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中好一番阴阳怪气。
肖韬素哈哈大笑:“原来煜王殿下不是不好美色,而是挑嘴?”
丘途也陪着笑调侃:“煜王殿下这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么?”
李庭霄打了个酒嗝,冲他们抱拳:“两位,本王不胜酒力,失态了失态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他冲远处的邵莱招招手:“来!给,给本王的好阿宴,收拾东西,派辆舒服点的马车,让他跟,跟右相去!”
邵莱看到阿宴面如死灰的样子,于心不忍,却还是应了声“是”。
刚要转头去安排,却听肖韬素说:“罢了罢了,哪敢夺殿下所爱?姿色上成的美人象姑馆里大把都是,至于湘国男儿的雄风,还是殿下自己展示吧!哈哈——”
他跟丘途拉拉扯扯,大笑着告辞,李庭霄坚持亲自送客,邵莱便扶着他去,三人东倒西歪走到门口,又是好顿寒暄。
等两辆华贵的马车彻底消失在巷角,李庭霄半挂在邵莱身上回府,大门才一合拢,他便直起身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邵莱微笑:“殿下先回房歇息片刻,奴婢这就吩咐人给殿下熬醒酒汤!”
李庭霄呼出一口酒气:“瘟神!”
邵莱也正纳闷:“殿下为何邀请那二位?”
“一下朝便被截住了,非要请本王过府叙旧,去他们那儿还不如回自己府上!”
“殿下说的是!”邵莱紧走两步跟上,提醒,“殿下,阿宴好像醉了。”
他方才一直旁观,看出阿宴吓得不清,但当着始作俑者的面,不太好说。
而且,也不知那天晚上关门之后殿下跟阿宴说了什么,接下来这两天阿宴都心不在焉,也不知有意无意,两人都没见过面,今日又……
阿宴那爱钻牛角尖的性子,怕是很难过。
“知道。”李庭霄拢住金晃晃的袖子就往金茳院走。
残席已撤下,水榭中空无一人,白知饮面朝下趴在案上,束起的墨发垂在洁白的脖颈旁,让人想忍不住帮他拨开。
“阿宴!”李庭霄真上手帮他拨开了,推了推他。
白知饮从胳膊里挣扎着抬起头,恍恍惚惚挤出一个“嗯”字。
李庭霄缓声说:“回房睡,水边凉。”
他要扶他起来,可却被他反手抓住了袖子:“我不去!”
李庭霄看他像只醉猫,于是拉着他的手逗他:“不去哪?”
白知饮哽咽:“不要,不要把我送人,不想去……”
他想擦眼睛,可手正被李庭霄抓着,便连他的手一起,胡乱在脸上抹。
李庭霄没料到他这么大反应,这才注意到他满脸都是干涸的泪痕。
他掏出帕子,帮他仔细擦脸,柔声安抚:“不去,不送你去,放心!”
不料,白知饮竟突然大叫:“李庭霄,你怎可如此羞辱我!”
还用力推了他一把,两人同时跌坐在地上。
上一刻还我见犹怜,下一刻就歇斯底里,明显是要发酒疯了。
远处有路过的侍女踮脚看过来,邵莱见势不妙,赶忙上前:“殿下先去歇息,奴婢送阿宴回房!”
李庭霄不怒反笑,起来拍拍屁股:“去我房里。”
被白知饮这么一闹腾,他那点酒彻底醒了,把人打横抱起回了房间,也不管人在怀里挣扎得像条泥鳅。
白知饮确实是醉了,不停哭,给他灌的醒酒汤都被吐出来,抹抹嘴继续呜呜哭,真是委屈坏了。
邵莱急出一脑门子汗:“殿下,还是奴婢留下照顾吧,殿下去里间歇息!”
“无妨,你出去,别让人靠近金茳院。”李庭霄干脆脱了外袍,决定跟这乱发疯的醉猫死磕到底。
等邵莱走后,他把白知饮从红木榻挪到內间床上,他都躺下了还抓着他袖子不放,眼睛半张半合,醉态可掬,絮絮叨叨。
李庭霄轻抚他的手臂安慰,又觉得逗弄醉鬼实在有趣,他说一句,他便跟他回一句,乐此不疲。
“李庭霄,后悔了是不是,嫌我累赘就直说!”
“谁嫌你累赘了?”
“你说话不算数,翻脸不认账。”
“胡说!本王一言九鼎!”
“不用你救人了,你别把我送人!”
“跟着右相吃香喝辣,后半生安枕无忧,不好?”
“他灌我酒,还要睡我,不是个好东西!我不想见识他的雄风!”
李庭霄忍不住想笑,问:“那你想见识谁的雄风?本王送你过去!反正你好看,肯定到哪都受欢迎!”
白知饮突然不说话了,颤着嘴唇张大眼,眼珠红红,半晌才喃喃地说:“殿下,我哪也不去,殿下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提肖宴就是了!”
