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就如同石英儿所言,噶尔丹伏诛的军报送达京城后,康熙立刻下令中军班师,将继续清剿准噶尔残部的任务交给了东路军。

    离开乌里雅苏台之前,胤礽要会见喀尔喀蒙古诸部首领,还要安排东路军接下来的清剿路线,每日忙得连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府邸里永远进进出出不断人。

    一直到开拔前夜,他才算是缓了一口气,耳边终于清静了。

    “主子,有件事,奴才得跟您汇报一下。”

    林抱节给胤礽送上一杯热茶,“之前您吩咐奴才暗中探听石家小姐的事,奴才问过石将军了。”

    胤礽差点被呛着:“咳咳,不是,你就直接去问她阿玛了?”

    林抱节挠了挠头:“要不然奴才应该去向谁打听?”

    石英儿身边都没有婢女跟随,难道他还能去找军营里那些莽汉子打听姑娘家的事儿?

    胤礽:“……行吧,打听到什么了?”

    林抱节回道:“说是石家小姐自从回了盛京后,每隔几日就叫人给您送一封信,却从未见过您的回信,后来她手下有人叛逃,她亲自带人去抓捕,差点丢了性命,缓过来之后又叫人给您送了最后一封信,之后便再没写过信了。”

    胤礽之前也听石英儿说起信的事情,可她说只是些家常话,叫他不用在意。

    可如今听林抱节打听来的消息,胤礽心里有种预感,那些信里一定是写了什么,而他,错过了。

    她曾经遇到过生死攸关,写信向他倾诉,可却得不到他的回应,那时候的她,是不是怪他怨他呢?

    城楼上那次,她盛装而来,是在给他最后一次挽回的机会吗?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连她为什么会哭着离去都不明白。

    上次再去见她的时候,他本来是想与她好好聊一聊的,可正赶上军中祭礼,他耽于哀伤,而她一直在安慰他,那么重要的信,只一句家常话,便略过不提了。

    再后来,他开始忙于安顿后续事宜,更没有时间去找她,到如今,他马上就要回京了,他们依旧没有好好聊一聊以后的事情。

    “去问问她可有空,我想去见见她。”胤礽吩咐道。

    林抱节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回来了,胤礽一抬头就看到了跟着而来的石英儿。

    等林抱节退出去关上门后,胤礽让着石英儿坐下,还没等他开口,石英儿先将一个盒子放在了他面前。

    胤礽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并不去打开那盒子,只是道:“英儿,回去之后,我会与汗阿玛说清楚的,今后你我之间绝不会再断了联系。”

    石英儿却摇了摇头:“我要留下来清缴准噶尔残部,茫茫草原大漠,只怕通信不易。至于之前的信,既然已经过去了,二哥哥也不必追究,莫要因此惹恼了皇上。”

    胤礽看着石英儿,灯火下的小姑娘似乎不再天真,也没有面对士兵的冷峻,眼角唇畔带着属于少女的温柔,让人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点。

    “英儿,我对你,不止是可怜,也从不觉得,你在逼我什么,”

    时隔多日,胤礽终于有机会解释一下当初在城楼上的话,“那日在宫门口我给你的承诺,是认真的。”

    他虽然也知道自己对石英儿的喜欢还不够爱情的程度,但对他而言,这个世间的姑娘里,她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或者可以说,这个时代的女子里,他唯一想过可以共度一生的人,至今只有她一个。

    他不是个容易与人交心之人,所以他做不到一见钟情,也可能永远不会爱得轰轰烈烈。

    身为大清的太子,他所要承担的责任太多了,他不觉得自己以后还会有精力去重新与另一个姑娘培养感情,若他能选,他觉得石英儿是最合适的。

    他们自幼相识,对彼此最初的感情,不掺杂身份和利益,所以能相处的更加从容,他相信只要他们有时间多多相处,一定会水到渠成。

    石英儿柔柔的一笑,眼中没有责怪和幽怨,反而有一种释然:“二哥哥,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即便是得不到你的回信那会儿,我也从来没怀疑过你在骗我。”

    “那日在城楼上,我有些冲动,但说的也是真心话。我相信你给我承诺的时候,是愿意跟我在一起的,但我也不知道这种愿意,是不是我想要的那一种。”

    石英儿看着胤礽,“二哥哥,这一年来,你可曾在午夜梦回只是想起过我?你可曾在不开心的时候期盼过我在你身边?你说你不知道信的事情,我相信你,可若是你也曾经很想念我,那你应该不会被瞒这么久吧?”

    胤礽哑口无言。

    “我在你心里,或许并没有你想得那么重要,二哥哥,我不是怪你,我是希望你能再好好想一想。”

    石英儿站起身来,“别把我当成你怜惜的小妹妹,而是当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好好想想到底为了我去承诺值不值得。”

    胤礽也站起身来,手按住桌上的盒子,声音里带着涩意:“只是叫我好好想想的话,不用把东西还给我吧。”

    石英儿没有说破,只是道:“我还要带兵打仗,这个太金贵,留在我身边怕不小心损坏了,还是先还给你吧。等这里的战事结束,我会跟阿玛一起回京去述职,到时候,你再告诉我答案吧。”

    说罢,她对着胤礽福了福身,便不再留恋的转身离去。

    胤礽有些挫败的重新坐下,盯着那桌上的盒子发呆。

    林抱节小心翼翼的过来,问道:“主子,奴才帮您收起来?”

    胤礽轻轻抚摸着那盒子,喃喃道:“好好收着,千万别碰坏了,以后还要还给她的。”

    她说的对,这一年多来,他的确未曾体会过相思之苦,他默默的从军报里探知她的消息,就如同这些年一样,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然而这次再见之后,他却开始时常想起她,想她一身华服双目含泪的动人,想她一身戎装不怒自威的惊艳,想她柔声细语开解他的温情,也设想以后他们相处的日子应该是怎么样的。

    他其实并不太明白,她明明还是关心他在意他的,为什么突然就想放手了,可他才刚刚体会到那不一样的情愫,他不愿意就此结束。

    可他也不愿意逼她,就只能先回到京城里去等她,这段时间,他要好好去体会一下她说的思念,等她回京的时候,能郑重而真挚的让她看到他的心意。

    ……

    康熙二十八年秋,清太子胤礽大胜还朝。

    皇四子胤禛授命携文武百官至京郊相迎,从城门到皇宫,一路上百姓夹道欢庆,山呼太子千岁。

    康熙于太和殿广场检阅众将,赏赐无数,令太子还朝后统领兵部,继续负责后续清缴事宜,言明要将准噶尔所占土地,全部收归大清所有。

    为配合兵部行事,康熙将户部一并交给胤礽,再加上原本就在胤礽手中的工部,朝中大权,胤礽掌握近半,一时间风头无两。

    晚上,康熙设宴犒赏将士,令人将皇太子座位搬至与他并肩之处,胤礽不肯就坐,只是侍立在侧。

    最终康熙只得叫人撤去太子宝座,改为普通椅子,稍侧于御座,胤礽方才肯坐下与康熙同席。

    “明大人,您瞧着皇上这意思,到底是不是好事儿啊?”

    有看不懂的朝臣偷偷问明珠。

    明珠一边叫自家儿子多吃点,一边低声道:“皇上那是心疼太子,轮得到你我来考量其中深意吗?”

    这么多年来,他也算是彻底看透了,皇上对太子就是毫不避讳的偏爱,谁敢多想,那是自己作死。

    太子出征这大半年,可是苦坏了他们这些留在京城里的大臣了,那皇上发起脾气来,根本没个能劝的人!

    别说是皇上,他们这些大臣也是一直盼着太子赶紧回来呢,这太子不在的日子,他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明珠不再搭理那人,而是端起酒杯回头与埋头苦吃的常泰碰了一下,感慨道:“国舅爷,咱们太子爷的脾气想必是很像皇后娘娘吧?”

    常泰想了想未出嫁前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姐姐,连连摇头:“还是像皇上多些。”

    明珠:……

    行叭,那就算大清有福,摊上了个讲理的太子爷。

    挺好的,虽然有点大不敬,但至少未来还挺有盼头的。

    ……

    回宫的第二天,胤礽便去了乾清宫,想要问一问信的事情。

    康熙许是先得了消息,竟然溜去了后宫,只留下梁九功捧着一个盒子等着胤礽。

    胤礽终于看到了石英儿给他的信,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多,满满的一盒子。

    他将信抱回了乾安宫,按顺序一封一封的打开看。

    起初的时候,石英儿的信中字里行间都是快乐。

    她跟他分享她的生活,大胆的诉说着离开后的思念,还会畅想未来的生活,鲜活而热烈,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

    后来,可能是见他一直没有回信,她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听她说这么幼稚的话,说她开始忍不住打听他的点点滴滴,试着去了解他的想法。

    她知道他喜欢研究火器,所以亲手拆了她阿玛最宝贝的火绳枪,可是却装不回去了,只能大概摆个样子放回盒子里,结果她阿玛拿出去显摆的时候一抖零件散了一地,气得回来骂了她两个时辰;

    她知道他在京中用了女掌柜,就也去学着打理生意,结果不会算账,害得店里赔了不少,还是用自己的私房钱补上的,结果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因为囊中羞涩不敢在街上乱逛;

    诸如此类,很多很多,只要她知道他做过的事情,都会试着去学,可总是闹出啼笑皆非的笑话来。

    她在信中信誓旦旦的说,她已经从各种各样失败的教训中总结了经验,等再见面时,定然会让他刮目相看的。

    看到此处,盒子里就只剩下两封信了。

    胤礽打开倒数第二封信,这封信跟之前的不一样,笔迹很凌乱,可见写信的人当时的心情一定也很乱。

    她在信里向他讲述了她最信任的手下背叛了,她不甘心,她想要亲自去将那人抓回来讨个公道,可她阿玛不同意她去冒险。

    她说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有些担忧也有些害怕,她希望他能帮她出出主意,期盼他能给她哪怕只言片语的回信。

    胤礽能从这封信里读出石英儿当时的恐惧,她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都暗示着此去的危险,或许一着不慎,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他当时看到了这封信,一定会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去劝她不要去冒险,交给他来解决,可是他看到的太晚了。

    她等不到他的回信,还是亲自去了。

    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能看到这封信之后,时隔了好久,她才又寄来了最后一封信。

    最后一封信里再没了之前那些信中的明快,只有一种暗藏的悲伤。

    她没有抱怨什么,只是说,她以后要去军中常驻,不会再寄信来了。

    在信的最后,她说,等到下次见面,她会带上一朵花送给他,若他反悔了,也不必说破,只要将花还给她,她就明白了。

    胤礽闭上了眼睛。

    所以那一日在乌里雅苏台的城楼上,他将那支野花插在她的发髻上时,她才会那么失态。

    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追上去哄哄她,不知道她回去之后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再见面时,她还能坚强而温柔的安慰他,谈起信件,只一句家常事,便将她为他做过的努力,受过的委屈,全都一笑带过了。

    他一直以为,在这段关系里,他会付出的更多一点,因为他要在这个封建的时代为她撑起一个公平的婚姻关系,同时也让她能坚持梦想,可实际上,他所想要做的一切,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若他的妻子不是她,他也一样会这么做。

    而她,却是在努力的靠近他,就算自己完全不擅长,她也去学习去尝试,只因为他喜欢。

    她的喜欢很热烈也很纯粹,正是他心中期盼着的模样,可他却并有与她一样努力去靠近彼此,就像她说的,如果他十分认真对待这段感情,又怎么会迟钝得非要她说出来,才发现信被康熙扣下了呢?

    若他能主动去问一问,查一查,早就该发现这些信了,那就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帮助她,而不是茫然不知她曾历经生死,更不会无意间伤害到她。

    而如今,她退回了他给她的镯子,口中说给他时间好好想想,可这又如何不是对他已然失望了呢?

    他后知后觉的喜欢不知能不能弥补曾经的迟钝,但如果就此失去她,会是他一生的遗憾。

    胤礽思索了很久,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然是傍晚了。

    他收拾好情绪,将石英儿的信收回盒子里,珍视的放好,然后喊人进来点灯,打算给石英儿写回信。

    虽然已经晚了,但这是他欠她的回信,他还是要补给她。

    一池墨还没磨好,就看见苏麻喇姑从外面进来,胤礽正要去迎,却见苏麻喇姑身后还跟着两个不认识的姑娘。

    “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苏麻喇姑行礼过后叫那两个姑娘上前,“这是太皇太后亲自挑选出来伺候您的,叫奴才给您送来。”

    胤礽倏然一惊,却见那两个姑娘一身装扮完全不似宫女,具是相貌娇美,太皇太后将她们送来是做什么的,不言而喻。

    “我不需要她们伺候,苏嬷嬷,你将她们带回去吧。”

    胤礽毫不犹豫的拒绝。

    苏麻喇姑微笑不变:“敬事房已经记过档了,太子爷可以不要她们伺候,但人必须得留在乾安宫。”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不管胤礽要不要,这两个姑娘在名义上已经是他的人了。

    胤礽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坚持了这么久不肯要任何女子,最怕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人给他,记了档,就算是太子妾室了,注定了不可能再有别的姻缘,他是可以当她们不存在,也可以一辈子都不见她们,那她们呢?

    就这么一生蹉跎,守着一间空屋子去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对她们来说,这不是赏赐,是最严酷的惩罚!

    “我去跟乌库妈妈说清楚!”

    胤礽此时也顾不得别的,立时直奔慈宁宫。

    ……

    太皇太后早就料到胤礽要来,提前给他备好了奶茶。

    然而胤礽却没有坐下,直接开门见山道:“乌库妈妈,还请您收回成命,我真的不需要侍妾。”

    太皇太后面色平静的说道:“没关系,你不喜欢她们,就让她们安安静静的在后院待着,我会叫嬷嬷教好规矩,不让她们干扰你。”

    “可是乌库妈妈,我不会喜欢她们的,永远都不会,她们留在乾安宫里又能做什么呢?”

    胤礽不愿意。

    “你就当她们是那花儿草儿,物什摆件,想看看的时候就叫来看看,不想看的时候就收回库房里,偌大的乾安宫难道还没地方安置她们?”

    太皇太后如是说道。

    胤礽急道:“可我不想要我的乾安宫里平白无故多出两个人来!乌库妈妈,求您了,另外给她们指个出路吧,又何必叫她们在我这儿蹉跎一生呢!”

    “你到底是怕她们蹉跎,还是不想让她们碍着你那未来太子妃的眼?”

    太皇太后干脆直接把话挑明,“我知道你喜欢石家那丫头,我也挺喜欢的,你要让她做太子妃,我是点了头的。但是胤礽,你是太子,不是话本子里的痴情人,有一句话你阿玛说的是对的,不要跟纳兰性德那小东西学什么一生一代一双人,纳兰明珠能容得下他,可大清的江山容不下你胡闹!”

    “乌库妈妈,我只是想要个安宁的家,想要一个一生相伴的知心人,不想让我的乾安宫也变成勾心斗角的后宫,更不想我将来的孩子,也要从小学着如何防备兄弟!”

    胤礽心里着急,不由得声音大了些,“乌库妈妈,我这么平凡的希望,怎么就是胡闹了呢?”

    “你是大清的太子!你身上肩负的,是大清未来的传承!”

    太皇太后也提高了声调,“我跟你阿玛还不够惯着你吗?你大哥十四就成亲了,成亲之前,他可曾见过大福晋?胤祉比你还小,难道不也是早早就定下了董鄂氏?”

    “唯有你,左右推搪,眼比天高,谁都瞧不上,可我们逼你娶你不喜欢的太子妃了吗?到最后,还不是你自己挑中了石家丫头!”

    “你应该也很清楚,她的出身虽然不错,但无论是性子还是这些年的经历,亦或者是她所谓的理想,都不适合做太子妃,可我跟你阿玛还是让步了,想着毕竟是你喜欢的姑娘,只要不太出格,便遂了你的心意。”

    “怎么,你觉得这还不够,现在又想来跟我们要求一心人了?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在乌里雅苏台的城楼上,她跟你说的?”

    “这跟旁人都没有关系!”

    胤礽上前一步,“她从来没跟我提过任何要求,我跟她之间,也并没有您想的那种程度。不想要其他女人是我自己的坚持,即便我将来的太子妃不是她,我也一样不希望乾安宫里再有别的女人。”

    胤礽的眼中露出哀求:“乌库妈妈,我真的不喜欢复杂的后宅,我只想要一个妻子,与她一起生儿育女,关上门来,就是这世间最平凡的生活。我知道您担心什么,可我真的不是因为情迷意乱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而是从小就想好了的,此生都不会改变。”

    太皇太后看着胤礽,仿佛时间倒退了几十年,面前苦苦哀求的不是曾孙子,而是他的儿子。

    他们有些像,可又完全不一样。

    “不,你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太皇太后缓了语气,“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很了解你的性情,我相信你不会为了儿女情诗耽误了江山社稷,可是保成,外面的人可不会信你。”

    “你若当真喜欢石家丫头,就更该早早为她铺好路,你现在的不肯要人,难道要等她进了门,让她去面对外面的口诛笔伐吗?你说她无辜,我信,可你出去问问外面的人信不信?”

    “没有人会说太子错了,他们只会把你的错归结在女人身上,他们会说她是妲己褒姒,叫她活着的时候被风言风语侵扰,死后也得不了清名!”

    “保成啊,女人就像是花儿一样,你得让她在花丛中绽放,才能开得长久,若你把她周围的其他花草都清理干净了,只留她一个面对风霜,那不是爱她,是在害她,你明白吗?”

    太皇太后苦口婆心,“我不反对你喜欢她,也愿意支持她与你成婚之后还能出去做她想做的事,但前提是,你们也得先堵住悠悠之口。这次清缴准噶尔,她立了功,你想为她讨个正式的封赏,你阿玛答应了,不是因为你阿玛真的觉得女将多厉害,而是因为她是你未来的太子妃。”

    “所以你阿玛愿意给她体面,也是在给她成婚后继续去军中铺路,为了她,我们甚至要给你其他兄弟的福晋也挂个军中的名头,就是为了让你能得偿所愿。”

    “能给你的,你阿玛都给你了,那他想要的,你是不是也应该给他?他给你建了那么大的乾安宫,你却连几个女子都容不下,保成,如今不过是侍妾,还没到催你子嗣的时候呢,等再过几年,朝野上下都来问储君子嗣的时候,你又打算如何应对?”

