从袖中摸出了小纸鹤,往下一扔,那小纸鹤就在空中飞了几圈,继而往小孩儿躲藏的位置飞过去。

    薛茗见状颇为惊讶,她连连看了好几眼燕玉鹤,很难想象燕玉鹤竟然也有逗小孩的时候,他看起来就生了一张薄情的脸,好似那种六亲不认的冷心冷情之人,今日不仅有闲心散步,还拿绛星去逗小孩儿?

    就见小纸鹤飞了几圈,几个小孩儿立即亮着眼睛跟着上,纷纷从藏身地跑出来。纸鹤又飞到燕玉鹤的面前,落在地上变成绛星,晃了几步,停在薛茗的腿边。薛茗蹲下来抚摸绛星的身体,看见几个小孩儿眼巴巴地朝这边看,就招手呼唤,“过来,走到近处来瞧瞧,我们绛星可乖了,从不咬人。”

    许是她本就生得漂亮亲和,面上带着笑说话时让孩子觉得她可以亲近,于是陆续来到她面前。男孩女孩都有,瞧着都是七八岁的样子,扎着各样的小辫子,有几个围着绛星看,剩下一二则来到薛茗身边问她,“大姐姐,你是从外面来的吗?”

    薛茗点点头。小姑娘又问,“外面是什么样?”

    薛茗说:“外面还没你们这里好呢,你们这儿景色宜人,其乐融融,比外面好多了。”

    小姑娘奶声奶气道:“我爷爷说外面好,外面什么都有,还有太阳。”薛茗闻声朝西边看去,本来想说你们也能瞧见太阳啊,结果就看见连绵的高山将落日遮了个严实,除却半边天际散发的余晖之外,根本看不见太阳的踪影。

    薛茗就拉着她的小手,指着燕玉鹤道:“你看见这个哥哥没,他非常厉害,一定能带你们出去的。”

    小姑娘仰着脸去往燕玉鹤,燕玉鹤也没有反驳或者应和,低头看着她。

    薛茗料想他也应付不了这种年纪的小姑娘,便主动对几个孩子闲聊,问起他们的名字。村子里的小孩在没长大之前,都很难有个正经的名儿,大部分都是类似“栓子”之类的名字,这种名字好养活。薛茗牵着面前叫莺莺的小丫头,让这帮孩子给她和燕玉鹤带路,去村边玩一玩,看看别的风景。

    随后两人一鹤,带着一帮小孩子在村子里逛起来。男孩皮实,跑得飞快,约莫是在村子里野惯了,看见谁家的门敞着,就跑进去玩儿,出来的时候手里还带着粽子,蒸糕递给薛茗吃。女孩子文静许多,争着牵薛茗的手,薛茗的五个手指牵了六只小手,另一只手拿着蒸糕吃,后面还跟了几条大大小小的狗,一时觉得心情无比舒畅,心旷神怡。

    茂密的树下是坐着闲话的老人,远远看见了薛茗和燕玉鹤,便扬着手中的扇子笑着招呼,热情好客,一点不拿两人当外人。

    走了一段路,出了村子后,再往前就是一条澄澈的河流。人傍水而居,这条河养活了整个村子的人,因此被保护得很好,清澈得能看见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一帮小孩儿在水边长大,这会儿都围到水边玩了,薛茗也清闲下来,找了棵茂盛的树坐下来。微风拂面,头顶密密麻麻的树叶哗啦啦响起来,她摆了个惬意的姿势靠在树上,朝远方天际眺望。耳边尽是孩子们嬉闹的声音,还有几条小狗跑来跑去,绛星倒是乖,卧在她身边,将头枕在她腿上。须臾,燕玉鹤也行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安静地看着水边玩闹的孩子们。

    薛茗满心感慨,说:“这样的生活真令人羡慕,要是我也能在这里生活就好了。”

    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邻舍关系也极好,一家孩子百家养,到了晚上凉快了再相互串门聊天,又不用工作,也没有性命威胁,可以说是梦想中的生活状态了。

    “你喜欢此处?”燕玉鹤忽而问。

    “是挺喜欢。”薛茗脱口回答,但紧接着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因为这些村里的人便是如此安宁地生活着,才变成了如今这样,永远看不见日出的模样。

    她想起了以前黑心老板在开会的时候,对着话筒发表的抑扬顿挫的演讲:“不上进,就是死路一条!别人不上进,就是别人死!你不上进,就是你死!”

