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异世相遇叹前生

    回到西园, 江行连红袍都来不及换下,急急忙忙去找时鸣。

    时鸣挑眉看了他一眼,像是早知他要来, 手上却还是不急不慢地沏茶。

    江行心中欢喜, 不管不顾地蹭到他身边唤他: “阿鸣。”

    时鸣任他搂着脖子,笑: “怎么啦。打马游街, 我的状元郎真是好风光呀。我可是个妒夫, 见不得别人对你示好。”

    江行同他耳鬓厮磨: “别人对我示好我也不接,我就接你的。”

    江行嗅着时鸣身上的兰花香, 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时鸣沏好了茶,挣了挣, 没挣开。他轻轻推了江行一把: “起来啦。你从外面回来,还是先沐浴,换身衣服吧。”

    江行道: “阿鸣莫不是嫌弃我了?”

    “对,嫌弃你了。”

    时鸣笑他, “嫌弃你看着笨笨的,换身衣服再来吧。”

    江行捂着心口,故意道: “啊, 果然男人睡完了就不珍惜,开始挑我的刺啦。”

    时鸣顺着他演下去: “我可是妒夫。你身上都是别人扔的帕子鲜花味,我不喜欢,当然要挑刺。”

    江行嘿嘿一笑: “我现在就去换掉。”

    约莫一两个时辰后,江行看着镜中头发半干的人,颇满意地凹了好几个造型,感叹: “我还是帅的。”

    086翻他白眼: “有人刚刚还说自己长得不好看。”

    江行臭屁道: “你懂什么。在那些不相干的人面前, 我就该貌若无盐。但在阿鸣面前,我美似天仙也不过分。”

    086无语: “是是是, 你对美貌有一套自己的理解,统子我不干涉。你最好把自己打扮成花孔雀,站到他面前,迷死他。”

    江行道: “我就是不打扮,也可以迷死阿鸣。”

    086: “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自信了。”

    江行: “要你管。”

    江行果真只穿了一件,便凹到了时鸣面前。见他这般,时鸣喝茶的手一抖,一语中的: “哥哥这是……在勾引我吗?”

    江行坐他身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喝了一口: “现在外面皆传我接了小青梅的帕子。可惜我这位小青梅,身份高贵,还忒凶,不好说出去呢。”

    “若是时间久了,那些大人们反应过来,找我麻烦怎么办?阿鸣可要救我一救。”

    “说得倒骇人。”时鸣失笑, “你同你小青梅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不知道那位小青梅是何许人也。”

    江行同他十指相扣,嘻嘻道: “没有青梅,是竹马,我很早便喜欢的。”

    时鸣说起正事: “好啦,就算那些大人们发现自己被骗了,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强抢?顶多派几个媒婆去烦你罢了。你若不喜欢,回绝了便是。”

    “什么叫我若不喜欢?我当然不喜欢。阿鸣不相信我?我一个高门贵女也不会娶,我只要你。”

    江行复又补充: “什么民女贵女,甚至烟花柳巷的,我都不娶。”

    他说得这般认真,倒引得时鸣一阵笑声: “那你想干什么呀?”

    江行信誓旦旦: “入赘你们皇家。”

    时鸣憋笑: “皇家的夫婿可难当。本朝公主娶驸马,驸马可不能参与政事哦?而且规矩还很多。”

    江行自是知道的。

    依梁朝规定,本朝公主出降,根本不用住到驸马家中,也不用侍奉公婆;如婚前一般住在公主府即可。

    驸马不能参与政事,也不能纳三妻四妾,更不能养外室。一旦发现,公主可以越过双方长辈,直接鞭笞驸马。

    至于妾室外室,随意怎么处置都行。

    因为凌驾于男女尊卑之上的,永远是皇权。就算再不受宠的公主,代表的也是皇家的威严。

    好好的皇室血脉,怎么能被外人折辱?

    如此这般,说是“娶”驸马,当然恰当。

    江行道: “阿鸣不是公主,那我便不是驸马。我要做晋王妃——没人规定王妃不能参与政事吧?”

    时鸣叹气: “王妃规矩更多。每天要早早起床不说,逢年过节还要入宫给公婆请安。”

    “要端庄要娴雅,不能多嘴多舌,不能嫉妒。最重要的是,无所出不仅有被休弃的可能,还要容忍王爷纳妾。”

    江行一听头都大了: “……我还是和你偷|情吧。这晋王妃谁爱当谁当。”

    时鸣方才夸大了一番,就逗得江行打退堂鼓了。他哼哼道: “这只是王妃而已。若是太子妃,每天都要给公婆请安呢。”

    “陛下忙碌,有时候免了此项;但给皇后请安那是必不可少的。若太子非皇后所出,还得绕道给太子生母请安。”

    说起太子,江行这才想起那张帖子来。他在自己换下的衣服中左翻右找,终于把李玠给的帖子拿了出来。

    江行指着帖子: “琼林宴结束后,这是太子殿下给我的。”

    时鸣拈起帖子看了看: “他邀你相聚?”

    江行点点头: “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这位太子殿下做事向来有自己的打算。”

    时鸣放下帖子,“无碍,你去便是。他不敢对你怎么样。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

    江行犹犹豫豫: “我听说你们皇室宗亲都有暗卫,原来是真的?那我们现在说话……”

    不会被暗卫听个一清二楚吧……

    可恶,他以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

    “此刻他们在外面。我自是信你的,早就把你的这张脸给他们认了一通。”

    时鸣道: “不该听的他们不会多听。看到你这张脸,他们也不会与你为难——除非你要来杀我。”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第二日,江行如约来到了万象楼。

    万象楼其实就是一栋精致奢华的酒楼,来者多是京中权贵。江行根据帖子上所写,推门来到秋字包间,果然见到李玠坐于其中,似乎等待已久。

    江行从前隔得远,仅仅见了两面,看得并不清楚。如今再看,只见李玠长了一双与阿鸣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这种桃花眼同寻常桃花眼有些不同。江行想,陛下的眼睛也是如此,说不准这是皇室独有的一种相貌特征,只要见过,便很好分辨。

    但同样是桃花眼,细节却不一样。阿鸣的桃花眼颜色浅一些,清雅间带着锐利,不落俗套。

    而李玠的这双眼睛深棕色,拟态而非求真,一点阿鸣的气质也没有;反而像是在富贵乡里泡久了,看着有些腻人。

    包间内早摆上一些茶点。李玠见他来了,伸手请道: “坐罢。”

    江行转身关上包间的门,于他对面落座,问: “不知太子殿下邀我前来,有何要事?”

    李玠不说用意,开口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奇变偶不变?”

    江行脱口而出: “符号看象限。”

    李玠: “衬衫的价格是……”

    江行: “九磅十五便士。”

    李玠: “宫廷玉液酒。”

    江行: “一百八一杯。”

    几句说完,两人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震惊,异口同声道: “我靠!”

    李玠激动道: “我先来我先来!穿越前我二十七岁,是京城大学的第142届博士生。”

    江行听了这话,也激动了: “我是京城大学的第143届博士生!”

    李玠热泪盈眶: “你是哪个专业的?”

    江行眼泪汪汪: “我是古文字学的。”

    李玠高兴得简直要站起来: “我音韵学的。我记得,古文字学第143届只收了一个男学生,叫江行。江行,原来你真是江行啊!”

    江行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冷门专业还有如此妙用,道: “我就是江行!”

    穿越前,他也叫这个名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真没想到遇到校友了。

    李玠捣他: “你不认得我了吗?”

    江行疑惑了: “我记得我们学校第142届音韵学招了不止一个男学生。你是哪个?”

    李玠道: “我李天邈啊!”

    江行喜出望外道: “天邈师兄!”

    天啊,昨天还是人生四大喜事占了俩,现在他乡遇故知也被他占了!

    四个他占仨,真是可喜可贺!

    穿越前他住两人宿舍,和他混住的就是音韵学师兄李天邈。旁的江行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唯有师兄的厨艺,他到现在还很难忘记。

    师兄做饭真的很好吃!

    李玠抿了一口茶,道: “当年你在图书馆走了,我难过得要死,在家想给你做点好吃的烧过去。没想到不知怎地,煤气泄露,我居然两腿一蹬,来了这里。”

    “不过我运气不错,穿到了小太子身上。当时小太子也就四岁,不太受宠。还好我利用聪明才智,装成了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这才有了今天。你呢?”

    江行感慨,师兄的运气也太好了,怎么一穿越就是王公贵族。

    既是穿越者,又在这么高的位置上,江行觉得按照师兄的性子,一定会做出一些在时人看来十分超前的事情。

    阿鸣评价一句“多奇思”,不奇怪。

    江行想起贡举新制来。这一改革和历史上的王安石变法极为相似,可这里没有王安石。

    师兄在礼部当差,江行想,贡举新制其实是师兄的手笔吧。王安石当初变法阻力极大,师兄却能把改革顺利推行下去。

    不愧是师兄!

    江行看向李玠的眼神多了几分钦佩。他答: “我心脏病发作,死后穿到这里。原身开局岭南,遇到战争,五岁多跟着爹妈逃荒。”

    “原主发烧死了,我就来了。一路逃荒,家里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爹妈双双去世,妹妹生病,我激活了一个金手指系统。统子哥让我去考科举,我就一路考,来了汴京城。”

    李玠抹了一把辛酸泪: “师弟,该说不说,你运气也太寸了。”

    江行跟着抹一把: “是啊,师兄。谁家好人穿越,开局就逃荒啊。”

    李玠适时插刀: “谁家好人穿越,父母还双双去世啊。这跟你前世有什么两样?”