    “你只要一个太子妃,那就只能叫她拼了命的生,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她没有那么快怀上呢,若她生的是闺女呢?就算她福大,第一胎就给你生了儿子,难道堂堂太子,只要一个子嗣就够了吗?”

    “她若是为了江山传承一直给你生孩子,那她所谓的理想又该如何?保成啊,一双人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如今我应了你哄着你开心简单,可今后等你们真的面对解不开的困境时,就会来埋怨我没有多为你们想想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今天我没问过你就将人送到乾安宫,其中的深意,你当真不明白吗?”

    一开始是不明白的,可如今却想通了。

    人是太皇太后送的,没经过他的同意,他就可以不喜欢,可以无视,可以不必背负起背叛了爱人的负罪,可以将一切推为身不由己。

    若他将来反悔了,宠爱了那两个女子,也可以推说是孝心,让旁人说不出不是来。

    太皇太后说了那么多,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着想,叫他根本不能反驳。

    可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就如同底线一般,是他曾经是他自己的一个证明,如果他今日顺从了,或许石英儿能理解不会怪他,但他却说服不了自己。

    “乌库妈妈,如果我不知好歹,即便知道是错的,还要坚持的话,您会对我失望吗?”

    胤礽喃喃问道。

    太皇太后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拉住胤礽的手,反问:“所以你明知道我会失望,也非要坚持己见吗?”

    胤礽咬紧牙关,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若顺从,太皇太后会满意,康熙会满意,朝野上下乃至天下百姓都会满意,可唯独他曾经秉持着的,想要给这个时代女子一个平等的出路的理念,变成了空话笑谈。

    这一次的退让,就代表着以后更多更多的退让,胤礽很怕这样下去,他会被这个时代彻底同化,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那缕来自未来的自由的灵魂,他将会彻底变成这个封建社会的储君。

    那样的他,心中将不会再有无私的理想和执着,做任何事都会去考虑自身的利益和得失,长此以往,他跟康熙之间再不会有如今的父子不疑,跟兄弟们之间也会生出警惕和嫌隙。

    历史将会按照既定的道路前行,最终等待他的,将会是跟历史上的胤礽一样的命运。

    他始终觉得,正是因为他有着与这时代的传统观念完全不同的思维,因为他不拘于世俗的理念,才会让康熙对他完完全全的信任和放心。

    康熙喜欢的想要的,或许正是他这样的太子,而不是一个妥协于现实,朝臣和世人眼中的完美储君。

    “对不起,乌库妈妈,我辜负了您的苦心,但我,真的不能要。”

    胤礽缓缓跪倒在太皇太后的面前,“求您收回成命吧,今后的困难,就让我自己去面对,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后悔。”

    太皇太后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胤礽的脸颊,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看不出是愠怒还是欣慰。

    就在胤礽还想再道歉的时候,她突然眼睛一闭,倒了下去。

    ……

    康熙匆匆赶到慈宁宫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被扶到床上躺着,太医正在给她把脉。

    见康熙进来,太医松开手,只道太皇太后是气急攻心,一时闭过气去,需要安心静养,不能再动怒动气。

    来的路上,康熙已经知道了一切,听到此处,他怒目看向站在一旁的胤礽,斥道:“还不赶紧给你乌库妈妈赔罪!”

    胤礽有些发愣,反应慢了些,太皇太后此时半睁开眼睛道:“可不敢,太子大了,是听不得我的话了,皇上赶紧将他领走吧!”

    康熙一时怒气上头,想也没想抬脚对着胤礽就踢了过去,胤礽恍惚间直接被踢倒在地上,撞翻高凳,上面的花瓶碎了一地。

    慈宁宫里的宫女太监立时跪了一地,都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生怕瞧见了不该瞧见的,没命见到明天的太阳。

    苏麻喇姑突然上前给太皇太后拉好被子,然后回头道:“皇上,您跟太子还是先回去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奴才来劝劝太皇太后。”

    康熙这才有了台阶,伸手将胤礽从地上拽了起来,又嘱咐太医好生伺候,然后拉着胤礽往外面走去。

    等他们走后,苏麻喇姑又叫还跪在地上的奴才们都下去,方才对太皇太后道:“没人了,格格您可以起来了。”

    刚刚要不是她过来拦着,太皇太后差点直接坐起来去看太子摔到了没有!

    “你说,他们信了吗?”

    太皇太后坐起身来,脸上再看不出任何生气,只是有些担忧,“皇上也真是的,就算我真气着了,他也不能当众踢保成啊,太子的颜面何在!”

    “奴才瞧着呢,就是寸着了,皇上没真使劲儿,太子爷估计是猜到了您的意思,故意受着的。”

    苏麻喇姑虽然也老了,却依旧耳聪目明,比谁都看得真切。

    “保成聪慧,我自是放心,就是怕皇上犟脾气上来了,当真叫保成受委屈。”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

    苏麻喇姑笑着安慰:“咱们皇上啊,最心疼的就是太子了,就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舍不得的,您就放心吧。”

    ……

    康熙毕竟没亲眼瞧见当时的情况,只是听奴才学了个囫囵,自然不知道这祖孙二人的默契。

    他一路沉着脸大步走回乾清宫,胤礽乖乖的跟在后面。

    一进门,康熙就开口道:“明日朕就下旨给你跟石英儿赐婚,剩下的秀女里,你自己选个侧福晋以及两个格格,朕一并赐给你。”

    胤礽对上康熙要比对上太皇太后更直白干脆,直接便拒绝道:“我不要。”

    康熙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这是圣旨!”

    胤礽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您能下旨,我就能抗旨!”

    康熙被他这一句话气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上前两步扬起了手。

    胤礽也不躲闪,只是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等着巴掌落在脸上。

    康熙看着胤礽这不驯的模样,恨得牙痒痒,可却还是舍不得真的打在他脸上。

    胤礽迟迟没感受到预期中的疼,偷偷睁开眼睛去看,却见康熙早已经收起了胳膊,正气呼呼的瞪着他。

    胤礽的心一下子就软到不行,轻轻喊了一声“阿玛”。

    康熙被他这么一喊,长出了一口气:“你怎么就非得这么犟呢?你想要的,朕什么时候不肯给你了?朕是不喜欢石英儿,可你非得要她,朕不也让步了么?等她回京之后,你将镶红旗大营给她,让她依旧手握兵权,留下来做你的太子妃。等再过几年,你子嗣丰盈了,她想继续去边疆也不是不能商量。”

    “但是保成,旁的事朕都能让步,唯有子嗣上,朕决不能许你胡闹,”

    康熙正色道,“要么,你就另立侧福晋,收下侍妾格格,让她们给绵延子嗣,要么,就叫石英儿离开军中,安心嫁进乾安宫为你生儿育女,朕可以容你先不立侧室。这已经是朕最大的退让了,保成,朕疼你,但你也不能太过分。”

    “若我,都不选呢?”

    胤礽看向康熙。

    康熙皱眉:“那就朕来帮你选。”

    胤礽咬牙道:“我的意思是,我不要侧福晋,也不要太子妃。乾安宫依旧维持现状,行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打算成亲了?”

    康熙面色再次沉下,“保成,你是太子,为大清绵延后嗣是你的责任!”

    “可爱新觉罗氏不缺后嗣啊!”

    胤礽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阿玛您有那么多儿子,每一个都很出色,不说旁人,我出征这段时日,小四一直帮你打理折子,他做得可好?”

    康熙眼中露出一抹尖锐之气:“他做得很好。胤褆斩杀噶尔丹做得也很好,胤祉想要修著百科全书造福万民,做得也很好。就是因为他们都做得很好,所以你身为太子,必须做得更好。”

    “胤礽,时至今日,你不会天真的告诉朕,你无意皇位吧?”

    胤礽摇头:“怎么会,我从小到大都在为了大清的未来而努力,我为何要放弃皇位?”

    康熙又道:“既然你想要皇位,那还用朕来告诉你子嗣的重要性吗?没有子嗣,你手中的权利就是无根的浮萍,一旦你有所损伤,就会被旁人夺去,这种道理,你四岁的时候就能说明白了。”

    “阿玛,您记得您之前让我学习懿文太子吗?”

    胤礽突然转了话头,“懿文太子早早便成亲了,虽然艰难,但也留下了建文帝,可为何最终大明的江山还是落在了成祖手中?”

    康熙皱眉道:“那是建文帝无能!”

    “所以,无论是您还是万先生,即便明知道成祖这江山来历不正,却还要赞一声成祖果断,说一句他能继位,其实是大明百姓之福。”

    胤礽侃侃而谈,“阿玛,您说以明太祖的识人之能,会看不出建文帝镇不住叔父,守不住江山吗?那他又为何不早做准备,还是将皇位交给了建文帝呢?”

    “阿玛,我一直都觉得,也许建文帝是明太祖留给明成祖的一块试金石,如果明成祖不愿背负谋逆弑君之罪,那他定然会想方设法保建文帝江山稳固,而若明成祖能堪破心障,不惧世俗言论,去抢夺皇位,那他之后便再无任何阻碍,能成就大明繁荣之治。”

    “明太祖算无遗策,看似无论如何都能保大明江山昌盛,但其实却将主动权给了成祖。而建文帝呢?他亲贤好学,力主新政,虽没有万世之功,但也绝不是昏庸之辈,所言所行,几乎都是延续朱标的理念。”

    “然而只是想要削番,就引起了靖难之役,将江山拱手,他真的就做错了吗?我认为,错不在削番,而是在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真正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无论他削不削番,大明江山都由不得他来做主。”

    “推史及今,阿玛,您如今对我的信重,将主宰天下的权利一点点交到我手中,只是因为我是您的太子吗?若我是个昏庸无能之辈,您会因为我嫡出的身份,就置江山安危于不顾,非要将我送上帝位吗?”

    胤礽殷殷看着康熙,“阿玛,我站在朝堂之上,凭的是一颗报国之心,而不是能生儿子,能传承后嗣!我不会为了挑选一个继承人就拼命的去生孩子,将他们当成物件一般比较,若有一日,这江山需要另外的继承人,那我情愿您直接立我的弟弟做太子,也不想我的儿子,成为建文帝,做您试炼新君的试金石。”

    “阿玛,我虽然从小就是太子,可我从来没将这江山视为己有,其实我早就想过,如果有一日,您发现有弟弟比我更适合做太子,那我就退位让贤,去做一个工匠,一个教书先生,或者一个商人,即便不涉朝堂,我也依旧能为天下的百姓做些事。”

    胤礽今日算是彻底对康熙交了心,“阿玛,您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好好观察我是不是一个能让您放心托付江山之人,我相信您若最终选择我,一定是因为我能为天下万民带来福祉,而不是我娶了多少媳妇,生了多少儿子。”

    康熙盯着胤礽,胤礽也坦然的直视康熙。

    半晌之后,康熙突然开口说道:“你说了这么多,不还是死犟到底吗?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步,那还有什么好谈的。天已经要黑了,你是打算在夜里继续闹,还是明天早上再说?”

    胤礽眼睛一亮,立刻答道:“这是家事,没必要等到明天早上,太皇太后气病了,皇上震怒,太子岂能安然回去睡觉?不若就趁着夜色闹上一场,等到明日早朝之时,正好炖烂收汁。”

    康熙哼了一声,突然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在了地上。

    胤礽可惜道:“那可是钧瓷!”

    康熙怒道:“滚,给朕滚出去!”

    胤礽对着康熙眨了眨眼睛,然后脚步一踉跄,狼狈的逃了出去。

    第182章

    一直守在门口的梁九功慌忙扶住差点一头栽在地上的胤礽,连声道:“太子爷,您走路可小心着些,别摔了!”

    胤礽一脸怒容,甩开梁九功的手径直走向门外。

    梁九功“哎呦”一声,心道这太子爷刚立了大功回来,皇上让准备的赏赐还没全送到乾安宫呢,怎么就闹起来了?

    他们家太子爷最是温和孝顺,这一晚上先是气晕了太皇太后,又是跟皇上大吵一架,到底是为了哪般啊!

    梁九功正嘀咕着别是外面来了什么脏东西的时候,只听到乾清宫外一阵侍卫的惊呼,他赶忙快步出去,却见胤礽竟是直愣愣的跪在了大门口。

    “小祖宗,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梁九功也跪下来劝道,“您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有什么事儿咱不能明儿再说呢?您这叫旁人瞧见了,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呢,奴才求您了,您赶紧起来进去吧!”

    乾清宫素来是各路视线汇集之地,但凡有点动静,立刻会闹得天下皆知。

    这小祖宗即便是要闹,也进去到皇上面前闹去啊,往这儿一跪算怎么个事儿!

    真叫他这么跪下去,明天怕是要天下大乱了!

    胤礽扫了一眼梁九功:“再难听的话也是说我,你慌什么?去去去,别跪我边上,挡光。”

    梁九功扭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夜空:……他挡得是哪门子的光?

    “梁公公,你是活腻歪了吗?”

    胤礽见梁九功不动,压低声音斥道,“你想要了要在这儿陪我跪着?”

    梁九功一个激灵,差点蹦了起来。

    他光顾着担心这小祖宗了,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可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在太子跟皇上闹起来的时候,在这儿陪着太子跪,若是被有心人恶意揣摩,他只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梁九功立刻站了起来,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冷静下来之后,却不似之前那般着急了。

    太子爷还有心思管他的死活,看来并不是真的意气上头了,往这儿跪着,也是另有用意。

    主子们斗法,他这个当奴才的还是远着点儿吧,小命要紧。

    梁九功退回乾清宫内,走进御书房就看到康熙正躲在窗户后面抻着脖子往外面。

    “梁九功,地上凉不凉?”

    康熙突然问道。

    梁九功眼睛一转,立时苦着脸道:“皇上,这都深秋了,怎么能不凉?奴才这阵子总觉得腿脚冷飕飕的,刚刚往地上一跪,这膝盖啊,就跟冰块儿似的。”

    康熙闻言转身就想往外走,走出几步后又停了下来,沉声道:“叫人往大阿哥府上送信,就说太子在乾清宫门外罚跪,无人敢替他求情。谨慎些,别叫他发现是朕故意给他的消息。”

    梁九功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却又被康熙叫住了——

    “给他准备个热乎垫子。”

    梁九功稍微抬起眼角看向康熙,却见康熙又回到了窗边往外面张望。

    得,果然是他多余担忧了。

    皇上啊,这辈子都舍不得真罚太子爷,这指不定又是演得什么好戏呢。

    他还是赶紧叫人去送消息吧,大阿哥早点进宫接戏,也省得太子爷多受苦。

    ……

    大阿哥府上。

    自打从蒙古回来后,胤褆直接告了假,哪也不去,就窝在家里陪着大福晋。

    成婚多年,他们夫妻依旧恩爱如新婚之时,胤褆后院也有康熙和惠嫔给的格格侍妾,但却从不得宠。

    宫里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胤褆正在给大福晋讲胤礽和石英儿的八卦。

    正说到石英儿深夜到访归还定情信物,胤礽回来的一路都略显沉闷之时,乍然听说胤礽被康熙罚跪了,他还不信,只当是宫里传来的消息有误——

    毕竟他家汗阿玛自小就偏心,这么多儿子里,就胤礽一个是宝贝,怎么可能舍得叫胤礽这天黑夜冷的跪在乾清宫外面?

    细问之下,又听闻胤礽今天气晕了太皇太后,胤褆大叫一声“坏了”,然后赶紧叫人给他更衣。

    “这么晚了,你如今进宫去啊?”

    大福晋担心的问道,“宫门已经落了锁,你若是硬要闯进去,说不定不但救不了太子,还会自身难保。”

    “你不知道,汗阿玛和太子都最孝顺,绝不会拿太皇太后的身子玩笑,宫里定然是出大事了!”

    胤褆踢开小太监,便往外走便自己整理腰带,“你不必等我,不管外面传来什么消息,你只管关上门过日子,谁都不要理会!”

    大福晋不敢阻拦,可胤褆就这么去了,她又如何能睡得着?

    思来想去,她只能吩咐下人:“想办法给延禧宫送个信吧,大阿哥要是闯了祸,也只有额娘能救救他了。”

    紫禁城里向来没有什么秘密,更何况是协理六宫的惠妃,胤褆刚进了宫门,她就收到了消息,令延禧宫总管太监小尹子守在去往乾清宫的必经之路上,堵住了胤褆。

    “大阿哥,咱们娘娘说不拦着您,但请您少说话,只管陪着太子爷,千万别跟皇上起冲突。”

    惠妃是最了解儿子的,胤褆都闯到这儿了,就算她亲自来,也未必劝得回去。

    更何况以胤褆和胤礽的情分,此时胤褆不来,才是不对的。

    惠妃叫人过来传话,就是怕儿子一时冲动跟康熙顶起来。

    虽然现在受罚的是太子,但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太子那可是皇上的心尖尖,朝权军权都舍得给,还能有什么事儿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便是当真要罚跪,也该叫太子去奉先殿,怎么就能让跪在乾清宫门口那最显眼的地方呢?

    若说其中没有故意的成分,反正她是不信的。

    所以她并不阻拦儿子,只是叮嘱一声,叫儿子少说话,别坏了太子和皇上的谋划。

    胤礽跪在地上没事做,便在脑子里回忆着石英儿给他写的信,为回信打个腹稿,正想着怎么能浅显的让石英儿明白借贷关系时,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倒是吓得他一哆嗦。

    “是不是冷了?”

    胤褆跪在胤礽旁边,担心的问道,“你说你要跪就能选白天吗?晚上这么冷,也不怕冻着自己!”

    梁九功趁机舔着脸上前:“太子爷,您看这垫子都热乎了,您就垫垫吧。”

    胤礽不搭理梁九功,对胤褆道:“晚上闹起来本就是不想让你掺和进来,谁知道你竟然敢闯宫!也就是现在阿玛没心思收拾你,不然你逃不了一顿打。”

    “又不是没挨过打,怕什么,”

    胤褆满不在乎,“你一个人跪这儿多无聊啊,我不进来陪着你,怕你挺不到天亮。等会儿你跪够了,咱们就回乾安宫去喝酒,不醉不归!”

    胤礽无奈:“都跪着呢,你还想喝酒?我估计明儿你没空喝酒,指不定要喝药呢。”

    “那不行,等会儿汗阿玛要抽我,你得帮我拦着点,”

    胤褆提出要求,“我可是诛杀了噶尔丹的大功臣,要是再像小时候那样被汗阿玛打屁股,可要丢死人了!”