李庭霄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停住,半晌,把歪了的额带往上提了提,用拇指轻轻摩挲起他的眉心:“原谅……谈不上,本王没真的怪你,白知饮,别那么逼自己。”
略带薄茧的指尖刮得皮肤微微泛红,眉心忽然传来的触感让白知饮不由自主随着他的摩挲一下下合眼,他似乎是想撑住,但在某次闭上后,眼皮终于沉的睁不开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梅子酒浸透了,呼吸间吐出的气息都带着淡淡的香甜,几息之间便从急促转为匀长。
李庭霄莞尔,帮他解开紧束的头发,盖上被子,而后坐在床沿,盯着他的脸出神。
许是平日的白知饮太过灵动鲜活,鲜活到他从未仔细看过他的容貌,只大概知道他好看,但好看在哪,说不出个具体。
今日一看,肖韬素说的不错,自己还真是坐拥宝山而不自知。
纱灯光芒笼罩下,轮廓柔和的侧脸在颈间投下深深的影子,说是柔和,但单看五官又立体分明,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李庭霄想,设计出他的那位“神仙”肯定当时认真极了,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但既给了他这么完美的脸,肯定是喜欢他的,又为何让他遭那么多罪?
白知饮在睡梦中突然蹙起眉,两条剑眉变了角度,似乎遇到了极为不满的事。
殷红的唇嗫嚅两下,发出很细很小的声音,李庭霄凑上去听,听他正一遍遍喊着:娘亲,娘亲。
他摸摸他的发顶,他却猛地弹起来,将他的手臂和腰身一起箍住,面颊紧贴着他的腰线。
“娘亲……娘亲,别走!”
“孩儿实在受不住才胡言乱语的,是他们说不会伤害大哥……娘亲,孩儿错信了恶人,求娘亲别怪孩儿……求娘亲别怪……”
“儿会回去救娘亲的……娘亲,孩儿真的好疼……”
李庭霄僵硬了身体,垂头看他。
他反反复复说着话,内容大抵如此。
他任他抱着,良久,俯下身,唇瓣轻轻贴上他的眉心来回磨蹭,直到彻底将眉宇间的褶皱熨平,才抽身。
“娘亲……”
“你娘亲不怪你,乖乖睡觉,睡一觉就不疼了。”
李庭霄语气温柔,白知饮应了一声,被他扶着躺回床上,这次睡得极为安稳。
-
花太医战战兢兢在西梓殿外跪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日头西斜,“小睡片刻”的太后终于召见了他。
他擦着下颌上的汗,边走边活动僵硬的脸,好不容易堆起笑。
“卑职拜见太后!”
崇氏端着瓷碗,将漱口水吐进痰盂:“花太医,墨兰这几日可好些了?”
花太医浑身一紧:还是来了!
“回太后,栗娘娘还是老样子,卑职尽力在为娘娘调理了。”
“还调得好吗?”太后语气陡然一变,“你说,这身子总不好,根子究竟在哪儿呢?”
花太医垂手:“太后,这可不好说,首先娘娘少眠多梦,以致心绪不宁,这得……”
崇氏抬手,腕上镶着金刚石的掐丝金镯晃了晃:“你说,栗娘娘是不是想家了呀?”
花太医心里“咯噔”一下,明白这八成是煜王在使力了,赶忙就坡下驴:“也不无可能,栗娘娘将为人母,自然也会想到自己的母亲,哪怕不刻意去想,思慕故土乃人之本性所在!”
“倒也有几分道理!”崇氏站起身,“陪本宫去花园走走。”
花太医赶忙上前搀扶,心中依旧忐忑不安。
这几日天气暖起来,园中草木皆蒙上一层朦胧的浅绿,娇嫩多姿。
崇氏心生向往,慨叹:“若是皇室也能这般生机勃发,该多好?”
“老天庇佑,栗娘娘定能顺利产下龙子!”
“一个个都不省心啊!”崇氏长长叹了口气,“花太医可知石皇后不能生育一事?”
闻言,花太医“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卑职,卑职……”
讷讷不能成言。
崇氏一看他的反应,当即寒了脸,怒斥:“起来回话!一个个好大胆子,这么大的事都敢欺瞒本宫,本宫这后宫之主还当不得了?”
“太后恕罪,卑职已尽力在治了,只须再试两个方子……”
“万一治不好呢?”
“万一……”花太医低下头。
石皇后天生不能生育,他查不出缘由,自然也没本事治好,但既然皇后不想张扬,他也就拖着往后治,心想有一天陛下有了其他子嗣,就不会那么在意石皇后这正宫能不能生了。
但也不知这宫闱秘闻是怎么传出去的,这几日天都城闹得沸沸扬扬,就连街头卖艺的都知道这事了,他一直等着头顶悬着的那柄剑落下,惶惶不可终日,今日终于算是到了头了。
太后声音冷得刺骨:“花太医,跟本宫说实话,皇后到底还能治吗?”
花角山心一横,用力摇了下头:“太医们查不出病因,无法对症下药!”
良久,太后叹息:“陛下知道吗?”
横竖一死,花角山又用力点了下头。
太后冷哼一声,抬手招过侍女,让她扶着手臂:“知道了,你退下吧!”
等她缓步离开花园,花太医才鼓起勇气抬头,纱帽边沿早被冷汗给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