    江行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反驳: “师兄,我这辈子没有心脏病了。”

    第062章 异世相遇叹前生

    李玠听了, 年纪轻轻的一张脸上,居然冒出了慈爱的神情: “那就好啊,那就好。前世跟你当室友, 我每天都担惊受怕, 生怕你哪天没了。没想到,你还是没了。”

    江行哽住, 艰难道: “师兄, 我前世,没有这么虚弱吧?”

    怎么说的他娇娇弱弱, 像林妹妹一样啊。

    李玠声音大了一点: “有,怎么没有。我感觉你吹一阵风就要倒了。我又是师兄, 只能多照顾你一些。”

    江行心里暖暖的。

    师兄性格有点老妈子,穿越前就很喜欢照顾他,每天为他的病操碎了心。得知他又是孤儿,他自己没啥感觉, 师兄却难过了好久。

    以至于知道这个消息的一个星期里,师兄总是愁眉不展的。

    江行执手相看泪眼: “师兄……”

    李玠抽回手,有点嫌弃: “多年不见, 你怎么一点儿也没变?不是我说,师弟啊,你不要这么人畜无害的好不好呀?要凶一点。这里不比以前,万一你被人欺负可怎么办?”

    江行无语凝噎: “哦。”

    “之前殿试看到你的试卷,我以为是同名。”

    李玠道, “那个殿试题目,并不简单。军权和政权, 你小子答的什么?你小子居然来杯酒释兵权那套。要知道,这里可没有什么赵匡胤打榜样。当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

    “后来琼林宴上, 你那首《春江花月夜》一出,我这下确定了,你也是穿越的。这不,把你叫过来问一下。”

    江行不好意思: “那没办法,我又不是曹植,没法七步成诗。再说了,顶针令也没有限制借鉴人家的诗句,我便用了。我说了那是借鉴的,是他们不信。”

    李玠摆手: “他们不信也正常,因为这个朝代没有。嘿,你小子行啊,居然考了个状元!”

    李玠又道: “其实也不意外,毕竟你在系里一直都是那个卷王之王,奖学金拿满的那种家伙。大家都被你卷出心理阴影来了,系里导师们教训学生,都是‘你看看人家江行如何如何’。”

    “尤其师兄还跟你一个宿舍。我导训我,往往还要加上一句‘你跟人家一个宿舍,怎么不能学着点?人家身体不好,学习都比你强’。师兄心里苦啊!没想到你丫穿越了,还当卷王,卷上瘾了是吧?”

    江行这可有话要说了: “师兄,你知道的,我拿不到奖学金就会饿死。还有,我现在躺平了,是条大咸鱼,没有在卷。”

    李玠呵呵道: “哦,躺平了,然后轻轻松松考状元?再说,你何至于那么拼命?就算拿不到奖学金,不还是有师兄我吗?师兄我做饭,哪次没分给你?我妈妈可喜欢你了,天天让我多做点投喂你呢。”

    “你把自己逼得那样狠,师兄看着都心疼。最后,你居然直接把自己卷死了。图书馆的人发现你的时候,你手上还捏着宋史呢,人家想把书抽走,结果分都分不开啊。”

    江行摸摸鼻子,心虚道: “我不是应该撅个大腚趴地上找药吗?”

    李玠莫名其妙: “你魔怔啦?你压根没时间找药,就已经嗝屁了。”

    看来是死的时候找药的愿望太强烈,篡改了他的一小段记忆。江行道: “好吧。但我觉得在这里也不错。”

    李玠咂咂嘴: “你确实不错,有了好身体,还是状元,也没什么亲人要挂念。我刚来那段时间,天天想我爸妈,难受得很。”

    江行心情复杂: “师兄……”

    “不提这个。”李玠只沉默了一会儿,又跳脱道, “饿了吧?我点了菜,今天我们敞开了吃,我请客,不醉不归!”

    他说不醉不归,最后江行真的喝了个烂醉,被李玠派人送回去了。

    江行前世因为身体原因,鲜少喝酒。穿越过来之后,他一直洁身自好努力学习,更没什么时间喝酒了。

    寥寥无几的喝酒经验,还只有阿鸣带他喝青梅子酒那次,和琼林宴上的小酌。

    江行被人送到西园里,时鸣早就等他多时。

    时鸣冷着脸,喊了几个人把江行搬到屋里,自己关上门,支开了所有人。

    实话实说,江行喝醉了其实很安分,不会动手动脚发疯,只是迷迷瞪瞪地说些胡话。

    时鸣看着他那张脸,半是生气半是喜欢。

    江行躺在床上,一会儿骂骂咧咧,说学习真辛苦;一会儿又稀里糊涂说什么组会,什么论文,什么文献之类的,时鸣听得一知半解。

    时鸣想伸手给他盖上被子,不料醉鬼手劲儿大,拽着他的手腕不肯撒手。

    时鸣眉心直跳: “松手。”

    江行居然来劲了: “不松手。”

    时鸣抽了抽,没抽动。

    他想掰开江行的手指,不料掰到一半,江行又神经病一样呜呜哭了起来,道: “别离开我。我会好好听话的,我是好孩子。别不要我。”

    时鸣一愣,有点好笑: “谁不要你了?你别血口喷人。”

    江行真的同他对上话了: “我爸爸和我妈妈。我一出生,他们就不要我了。”

    时鸣努力思考了一会儿,觉得“爸爸妈妈”应该就是“爹娘”的意思。

    他不知还有这么一段,莫名其妙道: “你爹娘不是带着你逃荒,在你十二岁上病逝的吗?哪来的一出生就不要你?”

    “是穿越前!”江行把底裤都要秃噜出来了, “穿越前,我有心脏病,我爸爸妈妈不要我,把我丢到孤儿院。后面我心脏病发作,死在了图书馆。”

    这话陌生名词太多。时鸣想到之前江行说“借尸还魂”,总觉得和这个“穿越”是一码事。

    还挺贴切。

    心脏病……应当是一种病,大约是心疾?孤儿院嘛,听语境像是收留弃婴的地方,那不就是慈幼局?至于图书馆……不重要,应该是藏书的地方。

    所以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江行在借尸还魂前,是一个因为心疾、一出生就被爹娘遗弃到慈幼局的弃婴。后来江行长大,因为心疾死了,才借尸还魂到了这里。

    到了这里之后,时鸣便都知道了:跟着爹娘逃荒,日子好过一点,爹娘又去世了。带着个病弱的妹妹,一路考试,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时鸣本来还气他喝得烂醉,闻言一点儿也不气了,心疼尤甚。他难受得不行,忽然很想很想,抱抱江行。

    “好了好了,不哭了。”

    他还是头一次看江行这么失态,又好笑又心酸,喃喃道: “这是喝了多少啊……”

    “我没喝!”江行狡辩, “我就喝了一点点!我遇到师兄我高兴,多喝一点怎么了!”

    一会儿没喝,一会儿一点点,一会儿又多喝,乱七八糟的,时鸣真是服气。他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师兄?你师兄是谁?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师兄?”

    “做饭很好吃的师兄。和我住在一起。”

    江行表情认真。

    时鸣瞳孔地震: “……你们住一起?做饭还很好吃?”

    江行,这件事如果不说清楚,你就死定了。

    江行浑然不知: “是室友。学校让住一起的。师兄人很好,还会关心我。”

    时鸣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伸手掰正了江行的下巴,强迫他看自己: “江行,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谁,别一口一个师兄的。”

    江行呆住,愣愣地看他。半晌,江行低头亲了一下他的手心。

    时鸣没想到一贯温雅的江行能干出这种孟浪事儿来,很快缩回了手。

    ……这是干什么?学他?

    趁时鸣愣神之际,江行又慢慢靠近,亲了他嘴唇一口。末了还要在他唇边说: “阿鸣。甜的。”

    酒气顺着呼吸渗入时鸣鼻子里。时鸣被这么直白地撩拨,竟然难得羞赧,道: “……说什么浑话?再说撕烂你的嘴。”

    江行下巴搭在他肩上,委委屈屈: “哦。”

    时鸣忽然来了兴致,伸手把人放平,认真问: “最重要的人是谁?”

    江行: “阿鸣。”

    时鸣: “最喜欢?”

    江行: “阿鸣。”

    时鸣: “最亲近?”

    江行: “阿鸣。”

    时鸣有点奇怪: “那阿摇呢?”

    他肯定不会怀疑阿摇在江行心中的位置。只是一连问了三个,江行都没有说起阿摇,他有些好奇。

    江行难得正经: “阿摇是妹妹,阿鸣是爱人,这不一样,不可以放在一起。”

    原来如此。

    时鸣一想到自己原本也是属于“妹妹”那一栏,不免感慨。江行对这二者的界限分明,想必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能确认自己动的是男女之情的念头。

    然后又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来跟他说清楚讲明白。或许江行那次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并且在内心疯狂谴责自己。

    所以江行才会说,这样不对。

    因为兄长是不可以对妹妹产生不好的念头的。

    时鸣百感交集,接着问: “师兄呢?”