    胤礽:……

    行叭,哥哥长大了,现在知道怕丢人了。

    胤褆没有问胤礽为什么要跪,胤礽也没有问胤褆为什么不问,这是独属于他们兄弟之间的默契,很多事不需要说清楚,只要相信对方,就可以了。

    胤褆刚到没多久,胤祉和胤禛也到了。

    胤禛跪在胤礽身边,而胤祉则是跪在了胤褆边上。

    胤褆嘲笑道:“怎么,你俩腿脚这么慢,来得比我这宫外之人还晚?”

    胤祉懒得搭理他,胤禛却认真解释道:“我们早就得了消息,一直在等,怕冒然过来,会坏了太子哥哥的事情。后听闻大哥你已经到了,便知道可以来了,所以立刻就过来了。”

    胤礽抬手拍了拍胤禛的肩膀,胤禛继续郑重道:“太子哥哥,虽然我们不知道你为何要如此,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再过不久,五阿哥胤祺牵着七阿哥胤祐也到了。

    胤祐走起路来有些一拐一拐的,故而速度比较慢,胤祺耐心的拉着他,并不催促。

    “小九也想来,我给劝住了,让他别来捣乱,”

    胤祺敦厚的摸了摸头,“太子哥哥,我们跪哪儿啊?”

    这话问得倒不像是来陪着受罚,反而像是来看戏找位子的。

    胤祉对着胤祺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而胤禛则是让开了一个位置,让胤祐能挨着胤礽。

    胤礽伸手拽过梁九功准备的那个热乎垫子给胤祐跪,叮嘱道:“若是腿疼了就说,知道吗?”

    胤祐见其他哥哥们都没有垫子,也不肯要,胤禛劝道:“你若不要,太子哥哥还要担心你,不如听话,别叫他多操心。”

    胤祐这才乖乖跪在垫子上。

    他年纪尚小,不似其他哥哥看得通透,小手偷偷抓着胤礽的衣摆,心中担心极了。

    康熙就站在窗户后看着儿子们一个一个过来,又等着一会儿,问道:“没别人了?”

    梁九功回道:“永和宫得了消息,但没见有动静,储秀宫卫贵人前些时日病了,八阿哥一直在侍疾,估计没心思打听外面的事情。翊坤宫里九阿哥倒是闹着要来的,但五阿哥来的时候特意过去了一趟,不叫九阿哥过来,顺便把七阿哥接了过来。”

    康熙点头:“小九是太闹腾了些,老五是个敦厚性子,知道老七腿脚不便,特意去接他的。”

    至于六阿哥和八阿哥,康熙提都没提。

    不想来就不来吧,他儿子多,保成也不缺弟弟。

    “皇上,西三所那边公主们也动了,您看,叫过来吗?”

    梁九功又问道。

    康熙抬眼示意他细说。

    “今儿六公主去了三公主处玩儿,便宿在了那儿,皇贵妃娘娘得了消息后,马上叫人往西三所去,说是瞧瞧六公主闹不闹,其实应是看着公主们先别动,等阿哥们过来了,才叫公主们出来,几位公主都是一起的。”

    梁九功禀告道。

    康熙点了点头:“叫人拦着她们,让她们回去吧,就说没事儿,太子一会儿就回乾安宫去。”

    今儿这一闹,本就是做给前朝后宫看的。

    胤礽是想给天下一个交代,可他想要看的,却远不止如此。

    胤礽出征的这段时日里,一切朝政都重新回到他手中,却叫他突然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胤禛是个很不错的帮手,但也仅止于此,胤礽平日里催着各部办的那些新东西,好多他都看不懂,更别说是胤禛了。

    胤礽在的时候,康熙对新事物并没有那么在意,即便他也清楚那些东西可能会给大清带来更多的财富和力量,但有胤礽操心,他放心,也乐得清闲。

    等到他不得不自己去研究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原来他对儿子的依赖,已经这么深了。

    康熙叫人将之前的折子找出来翻看,发现很多折子里胤礽写满了字,而他却只写了“知道了”。

    再看内容,要么是自己完全不了解但信任儿子的决定,要么是儿子的想法跟自己完全一样,没必要再多写什么。

    而他自己回复的比较详细的折子,大多是事关宗亲世家以及朝臣大将的事情,胤礽毕竟年轻,在人情世故上,总是会多几分较真,也不能说不对,但有些事还是得张弛有度,在无关大雅的事情上,得过且过要比追究到底更有利于安抚人心。

    换句话说,胤礽管的是朝中实事,事关民生、经济、工事等等,几乎全都交到了胤礽的手中,而康熙除了对大事做决策之外,更多是为胤礽提供一个稳定的朝局,让他能无后顾之忧的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对于康熙来说,这种状态很舒服,他亲手养大的太子本就该是为他分忧的,他信任胤礽,所以完全不介意给胤礽更多权利。

    但朝中却有一些蝇营狗苟之辈,总想在他们父子之间寻找可乘之机,有些话能传到他的耳朵里,绝不是空穴来风。

    而胤礽又不够心狠,总以善念去对待他人,康熙觉得儿子迟早要在这件事上吃大亏,但只靠嘴说,只怕很难叫儿子相信。

    所以今夜他借着太皇太后为胤礽设下的这一局,来试探人心,就是要让胤礽亲自去看清楚人心叵测。

    不过一番试探下来,结果虽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那也不能说不好。

    在不知道胤礽因何受罚的情况下,阿哥们大多还是选择与胤礽同担,而宫里的妃嫔公主,也没叫他失望——

    至于德妃和卫贵人的反应,倒也算是在他意料之内的。

    因为太子看重胤禛的缘故,德妃素来不跟乾安宫有来往,更何况胤祚有心疾,一向早眠,德妃爱子心切,不愿意胤祚来跟着受苦也正常。

    左右胤祚无权可争,德妃母子想要置身事外,康熙觉得倒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卫贵人,她自从搬出了延禧宫后,为了避祸一直不敢与后宫其他嫔妃往来,消息自然闭塞,说她病了八阿哥忙于侍疾不知道前面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不管六阿哥和八阿哥因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康熙心中,他们俩如今已经从培养名单上被划下去了。

    康熙有太多儿子,优秀者众多,根本用不着去在意不愿意上进的儿子,而在他心中,上进的标准就是,是否与太子同心。

    胤礽今日的话,他听懂了。

    胤礽嘴里说的是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成为建文帝,但实际上是在告诉他,他不想要“试金石”。

    他的太子,一向疼爱兄弟姐妹,想要的是人人尽己所能为天下百姓谋福,而不是耽于争权夺利,虚耗光阴。

    胤礽是在说,如果阿哥里有比他更出色的,他愿意退位让贤,而不会徒劳的占着位置,逼着兄弟们发难,甚至康熙觉得,胤礽似乎更向往不必继承帝位,只是单纯的去做些为国谋福之事。

    这是康熙绝不会允许的。

    他的太子,一定得完美无瑕的接过大清江山,成就一代明君,让他千古之后能骄傲的面对列祖列宗,告诉他们,这才是一个好阿玛应该为儿子铺平的路。

    所以他不会允许胤礽自污,就如同今日太皇太后想做的事一样。

    康熙缓步走出乾清宫,走到儿子们的面前。

    “太子尚且年幼,当以进学为主,不该分心他想。绵延赓续之事自有朕和太皇太后做主,不需太子操心。”

    康熙板着脸一字一句道,“今日太子为纳妃之事顶撞朕与太皇太后,令你于乾安宫中闭门思过,非得圣旨,不得外出。”

    胤礽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他正要反驳,却被胤褆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

    他今日闹这么一场,本就是不想因为自己的执念让康熙和太皇太后为难,他既是想要打破陈规,那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无论因此受到何等惩罚,他有心甘情愿。

    可康熙这么一说,乍一听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但仔细一想,却完全不对劲了。

    什么叫他还年幼,什么叫绵延赓续之事不用他操心,这不是明摆着在说,他之所以迟迟未娶妻纳妾,不是他不想,是康熙和太皇太后故意卡着他吗?

    还说他为了纳妃之事顶撞,好似是他急着娶亲他们不让一样!

    这话要是传出去,必定会叫天下误会,届时康熙以亲事打压太子的传言必定漫天,而将来若是他真能与石英儿结成连理,石英儿的与众不同也会被误解成康熙故意选择这样的太子妃来影响他的后嗣,落在后人史书之上,便是康熙忌惮太子的铁证。

    明明是他的固执和不驯,为什么不说明白是他的问题,而要康熙为他来背锅呢?!

    胤礽不愿意,他奋力的推开胤褆,就想站起来跟康熙说清楚,然而跪了许久的腿早已麻木,用力之下,只是扑倒在地上。

    等他被人扶起来的时候,乾清宫的大门已然紧闭。

    “太子爷,皇上也是疼爱您,您就接旨吧。”

    梁九功苦着脸劝道。

    胤褆也劝道:“如今汗阿玛圣旨已下,此事便算是有了定论,你好好回去闭门思过便是了,不要再闹出旁的事,让汗阿玛也不好收场。”

    “可是你明知道我——”

    胤礽话说了一半,便被胤禛打断了。

    “太子哥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汗阿玛金口玉言,便是定论。”

    胤禛正色道,“汗阿玛既要遂了你的心意,那你就谢恩吧,别辜负了汗阿玛的疼爱。”

    胤礽神色复杂的看向胤禛:“你当真知道今日之事的真相?”

    “我不知道,”

    胤禛坦然道,“但我知道汗阿玛最疼爱太子哥哥,而太子哥哥也最孝顺,所以你们定然有你们的默契,我不需要知道其中真相,我只知道,汗阿玛定然是为了你好的。”

    是啊,康熙自然是全为了他好的。

    宁可自己担上后世恶名,宁可将他推到一个被人同情的位置上,也不让他承担执拗的代价。

    “太子哥哥,早点回去吧,”

    胤禛上前跟胤褆一起将胤礽搀扶起来,“你看,小七都腿疼了,你再跪下去,明儿定然是无法下地了。”

    胤褆看向乾清宫紧闭的大门,突然觉得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十分可笑。

    他以为自己够有担当,想要什么就直接去要,有什么后果也愿意承担,可到最后,他的所做所为却是由太皇太后和康熙来帮他背锅。

    他们这般轻易的就同意了他的任性,将他摘得干干净净的,叫他情何以堪!

    回到乾安宫后,胤礽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发呆。

    这些年来的意气风发让他早已忘记了失败的滋味,他以为自己已经有能力掌控一切,可到头来,却又是如此的无力。

    他亲口许下承诺的姑娘,因为他的自以为是不曾用心,被耗尽了热情,在他终于明白了喜欢一个人该去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却归还了信物,飘然走远,不知是否还能回到从前。

    他自作聪明的想要谋划一场“轰轰烈烈”的表演,想要用最有冲击力的方式让世人不得不接受他的倔强,他以为自己是孤勇者,实际上却不过是利用康熙和太皇太后对他的感情,逼着他们不得不接受,不得不帮他承担。

    就像是之前他以为让西路三万大军拦截数百噶尔丹残部的决策是万无一失的,可却没想到害了千余英灵埋骨他乡,无数家庭破碎。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甚至连军报上都不敢将福全之过写个一清二楚,只因为他要顾忌的太多太多。

    不,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不能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想被这个世界同化,但却顾东顾西,踟蹰不前,如果他能再勇敢一点,不去想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而是直接去做,那就不会将一切变成空谈。

    胤礽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的扑到书桌旁边,在一堆文书中寻找军报。

    他要改掉里面的掩饰之词,将真相还原,让该承担责任的人承担责任,让枉死的英灵得到补偿。

    至少,得让他们的父母遗孀,能余生有保障。

    然而任凭胤礽如何翻找,就是找不到任何一本跟此役有关的文书,无论是战报还是往来信件,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抱节,林抱节!”

    胤礽怒吼,“谁动了我的书案,谁拿走了我的军报!”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林抱节,而是康熙和苏麻喇姑。

    胤礽扶着桌子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还是康熙大步向前,将他给扶住了。

    “腿疼就别乱动,有话坐下来说。”

    康熙将胤礽放在椅子上,“军报是朕让人拿走的,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养,不要再管军报的事情了,朕会让兵部仔细起草,等写好了,叫人送来给你看。”

    苏麻喇姑也上前道:“太皇太后担心太子,让奴才来看看您,她说一切有她在,您可尽如心意。石家小姐仍在漠北,有什么事,且等她回京再议,总之,不会叫您抱憾的。”

    胤礽知道事已至此不可改了,闭了闭眼睛,问道:“那两个姑娘呢?”

    苏麻喇姑问道:“什么姑娘?”

    胤礽抬眸:“就是今日被你送来乾安宫的两个姑娘。”

    “太子爷怕是累了,奴才怎么会给您送姑娘呢?”

    苏麻喇姑一脸无辜的微笑,“想来是慈宁宫新来的宫女您看着眼生,故而误会了,太皇太后如今喜欢打扮宫女们,有时候是会叫她们穿得不一样些,但并没有旁的意思。”

    胤礽:……

    所以,从一开始将人送来,就是太皇太后计划好的,目的只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逼着他走出这一步。

    慈宁宫里的一切对话,都是为了确定他的决心,而知道他心意后,太皇太后故作晕倒,就是为了给康熙顺势表演的机会。

    他一直以为,太皇太后是在跟他打配合,如今想想,从都到尾其实都与他无关,想来是康熙和太皇太后早就有了默契,只要探得他的心意,他们就顺势帮他背下这口大黑锅,保他如愿以偿。

    “有皇上看顾,太皇太后定然是能放心的,奴才就告退了。”

    苏麻喇姑将太皇太后的意思带到,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胤礽呆坐在那里,只觉得手脚冰冷,浑身麻木。

    他该是感动的吧?

    可为什么,却觉得这么累呢?

    “阿玛,我想要的,其实可以自己承担后果的。”

    胤礽喃喃道。

    康熙掏出帕子帮胤礽擦掉额头上的汗:“可朕承担不起,大清江山百姓,也承担不起。保成啊,你什么时候能真正长大,明白你不是孑然一身,而是身系天下呢?”

    胤礽茫然的看着康熙,在自己阿玛的面前,从不掩饰脆弱。

    “若你来承担,那朕该如何?”

    康熙问道,“若朕答允,便会上行下效,致使礼制崩塌,若朕不允,那你便永远别想达偿所愿!”

    “你有你的执拗,而朕与你乌库妈妈,舍不得让你难过,就只能顺着你,如今这解法,是唯一能让你如愿,又不会让外人效仿的办法了,你若还不满意,朕也不知该如何了。”

    “我不是不满,我只是,觉得对不起您和乌库妈妈。”

    胤礽伸手抱住康熙的胳膊,将脸埋在他的手心里低泣,“我以为我早已能独当一面,成为你们的骄傲,可到如今才知道,我也不过如此。”

    “胡说什么呢!”

    康熙将儿子扒拉起来,“这么点小事儿你就自暴自弃了?这些年你为大清做了多少,你不在意,朕心里有数!就是因为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所以在这件事上,朕和你乌库妈妈才一定要你如愿,保成,你才多大啊,还是个没成亲的娃娃呢,别总把自己当成万能的。”

    “在朕面前,你可以犯错,可以脆弱,也可以无理取闹,因为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朕给你兜着呢,绝不会叫你漏了怯的!你一直都是朕的骄傲,为你做什么,朕都愿意。”

    胤礽流泪苦笑。

    他的确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执拗不为这个世道所容,所以他从不敢对康熙直言,拐弯抹角的去试探,在康熙眼中,他的所作所为应该很幼稚吧?

    所以康熙故意收了他的信,等他去讨要,等他自己去交代清楚一切,可他偏偏就是心这么大,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还一心觉得自己得去打赢了噶尔丹,才有资格为自己争取。

    然而康熙刚刚的话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劳又如何呢?

    若非怕他当真仗着立了功胡闹,太皇太后和康熙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定下此计,说到底,都怪他自己想得太过天真了。

    “阿玛,我让您失望了吧?”

    胤礽情绪低落的看着地面,“您是不是觉得,怎么养出这么蠢的儿子呢?”

    康熙满眼担心,却还是被逗笑了:“知道自己蠢,就还有救。行了,朕都哄你这么久了,你该哭够了吧?又不是公主,还叫朕怎么哄着你才行?”

    胤礽自己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才没等着您来哄我呢。”

    “其实朕曾经想过,若你不是个儿子,而是个小公主,或许会比现在更快乐,”

    康熙坐了下来,“元后嫡出的小公主,朕定是要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任由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给你养成最娇蛮的性子也无妨,反正这天底下,没人敢说你一个不字。”

    “可偏偏你是太子,自幼便承担了太多责任,便是朕愿意宠得你无法无天,但你心里却依旧有太多的枷锁,让你永远也不可能肆无忌惮。”

    “其实知道你执着于婚事的时候,朕竟是有些高兴的,觉得朕这个阿玛也不算太失败,还是给你养出了些骄傲脾气的,”

    康熙伸手摸向胤礽的头顶,“所以啊,不要在纠结这件事了,管他外面如何说,你自己如愿了不就好了?”

    胤礽看着康熙,感受着满满的父爱。

    许久之后,他终于释怀的长出了一口气:“好吧,我听阿玛的,不想了。”

    “这才乖,”康熙满意了,又吩咐道,“赶紧叫他们准备热水好好泡泡,地上那么冷,你那膝盖不想要了?”

    胤礽却是拉住他的袖子,对着他笑了笑。

    康熙突然心生警惕,就听胤礽道:“婚事可以不说,但军报的事儿,咱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说说?”

    康熙:……

    诶,不是,怎么还惦记着这茬呢?

    要不,还是继续说婚事吧!

    ……

    康熙强压着胤礽用了膳,然后坐在一旁盯着太医给胤礽看腿。

    太医说胤礽如今还不适合泡热水,要等明日看看淤血的情况再说,康熙听到淤血两个字就面沉如铁,看着太医的眼神简直是在问你是不是个庸医。

    不就是在外面跪了一会儿吗,怎么就能淤血了?

    这老东西是不是故意吓唬他的?

    胤礽不忍看太医瑟瑟发抖,开口叫他出去开药,然后对康熙道:“太医的意思是膝盖可能会青肿,若是严重就不好泡热水的。”

    这太医也是太耿直了,青肿就说青肿,做什么非要说淤血,没看到他阿玛脸都青了吗?