    薛茗一个激灵,又开口道:“不过我觉得人还是要有点追求,或许等这些事都了结了,我会找个山头拜师,学点本事傍身,免得一直被人欺负。”

    燕玉鹤淡声道:“难道我还入不了你的眼, 何需拜他人?”

    薛茗一听就来劲了,往他身边凑了凑,“这么说,你可以收我为徒?但你不是说我不能再拜入你的师门吗?”

    燕玉鹤道:“不过是些简单的把戏,用不着拜师我也能教你。”

    薛茗大喜过望,抓着他的手腕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别反悔!”

    燕玉鹤低声应了一下,没再说话。薛茗心情大好,干脆躺在他边上,枕着双臂往天上看。燕玉鹤说以后会带着她,确实让她卸下心头重担,不必再担忧日后去何处落脚,如何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生存了。

    况且她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与燕玉鹤在一起的,自然也是不想与他分离,日后要是能生活在一起,那是再好不过。

    清爽的风吹过,薛茗闭着眼睛想了许多,最后在无意识间慢慢睡去。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原本在河边嬉闹的小孩儿也早就不见,应该是带着那几只狗回村去了。

    燕玉鹤还坐在她身边,位置并没有挪动,好似在打坐。她刚一动,燕玉鹤就睁开了眼,朝她望来。

    薛茗揉着眼睛坐起来,“那些孩子回去了?”

    燕玉鹤嗯了一声,站起身对她道:“走吧。”

    “去哪啊?”薛茗也慢吞吞爬起来,伸展胳膊和腰身,就听燕玉鹤道:“你白日不是想去村子的西边看看?”

    薛茗见周围天色黯淡,月色皎皎,虽说这地方很美好,但毕竟是在鬼界,到了晚上难免感觉有点阴森,薛茗有点不赞同晚上去,但毕竟是燕玉鹤的决定,她便也没有反驳,见他拿出纸片变出一盏提灯要走,就跟了上去与他贴在一起。

    一路上倒也安宁,并没有什么异样发生,待二人逐渐行到坟地,薛茗看见了那些错落的坟包,还是有点害怕,本能地伸手挽住了燕玉鹤的胳膊,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显得亲密无间。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只觉得走到坟地的深处,周围到处都是坟墓,就听燕玉鹤说了一句,“到了。”

    薛茗恍然转头望去,就见面前出现了一棵十分粗壮的大树,树冠开得很散,占据了所有视野。燕玉鹤微微将手中的提灯举高,光芒往上照去,薛茗的视线也忍不住往上移,继而有一股风不知从哪里刮来,吹得薛茗迷了眼睛,赶忙闭上揉了揉,等她再次睁眼,就见燕玉鹤打了一束烟花似的东西往天上炸开。

    一瞬间亮如白昼,夜风吹得茂密的树冠摇晃着,薛茗在视线清楚的那一刻,头皮吓得发麻,后背的冷汗瞬间冒出来。

    她看见这庞大的树冠分出的千百树枝上都挂满了尸体,或老或少,密密麻麻,在上面随着树枝被风吹动时轻轻摇晃着。

    他们皆是被缝住了嘴,钉穿了手掌,以一根绳子捆住脖子,吊在树上,密集得完全没有缝隙般。

    薛茗震惊的目光掠过,她在上面看见了马婆婆,看见了今日围在她身边喊着大姐姐的那群小孩儿,看见树下乘凉闲话的那几张面孔,还有扛着锄头,晒着干草的年轻男女。

    那是村里生活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