    江行歪头: “师兄就是师兄。”

    时鸣: “……”

    怎么嘴巴不该紧的时候那么紧。

    时鸣总不能真的跟一个醉鬼计较,只好放下,打算等人醒了再兴师问罪。他问: “生病是什么感觉?”

    江行忽然又哭了,把时鸣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这里,很疼。一动就疼。还喘不上气。”

    时鸣感受到手上传来的一阵阵心跳,忍不住也跟着难过起来: “现在还疼吗?”

    江行又傻呵呵笑: “不疼了。”

    时鸣: “……”

    服了。

    时鸣又问: “想爹娘?”

    江行摇摇头: “他们不要我了。我不想。就是,有点难过。”

    时鸣问: “江家爹娘呢?”

    说的是穿越后的了。果然,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江行抱着时鸣稀里哗啦哭了起来: “想。他们很好。”

    时鸣叹气,轻拍他的背: “不闹了,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江行“哦”了一声,竟然乖乖闭上眼,不说话了。

    第063章 衣锦还乡叙故旧

    待到江行再恢复意识时, 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头疼得厉害,只依稀记得昨天开心,跟师兄喝了一点酒, 剩下的就不记得了。

    怎么回到西园了?难不成自己喝醉了, 被抬回来?

    那也太丢人了。

    江行慢悠悠坐起身,脑子晕乎乎的, 还在想昨天的事。

    时鸣推门进来, 见他醒了,连忙坐到他旁边, 问: “你昨天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多少?”

    江行很茫然: “啊?我说什么了?”

    看这样子, 是一点都不记得啊。

    时鸣松了一口气。

    不过江行若是记得,此刻应该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怎么喊都不出来。

    时鸣道: “你昨晚把你穿越之前的事情说出来了。是‘穿越’吧?什么爸爸妈妈,什么孤儿院图书馆之类的。”

    江行被劈了个外焦里嫩: “啊?”

    时鸣坏笑了一声, 没打算放过他: “还有,你说你跟你师兄住一起。师兄做饭很好吃。你最好解释一下,你们为什么住一起。”

    江行: “……”

    江行脑子飞速运转, 最终想了个贴切的说法: “知道书院吗?书院会提供校舍。我从前住在类似的地方。”

    “校舍不可能一人一间,所以我就同他住在一块,很正常。”

    时鸣不信: “不能一人一间,所以可以两人一间,还能做饭?”

    江行心虚,挠头: “校舍条件好了些,自然能这样。很正常。”

    时鸣眯着眼, 上下打量他一番: “你最好是。”

    “行了,我才不管你, 你自己有分寸。”

    时鸣道, “哥哥,前尘往事,不必拘泥。你还有我,还有阿摇。你和前世不同。有人爱你,你不是一个人。我不会不要你的。”

    江行默了默,知道自己不牢靠的嘴把前世的什么东西都抖出去了。

    他心情复杂,道: “我明白。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刚来的时候还会想,现在不想了。”

    只是遇到师兄,又想起来了而已。

    时鸣有意分散他的注意力,问: “哥哥,你前世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很美好。”江行道, “像我这样的孤儿,也能有学上。”

    江行大致描述了一番,时鸣听得起劲,眼睛很亮: “哥哥,我也想去看看。”

    江行讲到一半,蓦地笑了: “可惜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回去。”

    时鸣瘪瘪嘴: “好吧。我也就只能,想象一下喽。”

    江行默了默,不想在关于前世世界的事情上多停留。

    他转移话题: “先生的事情,你有头绪吗?”

    “有一点点。”时鸣道, “我觉得当年那场宫变不简单。但我眼睛瞎,陛下没有给我安排职位,我没法借职务之便去查。”

    江行不容置喙道: “我来查。”

    其实关于那场宫变,江行也有很多疑问。好端端的,为何陛下要发动宫变,皇后寝宫又为何失火?

    但陛下暂时还没有为他安排官职。所以,还是往后时机合适,再查吧-

    考上状元是要衣锦还乡的。时鸣碍于身份,并没有跟他一同回去。

    江行一个人一路南下。考虑到舟车劳顿,他打算回来的时候再接阿摇回汴京。

    到岭南时已经是深夜。江行放好行囊,第一件事便是去时先生灵前,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小祠堂外帘子迎风而动,叶影摇晃。无人打扫,风卷起一阵尘土,好不凄凉。

    江行推门进去,找到先生的牌位,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换了供品,上了香。

    江行跪在牌位面前道: “先生,我考上状元了。”

    小祠堂呼呼风声回应着他。

    江行低眉顺眼,认罪道: “先生,我大逆不道。我同阿鸣有了夫妻之实,我该死。”

    说完,他哐哐磕了几个响头。

    他又道: “发生了很多事情。阿鸣和阿摇现在都很好。阿鸣的眼睛也好了。唯一不该的就是,我对阿鸣情难自禁。我对不起您。”

    祠堂纱帘微微飘起。那三炷香慢悠悠烧着,燃烧出来的香柱被风引到江行面前,扑他满怀。

    就像先生在时那样摸他的头,说他做得不错。

    许是熏的,还是发自内心?江行泪流满面-

    江行没什么江东父老要告慰。此行想去见的,不过就是几位恩师旧友。

    篆刻店掌柜听他回来,还考了状元,高高兴兴地把“举人篆刻店”又改成了“状元篆刻店”,生意好得不行。

    江行把家里打扫了一通,方打扫完歇下,还未出门,就听得院外一阵咋咋呼呼的喊声: “江行!”

    “哎,来了!”

    江行去开门,迎面遇上徐樵同林予和两人。

    多年未见,徐樵还是一副老样子,林予和收敛了些,看着倒没那么刻薄了。

    徐樵还未进屋呢,就伸手搂着他的肩膀,挤眉弄眼道: “可以啊江行。你当年走得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我都要担心死了。”

    林予和在后面接: “后面知道你考试去了,我们就不担心了。”

    江行迎他们进屋,道: “坐,别客气。当年情况特殊,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徐樵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坐下,道: “是是是,回来了。这么大的大喜事,你可要请我们好好吃一顿。”

    江行当即便笑道: “那我现在就去下厨。”

    徐樵面露惊恐: “那倒不必。”

    林予和迷迷糊糊: “怎么了?”

    徐樵道: “这你就不清楚了吧,他做饭真的很难吃。”

    林予和: “怎会如此!”

    江行只是说着玩儿,怎么可能真的下厨做饭?多年不见,给老友吃自己做的那些东西也不好。他说: “逗你们玩的。走,下馆子去。我请客!”

    三人很快达成了共识,勾肩搭背的,大吃特吃了一顿,好不快活。酒足饭饱后,徐樵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嗝。

    吃饱了,他的八卦心思又上来了: “江行,你知道吗,季明德他……哎,这人你还记得不?”

    江行放下筷子,眉头皱了皱: “那个举报我舞弊的家伙,听说终身禁考了。怎么,他如何了?”

    林予和嘎巴嘎巴把嘴里的东西嚼完,举手急道: “我来说我来说!他家里本就不太看好他,见他禁考,干脆给了几个铺子,让他自负盈亏。结果他做生意不太行,全给赔了。”

    徐樵兴奋道: “还负了一大笔债。他家中总不可能替他担,他现在给人抄书,自己还债呢!”

    “啧啧,”林予和道, “你是不知道,他现在连灯油都烧不起。他那个姨娘,一把年纪了还要缝缝补补,给他赚钱。”

    “活该!”

    那两人评价道。

    江行唏嘘: “真是人生无常。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性格内向了点儿,心眼不坏;没想到他居然觉得我看不起他,还要给我使绊子。”

    要不是有统子哥,江行可能就遭殃了。

    但这件事情吧,恰好印证了“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若季明德能专心学问,如今多少也该考上举人了。

    不说有什么大出息,反正吃喝不愁,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林予和一针见血: “是他自作自受。从前他就一副惺惺作态的扭捏样,娘气!”

    江行一噎。

    ……果然还是那个林予和呢。

    他有时候觉得林予和嘴巴很毒,说话真的很伤人。

    江行艰难道: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是不要这样说。”

    虽然确实是季明德自作自受。

    林予和“哼”了一声: “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一看,他果然不是好东西。我就应该更狠一点,多阴阳他几句。”

    徐樵眼见气氛不对,连忙给他夹了一块肉,塞他嘴里: “行了,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他们本就是八卦而已,背后说人坏话还是不太好。再说了,当初事情的导火索,其实是徐樵的一句“你同他能一样吗”。

    出了那种事情,徐樵心里也不太好受。一方面是愧疚自己给江行带来麻烦,一方面也是觉得季明德这人实在莫名其妙。

    但非要说什么水火不容……不至于。

    江行转移话题: “你们还记得宋正吗?”

    两人齐齐道: “记得。他不是被他姐姐拖出去了吗?”

    江行道: “他现在在姑苏卖鸟。”

    徐樵震惊: “他?卖鸟?”

    林予和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一开始我也不信。”

    江行道, “但确实是他。我还从他手里买了一只鹦鹉,小东西很好玩。”

    徐樵感慨: “也算好好生活了吧。过去这么多年,大家都不一样了。我和林兄,现在还苦哈哈地学习科举呢。”

    林予和给他一掌: “你清醒一点,我们根本没怎么学习。再说了,我们家中有产业,大不了回去混吃等死。”

    徐樵后背挨了一掌,嘿嘿道: “你说得对。做生意比四书五经简单多了。”

    “对了,咱俩没去过汴京城。”徐樵道, “江行,你能同咱说说,汴京城啥样吗?”