    “哪里就这么娇弱,肯定不会淤血的,”

    康熙兀自不愿信,“过来,朕亲自给你上药,明儿早上起来肯定无碍。”

    胤礽也乐得被康熙伺候,大喇喇的靠在床上,一边上药一边还不老实的追问:“所以阿玛,您到底什么时候把军报还给我?说好了让我统领兵部呢?这军报不让我过目就送到您手里,不合规矩吧?”

    康熙哼道:“朕看就你最不合规矩!军报这等小事,难道还非要你亲力亲为?你给朕老老实实的修养,不要操心那些有的没的,等过段时日,朕就放你出去。”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胤礽不死心的追问,“等到大局已定,再无我置喙的余地吗?”

    康熙手下用力,胤礽连连喊疼要逃,却被一把按住。

    “你就非得纠结于此吗?若是事前,朕定然会尊重你的意见,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便是再多做,又能改变什么?”

    康熙劝道,“权当是看在你乌库妈妈为你操碎心的份儿上,就别叫她再生气了,就让这件事过去吧。”

    “阿玛,我知道不可能因为那些将士拿裕亲王如何,但至少,不能让害人之人踩着千余人命万古流芳!”

    胤礽正色道,“我只要一个公道的记载,并不奢求您大义灭亲,这也不行吗?”

    康熙也正了神色:“你不闹,那千余将士便是为国牺牲的烈士,朕会给他们一份补偿,而裕亲王为了息事宁人,私下也会给他们家里补贴一份。你若闹出真相,他们的死就会蒙上一层阴霾,即便朕依旧愿意给他们家里抚恤,保成,你能保证那千余户人家会比如今更好吗?”

    “朕并不愿恶意的揣度你二伯,但他亦是门下故旧甚多,但凡这些人里有那么一两个头脑发昏或者想借机挟恩的,你想想看,那些阵亡将士的家里,还能安生吗?”

    康熙殷殷劝说,“朕知道你心疼那些将士,想要给他们一个公道,可即便是朕,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与其事后再去为他们报仇,不如事前就为他们选一条活路。”

    康熙这话可以说是推心置腹,将一切都摊开来了,胤礽便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是现实。

    世事难两全,在如今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上位者想要欺辱下位者,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坚持正义,说不定还能叫福全为了他的错处付出一定的代价,但后果就是,一旦他稍有看顾不到,可能就会害了那些忠魂的亲人;

    要么闭口不言,让福全占了功劳,给那些将士的家里换一份安宁。

    只要福全还是裕亲王,只要福全不死,就没有两全的办法。

    “保成,你要理解朕,朕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必须以朝廷安稳为重,”

    康熙叹了口气,“若真有一日,能像你小时候说的那样,这个世上人人守法,无有特殊,或许朕就不必思前想后,顾虑良多了,可如今,朕只能在努力去维持平衡,这样你才能无后顾之忧的去实现你的抱负。”

    “有得必有失,想要达成你梦想中那个公平的世界,除非这江山再次经历颠覆,破而后立,方才有可能。但那样,这天下的百姓必将经历浩劫,甚至远超改朝换代的战火洗礼,才能破土重生。”

    “保成,你可以努力去改善这个时代,但却不能颠覆它,因为那后果将会无比严重,”

    康熙第一次对胤礽说出这种毫不避讳,传出去能让天下大乱的话,“朕也向往世外桃源,朕也愿意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富家翁,但生在皇室,坐在你我的这个位置上,就注定了不能空想,只能顺应大势,为天下百姓计。”

    “朕从不奢求你能将大清变成什么世界上最强大的霸权之国,朕只希望你能安安稳稳顺顺利利的接手江山,护佑大清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便足矣。”

    创业容易守业难。

    元朝强大的蒙古铁蹄让世界畏惧,然而却只知进攻不知守成,还不到百年便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中。

    康熙想要的是大清江山永固,世代不息,所以他并不支持过多的开疆拓土,更想先守好已有的这片天下。

    若不是胤礽坚持,他不会这么早就去处理准噶尔的问题,若噶尔丹能老实些,他甚至想把他留到儿子们都真正长大了,让胤礽去分配这功劳。

    而如今,既然打都打完了,他不叫胤礽插手军报,也是因为胤礽如今还压不住福全那些老一辈亲王,不管胤礽如何做,都会有人对他不满。

    所以干脆让儿子借机避一避,这样不管朝廷中有什么怨言,也只会冲着他来。

    第183章

    还是那句老话,紫禁城里没有秘密。

    就算康熙并未叫人可以推波助澜,但胤礽和众阿哥们夜里在乾清宫门口罚跪的动静太大了,更别说还有个闯进宫里来的胤褆,一夜之间,这件事便在朝野上下传开了,连带着康熙在乾清宫门口说的那番话,也为所有人所知。

    太子早已入朝,却一直没有成婚,甚至连太子妃的人选都没定下来,在如今这个时代,就是不合规矩的。

    皇家最讲规矩,裕亲王、恭亲王乃至大阿哥胤褆,都是十五岁之前就成了亲,十五岁入朝听政的,就连更小的三阿哥胤祉,如今婚期都定了,据传言,皇上已经开始着手给四阿哥选福晋。

    唯有太子爷,本该是亲事最受重视的那一个,为了国祚延绵,早就该有后嗣的太子爷,至今依旧孑然一身,乾安宫里别说太子妃,就连个格格侍妾都没有。

    皇上说太子年幼,仍需以进学为主,这话一听就是个幌子,那太子爷都能亲征准噶尔大胜而归,手里握着三部和理藩院,哪里是年幼还需要进学,分明就是权势滔天,让皇上也心生忌惮了。

    懂得都懂,一个未成亲无后嗣的储君就如同那浮萍一般,无根无依,便是表面上撑得再满,一阵激流过来,便会随水而逝。

    胤礽禁足的消息传出后,那些本打算顺着康熙的意思上折子夸赞太子的官员全都歇了心思,在朝堂上一个个都低着头,生怕皇上心情不好被牵连,但偏有那不怕死的,敢在这个时候出来说话。

    就比如索额图。

    这些年来胤礽与他依旧算不上多亲近,但为了噶布喇的情面,逢年过节给赫舍里氏的赏赐不断,在外面也多少给这位外叔祖父一点面子。

    而自从常泰出了头继承了国公之位后,索额图也算是看开了,明白康熙是不会让赫舍里氏出两个国公的,他除了攀附太子之外,再没有别的出路。

    所以索额图不怕,他就是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问康熙何时给太子选妃。

    看着下面大臣们的神色变幻,康熙心里冷笑,面色却不动声色的问道:“都有谁觉得,太子该早些成亲啊?”

    这话一出,刚刚还有些议论声的大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皇上,臣附议索大人,太子爷是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索额图的,竟然会是明珠。

    索额图明显也没想到,他警惕的看向明珠,总觉着这笑面虎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皇上,臣觉得太子爷尚且年幼,还应该以读书为上,晚些成亲更好,省的分了心。”

    有人先开了口赞成,自然就有人敢出来反对。

    “眼看着三阿哥都要成亲了,太子爷怎么就年幼了?”

    “本来就还年幼,如今秀女大选都放宽到十八了,太子急什么?过两年再说也是一样的。”

    “你这是居心叵测,想让太子爷后继无人!”

    “皇上正值壮年,太子爷那么着急要继承人作甚!”

    朝堂上便是如此,人多,心眼更多。

    但凡有意见不合就能吵起来,吵着吵着,牛鬼蛇神就开始现原形了。

    康熙端坐在龙椅上,面色平静,看不出息怒,但眼睛却在那些说话的人脸上来回瞄,似乎想透过他们的皮面,看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还没等康熙不耐烦,胤褆就突然大声道:“都吵什么吵,太子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置喙了!”

    殿内又是一静,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胤褆。

    差点忘了这位了,昨儿夜里敢无召闯宫,怎么如今太子也都禁足了,他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这里?

    皇上,都不管管这个儿子吗?

    胤褆不出头便罢了,这一出声,反倒是提醒了御史台,立刻有御史上前一步,开口参胤褆半夜闯宫乃是大逆不道之罪。

    胤褆冷笑:“怎么,刚刚你们操心太子爷的亲事,这会儿又来管我什么时候回家了?我离宫建府之时,汗阿玛曾说过我随时都可以回家,怎么着啊,你们有意见?”

    百官又一起齐刷刷的看向康熙。

    康熙:……

    康熙瞪了胤褆一眼,却道:“朕是说过这话。”

    胤褆得意了:“听见没,真以为皇家没真情吗?都管好自己家的事儿得了,少操心别人家的事儿!”

    那御史兀自不肯罢休:“天家无小事!既有规矩在前,便不能视而不见!”

    “什么规矩,你定的规矩啊?”

    胤褆绝不肯吃亏,“我汗阿玛说的话,就是规矩!你们御史台要是连这点都不懂,我看都扒了官服去敬事房好好学学吧!”

    敬事房那是调1教太监的地方,若论学规矩,还真没有哪儿比敬事房教得更好。

    然而这话听在御史的耳中,却是天大的羞辱,他一时情绪上头,竟是要当庭撞柱绝不受辱,百官赶紧拦下,胤褆却继续冷冷道:“别拦着,让他撞!按他说的规矩,在宫中自戕是大逆不道,他撞死了,小爷亲自送他的九族去跟他团聚!”

    那御史明知道胤褆这话全然是威胁,但却怎么也不敢再撞了。

    他是只想意思意思,并不是真的想死,但万一有人暗中下黑手,说不定真的要赔上全家的性命了。

    为了胤褆闯宫这点小事赔上九族,那是绝对不划算的。

    “不想死了?”

    康熙见下面尬住了,开口说道,“不想死就都站好了,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

    百官闻言,立刻各归各位,混乱的朝堂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康熙又道:“大阿哥,虽说朕有言在前,但你还是得有点规矩的,以后无事不许夜里往宫里闯。昨夜之事,便罚你半个月的俸禄吧。”

    胤褆当即就不干了:“那不行,儿臣还指望着俸禄养家呢,汗阿玛要扣,就从这次出征准噶尔的封赏里扣吧,儿臣亲手斩下了噶尔丹的人头,怎么也能换几万两银子吧?”

    胤褆这话一出,原本只当看客的福全立时心生警惕。

    他自知此役自己过大于功,但又心存侥幸,觉得康熙会顾念皇室声威,不会将真相公诸与众,故而虽然忐忑,却死撑着颜面,暗中命人散布流言,直指是佟国纲不堪重用,辜负了自己特意给他立大功的机会,才会导致死伤惨重,而他则是那个为佟国纲善后的人,故而诛杀噶尔丹的功劳,是他的。

    佟家如今正在办丧事,一时间没空闲理会外面的风言风语,而有的时候谎话说得多了,自己也就当真了。

    胤礽等人没回京之前,裕亲王府上每日恭贺之人不断,人人都说福全当为首功,而福全自己也在一声声恭维中逐渐迷失,一时间在京中风头无两。

    等胤礽回京,康熙直接将兵部给了他之后,福全才猛然意识到,这世上还是有人知道真相的,并且知道的人,还是他动不了的——

    就比如胤礽和胤褆。

    一个是中军统帅,自是会有人向他汇报其中真相,一个则是真正亲自斩杀噶尔丹的人。

    若是让佟国纲那一队人不是他派出去的事情揭穿,那他不但要担上一个违抗军令的罪名,还要将到手的军功让给佟家和胤褆,他苦等了一辈子,才等到这么一个立功的机会,他还指望着能以此得一个世袭罔替,也能给儿孙留下一个铁帽子王位,绝不愿意放手这份天功。

    福全觉得,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胤礽,而不是胤褆。

    虽然立功的是胤褆,但他不信胤礽会毫不芥蒂的看着胤褆领了这份功劳。

    同样是铁帽子王,给他这个王伯总比给一个能威胁道他太子之位的哥哥好吧?

    所以福全已经在兵部安排好了人手,拖慢军报的进度,就等着今日上朝之后,去跟胤礽好好“交交心”。

    同时,他也做好了另外一手准备,如果跟胤礽谈不拢,那他就会将胤礽和石英儿的那些“丑事”全都揭露出来,以太子在军中狎乐做把柄,逼着康熙弃车保帅,用胤褆的功劳,换太子平安。

    然而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太子自己先作死对上了康熙和太皇太后,被禁足了。

    今日上朝之前,福全是得意满满,在他看来此事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太子被禁足,正是势弱之际,康熙为了维持平衡,不可能将这份天功给到胤褆头上,所以他安排了御史来参胤褆,给康熙一个顺势打压胤褆的由头,正好能平衡。

    可没想到,胤褆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当众威胁御史,而康熙丝毫没见生气,一派纵容的模样。

    什么罚奉半个月,这也算惩罚?

    就这,胤褆还不肯罢休,竟然敢当众说出他亲手斩杀噶尔丹之事,以此邀功。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难道真的以为康熙会在这个时候抬举他,以为他能借此机会取代太子吗?

    他就不怕太子缓过来之后,视他为眼中钉,与他彻底翻脸吗?

    他怎么敢的!

    福全脑海里各种念头不断翻涌,却又只能干看着。

    人家父子两个讨价还价,并未提及封赏之事,难道他能现在出去说功劳是我的,你们不能用来换吗?

    福全还没这么大脸,而胤褆却有。

    “汗阿玛,反正等军报出来,您总是要封赏儿臣的,儿臣最是知足,并不指望着能用这份功劳换个铁帽子王之类的当当,不如就抵了惩罚好了,以后儿臣要是又想家闯宫了,您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再好不过了。”

    胤褆笑嘻嘻的说道。

    福全要紧牙关,终是没忍住开口道:“大阿哥,你撒泼耍赖也该有个限度,难不成你以为此役之功都是你一个人的,能叫你随便拿来交换?!”

    第184章

    胤褆等的就是福全这句话。

    “裕亲王这话我就听不懂了,难道噶尔丹的人头不是我亲手割下来的吗?”

    胤褆立刻对上了福全,“按军中的规矩,击杀敌将割下人头者,是不是首功?怎么着,到我这儿就变成撒泼耍赖了?”

    福全沉声道:“噶尔丹可是我东路军拦截住的!我东路军浴血奋战,死伤众多,将噶尔丹残部几乎消耗殆尽,你不过适逢其会,捡了个便宜,默默领一份功劳便是了,竟然还想占首功?胤褆,你对得起我东路军阵亡的将士们吗?!”

    福全这话一出,不知真相的朝臣们都面露不忿,觉得胤褆的确有抢功之嫌,而知道其中内情的几人,包括康熙在内,都皱紧了眉头。

    当真是谎话说多了骗到了自己,福全说这话的时候,就不觉得背后森森,有近千英灵在控诉吗?

    康熙是劝服了胤礽,打算为了息事宁人,捏着鼻子叫福全占些功劳,也好安抚宗亲,可万万没想到福全的心思竟然这么大,不止是想分一份功劳,而是想独占首功,甚至为此不惜当众诋毁真正立功的胤褆!

    康熙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本就兄弟不多,还曾痛失隆禧,所以对福全和常宁难免纵容些。

    他知道福全暗中拉拢宗亲,但他觉得福全是兄长,让他收束宗室也没什么不好,故而只当不察,甚至还想好了叫福全掌管宗人府,让福全在宗室中地位更加超然。

    常宁兴趣懒散,不喜欢出来做事,他就变着法的补贴,让常宁不需要为了银钱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常宁有时候心血来潮也会想干点正事,他亦都是支持的。

    可以说,自隆禧去后,康熙对兄弟已是仁至义尽,有时候就连太皇太后都觉得他过于纵容,但康熙只说,见胤礽疼爱兄弟,他也不能落在儿子后面。

    但人与人毕竟是不同的,胤礽的兄弟们能不问情由,坚定的站在他身边,而他的哥哥,却自私至极,一心只想着自己捞好处,却从不想想他的弟弟会不会为难。

    胤褆是他的儿子,第一次上战场就立下了战功,他恨不得好好奖赏,难道福全还指望着他夺走儿子的功劳去补贴他这个哥哥吗?!

    别说福全有罪在先,压根就没什么功劳,就算有,他身为伯父,也不该当众与自己的侄子抢功,简直叫天下人笑话!

    “裕亲王,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话,”

    胤褆还没开口辩驳,常泰就先沉声说道,“此次与准噶尔一战,军令皆出自中军,往来具有存档,是谁的功劳,自有兵部根据存档以及各营上交的战报互相佐证进行评断,并非以你一人之言可定夺。”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告诉福全,知道实情的人多着呢,不想被打脸就收着点儿。

    胤褆虽然与常泰没有血缘关系,但因为胤礽的缘故,胤褆自小便跟常泰叫舅舅,许多功夫都是常泰亲手教的,在常泰心中,就算亲不过胤礽,但也是自家孩子,自是忍不了福全出口伤人。

    常泰于权势并没有野心,也并不在乎康熙要如何包庇福全,但他这人就一个优点——护短,该是自家孩子的功劳,就绝不能被旁人抢走。

    更何况——

    常泰摸摸自己袖子里那张上朝之前被人塞过来的纸条,眼神更是坚毅——

    更何况,这是他家亲外甥的意思,今儿就算拼着得罪宗室,他也要护着胤褆拿到该有的功劳!

    福全没想到常泰这个“太子党”会替胤褆说话,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情况,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明珠亦开口道:

    “皇上,臣附议。军功分配之事,乃是兵部所辖,皆需以各方佐证论断,不能听一人之言,该等兵部军报制成后再议。”

    康熙顺势点头:“那就等兵部军报出来再说,都散了吧,胤褆留下。”

    “胤褆留下”这四个字,让福全瞳仁紧缩。

    他抬头看向康熙,康熙却没有看他,而是正在瞪着胤褆,看似愠怒,却又带着宠溺。

    福全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那是大阿哥啊,是康熙的亲儿子。

    康熙若是要选一个人出来与太子抗衡,胤褆便是最好的人选,所以这次的军功,康熙又怎么可能会不给胤褆呢?

    大意了,先前只想着拉拢太子隐瞒住自己不尊军令之事,便能高枕无忧的争到功劳,却忽视了康熙的心意。

    其实佟国纲那些人怎么去的怎么死的,根本不重要,什么军部战报,有功有过还不是康熙的一句话?

    是他想左了,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纠结太子的态度,毕竟太子的荣辱亦是在康熙的一念之间,如今还不是无缘无故就被禁足东宫了吗?

    什么尚且年幼,因为婚事顶撞太皇太后,都是狗屁,只不过是太子风头太盛,康熙心惊了而已,找那么好听的由头,真当他们都是瞎子,看不出来?

    福全自以为看懂了一切,心中盘算着要怎么做才能与康熙抗衡,退出殿外后,他忖度许久,最终一咬牙,往慈宁宫而去。

    ……

    再说众臣皆告退之后,康熙招手让胤褆走到近前。

    胤褆义正词严的说道:“儿臣不敢僭越。”

    康熙冷笑:“还有你不敢的?刚刚要不是常泰先开了口,你打算怎么着,当众揭穿裕亲王吗?”

    胤褆立刻摇头:“那没有,保成交代过,只能抢功,不能提起过错。”

    “你倒是实诚,就这么把保成给卖出来了?”

    康熙冷笑,“朕就说你拿来的脑子,竟然能想出当众抢功的主意,果然又是他指使你干的。”

    胤褆笑嘻嘻:“保成说了,瞒不住汗阿玛您的,您要是问,叫我就实话实话,不得隐瞒。”

    “朕看你就是欠打!”

    康熙哼了一声,“朕赏你一顿板子,叫你下不了床,你就老实了。”

    胤褆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不带这样的,而且保成又不是只找了我,汗阿玛您要追究,也得一视同仁!”

    “以为朕看不出来吗?”

    康熙站了起来,“就常泰那直脾气,能将话说的那么委婉,明珠更是左右逢源的帮着你们折腾,朕又不瞎!”

    胤褆又又又后退几步:“汗阿玛英明,儿臣叹服,儿臣这就去乾安宫告诉保成您今日多么英明伟大,叫他一定记得感恩。”

    说罢,在康熙动手抓他之前,他转身便跑,留下康熙独自气得满地乱转。

    “一个两个这是都要上天!”

    康熙怒道,“朕想护着他们,叫他们都置身事外,结果呢,他们一个比一个主意正!不让论过错,他们就出来抢功,左右是绝不肯想让的!”

    梁九功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物件摆设。

    阿弥陀佛,他就是个太监,他可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

    胤褆到乾安宫的时候,胤礽正靠在窗边的软塌上看着什么,他身边的矮几上堆满了各种本册。

    “你倒是悠闲,可不知今日凶险,汗阿玛差点叫人打我屁股!”

    胤褆毫不见外的一屁股坐下来,一边伸手去抓桌子上胤礽的茶杯,一边抱怨道。

    胤礽伸手拦住他:“你一早着急进宫定是没吃东西,别喝茶了,我让人给你留了饭,赶紧吃点热乎的。”

    这下胤褆也不抱怨了,心满意足的就着小菜吸溜着热粥。

    “阿玛不会打你的,不然今日这场戏就白演了,”

    胤礽一边看着胤褆吃饭,一边叮嘱道,“从今儿起,且有你风光的日子,但你一定得把握好分寸,不能授人以柄,裕亲王的前车之鉴,必要牢记。”

    他不怕胤褆出头,只怕胤褆被捧得太高,失了本心。

    不管是如今这般他们主动送上门去让康熙制衡,还是如历史上那般他们被人利用互相制衡,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

    无论康熙捧起胤褆是为了替胤礽分担火力,还是为了制约太子的权利,胤褆都从不是他真心想要培养的那一个,这一点胤礽知道,胤褆心里也清楚。

    历史上的胤褆或者还有几分争胜之心,可如今的胤褆,却早已看得明白。

    他觉得,若是连他家保成这么好的太子都保不住储君之位,那他就更不可能了。

    “你放心,我都明白,”

    胤褆边吃便说,“我就是想趁着这机会捞个爵位,以后也不必总来搜刮你。该我得的,我必不会让,不该我得的,我也绝不会碰。”

    提到这个,胤礽忍不住低笑:“当真有了爵位就不会来搜刮我了?那赶紧把我的玉佩还回来,别以为我没看到你早上走的时候顺手就塞怀里了。”

    胤褆顿了顿,立刻改口道:“我就是想趁机捞个爵位,你放心,不该我得的,我绝不会碰。”

    胤礽:……?

    这是啥,返回上一节点重新选择剧情?

    可以,不愧是他哥,脸皮够厚!

    “贵华楼里又到了一批海外来的货,我让孙婉挑了好的收起来,不对外售卖,你若是有空,可以带着大嫂亲自去挑,”

    怎么办,自家哥哥还是得宠着呗,“上次说的让你也准备一条船跟着跑海运,你准备的如何了?”

    胤褆挠头:“别提了,船还没谈好,进货又出了岔子,我真的不是做生意的料,说真的,要不干脆我出一份钱,你分我一成份子,如何?”

    胤礽无奈道:“我不是舍不得分你一份,是想叫你有自己独立的收入来源,否则若是万一我哪天出了什么事,你岂不是要血本无归?”

    “啊呸呸呸,胡说八道也不怕忌讳!”

    胤褆瞬间炸毛,“要是连你都出了事,那我肯定也好不了,咱哥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哥哥我这身家性命早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玩笑啊!”

    胤礽默然。

    “哎,不是,你不是开玩笑的?”

    胤褆顿时觉得嘴里的粥不香了,“别闹啊,哥哥我胆小,不禁吓!”

    胤礽回过神来,轻笑:“没有,我就顺口那么一说。快吃吧,粥要凉了。”

    顺口一说吗?

    自然不是。

    不过胤褆说得对,他与胤褆本就是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一点,无论胤褆站在他这一边,还是站在他的对立面,都是一样的。

    他越是地位稳固,权势滔天,胤褆便越会被重用,不管是他提拔,还是被康熙提拔来与他抗衡。

    可一旦他倒了,胤褆便没了用,再大的权势也会随着他被废而消亡。

    虽然对胤褆并不公平,但这就是现实,是谁都改变不了的现实。

    好在如今的胤褆想得开,不像历史上的胤褆那般,傻乎乎的自己葬送了自己。

    第185章

    太子禁足,大阿哥却是时常出入宫禁,有事没事就在康熙身边晃悠,叫外人瞧着,这便是康熙要抬举大阿哥的证明。

    与此同时,康熙召礼部询问亲王府邸制式等事宜,虽未明言,但几乎所有得到消息的人都能想到,胤褆这是要封王了。

    康熙虽然儿子众多,但如今得以入朝的,只有胤褆和胤礽二人,其余阿哥即便是胤祉,都还在等成亲之后再入朝。

    如果此时胤褆封了亲王,还是实打实靠军功得来的王爵,那他在朝中就真的能跟胤礽这个太子分庭抗礼了。

    即便名分上依旧君臣有别,即便权势上也远比不上手握三部的胤礽,但只要有亲王的王位以及康熙看重,自然会有人愿意投到他的麾下,可以说只要胤褆愿意,他就可以趁此时快速集聚拥趸,自此踏上争权之路。

    胤礽迟迟不露面,朝中人心愈发不稳,如果说众位大臣还能有耐心再观察一二,那宗室却是早早就有了心思。

    太子摆明了更愿意重用出身不显但有才华有能力之人,这些年来与宗室并不亲近,宗室子弟眼看着想要出头越来越难,自然要想其他的法子。

    原本他们是指望着福全的,故而之前出征之时,福全的西路军里被塞了许多宗室子弟,全都盼着能平白得一份军功,好为以后出头铺路。

    而福全对他们也是诸多照顾,之所以行军缓慢迟迟不肯听令行动,也跟他要保全这些“关系户”有关——

    因为在福全看来,那些平民将士可以为国捐躯,但他带着的那些宗室子弟,却是不能伤到半点汗毛。

    好不容易拼着脸面不要,如愿平安回京,眼看着功劳就要到手,届时他得了铁帽子王,背后又有宗室的支持,定然能风光无限,可偏偏突然冒出来一个胤褆,不但有资格跟他抢功,背后只怕还有康熙的怂恿。

    如今宗室见情况不对,也开始想倒向胤褆,大阿哥府上车水马龙,而裕亲王府却是日渐冷清。

    福全气得大骂这些宗室见风使舵,但却又不能放任不管,因为他知道康熙之所以之前会纵容他,虽有兄弟情分,但也是为了安抚宗室,如果他真是全然失去了宗室的支持,那么等着他的不再是分功,说不定就会是清算。

    福全自知与胤褆争功并无绝对胜算,所以他在继续争取宗室支持的同时,亦在想如何能消弭可能会被清算的把柄。

    就在此时,兵部将军报送来与他确认,上面将佟国纲等阵亡的将士归于作战不利,这样一来,抚恤便少了三成。

    这本是福全的授意,他怕朝廷对这些人的褒奖太过,反而会引起关注,留下后患,甚至还想过若是这些人敢闹,就叫手下人想办法除掉他们。

    同时,他也已经跟佟国维私下达成协定,以联合宗室支持佟佳皇贵妃登上后位作为交换,让佟家闭嘴。

    至于佟国纲的儿子鄂伦岱,京城里谁不知道这父子俩水火不容,定然也不会替佟国纲出头。

    这些都是前话,如今形势却是大不一样了。

    原本争功之事上他就处于下风,若是此时再报出西路军作战不利,只怕会直接算成他指挥用人不当,成为他的过错。

    所以他不但不能再亏待这些阵亡的将士,还得想办法鼓吹他们为国捐躯的功绩,鲜血和死亡往往才是最深入人心的,若是处置得当,胤褆这个既得利益者就很难跟死人争功,而只要这份功劳是西路军的,就等于是他的。

    故而福全立刻亲自召见了他在兵部的人手,令他们想办法修改军报,必须将阵亡将士的功绩多加辞墨,让朝野上下都知道,他们西路军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绝不该被人抢走了功劳。

    兵部动作很快,不出两日,修改后的军报就送到了胤礽的面前。

    胤礽认真看罢后,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折腾了一大圈,最终结果还算是好的。

    兵部拿到了福全的证词,这千余亡魂,终于能名正言顺的为世人传送了。

    “为了这些死人的名声闹成这样,还将胤褆推到裕亲王的对立面,值得吗?”

    康熙问道。

    “当然值得,”

    胤礽毫不犹豫道,“阿玛,我理解您为了皇室威严不能将真相公诸于众,但我既是统帅,每一位将士的生死荣辱都交托给我,我就不能让他们为国捐躯却还要留有污名。”

    “您说没有裕亲王的证词,只能暗中补偿,但如今,我拿到了。他们死得轰轰烈烈清清白白,凭什么连身后这点抚恤银子,都要拿得见不得光一般!我就是要让裕亲王亲口承认他们是为国捐躯的英烈,就是要让朝廷光明正大的抚恤他们家里,要让他们家人在外面抬得起头,受人尊敬。”

    “您担心裕亲王会事后报复,我思虑再三,觉得靠退让是护不住他们一辈子的,想要保护他们,最好的办法是将他们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让想下手之人投鼠忌器。”

    “所以我不止要给他们抚恤,更要大张旗鼓的给,声势浩大的给,要让各地县衙敲锣打鼓的给他们送去,让街坊邻居都知道他们家里出了位保家卫国的大功臣,让他们绝不会被人所害却为人知晓。”

    胤礽放下手中的军报,“阿玛,我觉得,这就跟您封赏后宫差不多,越是您在意的娘娘,您就越会给她高位,叫所有人都不敢轻易招惹她,而不会为了所谓的安全,叫她泯然众人,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康熙啧了一声:“你这举得是什么破例子,后宫之事你要是真能看得这么明白,你自己怎么连个太子妃都带不回来。”

    胤礽:“……阿玛,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康熙呵呵:“朕这一生有无数女人,哪一个不是对朕死心塌地言听计从?怎么就偏偏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不想要后宫三千朕都认了,竟然连看上的媳妇儿都哄不好,如今人家可是在军中风生水起,军功都够封个参将了,你有把握还能娶的回来?”

    胤礽:……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难受,不想再聊天了。

    “接下来你还打算怎么做?”

    康熙见把儿子聊蔫了,嘲笑了几句,又转回正题。

    胤礽瘫在椅子里,面无表情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呗,阿玛您不都跟礼部问明白了亲王府的规制了吗?赶紧挑个好日子,给大哥封王啊。”

    “你可真的想好了?”

    康熙试探道,“朕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很好,但一旦这个爵位给出去,他以后得处境就跟现在完全不同了,人心多变,你今日这般大方,安知以后不会后悔?”

    胤礽诚恳的问道:“阿玛,您知道自己有多少个儿子吗?”

    康熙挑眉:“现在只不过才十个而已。”

    “才十个……而已?”

    胤礽简直想要翻白眼,“您这么一直生下去,将来我可能会有十几个二十几个弟弟,难不成我都要压着他们的爵位,让他们都当一辈子的光头阿哥?”

    “不光是大哥,胤祉也跟着劳碌一场,将后勤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也该有封赏,以后弟弟们只要有出息,阿玛只管给爵位,便是他们都做亲王,我也只会替他们高兴。”

    “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

    康熙嘴里这么说着,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家太子啊,从来就不会想要打压旁人,只会要求自己变得更好。

    “要不,以后朕少生几个?”

    康熙一时感动,竟是如此问道。

    胤礽:“……算了吧,您还是爱生几个生几个吧。”

    宫里的嫔妃们也不容易,许多人都指望着能得个阿哥好终身有依靠,他可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了她们困死在紫禁城里。

    等将来说不定有一天,他的弟弟们都有了出息,还能请旨将各自生母养母接回他们的王府里去享福,也过一过自由舒坦的好日子。

    而他,如今还是孑然一身,不知何时才能有子嗣,亦不知自己的儿子,是否有心有能力执掌天下。

    在这一点上,所有人都替他着急,可他自己却并不急。

    若是能有,自然是最好,他会像康熙培养他这般好生教导儿子,为天下百姓留下一位中兴的明君;

    若是没有,他也不想强求。

    如果他是懿文太子,那他绝不会让建文帝登基,用天下和儿子的性命去赌弟弟的良心。

    若他的儿子靠自己守不住这天下,那他宁可亲手将江山交到弟弟手中,保儿子一世无忧。

    所以,康熙愿意生就生吧,这样以后他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还能多挑一挑。

    这些想法,胤礽暂时还不敢对康熙说,怕他阿玛承受不住他如此超前的理念,气晕过去。

    他只是微笑道:“阿玛,我想亲自为大哥和三弟封爵之事宣旨,行吗?”

    康熙斜了胤礽一眼:“你腿好了,不疼了?”

    胤礽眨了眨眼睛,仿佛还如同小时候那般乖巧:“不疼啦,我要是再不出现,乌库妈妈快要被烦死啦!”

    他在乾安宫里“禁足”,却是轻松闲适,也什么都不耽误,可慈宁宫里的太皇太后,都快被福全和宗室烦死了。

    那些人摸不透康熙的心思,也踏不进乾安宫的大门,一个个都往慈宁宫去打探消息,以往一个月也来不了两次的福全,据说现在日日往太皇太后面前献殷勤。

    胤礽已经想到自家乌库妈妈烦得不行还得打起精神应对的模样了,福全不在乎自己的玛嬷,他可是很心疼乌库妈妈的。

    乌库妈妈这般年纪,还要为他筹谋良多,他心里实在是又感动又懊恼。

    他不想再逃避下去,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就要去直面外面的风雨,他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天下终归会是他的。

    第186章

    康熙二十八年年底,赶在过年之前,康熙第一次给自己的儿子封爵。

    那一日,胤礽亦走出乾安宫,站在了朝堂之上。

    在看到胤礽的那一刻,福全是心怀庆幸的,因为他觉得胤礽既然来了,就必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胤褆封王,他觉得只要他稍微支持一下胤礽,这一局,就是他赢。

    福全当真是这么做了。

    素来自恃身份,不肯讨好胤礽的裕亲王,第一次当众对胤礽表示关心,仿佛一位和蔼的长辈,询问胤礽的身体状况,并暗示自己会支持胤礽的。

    站在胤礽身后的胤褆低声嘀咕了一句“站在桌子上求人”,差点叫胤礽没忍住笑场,而第一次上朝的胤祉惴惴不安的拉着胤褆的衣角,偷偷问道:“怎么瞧着上朝一点儿都不正经?”

    胤褆:噗。

    胤礽回头安抚的看了胤祉一眼,又用眼神警告胤褆忍一忍,而此时康熙正好说道了封爵之事。

    “朕本觉得大阿哥、三阿哥还小,该多历练几年再叫他们出息,但太子说,不能因为他们是朕的儿子,就叫他们受委屈,得不到应有的赏赐。”

    康熙心情甚好的看向几个儿子的方向,却正好瞧见他们三个神色各异的嘀咕成一团,立刻清了清嗓子,吸引他们的主意,“咳咳,所以朕决定依太子进言,论功行赏,太子,太子?”

    胤礽被胤褆搞怪的表情吸引了主意,反应慢了半拍,若不是康熙还要维持皇帝的威严,真想抄起手边上的茶杯丢过去,警告一下这几个上朝还能走神的臭小子们。

    胤礽回过神来,重整衣袖,又是那个端庄尊贵的太子了:“汗阿玛英明。”

    胤褆、胤祉:“汗阿玛英明。”

    文武百官下意识的跟着一起喊道:“皇上英明。”

    康熙:……

    他还没说要怎么赏呢,英明个什么鬼!

    好在还有个福全一直惊醒着,没被胤礽兄弟几个带跑偏了,开口说道:“启禀皇上,臣以为,论功行赏该等到兵部军报出来之后再论,以免又所疏漏。”

    康熙又瞪了故意使坏的儿子一眼,方才问道:“兵部怎么说?”

    兵部尚书立刻回道:“回皇上,军报早已草拟完毕,几经排查,多方佐证,并无疏漏。”

    福全的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

    他昨儿还问过自己安插在兵部的人手,都说军报尚未做完,叫他安心,怎么今儿就变成了早已草拟完毕,并无疏漏了呢?

    “军报可不是玩笑,你莫要贪功谎报,仔细你的脑袋!”

    福全忍不住开口斥道。

    “裕亲王此话何解?”

    胤礽开口说道,“兵部军报早已报给孤,孤确认后呈交汗阿玛御览,一应证据具详实,其中也有你提供的佐证,如何能当得起一句贪功谎报?难不成裕亲王知道有人做了伪证?”