    江行想了想,道: “很繁华,很热闹。我第一次去的时候,还摔倒在了一位贵人的车驾前。我当时要吓死了,生怕小命不保。”

    林予和道: “然后呢然后呢?”

    江行想起那个“贵人”其实就是阿鸣,有些好笑又无奈,道: “贵人脾气很好,放我走了。”

    “汴京城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现在都还没逛完。有钱有权的人也多,但我没怎么了解。”

    徐樵问: “那你去考殿试,应该见到陛下了吧?”

    江行回想起殿试那天的情形,道: “陛下看起来很随和。不过你知道的,我这种小士子,平日里实在没什么机会见到陛下。”

    第064章 衣锦还乡叙故旧

    徐樵羡慕道: “你还小士子啊?你是状元哎!听你这么说, 汴京城确实不错,有时间我也要去看看。”

    林予和道: “我也我也!”

    聊了很久,三人热热闹闹地聚完, 林予和先走了。

    徐樵却没走, 勾肩搭背地跟着江行回了家,神秘兮兮道: “我听说汴京城的贵人们喜欢榜下捉婿。怎么样, 你有喜欢的吗?”

    江行想起当时情景, 无奈道: “你知道的,我一个断袖, 娶妻不是白白耽误人家吗?”

    “有什么好耽误的?你不是挺行的吗?等等,你……你不是吧?”

    徐樵一惊, 不确定道: “我都带你去南风馆学习了,你总不至于……呃,你不是上面那个吗?”

    江行莫名其妙: “我是啊。”

    徐樵后怕似的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语: “我还以为……”

    江行恍然大悟。

    徐樵方才想的应该是, “惊!兄弟竟然背着我做0!”

    并且以为他做0之后不太行了。

    江行: “……”

    江行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徐樵吃痛,捂着头,怒道: “你干什么?”

    江行呵呵道: “把你脑子里的水拍出来。”

    徐樵“嘁”了一声, 不想跟他计较: “我听说你走的时候,把你那个弟弟也带走了。怎么样,你追到了吗?”

    江行脸忽然红了。

    徐樵: “……你收收味儿。”

    都这样了,徐樵哪能不知?他嫌弃道: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行了行了,我听说汴京城风云诡谲,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你往后可要当心啊。”

    “要是真的惹恼皇帝, 被流放了,你记得求个恩典, 流放到咱岭南番城。咱美滋滋关门过日子。”

    江行脸不红了,反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搓了搓胳膊: “你说得怎么好像咱俩有一腿。”

    徐樵夸张地捂紧了自己的身体: “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江行无语: “……我对你没兴趣。”

    徐樵嘻嘻哈哈,重新架上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弟弟天仙儿似的一个人,吃过好的,哪里还能吃清汤寡水?估计往后再没人能入你的眼了。”

    什么叫“吃过好的”……

    江行对他的比喻实在服气,道: “一天天的,不想着学习,天天想那档子事。行了,我一会儿要去拜见梅夫子,你跟我一块儿吗?”

    徐樵一听,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还是不必。我想起家里有点急事,我先走了。”

    江行笑着摇摇头。

    徐樵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问很稀松。就连秀才的功名,也废了老鼻子劲才考上,自然不想看到梅夫子那张严肃的脸。

    让他学习,不如让他去跳井。

    江行按例去拜访梅夫子。

    梅夫子很欣慰,看着他,笑意掩都掩不住: “好,好啊。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

    江行笑笑,道: “只可惜先生看不到。”

    梅逊白听他这么说,笑容马上垮下来,又板着脸道: “溪午的事情,你不要掺和。”

    江行不明白: “为什么?”

    先生被人谋害,夫子居然不让他管?这是什么道理?

    梅逊白道: “没有为什么。你回去之后接了天子的安排,好好做你的官。这事,不是你该掺和的。”

    江行急了: “可是……”

    “没有可是!”

    梅逊白平日里虽古板,却很少这么疾言厉色, “这事儿千丝万缕,你不要掺和。阿鸣的身份,你大概知道了吧?”

    江行被吓了一跳,点点头: “知道。他回去之后被册了晋王,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梅逊白叹气: “你若是想安安稳稳做官,你就离阿鸣远一点,不要搅进皇家的争斗。如今陛下有意削爵,首当其冲的就是阿鸣那手握兵权的母家,镇国公府。”

    江行心中一惊,想起殿试的题目。

    如何平衡军政两权?

    他答的是杯酒释兵权——最后做出妥协的,不就是兵权?

    而且历朝历代,军政两权对立的结果,要么是兵权收回,要么武将势力尾大不掉,反噬政权。

    无论哪个,对阿鸣来说都不是好事。他夹在皇室与时家中间,进退两难。

    江行语塞: “可、可是,镇国公时季之,与陛下情同手足?”

    梅逊白嗤笑道: “那也只是像,是‘同’,又不是真的。你知道,在皇家,真正的手足尚且自相残杀,何况外人?”

    这话点到即止,江行却明白了。

    手足又如何?给你宠,你就是万人之上;要你死,你就是乞丐不如。

    这些是皇家的争斗,是阿鸣的事情。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士子,贸然卷进去,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江行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却依然道: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鸣同那些人争斗,我却作壁上观,什么都不做。我要帮他。”

    梅逊白叹气: “你有这个心是好的。但是,阿鸣聪慧,他未必应付不过来。你要是搅进去,遇到危险,他同样不可能不管你。到时候反而拖累。”

    江行一语中的: “……原来不是担心我的安危,而是担心我拖累阿鸣?”

    梅逊白欲盖弥彰: “我可没有这么说。阿鸣哪里都好,就是太重情义,眼睛也不好。皇家是不能有情义的。”

    江行想起阿鸣没心没肺的无情样子,觉得“重情义”这三个字和时鸣怎么也搭不上边。

    他弱弱道: “倒也没有太重情义……”

    梅逊白嫌弃道: “那是你没发现。溪午与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是不一样的。你若去问他,他肯定不会说。但,你记好了,就算是为了他,你也得好好留着你这条小命。”

    江行沉默片刻,应下: “学生知道了。”

    拜别了梅夫子,江行又回了趟青山村。江行推开许久未住的农家小院,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江行一阵咳嗽。

    时间太久,屋里东西很多都落了灰。他想把凳子擦擦干净,擦到一半,不知是谁在外面嚎了一嗓子: “状元回来啦!”

    这一嗓子嚎完,一堆村人冲进他的院子里,七手八脚地把他往外面架。

    江行: “哎!”

    他没反应过来,很快一群人浩浩荡荡,将他架到了村长家。

    ……

    江行此刻被一群人围着坐在中间,脑子还是懵的。

    “是活的状元!”

    江行心说死的也不能坐在这里啊。

    “状元,快来给我家小幺开开光!”

    江行想,我又不是和尚道士,不会开光。

    说话间,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就被大人推搡着到他面前。那小孩支支吾吾,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半天说出一句: “状元哥哥好!”

    江行尬笑: “你好。”

    许是小孩的母亲插嘴: “小行,你摸摸他的脑袋瓜,让他蹭蹭你的学问呗!跟着你呀,沾沾光!”

    ……原来是这样蹭的。

    江行觉得这样做没什么用处。但是顶着全村人期待的目光,他也不好拒绝。

    江行看了看那颗没多少头发的大脑袋,只好迟疑地伸出手,在小孩头上摸了一把。

    那小孩激动得又蹦又跳,马上钻回了人群里,喊: “蹭到状元啦!”

    “我家二郎也要!”

    “还有我家小四!”

    “我家老大!”

    一个接一个的小孩被推到江行面前。

    数不清这是他摸的第几个脑袋。江行表情木然,已经有点麻了。

    干啊!他平时怎么不知道村里有这么多小孩!

    有的小孩还没洗头,江行摸了一手油;有的小孩不知在哪乱跑,头上居然顶着锅灰;还有的小孩,头上沾了树叶子,没摘下来,江行顺手就把叶子给摘了。

    一轮摸完,村人熙熙攘攘围着他,还要再说些什么。刘伯像是察觉到他的状态不佳,笑着脸把人都赶了出去。

    江行总算松了一口气,借着刘伯家的井水把手洗干净了。

    刘伯拄着拐杖,笑呵呵的: “你小子真有出息,你爹娘在地下也能欣慰了。”

    江行不好意思道: “刘伯,您就别取笑我啦。王婶呢,今天怎么没见她?”

    爹娘走后,王婶待他兄妹俩有如亲生。江行有心报答,可惜回来了竟没遇见。

    还真是不赶巧。

    说话间,一个妇人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扯着嗓子喊: “哎呀,我来晚了!”

    江行眼睛一亮: “王婶!”

    王婶擦了把汗,迈着碎步迎上前: “小行回来啦!早就听说你考上状元,真不错啊。那可是状元呢!我们青山村啊,也出了这样厉害的人物!”

    “哪里哪里。”江行腼腆一笑, “最近大家都还好吧?”

    刘伯和王婶对视一眼,有点欲言又止。

    江行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摆手道: “刘伯,王婶,发生什么事儿了,说给我听听呗?”

    王婶看了看刘伯的眼色,表情复杂道: “村里没发生什么事儿。就是你伯父伯母家,你去了吗?”