    福全强撑着回道:“臣并非此意,只是听说前几日兵部还在进行梳理,尚未成文,担心他们太过着急,反而有不详实的地方。”

    “那许是裕亲王的消息过于落后了,”

    胤礽勾了勾嘴角,“军报已成文半月有余,其中为国捐躯的英烈抚恤已然先行下发,如今应该是都送到他们亲人手中了,其余参战的将士的奖赏,也会在年前送达,总要让他们能过个好年。”

    福全脑子里嗡嗡作响,已经彻底明白自己是中了计了。

    他自以为端坐家中便能掌控大局,却没想到自己得到的竟然一直都是假消息!

    他本想着等军报出来之后看看情况再行动,如今才知道,不但军报早就出了,连抚恤和封赏都已经下发,而他,就像是聋子瞎子,还在做他的美梦!

    “裕亲王虽然不管辖兵部,但你毕竟是西路军的主将,也敢关心一下进展,如此懒怠,如何能对得起跟着你的将士们啊?”

    康熙顺势道,“罢了,你既无心于此,今后便去统领宗人府吧,管着咱们自家亲戚的事情,可要上点心啊。”

    乍一听,好像是他本想提拔福全插手兵权,但福全自己不愿意掺和,所以他无奈只能给福全另寻去处。

    但实际这大殿之上没几个傻子,都明白这是福全棋差一着,让皇上逮到了由头,顺理成章的断了福全继续带兵之路。

    统领宗人府只是听着好名头罢了,实际上手里并没有任何实权,福全一旦领了这个差事,就跟当年的安亲王一样,算是被放逐出权利中心,去过养老的日子了。

    福全自是不愿意的,他觉得自己正值壮年,而大清如今兵强马壮,不管对上谁都能轻而易举的取胜,只要他这次拿了军功,下次就还有机会领兵,就算这次他不能换个铁帽子王,以后也还有机会。

    但一旦他去了宗人府,那一切就都完了。

    宗室最是现实,宗人府虽然名义上是管着他们的,但却并没有独断之权,所以从此之后,他就变成了一个摆设,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头了。

    “皇上,臣在外出征多时,回来之后虽一直在休养,但依旧觉得力不从心,恐难担大任,不敢误了宗人府的差事,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福全当机立断,直接跪下磕头道,“臣谢皇上隆恩,是臣无福!”

    康熙顿时沉下了脸。

    他觉得,自己已经在给福全台阶下了。

    在册封胤褆胤祉之前,先将宗人府给了福全,虽然并不比六部这般权势,但名义上却是宗室的“大家长”,至少也算是认可他的功劳,让他不至于没了颜面。

    可福全竟是如此贪心不足,难不成当真忘了自己有过无功,还真想要个铁帽子王当当?

    康熙觉得福全这是在以退为进,心中生了厌烦,冷脸道:“裕亲王既然身体抱恙,那就先安心在府中休养,不必出来劳累了。”

    这话竟是要将福全禁足的意思。

    福全大惊,正在犹豫要不要先影响宗人府之事哄一哄康熙,常宁往前一步,拱手道:“皇上,臣愿意替裕亲王接手宗人府,让二哥能安心休养。”

    福全豁然看向常宁,常宁不屑的撇了撇嘴。

    掌管宗人府有什么不好的,做了宗人府丞,宗室里便会四时供奉不断,地位超然又不用操心太多,简直是个神仙出去!

    福全不愿意去,有的是人愿意,他若是能得了这位置,做梦都能笑醒!

    要知道,六部大员都是要轮换的,但宗人府丞只要不作死,就能干一辈子,而且年纪越大越受人尊敬,说不定还能将位置留给儿子。

    天天总想着那不着边际的铁帽子王干什么,还不如老老实实占个实缺,人啊,得学会知足。

    轮资历轮辈分,宗人府丞都轮不到常宁来做,但今日正赶在这里,康熙被福全气得心烦,正好有个常宁出来解围,也算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他便干脆直接点头:“行,你既然愿意做,那就好好做,打理宗室亦是朝廷大事,你做得好,朕重重有赏!”

    常宁生怕康熙反悔,立刻磕头领命,美滋滋的将这个“大漏”收入囊中。

    福全还跪在地上,尴尬极了,又没有台阶能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康熙终究还是顾念几分兄弟之情的,抬手道:“裕亲王既然身子不适,便不要强撑了,常宁,扶你哥哥起来。”

    福全这才终于撑着常宁的手站起来,为了面子,还故意咳嗽两声,表示自己是真的不舒服。

    在场的宗室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原来那些巴结福全之人,却是无一人站出来替他说说话,甚至还有人出言问及康熙之前说要给胤褆胤祉封爵之事,见风使舵之快,即便是早就知道他们行事作风的众人,都忍不住齐齐撇了撇嘴。

    幸好皇上英明,幸好太子聪慧,幸好阿哥们各有所长,若是皇家都如同这帮宗室一样,整日里只知道曲意逢迎勾心斗角,使一些不入流的手段,那大清的江山当真危矣!

    朝会终于回到正轨,胤礽上前接过康熙的圣旨,亲口给自己的兄弟们封爵。

    康熙终究没舍得这么早就给出亲王的爵位,给胤褆封了直郡王,给胤祉封了诚贝勒,也算是都还有进步的空间,让他们能继续努力。

    胤褆并不在乎自己是亲王还是郡王,反正他都是兄弟里的头一份,而有胤礽在,他也相信自己这亲王是跑不了的,只不过是早晚问题罢了。

    而胤祉就是纯纯的欣喜了。

    他尚未成亲,更未正是入朝,跟着出征,也没冒险上战场,就是帮着打理后勤之事,便能得一个贝勒之位,这还不叫出息吗?

    而且太子哥哥说了,等他主持编纂完《百科全书》,他就是功在社稷,造福万民,到时候难道还能少了一个王位?

    胤褆胤祉兄弟俩都美滋滋的领旨谢恩,而众朝臣却是互相交换眼色,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皇上最终还是没给大阿哥亲王之位啊,这说明皇上还是更在乎太子爷的。

    郡王虽然也不错,但终究还是差了一筹,想要动摇太子的地位,怎么也得先努力升了亲王再说吧。

    下朝之后,福全第一个甩开众人而去,康熙看在眼里,却只是冷冷一笑。

    “一会儿叫人去裕亲王府传话,以后除了初一十五,让裕亲王不要总往慈宁宫去打扰太皇太后。”

    康熙冷冷道。

    胤礽拱手:“汗阿玛英明!”

    康熙看向儿子,脸色稍霁,挑眉问道:“这回满意了?”

    胤礽诚实的摇头:“还是有些遗憾的,终究不能将真相公诸与众,还是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只能到此为止了。”

    康熙制止儿子多想,“若当真将真相公开,那整个西路军都会失了功劳,皇室都会面上无光,如今福全失了宗室的支持,连宗人府都归了常宁,也算是惩罚,今后便不要再提起此事了。”

    胤礽都懂,只能点头,然后问道:“那还在清缴噶尔丹残部的东路军呢?他们也该回京领赏了吧?”

    康熙秒懂:“呵,朕记得有人小时候说过,绝不会求朕给他赐婚的,也不知道这东路军回了京城之后,会不会有人着急。”

    胤礽:……

    也太过小心眼了吧,我亲爱的阿玛!

    童言无忌,自是不算数的。

    第187章

    准噶尔残部的顽强超过了胤礽的预估,本以为能在冬日里回到京城的东路军,竟是一直到康熙二十九年的夏天,才清缴完最后一支噶尔丹残余势力,请旨班师。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胤礽努力将康熙划归给他的新部属尽数掌握,在朝中的权势威望几乎与康熙比肩,而康熙却似乎毫不在意,愈发的闲散。

    若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便是再无人提起胤礽的婚事。

    就连一向毫不避讳的站在胤礽这一边的索额图,都选择了闭嘴,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们敬畏的太子,如今还孤身一人,无妻,无子。

    因为他们都觉得,这是康熙制衡太子的手段,是太子如今能独揽大权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一个没有后嗣的太子,才足够能让帝王放心重用,想及之前太子为了娶妻之事被罚跪禁足,何人不叹一声天家无情呢?

    平常人家巴不得自家儿子赶紧娶妻生子,可偏偏最最尊贵的太子爷,不得不为了保全自己,断情绝爱,孤独度日。

    还有人说,皇上早就防着太子了,所以从小就在太子身边放些好看的男子,像是纳兰性德、曹寅之流,就连伺候太子的太监,都是人间绝色。

    以前还有人传是太子偏爱美男子,如今想想,怎么就不是皇上刻意为之呢?

    这天家,当真是试试算计,谈不得亲情啊!

    朝野上下暗中的传言胤礽自是有所耳闻,只觉得分外好笑。

    怪不得康熙非要演这么一出戏,这些人当真是听风就是雨,最会自圆其说了。

    不过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他们就能脑补出这么剧情,稍加引导,好似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对于现在的局面,胤礽表示很满意,康熙虽然不满自己在朝臣心中竟是这般无情算计的形象,但也只是私下抱怨几句,便任由他们瞎猜去了。

    康熙二十九年初秋,东路军众将领终于要回京受封了。

    这一日,胤礽被太皇太后叫到了慈宁宫,本以为是有什么话要叮嘱,却不想等着他的是几大箱衣裳配饰。

    “快来快来,看看我们给你选的衣裳,你最喜欢哪个!”

    这些时日一直闷在院子里算嫁妆的二公主难得肯出来,一见胤礽进门,立刻笑着招呼。

    胤礽先上前给太皇太后请了安,然后纳闷的问道:“为何要给我选衣裳?我又不缺穿的。”

    胤礽虽不喜浪费,但却也不是苛刻节俭之人,身为太子,他每一季都有新衣裳,只有穿不完的,不可能会缺了他的。

    “那怎么能一样,”

    二公主嗔道,“绣房只会按时节按规矩做,样式老旧不说,颜色花纹也就翻来覆去的那些,有什么好看的?这些可是我们亲自选的料子,搭配好颜色,按照如今京中最流行的样式做的,保证跟你以前那些都不一样,定叫你穿上之后风流倜傥,惹人倾心!”

    三公主附和道:“太子哥哥莫要嫌弃我们啰嗦,明儿你要出城去迎接归京将领,定是要打扮得鲜亮俊秀才行,就像你以前说的那种,在人群里第一眼就能瞧见你。”

    胤礽:“……我穿成什么样都能让人第一眼瞧见。”

    他是太子,众星捧月,就算是穿粗布麻衫,也不会泯然众人。

    “可你不打扮得好看一点儿,石家姐姐会嫌弃你的!”

    四公主嘟嘴道,“好不容易才将她盼回来,若是她瞧着你不行看不上你了,可怎么办?”

    胤礽嘶了一声,伸手去捏四公主的脸蛋:“在你心里,你哥哥我要凭衣裳才能出众?也不知你石家姐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还帮她嫌弃你亲哥哥来了!”

    三公主将妹妹抢回来,心疼的帮她揉小脸,口中嗔道:“太子哥哥这话好生没道理,我们这般着急,还不是为了你?”

    四公主皱眉点头:“可不是,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没人愿意嫁给你,也就只有石家姐姐不嫌弃,可不能叫你乱来,再错过了她。”

    胤礽绝倒,十分怀疑自己在这些姐姐妹妹们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她们啊,就是想叫你打扮得好看些去见石丫头,”

    太皇太后也开口说道,“难为她们忙了一场,你就勉为其难,好生去选选吧。”

    玩笑归玩笑,胤礽对公主们的心意自是不会辜负的。

    公主们都是从小养刁了的眼光,选出来的衣裳如何会不好看?

    胤礽试来试去,觉得哪一套都很好很出众,实在选不出最好的来。

    “要不我都带回去,每天换一套穿给你们看?”胤礽问道。

    二公主无奈道:“穿给我们看做什么,自是要穿给该看的人啊!”

    胤礽无辜的挠了挠头,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浑然天成的优雅尊贵,配上无辜的表情,好似谪仙临凡,纯净而超然。

    “挺好的,毕竟脸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二公主拿起跟胤礽身上这套衣裳搭配的配饰,递给林抱节,让他给胤礽挂上,然后点头道,“要不就这套?秋意萧瑟,遍地枯黄,这套霁色的定然显眼,能叫石家姑娘一眼就瞧见。”

    三公主也点头:“公子如玉,确实不错,想必见多了沙场铁血,更喜欢这种儒雅淡逸之气。”

    四公主不太精通此道,姐姐们说好,她就点头。

    “好了,选好了就饶了保成吧,他也累了半天了,叫他坐下来歇歇。”

    太皇太后开口道,“你们去瞧瞧今晚御膳房准备了什么菜,挑些爱吃的要来,咱们祖孙同乐一回。”

    选菜这种事,自是不需要公主们亲自出马的,但她们听闻此言,也明白这是太皇太后有话要跟胤礽单独说,于是便都笑着告退,手拉手出去了。

    “感觉如何?”

    太皇太后没什么铺垫的突然问道。

    胤礽实话实说:“有些受宠若惊了。”

    “傻话,”

    太皇太后无奈摇头,“你将人捧在心上,为她做到这种地步,我们自然也要跟你一起捧着她,生怕她不顺心,叫你难受。”

    胤礽连忙解释:“乌库妈妈,我不是为了她才做这些的,即便不是她,我也依旧坚持如此。”

    他并不想让他的亲人觉得是石英儿要求他做这些,他自己的执念,不该叫她来背锅。

    “可如今就是她了,不是么?”

    太皇太后安抚的拍了拍胤礽的手,“保成啊,我们没有在怪她,而是真心希望你们以后能好好的。乌库妈妈这一辈子见过太多情情爱爱,你啊,比旁人更有担当,谁能嫁给你,都是有福之人。”

    爱新觉罗家出情种,一个个都说自己只钟情于一人,又有谁真的设身处地为他们心爱的女子打算过呢?

    那些女子看似占尽了皇恩,却不得不直面后宫的血雨腥风,好似被帝王尽心保护,可又有谁,能真的不被伤害?

    且看她们最后的结果,便知道这份所谓的“真爱”,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了。

    若她是男人,绝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无可逃避的去面对那些嫉妒和暗害,她也会像保成这般,在她来到自己身边之前,为她扫平一切障碍,不会叫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她。

    所以她看不起爱新觉罗家的情种,将自己的执拗加注在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让世人觉得是那女子的过错,是那女子勾引了他们,这算哪门子的痴情?

    若护不住,就别去招惹,既然打定主意要娶,就得有能力护她一世周全。

    其实太皇太后不喜后宫专宠从来不是因为觉得是嫔妃的过错,而是信不过爱新觉罗家的男人。

    爱来爱去,宠来宠去,搞得后宫乌烟瘴气,尽是怨怼,最终不但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女子,还累及自身,当真是无用极了。

    如今她瞧着胤礽为了能独宠一人所做的一切,看到了他的担当和勇气,看到他坚持自己的执着,却并不将责任推给石英儿,终于愿意相信,这世间或许真的有真正有能力做到一心的男人。

    就像胤礽说的,这是他的选择,与旁人无关,所以她不会去怪石英儿,反而希望胤礽的付出不要白费,最终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成为世间美谈。

    至于后嗣,太皇太后反倒比康熙更想得开。

    康熙有那么多儿子,最终不还是选择了胤礽这个元后嫡子吗?

    她瞧着石英儿那姑娘身体强健,定然是个好生养的,将来必能为胤礽诞下嫡子。

    即便当真不能,以胤礽的年纪,还有的是时间筹谋,又何必非要此时去破坏他们的圆满呢?

    时至如今,即便胤礽和康熙亲密无间,地位稳固,太皇太后依旧觉得,太早立太子,不是好事。

    皇帝正值壮年,太子却已然成长起来,不管如今看起来如何和谐,总是会叫人觉得暗波汹涌,仿佛随时会掀起惊天骇浪。

    如今胤礽的嫡子能晚些来,对于朝廷并非坏事,只要他不觉得委屈,就好。

    “保成啊,明日你便去告诉你心爱的姑娘,你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太皇太后慈爱的看着胤礽,“如今战事已平,她在边军也是练兵,在京中也是练兵,不如先考虑一下你们的亲事,我给她保证,绝不会将她困在宫中,她想做什么,便是做了太子妃,也一样可以做。”

    胤礽笑了:“乌库妈妈,人家还没答应嫁给我呢。”

    “那你就得凭自己的本事去追求了,我可不会帮你,”

    太皇太后也笑,“不过我的保成这么好,她啊,定然会心动的。你要脸皮厚些,多献殷勤,不能倨傲,要学会宠着她,顺着她,叫她知道,嫁给你之后,她会过得更开心,人家才会愿意,知道吗?”