    一听这个,江行语气很快淡了下来,道: “我没去。”

    王婶道: “他家遭了难啦。”

    刘伯“哼”了一声: “现世报。”

    江行道: “发生了什么?”

    “我听说你大伯做生意出岔子,被仇家找上门了。”王婶道, “虽然没死,但也落了个瘫痪。你那伯母心眼子坏,小心被她盯上,找你要好处呢。”

    江行奇道: “还有这事儿?”

    王婶点点头: “千真万确。”

    江行离开岭南之前,江伯母夫妻两个就找过他要钱,说是给江年表弟治病。如今看王婶没提到江年,应该是病治好了。

    要是江伯母此番知道他回来,再找上他,他说什么也不会帮了,撵出去就是。

    江行不想管这家人的破事,又寒暄了一会儿,临走前还悄悄给刘伯和王婶一人封了一个大红包,压在刘伯家篮子底下。

    第065章 水火不容救从弟

    直接给, 两人肯定不要。这点红包没什么钱,就当是对他们关照的报答吧。

    在村里闹了一天,江行回到城中院子时已经不早了。远远看见院子前一个黑影, 可怜兮兮地蹲在门槛边上, 似乎是什么人。

    江行心说大晚上的,究竟是谁要来找他。他提着灯笼走近, 一张憔悴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居然是江年。

    这么多年不见, 江年居然瘦了不少,能看出来几分清秀少年的样子了, 甚至还有些帅气。

    毕竟和江行有点血缘,再丑能丑到哪里去?不过就是之前胖, 瞧不出来而已。

    江行对自己这个表弟有点一言难尽。又见江年一副窝窝囊囊、欲说不敢说的样子,江行很头疼。

    他开了院门,淡淡道: “进来吧。”

    江年连声应是,小跑着进屋了。

    江行连白水也懒得给他倒, 问: “你来干什么的?”

    江年没说话,唯唯诺诺递上一张纸。

    这张纸被折了好几道,破破烂烂的, 还有点湿,应该是被江年的手汗打湿的。

    江行随手接过那张纸,看了起来。

    趁他看的工夫里,江年弱弱开口: “表哥……”

    江行伸手让他闭嘴。

    江年闭上嘴,不敢再说话了。

    江行一目十行,看完后大为震惊。

    这张纸上面的字迹歪七扭八,还有不少错别字。口吻大约是江大伯夫妻。

    这是一封道歉信。夫妻俩都没读过什么书, 上面写的话也很浅显,无非就是感谢他当年出手相救, 以及对当初的事追悔莫及,求原谅之类的。

    之前掷筊杯问过江家父母,江家父母都没原谅,江行怎么可能原谅?因此就当放了一阵屁,过去就过去了。

    江伯母的字迹原先还算正常,越到后面越凌乱,还有一大片墨团,到最后竟然没有了。

    江大伯的还算冷静。信上写到自筊杯那次过后,他深感抱歉,内心日夜不安云云,还说如今这般瘫痪在床也算自己的报应。

    江行怎么有点不信呢……

    但大抵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话看着倒挺感人肺腑的。

    江行无动于衷。直到看到夫妻俩的请求后,他这才有些震惊,上下打量起江年来。

    信中写到,江大伯命不久矣,怕只有一个月的活头。而江伯母刺激过大,加上日夜操劳,一朝成了疯子。

    前不久,许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江伯母趁着清醒的时候,悬梁自尽了。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越到最后,信里的话越颠三倒四,还有墨团。

    如今他们家留下江年一个人,江大伯实在放心不下。又思及世上没有多少亲人,掰着手指头算算,能联系上的只有江行。

    于是江大伯觍着脸,逼江年送了这封信,求江行帮帮忙。信里说得很明白:他们夫妻二人无所谓,一切下场都是罪有应得;唯有江年无辜。

    至于怎么帮,那就看江行乐意了。若是不想帮,放江年自生自灭也可以。

    江行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客气地问江年: “你娘死了?”

    江年“唰”地落下泪来,“嗯”了一声。

    江行晃了晃手中的纸,道: “你爹把你托付给我,你知道吗?”

    江年听了这话,一下子慌了,马上站起来,道: “不、我不知道……表哥,我、我回去找我爹问清楚……我不打扰表哥了。”

    “回来。”

    江行冷着脸。

    江年立在原地,手足无措。

    “你现在回去,估计只能看到你爹的尸体。”江行道, “你娘死了,他又瘫痪,再把你送出去,他无人照料,你觉得他还活得成吗?”

    “估计在你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在家中自杀了。”

    屋内烛火跳了一下。

    江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话也说不出来。

    江行烦得很,喝道: “哭什么哭,不许哭!”

    可孩子哭起来,哪里是那么容易止住的?江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一边吸鼻子,一边还得捂着嘴巴,生怕发出声音讨人厌。

    过了有一刻钟,江年才慢慢平复下来,抽噎道: “表哥……我没有爹娘了。”

    江行嗤了一声: “我早就没有了。我爹娘就是你爹娘害死的。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可怜?”

    江年被刺了一通,讷讷道: “……对不起。”

    江行把纸放火上烧了,继而道: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给你一笔钱,你自生自灭;从此山高路远,你我没半毛钱关系。二是,你跟我走,在我面前替你爹娘赎罪。”

    这两个选择对如今的江年来说,都不坏。江行嘴上嫌弃,做法却也是仁至义尽了。

    江年咬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毫不犹豫道: “表哥,我跟你走。你想让怎么我赎罪,都可以。”

    江行的神情在烛火下,看得不甚分明。他烧完了那张纸,淡淡道: “三天时间,把你爹后事处理了。三天之后,跟我北上。若处理不好,我不会带你。”

    江年应下-

    草草办完了江大伯的丧事,三天后,江年如约同江行坐上了向北的船。

    江行此番回去,还要路过姑苏一趟,将阿摇接回来。

    拖家带口的,他怕两孩子有什么矛盾,于是提前同江年说清楚: “此番去接阿摇,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

    江年肿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懵懂地摇摇头。

    江行严肃道: “你要做的就是摆正自己的位置,少给我添麻烦。你和阿摇相处,你一切以阿摇为先,若让我知道你欺负她,自己看着办。”

    “到了汴京之后,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但你如果胆敢在外面打着我的旗号,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我不会放过你。”

    “阿鸣你应当见过。当初你父母来我家打秋风,最后就是他帮的你。他身份贵重,你少出现在他面前碍眼。”

    “要是惹他生气,我不会捞你,也不会为你说好话。他想怎么处置你,我管不着;但你到我面前肯定少不了一顿好打。”

    末了,江行叩了叩桌子: “记住了吗?”

    这些话说得忒难听,江年脸上却没有不高兴的神色,仿佛都是理所当然。

    他畏畏缩缩递上一杯茶: “记、记住了。哥哥喝茶。”

    江行一阵恶心,冷脸道: “谁是你哥哥?不许叫我哥哥。”

    江年瑟缩一下: “好、好的。表哥。”

    手边那杯茶色泽清透,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特意沏的。江行心下不禁软了几分,嘴上依旧很毒: “去吧,别在这儿杵着。”

    江年于是走了。

    对于这个表弟,江行没什么感觉。甚至于一开始,他是有些厌恶的——江年父母做的那些事,江行总不能一下全给忘了。

    再看江年,也不可能一下子毫无芥蒂,真的把他当多年的亲表弟看。

    但江年确实没做错什么。再者,江年从前给他道过歉,为他说过话,对他其实还好。错在他父母,并不在他。

    粗略算算,他也就和江舟摇差不多大。而且目前来看,江年这般,不像是会给他惹事的样子。

    江行心烦意乱,囫囵喝了一口茶,闭目养神-

    快马加鞭走了小半个月,他们二人很快就到了姑苏。江行把江年丢在东园里,自己去找了柳画桥。

    江年一个人跟着赵管家进了东园,连看都不敢乱看。

    但到底是孩子,眼底的艳羡和好奇,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赵管家笑容一如既往地和煦: “小公子。”

    江年被吓了一跳,结巴道: “你、你好。”

    赵管家暗暗感慨。

    听说这位小公子是江公子的表弟。兄弟俩长得倒挺像,就是这小公子畏畏缩缩的,没有一点儿江公子的气质。

    真不知道江公子怎么会有这么个表弟,还给带来了。

    赵管家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没什么反应,依然笑容满面: “小公子想喝些什么茶?”

    江年连忙摆手: “不、不用了。”

    “点心呢?”赵管家热情道, “我们姑苏的点心,很有名的。”

    江年坐立难安: “也不、不用。”

    赵管家见他实在局促,好心道: “小公子不必紧张,有需要再叫我就是。”

    江年眼睛亮亮的,觉得这位管家是个好人。忍了又忍,他总算鼓起勇气,问: “表哥他,住的是这种地方吗?”

    赵管家道: “在姑苏时,江公子确实住的这里。不过这座园子,是柳画桥柳大儒送给晋王殿下的。”

    江年“哇”了一声,道: “是书里写的那位柳大儒吗?”

    赵管家微笑: “是的。柳大儒是江公子的老师。江公子走得急,想必是去见柳大儒了。”

    江年惊得说不出话来: “柳、柳大儒是表哥的老师?”

    “江公子才高八斗,柳大儒对其青眼有加呢。”

    赵管家这么说。

    江年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些小自豪道: “表哥从前在岭南就是顶顶好的。”

    “那,那位晋王殿下……”江年略有犹豫, “若是不方便说的话,我就不听了。”

    赵管家心说这位小公子也太小心翼翼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和蔼地答: “殿下是我们陛下的幼弟,与江公子有些交情。”

    这话点到为止,其余的,便不肯再说了。

    “哦、哦。”

    江年知道分寸,人家不说了,他也没敢再问。

    但表哥居然认识这么多大人物哎,江年心想,表哥真的很厉害-

    江行轻车熟路到了柳画桥家中。柳画桥今日无事,似乎在教江舟摇写字。

    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猴儿似的江舟摇竟然没有乱动,乖乖地学写字。以至于江行都进来了,她仍然一无所觉,眼睛还留在纸上,神情有十八分的认真。

    第066章 得师赐字面天颜

    柳画桥看他来了, 颔首道: “来了?”

    江行行了个礼,俏皮道: “考了状元,来给老师报喜。”

    “一早便接到喜讯了, 还想你什么时候来呢。”柳画桥放下笔, “结果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你真是叫我好等。回岭南了?”

    江行点点头, 自顾自坐下: “去看了看恩师旧友。阿摇在您这里没有添乱吧?”

    江舟摇扔下笔, 不服气地插嘴: “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江舟摇也就比江行小了几岁, 已经及笄,确实不是小孩子了。只是江行还下意识地觉得她还没长大, 是个孩子。

    江舟摇不知何时把“哥哥”省成了一个“哥”,叫得江行哪哪都不舒服,还是觉得“哥哥”好听。

    果然孩子大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好在阿鸣还同小时候一样喜欢叫他“哥哥”, 怪好听的。

    柳画桥虽没有笑,眼神却称得上欣喜,道: “你这个妹妹冰雪聪明, 同你一样。”

    江行没想到借着阿摇的光,自己还能得个“冰雪聪明”的夸奖。他道: “今日我来接阿摇去汴京。”

    柳画桥道: “不多待一会儿?阿摇真是讨人喜欢,我还想多留一段时间呢。”

    江行汗颜。

    真是的,明明一母同胞,对阿摇又是夸又是赞,对自己却一直冷脸。

    再次被区别对待的江行已经看开了,道: “阿鸣还在汴京, 我放心不下他。”

    江舟摇道: “我也想阿鸣了。他都不给我写信,单给你写。偶尔有信给我, 都只有几句。喂,哥,我可看见了,他给你写的信可是有这——么长呢!你们聊什么了?”

    江舟摇比划了一个超级长的手势,十分夸张。

    江行想起信里那些见不得人的话,心虚道: “……能有什么?无非就是日常问候几句。小孩子家家,不要乱说。”

    江舟摇不服气: “明明就有。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好糊弄。”

    柳画桥笑眼看着兄妹俩拌嘴,道: “你应该知道他的身份了吧?接下来的路,你自己慢慢走吧。我是帮不了你喽。”

    江行见他如释重负的样子,道: “老师,你之前说我考不上,其实是诓我的吧。”

    柳画桥被识破了,反而理直气壮: “我那是为你好。”

    江行莞尔,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老师栽培。”

    柳画桥这次不冷眼旁观了,赶忙将他扶起来,道: “何至于此?我应该的。我想想……你如今也有二十了吧?”

    江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有点懵,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确实已经二十有余。

    二十一,还是二十二?

    柳画桥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肯定不上心,早把自己的生辰给忘了。

    他自己不记得,家中又没有长辈帮忙记,生辰什么的自然囫囵揭了过去,连个冠礼也没有。

    现在再办,一是迟了,二是凑不出什么人,没有再办的必要。

    柳画桥心下疼爱,道: “好了。冠礼再办确实来不及。取字了吗?”

    江行摇摇头: “还没有。”

    本是长辈赐字,江行没什么长辈,当然……也没有。

    天可怜见的,江行孤身一人,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人张罗。

    柳画桥叹息一声,道: “不像话。若你同意,我便给你取一字吧,你看如何?”

    江行道: “自然是极好的。”

    柳画桥想了想,道: “无落,如何。”

    行对落,加上一个“无”,便是取了同义。江行把这个字默念了几遍,一种久违的、被长辈关爱的奇异感游走在他的全身。

    他缓缓叩首,郑重道: “晚辈江行,谢老师赐字。”

    柳画桥道: “往后就要靠你自己了。小行,好好做。”

    从前柳画桥都是冷眼待他,叫这么亲昵的称呼还是头一次。江行道: “定不负老师教诲。”-

    带着江舟摇回了东园,江行见江年正坐在椅子上,局促地抠着手指。

    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看他回来,江年眼睛一亮,似乎是想开口叫人,但触到江行的目光时,江年微微起身的身体一晃,又胆怯地缩回去了。

    江舟摇很稀奇,上前戳了戳江年,问: “哥,他怎么在这里?”

    江行落座,答: “他爹娘没了,临终时托我照顾一番,我就顺手捎上了。”

    江年听他这么说,马上起身,紧张地站在一边,活像一个受气包。

    江行看不惯他这样,道: “你这样子干什么?我一不打你二不骂你,怎么表现得好像我要把你吃了?坐下。”

    江年于是又坐下。

    江行道: “过几日你俩跟着我去汴京。赵管家。”

    赵管家迈着碎步迎上来: “哎。江公子,什么事?”

    江行吩咐: “你把两人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约莫明日就要走了。”

    赵管家应了一声,去做事了。江年道: “哥哥……不是,表哥,我好像没有衣服穿。”

    江行看了他一眼。

    也对,当时从岭南走得急,江年估计没带几套衣服。如今又是梅雨季节,衣服洗了也不干。到现在,江年若不是真的没衣服穿,也不会贸然同他开这个口。

    江行哪里是什么苛待弟妹的人?他摸出一串铜钱,放到桌子上: “先去买一套凑合,等到了汴京,再仔细挑几套,出去别给我丢人。”

    江年受宠若惊地接过铜钱,马上去办了。

    见屋里只剩下两人,江舟摇这才摇着他的手,撒娇道: “哥,我们为什么要带着他?他爹娘又不是什么好人,让他自生自灭不好吗?”

    江行多日不见江舟摇,思念有之,也觉得自己的这个妹妹还是那么可爱,心里喜欢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软着嗓子同她解释: “他爹娘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心眼不坏,我又是个好人,就带着了。”

    江舟摇瘪瘪嘴: “好吧。”-

    带着两个孩子回了汴京,江行等着天子给自己安排职位。

    之前聊起来,阿鸣说的是吏部的官职。江行无意仕途显达,只想好好做官,老了安稳致仕。

    因此他要求也不高,在京中当个七八品小官,于他而言便足够了。

    等了一个多月,诏书迟迟没有下来,来的却是一个太监。

    这太监生得一副好皮囊,细皮嫩肉,不像内廷太监,像哪家的清秀二郎。不知是不是年岁尚小的缘故,他声音并不十分尖细。

    实在奇怪,江行忍不住多留意了几眼。

    太监道: “传陛下口谕,请江公子去一趟。”

    江行心中讶异,整理了一下仪容,很快就跟着上了马车。

    授予官职,一般只需下诏即可,士子本不必面见天颜。此番反常,不知承元帝叫他去做什么。江行忐忑,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再说。

    马车吱吱呀呀行过城中主道,在宫门前停了下来。江行下车随行。

    这条路与他上次参加殿试的路并不一样,想来是通去御书房的。

    果然,通传过后,等了不多时,太监将他领进了一间宫室。书房软椅上,天子身穿玄色常服,手中还把玩着一枚玉如意。

    江行行了大礼。

    承元帝放下如意,不辨喜怒: “起来吧。赐坐。”

    马上有太监给江行搬来了椅子。江行惊疑不定地坐下,心想这是要干什么?

    他暗自打量着承元帝的神色。之前几次隔得远,承元帝又戴着天子旒冕,他看不清楚。

    如今承元帝一身常服,气势并不十分吓人,反而温和许多,看着也不过就是一个好说话的中年人。

    江行放下心来。

    承元帝道: “你可知朕此番叫你来,是因为什么?”

    江行胡乱猜了一通: “想必是为了官职一事。”

    “正是。”承元帝表情稍霁, “爱卿想要什么官职?”

    江行心说有就不错了,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挑上了。

    这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野心吗?

    他含糊道: “无论什么官职,俱是君恩。”

    承元帝龙颜大悦,又吓唬他道: “朕本想将你下放去益州,做个知州。”

    江行心中咯噔一声。

    从五品知州,这官职绝对不低了。就是不在京中,离阿鸣好远的。

    到时候给他写信都要等好久才能收到回信。

    江行就知道,自己的运气真的不是很好。

    承元帝继续道: “益州难通,一旦水土不服,要狠狠吃一番苦头。但你出身岭南,想必对你来说,这点问题不算难事。”

    “因而朕想,以你的才能,去益州必然大有一番作为。等往后做出政绩,调回汴京顺理成章。”

    江行心里叽叽咕咕: “岭南和益州能一样吗?不能因为我是偏远地方出来的,就把我塞回偏远地方做官吧?”

    再说了,口头说调回去,实际上哪能那么容易?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要是一辈子调不回去,岂不是和阿鸣一辈子都见不着面?