    胤礽点头:“乌库妈妈放心,我会努力的。”

    努力去感受与亲情不一样的另一种爱,努力去学着怎么爱一个人,努力去弥补前世从未得到的遗憾,去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第188章

    京郊十里外,一队兵马整装前行。

    虽说是朝廷有令回京受赏,但也不可能让大军尽数回京,三万东路军中有五千人留在了乌里雅苏台,协助大公主在此修建公主府,也顺带着震慑喀尔喀蒙古诸部,以免他们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其余的军队,大多各自带回驻地,朝廷的封赏亦会直接送过去,而真正跟随主将回京的,不过数百,都是在战场上立下大功之人,此次进京,只怕人人都能升一升品阶。

    东路军劳苦功高,但这一路回京却似锦衣夜行,并不张扬,一直到远远瞧见前来迎接的队伍,才扬起军旗,表明身份。

    胤礽一身霁色盘龙服,骑着雪白的骏马,在萧瑟的秋风中格外惹眼。

    他望着远处飞扬的军旗,努力的寻找着自己梦中的那个身影。

    是的,在看过石英儿的那些信后,他越来越期待着与她再度相逢,她的身影,也终于开始出现在他的梦里。

    少年不知相思意,只是未到入梦时。

    直到如今,他才终于明白石英儿在乌里雅苏台同他说的那些话里暗藏的失望,才终于体会到懵懂的相思。

    以前他觉得能从军报里得知她一切安好,便不必再担忧了,可如今,即便知道她屡立战功,却依旧担心她是否受了伤还要强撑,是否在孤寂的夜里辗转难眠,是否在艰难的时候,想起过他。

    一想到马上就要再见到石英儿,胤礽就忍不住握紧了缰绳,他也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忐忑,总之,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再见到她了。

    □□的骏马似乎感受到了胤礽的情绪,难耐的在原地跺脚。

    鄂伦岱伸手拉住缰绳,让马安静下来,然后仰头道:“太子爷,您要是实在坐不住,就下来吧,奴才怕您一兴奋,直接飞出去。”

    佟国纲死后,鄂伦岱嘴里说着不难过,但人看着却成熟了不少。

    在历经数月,朝廷终于认可了佟国纲为国捐躯的英勇后,鄂伦岱替佟家接过抚恤和恩赏,然后进了宫,对着胤礽行了一个大礼。

    人死怨消,不管以前鄂伦岱多么看不起佟国纲,至少在战死沙场这件事上,佟国纲叫鄂伦岱第一次心生敬佩。

    他已经暗中打听过当时的情况,知道佟国纲完全可以听令于福全,安心休息,眼睁睁的看着噶尔丹逃走,反正主将是福全,即便有错,也不关他的事。

    然而佟国纲没有这样做,他选择的义无反顾的出战,以命相搏,拦住了噶尔丹,等到了胤褆带兵前来,为大清永除后患。

    胤礽告诉鄂伦岱,佟国纲这一个决定,和不畏死的奋战,才是此役大获全胜的最关键所在。

    因为如果让噶尔丹逃回西域,那他毕竟会卷土重来,而下次再战,没人能知道准噶尔部会不会准备充分,没人能确定,大清的火器能不能有如这次一般的奇效。

    而一旦不能以火炮远距离取胜,两军必然会进入肉搏阶段,届时就算大清能以人数取胜,也会损失惨重,绝不是千余牺牲就能结束战争的。

    历史上的康熙准噶尔,离京数年,损伤人力财力无数,而如今,他们只一役便永绝后患,之后数年,大清的财政再不用大半支持战事,而是可以转向民生,必将给百姓带来福祉。

    而这一切,最大的功臣本该是福全,可泼天的功劳胤礽已经送给他了,他却刚愎自用不肯听令,幸而有佟国纲坚持带人阻截噶尔丹,才有今日的局面。

    胤礽在心里是十分感念佟国纲的,所以佟国纲的葬礼极尽哀荣,他虽困在宫中,却也派人送了厚礼,并嘱托常宁、胤褆代为前往,送佟国纲最后一程。

    只可惜他能为佟国纲做的仅仅是保住他忠心报国的壮烈之名,却无法替他和那些阵亡的将士真正讨一个公道,福全就算失了宗室的支持,没了首功,丢了宗人府,却依旧还是裕亲王。

    胤礽没有下马,他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对鄂伦岱道:“佟国维如今正在四处打点,想要承袭佟国公,我不愿意给他。鄂伦岱,我再问你一次,如今,你可愿意继承佟国纲的国公之位?”

    鄂伦岱早就想过了这个问题,仰着头对胤礽笑道:“如今奴才也有妻儿要养,自是不会将砸在头上的银子往外丢。佟国纲素来瞧不上佟国维,想来也不会愿意让佟国维得了便宜,奴才就先帮他占着,等将来他喜欢的儿子长大了,再还给他们。”

    胤礽听懂了,这是之前跟淑华郡主商量好了的。

    至于家财万贯的淑华郡主需不需要鄂伦岱养这个问题,胤礽不想深究,反正鄂伦岱愿意袭爵,那便够了。

    佟国维这些年在背地里上蹿下跳的干了多少蠢事,胤礽心里有数,不收拾他,只是看在佟佳皇贵妃的面子上罢了。

    如今佟国纲用命挣来的功劳,差一点就让佟国维卖给了福全,胤礽正想着怎么叫佟国维长长记性呢,怎么可能会叫他得了国公之位?

    就算将来佟佳皇贵妃封后之时佟国维必然会成为国公,但决不能是佟国纲留下来的这个。

    几句闲话过后,东路军的军旗已近在眼前。

    尽管坐在马背上的将军们都穿着铠甲,但胤礽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好像瘦了,坐在马背上,也比之前高了。

    那一身陈肃之气,当真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大将军了。

    东路军众人皆止步下马,半跪行礼,高呼太子千岁。

    胤礽高声传达康熙旨意,众将士再山呼万岁。

    众人平身之后,胤礽才翻身下马,大步上前。

    萨布素笑眯眯的拱手道:“太子爷,好久不见,见您如此风姿绰约,奴才当真是——哎哎哎,姓石的你拉我干什么,我还想跟太子爷好好叙叙旧呢!”

    石文炳虎目怒视:没看到太子爷盯着我家闺女呢么?

    萨布素:……行行行,有个好闺女了不起行了吧!

    初次见石英儿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个胡闹的小姑娘,可同行一路,数次见她奋勇杀敌,不惧生死,心里对她早已改观。

    要不说人家姑娘能叫太子爷上心呢,那是跟旁的女子当真不一样。

    他也有闺女,他闺女也精通骑射,但要他闺女从军杀敌,那绝对是天方夜谭。

    也没有几个女子能如同男子一般日夜奔袭不畏辛劳,更没有几个女子能真正直面杀戮而面不改色。

    以前他总觉得石英儿天真幼稚,放着尊贵的太子妃不做,非要来军中逞能,而当他亲眼看到石英儿浴血奋战毫不退宿之时,才恍然觉得,或许这样的女子,才能顶得住朝廷后宫的纷争,帮太子撑起半边天。

    大清的皇后一直都没什么好命,或帝后不和,或早早故去,多少年都没有一个能像当年太皇太后那般能撑得起江山的后妃了,而如今的石英儿,让人依稀看到了当年太皇太后的影子。

    一个直面生死毫无畏惧的女子,将来在面对朝野纷争之时,定然也能坚守本心,成为太子最坚实的后盾。

    “老石啊,你说皇上给太子爷选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太子妃,到底是为什么呢?”

    萨布素喃喃问道。

    石文炳:“……你才不同寻常,你全家都不同寻常!我闺女最是温柔可爱,世上独一份儿的好,怎么就不能当太子妃了!”

    萨布素:……温柔?可爱?

    眼疾是大病,赶紧看大夫吧!

    然而这世上有“眼疾”的,不止石文炳一个。

    胤礽越过众人,直接走到石英儿的面前,略犹豫了一下,见石英儿抬头对他甜甜的笑了,才像是被鼓励了一般,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石英儿诧异的接过来,却是触手冰凉,她一身铠甲正热的很,连忙将那奇怪的东西贴在脸颊上降温。

    “这是冰炉,是内务府夏日里研究出来的,里面装的是特殊的水,在冰窖里冻一天,拿出来能冰凉几个时辰。”

    胤礽介绍道,“我就知道你定然是要跟大家一样全甲的,这时节京中还不冷,一路过来可热坏了吧?”

    石英儿笑得愈发甜美,看向胤礽的眼神里带着光:“谢谢二哥哥,我很喜欢!”

    她瘦了,也长高了,经历了漠北风雪烈日的洗礼,皮肤有些干燥,脸颊上微微泛红。

    但不变的是看向他的目光,一如当年般闪闪发亮,语气也是一样的亲昵,一声二哥哥,喊进了他的心坎里。

    胤礽满心满眼都是石英儿,没注意石英儿这一句话,吓得周围将士全都后退好几步,看向石英儿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警惕——

    妈耶,这娇滴滴的姑娘是他们将军?

    怕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吧!

    石英儿转头用冰冷的眼神警告了一下那些蠢蠢欲动想要挑事儿的部下,再转回来的时候,又是那个甜甜的小姑娘了。

    “二哥哥,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石英儿娇声道,“我还给你带了礼物,都在后面的箱子里,等我收拾出来,叫人给你送进宫去!”

    “好,不过不着急,你这一路辛苦极了,总要好好休息两天,等你休息好了,叫人给我传个话,我带你在京城里好好玩一玩。”

    胤礽强忍着捏一捏小姑娘脸颊的冲动,让自己看起来端庄一点。

    “真的吗?”

    石英儿瞪大了眼睛,然后又摇头,“要是你很忙就不用了,我自己也可以,等你什么时候不忙了,就来找我说说话,好不好?”

    忙自然是忙的,可谈恋爱的时间也必须有。

    好不容易将人盼回来了,他也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乌库妈妈本想叫你进宫去住,但我想着在外面你能更方便些,”

    众人重新出发,胤礽与石英儿并骑,“石家在京中的老宅我叫人帮着收拾好了,这两日你先好好休息,过两天我带你去看我在京中的铺子,你不是说想认识一下女掌柜吗?她如今正好也在京中。”

    石英儿惊讶:“你怎么知道——你看到我的信了?”

    “嗯,看到了,我给你写了回信,就放在你屋子里,回去之后你慢慢看。”

    胤礽点头,“之前是我不够上心,错过了太多,如果你愿意,今后我会都补给你的。”

    石英儿侧头看向胤礽,阳光下的青年面如冠玉,正温柔的看向她。

    她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色彩,不再只是单纯对妹妹的宠溺,而是一种她很陌生,但又让她欣喜的情丝。

    跟上次在宫门口离别他对她承诺时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此刻他看着她,再说起今后的时候,是带着向往的,是能让她心跳加速的。

    石英儿的脸颊愈发的红艳,不敢再直视胤礽,悄悄低下了头。

    胤礽忍不住微笑,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痒痒的,好想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啧,太子爷的马都快贴到你闺女的马上去了,他俩怎么不干脆同骑得了。”

    萨布素在后面津津有味的评价。

    石文炳黑着脸斥道:“非礼勿视你懂不懂啊!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揍你!”

    “啧,有本事你去跟太子爷说这话啊,”

    萨布素岿然不惧,“当着你的面你闺女都快被叼走了,你还坐得住,也真的是心大。”

    石文炳:……

    他也觉得太子离他闺女太近了点,可他能怎么办!

    那可是太子,难不成他还敢上去说太子无礼吗?

    更何况,他闺女明显就是愿意的,以为他看不见他闺女也在悄悄驱马往太子那边靠吗?

    哎,女大不中留啊!

    ……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胤礽原本乏味的生活突然多出了一抹颜色。

    他带她去看落日红叶,她陪他去体会市井人生,他们一起去走遍他们在信里提起过的所有去处,去了解彼此的所思所想。

    胤礽带着石英儿去看京中新建成还没正式招生的女校,才知道原来她早在盛京城里就悄悄办了一所女学堂,专门教在盛京的八旗女子读书习武。

    “其实盛京不比京城礼教森严,姑娘们能自由的出门,只是大多都是玩乐,甚少有人家会专门请先生来教姑娘。”

    石英儿解释道,“她们知道我进了军中之后,也想效法,但没有从小打好的底子,女子想从军太难了,所以我就办了这个女学堂,让她们虽然不能从军,但至少能学些功夫强身健体。一开始只是弓马武艺,后来又请了先生来教读书识字,现在功课就更多了,还有洋先生教俄语呢。”

    “不过我们依旧只限于八旗女子,却不像二哥哥这般远见,想要教化天下,”

    石英儿看着眼前宽敞的教室,说道,“二哥哥,你若是要办女校,该是需要女先生的吧?如果只是教识字之类的,我可以帮你请女学堂里的八旗姑娘们来任教,她们定然是会愿意的。”

    石英儿这话,正说到胤礽的难处。

    如今能教识字的男先生很多,但女先生却难找。

    精通文墨的女子大多出身高贵,又如何能愿意屈尊来教平民女子呢?

    可叫男先生来教女子,又难免会传出风言风语,怕百姓们心生抵触,更不愿意叫家里的姑娘前来。

    若非如此,这女校也不会拖到现在还没办起来。

    “你说的这些八旗姑娘,可方便来京城吗?”胤礽追问道。

    石英儿用力点头:“要不怎么说巧了呢,他们的父兄多在这次的封赏名单内,有许多人是要留在京城任职的,她们自然要跟着一起回来。你放心,在盛京的时候她们就喜欢教人,若是知道有机会做先生,定然是愿意极了。这事交给我,我回去就给她们写信,催她们早些动身来京城。”

    胤礽叮嘱道:“要与她们说清楚是教平民女子,因为女校不收学费,所以先生们的束脩也会比较少。”

    石英儿笑弯了眼睛:“你就放心吧,那一个个都是不差钱的主儿,不会计较束脩的。”

    石英儿这主意,倒是提醒了胤礽,他之前总想着往百姓里去找人才,却忘了群整日里无所事事的八旗子弟了。

    若叫他们去办什么大事,十有八九是不能成的,但教人读书识字这种小事,他们倒还能顶用。

    自从当年他们跟着赈灾之后,便成了传统,这些年百姓们也算是熟悉了他们,平日里在街上遇到,倒不像以前那般畏惧他们了。

    如今用他们来做先生教百姓识字读书,正是合适。

    于是在女先生们到来之前,胤礽先将面向男子的小学堂给开了起来。

    这学堂只在农闲时节或是晚上开,教的是最最基础的知识,像是认字、算账以及一些生活常识。

    今后还会在这里教百姓使用新工具,带领他们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慢慢的打开他们封闭的内心和思想,让他们真正看到希望。

    或许这对于封建统治者来说是疯狂的冒险,但对于整个中华民族来说,却可能是觉醒的契机。

    胤礽现在还不敢将这些话讲给康熙或者兄弟们听,石英儿是他的第一个倾诉对象,而她,并未笑他异想天开,而是赞同的点头:

    “二哥哥,我以前也总是在想,为什么人生而有别,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呢?就像是军中,即便我再奋勇杀敌,却还是会有人对我有偏见,觉得我是女子,就注定成不了大事。”

    “可我明明都是拼命赚来的功绩,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们却依旧嘴硬,就是不肯改变想法。所以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要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固步自封,才能真正改变偏见和不公。”

    “我希望有一天,像我这样的‘异类’,不用再去承受异样的眼光,能够被世人看到努力和成就,希望这世间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不要被出身束缚。”

    胤礽看着石英儿,既心疼,又欣慰。

    心疼她不知承受了多少不公,才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欣慰她没有被歧视压垮,依旧热烈的绽放着,还想为后人铺路。

    “二哥哥,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想要放弃,无论是做将军,还是来到你身边,”

    石英儿的笑中带泪,“几乎所有人都在跟我说,不合适。有人觉得我放着太子妃不做非要从军不合适,有人觉得我既然选择了从军还要奢望做太子妃,更不合适。他们在嘲笑我,在骂我不配,可我,还是选择了坚持。”

    “到底什么是合适,凭什么合不合适要旁人来说?”

    石英儿看着胤礽,“只要我觉得合适,你也觉得合适,那就合适,我凭什么要屈从于旁人的看法,放弃自己的理想,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呢?”

    “他们都说,过去没有像我这样的太子妃,可总有第一个去尝试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石英儿对胤礽伸出了手,“二哥哥,如果你愿意握住我的手,不管前路如何艰难,我都不会先放开你,无论将来你我境遇如何,我都会毫不动摇的站在你身边,跟你一起承受风雨。我不是需要你保护的菟丝花,我也可以成为跟你并肩的大树!”

    这一刻,胤礽是震撼的。

    他一直在努力为石英儿铺平道路,却没发觉,她为了能走到他身边,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成长。

    她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清姑娘,是他小时候不知深浅的向她灌输了不适合这个时代的思想,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也是他还没想清楚就给了承诺,让她只能被动的接受他与众不同的执拗。

    他如今才想起来,他甚至都未曾问过她一句,她是不是也认同一生一世一双人,就默认了她愿意。

    可她从不曾责怪他的任性,只是默默地努力接受他的想法,跟这个世界的规则和自己的三观斗争,勇敢而坚强的向他靠近。

    别人都觉得,是他在纵容她,可其实,是她一直在包容他的任性。

    “英儿,我想做一点过分的事情,你会生气吗?”

    胤礽握住石英儿的手,用力将她拉到身前。

    能手持弓箭奋勇杀敌的女将军,此时却娇羞无限,红着脸软软的说道:“也,也不能太过分的。”

    然而少女娇软的声音没有半分威胁,反倒像是在怂恿胤礽再大胆一点,胤礽低下头,终于采下了那朵他觊觎已久的花瓣。

    青涩的少男少女并不懂得如何更进一步,只是本能的去汲取彼此的气息,直到双双气喘吁吁,才舍得分开。

    石英儿通红的脸埋在胤礽的胸口,不许他看她的糗状。

    胤礽也不勉强,只是红着耳朵轻拍自己的姑娘。

    “是你先招惹我的,”

    胤礽恶人先告状,“如今已经盖了印记了,你可不能再说后悔。”

    石英儿只是搂紧了胤礽的腰,低声道:“回京之前我就跟阿玛商量好了,以后会留在京中。二哥哥,乌里雅苏台的那一战,让我看到了什么才是真正能决定胜负的武器,我想留下来好好学一学怎么用火器。”

    胤礽点头:“好,你想学,我就带你去。”

    第189章

    胤礽很想多陪陪石英儿的,但他终究太忙了。

    准噶尔战事结束后,鄂罗斯又想派使团来北京城商议两国邦交之事,而大清的船队几次下南洋,也算是打开了外交的第一道门,许多国家都通过船队向大清释放友善的信号,想要向大清派遣使节,与大清建立长期的通商关系。

    而西北战事一了,户部的压力大大减轻,终于有能力支持营造司的新产品了。

    历经这么久,孙婉带回来的那台蒸汽机终于让营造司研究明白了,并以此为基础,做出了大清第一辆“火车”。

    当然,不是后世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火车,而是以烧煤炭为动力行进的矿车。

    大致外形就是一台大型的蒸汽机连接齿轮,通过蒸汽动力让齿轮能在既定的轨道上行进,拖动后面的一个大平板车,用来从矿洞里运输沉重的矿物出来。

    以前这项工作都是人力完成的,每次只能背一小筐,每天要往返许多次,因为矿洞里暗无天日,所以经常有矿工失足跌倒,甚至被自己背着的矿石砸死,是矿石最辛苦的工作,若非家里实在困难,不然都不会有人愿意做这个。

    蒸汽式矿车出现后,矿工们只要将开采出来的矿石放在矿车上,矿车就会自己载着矿石沿着轨道送到矿洞外,虽说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总比人背着走有效率得多。

    这样一天跑上两趟,基本上就足够了,虽说烧煤炭成本多了些,但却大大减少了矿工的伤亡,那些背矿石的矿工们也改为开采,总体算下来,一天的开采量翻倍有余不说,还从原来的能开采出来但送不出来,变成了无论能开采多少都能全部运出来,总体来算,效率提高了数倍。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人类的想象力就会被逐渐开发出来,蒸汽机的用处也越来越多,就像是深矿井排水,为远洋船只提供辅助动力等等,但大多还局限在朝廷专供的范围内。