    别这样啊。

    江行面上不显,心里真是好一番绝望。

    承元帝乜眼瞧他,忍俊不禁: “瞧把你吓的。好歹是新科状元,朕怎么忍心你去益州受苦?再说了,认真算起来,你还算我师弟呢。”

    承元帝的老师也是柳画桥。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江行确实是承元帝的师弟。

    江行哪敢真以天子师弟自居?忙道: “陛下谬赞。”

    承元帝笑笑,道: “益州还是不必去了。朕想起来,吏部考功司,缺个郎中。你意下如何?”

    从六品考功司郎中,确实不错。

    何止不错:考功司主管官员政绩审查,其中油水那可是大大的足,是个肥差。

    再说了,一上来就给从六品京官,就算是新科状元也有点夸张了。

    第067章 御赐里状元府邸

    这么好的差事, 江行没得挑,很快便接: “谢陛下恩典。”

    承元帝写了旨意,道: “那你明日便去吏部上任吧。还有, 你是朕钦点的新科状元, 朕本该赐你一座状元府邸。只是思来想去,不知赐你哪座宅子。不如你自己来选选?”

    话毕, 没等江行反应过来, 一张汴京地图便递到了他面前。

    地图上画了几处,想来都是列入备选的宅子。

    江行一心想着不能一直吃软饭, 住阿鸣的宅子,倒忘了状元是有一处御赐宅子的。

    但往常都是直接赐下, 哪有让人亲自挑的道理?这等恩宠,他是头一个。

    江行受宠若惊,顶着承元帝认可的目光,硬着头皮看了起来。

    地图上画出来的几处宅子, 地段都不错。江行挠头,艰难抉择时,看到地图上一处小方块, 上边用隶书写了“晋王府”三字。

    而在晋王府旁边,正好有一栋宅子做了标记,是留给他备选的状元府。!

    真是太巧,可以住在阿鸣旁边!

    阿鸣很少去西园。不去西园的时候,江行心想,阿鸣应当就是在王府了。

    江行按捺下心中激动,状似随意地指了指那处标记, 淡淡道: “依臣看,这处极好。”

    承元帝看他手指指向的地方, 奇道: “晋王府旁?当真是好位置。爱卿同晋王有旧?”

    江行矢口否认: “并无。只听说过几次殿下的贤名。”

    ——才怪。江行心想,阿鸣昨晚还在我床上。

    他又补充: “选这处宅子,主要是考虑到这处离吏部较近,处理事务方便一些。”

    压根不是。什么上班方便都是借口,想和阿鸣住一起才是真的。

    不过嘛,汴京水太深,要是贸然说出他俩有交情,说不定会给阿鸣带来麻烦。

    承元帝笑道: “晋王似乎也很赏识你。前几日同他说起,他还说‘皇兄,多少是新科状元,发配去益州,山高路远的,你看不着,和流放有什么两样’。”

    “朕想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遂改了主意。如今你们二人相邻,你待会儿可要好生谢他一番。”

    江行应下,心早就飞到阿鸣身边了。

    商量好一切,承元帝将圣旨递给他: “旨意已经写好,你跪安罢。”

    江行欢天喜地接了旨意,回西园去了-

    回到西园,江行又想,如今自己已经领了官职,还有了一栋大宅子,应该不用再吃软饭了。

    马上自己也该搬出西园,带着江年和江舟摇两个小崽子去状元府邸住。

    离阿鸣更近了。

    西园与晋王府隔得远,阿鸣只是偶尔来西园住一段时间。有次来了,把兰花也带来,却忘记带走。

    江行提醒后,时鸣总说改天带回去,带了好久,居然还在西园。江行哭笑不得,只好先照看着。

    橘绿倒是一直被阿鸣带在身边。小家伙叽叽喳喳的怪喜庆,虽然有时候有些烦人,阿鸣经常说要把它炖了,但实际上就连饭都没舍得给它断过。

    江行想起往后能住到阿鸣隔壁,心情愈发好了起来,哼着小曲儿给兰花浇水。

    江年颇没眼力见地上前,道: “表哥,我来浇吧。”

    江行看也不看,撵他: “一边去。我自己浇。”

    江年又道: “表哥,有哪里需要我打扫的吗?”

    江行停下了浇水的动作,有点无语: “西园里有专门负责洒扫的仆从,不用你动手。”

    江年被说了这么一通,弱弱问: “那我应该做什么?”

    江行嫌弃道: “你什么都不用做。一边玩儿去吧。”

    江行浇完了水,又百无聊赖地从书架上抽一本书,看了起来。

    江年仍然站在原地。

    江行“啧”了一声,道: “你杵在这儿做什么?自个儿玩去,我没空管你。”

    江年这才犹犹豫豫出去了。

    到了人家得主动做事,但是表哥好像没什么需要他做的。

    江年很挫败,心想,果然还是自己不讨人喜欢。娘生前就骂自己又呆又傻,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觉得娘说的很对。

    江行读了几页书,门外迎着春光又进来一个人。江行几次三番被打扰,有点烦躁,不假思索道: “我说了不用你做事。”

    时鸣掀帘子的手一顿,道: “是我。哥哥,谁惹你这么烦心?”

    江行听到时鸣的声音,烦躁很快一扫而空。他委委屈屈凑上前,道: “阿鸣,我好想你啊。”

    时鸣任他抱着,笑道: “昨日不是才见过?”

    江行回到汴京后,第一个见的就是时鸣。可惜他才不管什么昨日不昨日,想阿鸣还用挑日子吗?

    他抱怨道: “从岭南带了个表弟,心眼倒是不坏,就是性格怯怯的,烦人。方才我在浇花,他凑上来,又是要帮我浇花,又是要帮我打扫,这才有点烦,不是对你发脾气。”

    时鸣问: “哪来的表弟,你伯母家的?”

    江行点点头,苦着脸: “是啊,伯母家的。回去的时候,我那伯母死了,伯父临终前让我照看一下。想想毕竟表弟不坏,我就带着了。”

    时鸣拉江行坐下,揶揄道: “从前怎么不知你有捡孩子的爱好?”

    江行托腮看他,道: “从前我也不知我有这种爱好。而且我那表弟已经不能算孩子了,再小一点的孩子就很好玩。”

    “比如阿摇小时候,天天窜去小河边玩,玩累了回来倒头就睡,怎么戳都戳不醒,有时候还睡出鼻涕泡来,可有意思了。”

    嘴上说着阿摇说着小孩,眼睛却动也不动,一眨不眨地看着时鸣。

    时鸣莞尔: “可是现在,家里已经没有这么小的小孩子了。哥哥想要,我也生不出来。”

    江行闹了个红脸: “说什么浑话,我要你就够了。”

    “不说这个。”

    时鸣终于想起来正事: “今日皇兄喊你过去,给了你什么职位呀?”

    江行眼中全是溺死人的爱意: “殿下明知故问。”

    这一声“殿下”,叫得郑重其事,好似汇了千言万语。时鸣把两个字在心里绕了一圈,笑道: “哥哥再叫一声。”

    江行温声道: “殿下。”

    时鸣喜欢得不行,道: “那么多人都喊我殿下,唯独哥哥的不一样。”

    江行问: “哪里不一样?”

    “特别……”

    时鸣余光打量他的神色,见他一脸期待,又不愿意说了: “不告诉你。”

    江行落了个空,也不恼,道: “你若是想听,那我便天天叫。”

    时鸣悄悄上前,轻咬了一下他的唇,道: “我还是喜欢‘阿鸣’这个称呼。”

    江行“嘶”了一声。低头目光交汇间,江行看到彼此眼中的占有,干脆托着他的脑袋,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时鸣意料之中,并没有推开。

    两人情谊愈浓时,门外传来一道瓷片碎裂声。

    江行蓦地睁开眼,轻轻放开了时鸣。

    真是的,今天怎么这么不凑巧,做什么事儿都要被打断。

    这种时候,究竟是哪个没眼力见的下人。

    时鸣显然也听到了动静,眸子里漫着还未散去的雾气,眉头先皱了起来。

    他抿了抿唇,似在回味方才那个戛然而止的吻。

    门外,打碎了盘子的江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吓得动也不敢动。

    江行: “……”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道: “滚进来。”

    江年几乎连滚带爬就进来了,也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片。

    江年吓得魂不附体: “表、表哥……”

    时鸣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问江行: “这就是你那表弟?不长眼的东西。”

    江年大气也不敢出。

    阿摇让小厨房做的糕点好了,自己本来想拿几块给表哥,没想到撞到这种场面。

    怎么办怎么办,表哥不会撵他走吧……但表哥原来是断袖吗?这位、这位公子,长得真是好看啊。

    等等,这不是之前在岭南的那位吗?

    完了完了,那公子怎么在看我?

    噫,好可怕的眼神,看起来好像要把我活剐了一样……

    要死了要死了。

    江年看向江行,眼中明晃晃地写着“表哥救我”几个大字。

    江行睨了眼江年,自然读懂了江年的意思。他掩在宽袍大袖下的手安抚一般捏了捏时鸣的手指。时鸣愣了愣,瞪他一眼,回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江行轻咳一声,冷声道: “你什么也没看见,知道了吗?”