    胤礽对此却有不同的想法,他在朝会之时,给工部留了一个“作业”——

    如何将蒸汽机用于民。

    想要提高社会生产力,光靠提高朝廷把持的产业生产效率是远远不够的,他要的是造福万民,特别是农业、纺织业这种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行业,才是重中之重。

    工部众人愁眉苦脸的回去完成作业去了,而此时孙婉却又给胤礽送来了一份大礼——

    一张纺纱机的图纸。

    胤礽虽然不懂这个,但既是孙婉送来的,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这图纸上画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传说中的“珍妮机”。

    胤礽猜到了孙婉的来历,但却从未曾想过要说破,因为他觉得不管孙婉在现代的时候从事什么行业,现代的技术想要直接用在如今这个时代,都是很难实现的。

    就比如火1枪,虽然他想尽办法用现在枪1械的原理来提点戴梓,但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研究,如今的火器依旧停留在这个时代能出现的水平上,最多有那么几把精雕细磨的试验品略微超前,但量产是不可能实现的。

    胤礽从不好高骛远,他希望大清能稳扎稳打的一步步发展起来,所以他从没想过要去掠夺孙婉脑海里的东西,甚至想过,即便孙婉愿意拿出来,他也要权衡再三,才能决定能不能面世。

    在这一点上,孙婉跟胤礽的想法是一致的,所以她思来想去,终于在得知了蒸汽机已经开始实用后,给胤礽交出了这样一份图纸。

    虽然如今还没到真正的珍妮机出世之时,但以目前的科技水平,这种技术已经算不上超前,只是无人有契机想出来做出来罢了。

    收到这份“大礼”的胤礽,将自己关在寝殿里一天一夜,终于下定了决心,令工部先放下研究蒸汽机,全力将这新式的纺纱机做出来。

    他有一种预感,新式纺纱机的出现,将会对纺织业造成十分重大的冲击,也许会有阵痛,但坚持过后,必将能大幅度提升纺织效率,降低布价,让大清百姓人人穿得起布衣。

    新式纺纱机虽结构新颖,但制作难度并不大,很快,工部就做出了第一架试验品,胤礽与他们订好了要在宫里试验,然后就亲自出宫去找石英儿——

    他想与她一起鉴证这算是跨时代的开始。

    然而到石家一问,石英儿却不在家,而是去了营造司。

    自从胤礽带石英儿去营造司见过火器的生产过程后,她就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三天两头就往戴梓那儿钻,说是想亲手设计一把适合速射的火1枪,好给她的速射营换装。

    胤礽对此表示十分支持。

    石英儿的速射营原是以轻弓速射见长的,但轻弓的威力毕竟不够,所以他们只适合近距离作战,或是能换装成火1枪,必然能加长有效攻击距离,还能应对更多复杂地形,战斗力定然会大幅提升。

    为此,胤礽还特意去找了戴梓先打了招呼,以免这个倔老头不愿意听一个小姑娘的意见,可没想到今日刚过来,就撞上了戴梓和石英儿互不相让的场面。

    “老夫做过的火1枪比你见过的都多,什么样的火1枪更优秀,难道老夫不比你更了解吗?”

    戴梓一身工匠衣裳,一点都没有朝廷大员的气质,撸胳膊挽袖子的对着石英儿吹胡子,“你给那设计图很多数据都落后了,照你的图纸做出来,太子爷定会觉得老夫故意欺负你个小姑娘!”

    石英儿毫不退缩的怼回去:“你的枪的确很好,但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实战里能用的,不是长得好看的样子货!”

    “你你你,小丫头你懂不懂枪?”

    戴梓气得直瞪眼睛,“老夫做这把,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都远在你设计那把之上,你竟然敢说它是样子货?!”

    “可实战又不是打靶子,最重要的是用着顺手,”

    石英儿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威力再大,射程再远,你打不中人又有什么用?真要实战,你这枪还没我的弓箭好使!”

    “胡说八道!”

    戴梓直接蹦了起来,“老夫这枪,实战一样很强,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我不懂你的数据,但我能打,”

    石英儿直面戴梓,“你既然做了三把枪,那就找三个人来,就用它们,在外面那壕沟里与我实战试试,若是你赢,我就要你的枪,若是我赢,你就得听我的,按我说的重新做。”

    戴梓刚要打赢,抬头却瞧见了门口的胤礽,立刻变成摇头:“不行不行,老夫不能欺负你这个小姑娘。”

    胤礽却开口道:“既然她要比,就不算欺负。”

    石英儿乍然回头,见到胤礽的一瞬间立刻收敛了一身傲气,笑眯眯的过去拉住胤礽的袖子,喊了一声“二哥哥”。

    胤礽低笑:“有把握吗?”

    石英儿骄傲的扬起下巴:“就他们这样的,我一打三轻轻松松!”

    “那你就去试试,要什么样的弓箭,营造司里都有,自己去挑。”

    胤礽叫石英儿去选弓箭,然后又对戴梓道,“无妨,带好护具,用空弹。”

    胤礽都这么说了,戴梓自是没有意见,很快,三个营造司负责试验火器的差役便换好了护甲,与手持轻弓的石英儿在战壕两边对峙。

    这战壕也是胤礽突发奇想命人挖的,模拟了一些复杂的地形,有足够的掩体能供对战双方藏身,正适合对练。

    差役手中的火枪中用的空弹其实就是包的有颜色的土,没什么杀伤力,但打哪儿哪儿就会被染上颜色,而石英儿手中的箭头也都包上了沾了颜料的布包,射中的地方同样会被留下痕迹。

    双方约定好击中要害就要退场后,便正式开始了比试。

    “戴先生,要不要打个赌?”

    胤礽边看边问戴梓,“若是石小姐赢了,上次我让你做的那物件,你不能再推脱了,如何?”

    戴梓想了想,应了下来:“行,臣就跟您赌了,臣信得过自己的手艺,臣亲手做的火1枪,不可能输给弓箭!”

    胤礽勾起嘴角,继续认真看战况。

    其实这场比试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不是一把弓对上三把火1枪不公平,而是三个从未上过战场只会打靶子的差役在战壕里对上在沙场上屡立战功的将军,本身就是完全不匹配的比试。

    武器再强,也要拿在谁的手里,那三个差役虽然枪法很准,但平时试枪都是无人打扰站立瞄准的,而石英儿的箭术,却是在纷乱的战场上得到过锤炼的。

    短短几息之间,石英儿已然放出三箭,每一箭都精准命中差役,虽都不是要害,但已经足以打乱他们的节奏,他们三人中只有一人开了枪,却只打中的掩体,另外两人却是在努力躲避。

    戴梓急了,大喊:“找掩体架枪啊!”

    说的容易,但只要他们敢露出头,立刻就有飞箭袭来,他们又如何有时间瞄准?

    可不瞄准胡乱放枪,是不可能打得到经验丰富的石英儿的。

    战斗比想象中结束的更快,因为心急,三个差役很快就打空了枪里所有的空弹,而就在他们最后一颗空弹打出来后,石英儿立刻从掩体后走了出来,一身清爽,大摇大摆的走到那三个差役面前,手里拿着箭头在每个人眉心都点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对着胤礽招手:“二哥哥,我赢啦!”

    胤礽趴在栏杆上问她:“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弹药了?”

    “数的呗,我知道那枪最多只能装十发弹药,三十枪过后,便只能当棍子用了,”

    石英儿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这里太安静了,我不想听清楚都不行。”

    胤礽又问:“那要是给你们换换,你用火1枪,他们用弓箭,你并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箭呢?”

    “我若有枪在手,才不会乱放,毕竟只有十发弹药,必须得精打细算,有绝对的把握才会出手,”

    石英儿瞄了一眼戴梓,“又不是过年放鞭炮听响呢,乱开枪有什么用?”

    戴梓怒视那三个差役:听见了吗?

    三个差役:……TAT。

    他们也不想乱开枪,可这位女将军滑溜的像泥鳅一样,箭又极准,他们不开枪掩护自己,早就被射死了!

    “所以,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枪呢?”

    胤礽继续问道。

    石英儿抓住栏杆,一翻身就从下面跃了上来,到了胤礽面前,比划道:“我要轻便的枪,弹药可以小一些,或是能一次填装很多发,或是填装方便能携带很多弹药。不要这么大威力的,这枪射不了多少发手都麻了,如何还能精准?”

    这形容,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啊。

    胤礽挠了挠头——

    这说的,不就是气1枪吗?

    第190章

    石英儿对于枪的要求,让胤礽再次意识到跨度太大的科技进步,并不能完全匹配社会现实的要求,有些事物看似在历史上只是昙花一现,但既然能出现,就有其存在的必要性。

    所以,盲目的追求科技进步是不可取的,适用性是必须考量的标准,在新的事物在现有生产力水平下达不到实用标准的情况下,先退而求其次,也是一个好办法。

    不过以戴梓现有的知识储备,突然让他造出来一把活塞式气1枪,也是十分为难人的,胤礽也只能先让他按照石英儿设计的图纸打样试试看,说不定能有新的启发。

    等石英儿换下了防具后,胤礽才与她说起想邀她进宫一起去看新纺纱机。

    这邀请来的有些突然,石英儿毫无准备,不免有些犹豫。

    胤礽此时也觉得自己来的有些唐突了,姑娘家要出门,定然是得穿戴整齐好生打扮一番的,而此时石英儿一番比试下来,衣裳被护具压皱了,头发也乱了,虽然他觉得这样自然更显得娇俏可爱,但却不愿叫她为难。

    “也不急于今天,要不我送你回家,等过两天你有时间,我再带你去工部看也是一样的。”

    胤礽开口说道。

    “可我知道,你想叫我一起看的,定然是有不一样意义的,”

    石英儿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我是想去的,但我这般模样怕是会失礼,要不,你陪我去买身新衣裳再进宫吧。”

    石府在紫禁城的反方向,一去一回耽误太多时间,不如在成衣铺子买一套合适的先将就一下。

    石英儿愿意去,那一切都好办,论起京中最时兴的衣裳首饰,那自然还得是孙婉的铺子。

    石英儿虽然不挑剔,但孙婉的审美一流,经过她手里一打扮,石英儿立刻从以一敌三的女将军,变成了一位端庄秀丽的小美人。

    只是那衣裳为了凸显身材,腰身略紧了些,让石英儿有些不适应。

    但胤礽却十分喜欢。

    他家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彻底出落成大美人了,果然他最有眼光,小时候就给自己挑中了一个顶好的媳妇儿。

    这时候胤礽也不记得是谁一直拿人家当妹妹看了,若是有人此时问他,他定要说一句,当年他那也算是一见钟情。

    紫禁城里的消息传得最快,胤礽带着石英儿进了宫门,还没走到慈宁宫,满宫上下就都知道太子爷亲自去将人给接回来了。

    新式纺纱机的事情胤礽并没有叫人说出去,所以除了康熙之外,宫里没人知道石英儿因何进宫,就连太皇太后见了他二人,都忍不住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也算是个有耐心的,怎么就这么等不及,也不怕人家家里笑话你不懂礼数!”

    别说还没下旨赐婚,就算是定了,也没有亲自去将人家姑娘给带回宫里来的道理啊。

    果然男人碰到了喜欢的女子,就会变得像个孩子,她家保成也不例外。

    “丫头,这傻小子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

    太皇太后招手让石英儿到自己身边来,“你只当是进宫来看看我的,外面传不出什么话去,别担心。”

    石英儿羞得满脸通红,却也叫太皇太后越看越喜欢。

    “听皇上说,此处准噶尔之战你立功不小,该能封个参将了,咱们爱新觉罗家还从来没有过能当将军的媳妇儿呢,你可是叫我长脸,前几日还有宗室福晋,打听你的消息呢,”

    太皇太后柔声道,“她们家里也有善弓马的格格,都想着效法你,也能去跟男儿郎比肩,以后那些个小子们,可要警醒喽,一个不用心,说不定就叫女娃娃们给比下去了。”

    石英儿抿嘴笑着,心里也替那些格格们高兴。

    她一人能走到如今并不算什么,若是能因此叫其他有志向的姑娘也能走出家门,那才是真正的幸事。

    “之前你一直在军中,你跟保成的事便耽搁了,今儿我来问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喊我一声乌库妈妈呀?”

    太皇太后慈爱的拍着石英儿的手,“好孩子,你别担心,我跟皇上已经说好了,便是成了亲,也不会将你拘在宫里,保成说你想练一支速射营,我觉得就挺好的,或者你有旁的去处,也能商量。”

    石英儿红着脸看向胤礽,胤礽忙道:“乌库妈妈,哪有人刚进门,你就问这个的?英儿还小,我也不急,过几年再说呗。”

    “还过几年?”

    门口传来康熙的声音,“你不着急就别耽误人家姑娘,石丫头,别傻的陪这小子耽误工夫,他不肯成亲,朕给你指个更好的!”

    胤礽叉腰,理直气壮的反问:“这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好的?”

    石英儿立刻摇头:“没有了,二哥哥最好!”

    康熙:“……你这丫头,怎么就让他给吃的死死的?赶明儿你多进宫,往皇贵妃那儿坐坐,让她教教你该如何制服这小子。”

    胤礽嗤笑:“阿玛您自己斗不过皇贵妃娘娘,还好意思说出来显摆?”

    康熙怒道:“朕那是故意让着她宠着她,你这未经人事的傻小子懂什么是情趣?!”

    胤礽:……无能狂怒,便是如此罢了。

    “瞧见没,这爷俩半点正形都没有,就跟那斗嘴的孩子一样,”

    太皇太后也亲切的如同平常的祖母,“丫头,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咱们爱新觉罗家虽是皇室,但也跟普通人家没什么差别,我啊,只盼着你跟保成能和和美美的,别的都不重要。”

    若不是曾经经历过选秀,石英儿大概就真的信了。

    她知道,之所以她现在有资格在这里看到皇上和太子斗嘴,是因为胤礽看中了她,认定了她。

    他定然早早就为她的到来做好的铺垫,而绝非今日一时兴起,所以太皇太后和皇上才会对她如此亲近,仿佛她已经是这个“家”中的一员了。

    可是,刚刚太皇太后问他们何时成亲的时候,他却是那样说的,好像压根没做好打算。

    所以,他是还不想成亲吗?

    石英儿和胤礽这段时日感情正浓,但却好像真的从未听他说起成亲的事情,他说她还小,可是他们的年纪正是适婚,好像也不小了吧?

    这些疑惑,石英儿自是埋在心里不会说出来,只是陪着太皇太后说笑着,一直到工部将新式纺纱机抬到了慈宁宫,众人才一起出门去看。

    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也曾经亲手试着纺纱,是会用纺纱机的,但看着眼前这截然不同的机器,却是不知该如何下手。

    毕竟寻常纺纱机只有一个横着的纱锭,而这台纺纱机上,却竖着排列着许多纱锭,看得人眼花缭乱。

    可当工部的人当众演示出这台新式纺纱机如何工作,看着那十几个纱锭同时转动,迅速纺出十几锭纱的时候,就连见多识广的太皇太后,都忍不住惊到了。

    “乌库妈妈,这才十几个纱锭,若是机器做得够大,能放得下几十个纱锭,到时候用同样的人力和时间,就能纺出几十倍的纱来。”

    胤礽扶着太皇太后介绍道。

    “这可真的是,太好了。”

    太皇太后走上前,亲自转动纺轮,看着那不断旋转的机器,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夸赞。

    石英儿不懂纺织,但听胤礽说用这个能多纺出几十倍的纱来,眼中也是异彩连连。

    康熙算是最镇定的一个,他挥手让其他人都先下去,然后问胤礽:“你为何要叫工部来做这个?”

    若是胤礽先来问过他,他会将这新式纺纱机交给内务府。

    织造一直都是内务府把持的行业,这台机器代表的是几十倍的盈利,即便是康熙,也很难不动心。

    胤礽早想到康熙会有此一问,回道:“若是交给内务府,固然能为朝廷积攒财富,可朝廷要那么多财富又是为了什么呢?”

    “内务府供养皇室,如今的收入早已足够,阿玛您也并非奢靡之人,便是敛财再多,最终依旧还是会用之于民,不是吗?既如此,为何不直接将这纺纱机给百姓用呢?”

    康熙沉吟道:“朕不是舍不得给出去,而是担心你太过激进,反而适得其反。这种纺纱机虽然不算精妙,但造价要比寻常纺纱机高出不少,百姓未必能买得起,最终若是被商人富户垄断,只怕并不会如你所愿,当真造福于民。”

    这个钱,康熙可以不赚,但也决不能让一些投机之人给赚了去。

    “所以啊,我压根没打算卖,”

    胤礽眨眨眼睛,“我让工部来做这件事,就是打算以朝廷的名义在各地兴建纺纱厂,整合之前凌乱的市场,将溢价的部分真正让利于民,将价格彻底打下来。”

    康熙皱眉:“不妥,你这么做叫那些以纺纱为生的百姓如何过活?”

    “若是原本就经营纺纱厂的商人,可以从朝廷租借新式的纺纱机,并不会增加很多成本,却能得到更多的产出,即便利润变低,但总体算下来,也不会比之前的少,而那些自家纺纱的散户,若是愿意进纺纱厂干活最好,若是不愿意,也一样可以租用新纺纱机,只不过要当地衙门仔细排查登记造册,以免有人浑水摸鱼。”

    胤礽解释道,“阿玛,我知道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更定然会在民间掀起风波,在不清楚情况的时候,可能会生出民怨,但这么好的东西就摆在眼前,咱们当真不敢去变革吗?这只是纺纱机,现在工部又在抓紧研制新的织布机,纺织业的改革势在必行,衣食住行上,咱们先把衣给百姓供足了。”

    康熙又道:“你这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供应,即便降价,百姓也用不了这么些,一旦卖不出去,朝廷亏些银钱倒没什么,以此为生的百姓可亏不起。你想过多出来的棉纱或者布匹,要如何处理吗?”

    “阿玛,首先咱们前期大量投入的目的是为了将市场价格降下来,后面根据售卖的情况,朝廷的纺纱厂可以减产,不会让百姓跟着吃亏。其次,咱们远洋的商船也不是摆设,这棉纱布匹在国内是让利给百姓,在外面可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胤礽自信一笑,“阿玛,世界市场之大,绝不是咱们办几个纺纱厂就能填满的,荀子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但我更想取之于世界,用之于大清。”

    “总有一天,大清的商号能开遍天下,全世界都要仰仗着大清来供给,所以,我们要将眼光放得更长远,财富、武器,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