    江年畏畏缩缩: “知、知道了。”

    “他是你表哥,我可不是。”时鸣语中泛着杀意, “若让我听到任何风言风语,我唯你是问。”

    江年咽了口唾沫。

    好可怕。

    江行看他就烦: “滚吧。”

    江年劫后余生,跑得很快。

    时鸣看着江年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有点烦: “啧。”

    好事被打断,真烦人。

    若不是有哥哥这层关系,他早就把人处置了。

    “他好歹是我表弟,我也不能太过分。”江行叹气, “我以后会看紧他的,不让他来烦你,好不好?”

    他轻声安抚时鸣: “好了,不气了。我补给你。”

    时鸣本就一时兴起,现在被这么一搅和,早就没了心思。他甩开江行的手,道: “我回去了。”

    江行有些惋惜: “啊,这么早吗?不多坐坐?”

    “今日皇兄同我商量参政的事。”时鸣道, “他想把我丢去大理寺做点事儿,免得整天待在王府里吃喝玩乐,什么也不做——喂,你评评理,我也没有整天吃喝玩乐吧。”

    江行失笑: “你确实没有整天吃喝玩乐。不过,陛下也是为了你好。”

    时鸣起身: “我有空了再来找你。”

    江行坐在椅子上,忽而感慨: “我觉得我像一个人。”

    第068章 厌说媒兄妹情深

    时鸣拿着披风正要走, 听他这么说又折回来了,问: “什么人?”

    “达官显宦养在外面的外室。”

    江行长叹: “有空了就过来看看,玩一玩;没空了随时可以丢下。若是主子不来, 只能对着冰凉的床榻, 垂泪到天明呀。”

    这话说得哀怨又凄缠,活脱脱一个怨妇。时鸣没忍住, 笑出了声。

    被他这么一逗, 时鸣心情总算好了些,笑道: “……好像是有点儿。”

    而他就是那个“达官显宦”。

    江行抬眼看他。

    时鸣心虚地咳了一声, 敛了笑容,道: “……也不全是。你若想, 来晋王府找我也行。”

    江行哼哼道: “一开始的时候来西园找你,我就扑了个空。门房说你进宫去了,让我十天半个月再来。”

    “路上还撞到你的车驾。大冬天的,我抱着炙猪肉, 在雪地里被你的侍女好生叱骂。”

    “阿鸣真是好大的架子呀。那时我刚来汴京不久,还以为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命不久矣了呢。”

    时鸣艰难地想了半天, 这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他默了默,道: “当时我听声音觉得有些像,不欲为难,就放你走了。不想原来真的是你。”

    “好啦,我回去就把那侍女调走,好不好?不要生气啦。刚来的时候我确实住在西园,被认回去之后就单独开府了。”

    时鸣扶着他的肩膀, 低头又在他面上落下一吻,亲昵道: “我答应你, 以后一定常来西园,如何?”

    江行心想,阿鸣真的好甜啊。

    他嘿嘿一笑,道: “不用啦。陛下御赐了我一座状元府邸,就在晋王府旁边。以后不消你翻墙找我,我先翻墙去王府里,当个偷香窃玉的采花贼。”

    时鸣于是坦诚道: “那我一定夜不闭户,秉烛相待。”

    江行本想调笑时鸣一番,不料反被将了一军,真是好不狼狈。他羞恼地拧了一把时鸣的嘴,道: “伶牙俐齿。”

    时鸣吐吐舌头: “只对哥哥如此。”-

    花了几天时间搬家,还定制了一块金光闪闪的“江府”匾额,江行领了职位,很快便上任干活儿去了。

    他这个差事负责官员政绩的考校。依照律法,本朝官员政绩每年年末有一次小考察,每三年有一次大考察。因而平日里,江行的工作非但不冗杂,甚至有些清闲。

    这正中他的下怀。江行每日有事儿就做,没事儿摸摸鱼,到点了回家和阿鸣腻歪一阵,真是好不快活。

    这日回家,江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不速之客是个矮个子妇人,嘴上长了一颗巨大的媒婆痣,眼睛精光乍现,让人看着挺不舒服。

    看装束,这妇人确实是个媒婆。媒婆见他回来,马上笑意盈盈凑上前,行了一礼: “小江大人。”

    江行见到这位媒婆,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心情就已经不太好了。他保持着不多的涵养,微微颔首。

    榜下捉婿那次,江行早就说自己已有婚约,但大半年了也没见他成婚,汴京城的大人们便都回过味儿来了——敢情当初是为了脱身,特意撒的谎!

    他们自然不知道江行早就和晋王勾搭在了一起。什么小青梅,都是假的,小青梅其实是晋王。不,不如说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这位小江大人,其实是个断袖!

    因而反应过来后,江行看上去依然是个香饽饽,给江行说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但江行犟得跟什么似的,不管贵人们提出什么诱人的条件,他都是铁嘴一张,死不松口。时间久了,贵人们碰了一鼻子灰,且自家女儿也不是非他不可,便没多少媒婆上他家来说亲了。

    今日居然又来了个媒婆,当真是稀奇。

    江行看也不看听也不听,微笑道: “我并无娶亲的打算,您还是请回吧。”

    不料那媒婆拍了一下大腿,笑得开怀: “我此番前来,并不是为小江大人说亲。”

    江行刚要赶人的手顿住,有点匪夷所思: “那你来给谁说亲?莫不是走错了?”

    家里统共三个人,除了他,剩下两个都是小毛孩子,能说什么亲?

    媒婆道: “我此番前来,是为了顺国公府,向令妹提亲的。”

    江行瞳孔地震。

    什么东西?他没听错吧?

    向阿摇?

    不是,可是阿摇才……

    啊,阿摇好像已经及笄了。

    可是就算及笄了,她也才十几岁啊?

    江行一张脸黑得像锅底: “您说笑了。我妹妹一个孩子,哪里能嫁人?您一定是走错了。”

    媒婆道: “没走错没走错,我来的就是你小江大人家,就是向你小江大人的嫡亲幼妹提亲。听说令妹已经及笄?那自然是可以嫁人的。”

    江行已经冷脸: “她及笄不过一年多,我妹妹还小,想多留几年。”

    媒婆苦口婆心: “女大留,留成仇啊。小江大人,您是该早做打算了。再说了,顺国公府家身份显赫,令妹是高嫁,还能为小江大人您的前程添砖加瓦,何乐而不为呢?”

    江行太阳穴突突地跳,但碍于礼节不好发作: “不必了。我无意仕途显达,只想好好当差,卖妹妹搏前途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媒婆仍然不死心,劝道: “顺国公府家的二郎,与你同年的探花,相貌英俊潇洒,您大抵也是见过的。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江行: “不考……”

    “哥!”

    说话间,江舟摇欢快地跑进来,扑到他身边,道: “哥,我今日新买了一件裙子,你看看怎么样!哎……这是谁啊?”

    媒婆自我介绍道: “我是顺国公府派来的媒人。”

    江舟摇道: “我哥不娶亲的。”

    媒婆满脸堆笑: “不是给小江大人说亲,是给你说亲。来,我还带了那位小滕公子的画像,小姐要瞧瞧吗?”

    说着,媒婆从怀里取出一幅画像,热情洋溢地递到江舟摇手中。江舟摇吓得连连往后退,道: “这是做什么?我、我……”

    媒婆的眼神早在江舟摇进来时就把人打量了个遍。果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小江大人俊俏,小江大人的妹妹也是水灵灵的,长得怪讨人喜欢。

    而且就看这活泼劲儿,身体一定很好,能为顺国公府添嗣呢。

    江行见这媒婆打量妹妹的眼光不像看人,倒像看一件物品;他忍无可忍,拍桌道: “够了!”

    媒婆还欲说些什么,却被这声怒吼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往江舟摇身边凑了。

    江行本想把人直接撵出去,但媒婆有句话说得不错,女大留成仇。

    他既不能替妹妹自作主张答应,同样地,他也不能擅自替妹妹拒绝。

    江行瞪了媒婆一眼,从她手中抽过画像。

    他把画像递到江舟摇怀里,温声道: “看看。”

    江舟摇方才也被那一声吓得不轻,犹豫着接过画像,展开看了起来。

    画上的小公子眉目俊朗,长得确实不错,无怪乎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若是能同江舟摇结为姻亲,郎才女貌,倒也登对。

    江舟摇却兴致缺缺,看了几眼便放了回去。

    江行问: “阿摇,喜欢吗?若你喜欢,我不会拦你。”

    江舟摇皱眉: “不喜欢。哥,我不嫁。”

    江行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又拍了一下桌子,对那媒婆疾言厉色道: “听见没有,我妹妹说不喜欢!”

    媒婆唯唯诺诺: “这……您毕竟是兄长,婚姻大事,哪有让女儿家自己做主的?到最后,还不是小江大人您说了算……”

    江行气笑了,伸手赶人: “我说了算?那我说不嫁,听到没有?您还是请回吧!”

    媒婆吃了瘪,悻悻然回去了。

    奇了怪了,不都说这位小江大人性格温和,最好相与吗?从前给小江大人说亲的媒婆,也仅仅是被微笑着客客气气送出门,何曾遭到过这样的叱骂?

    怎么到小江大人妹妹这里,就发这样大的火?

    媒婆心中一阵后怕,心想小江大人的妹妹也许就是他的逆鳞,旁人碰不得的。

    以后还是不接这样的苦差事了。

    江行这边赶走了媒婆,依然余怒未消,一杯一杯地喝着茶。江舟摇犹犹豫豫,终于还是开口: “哥,我不想嫁人。你别把我嫁出去,好不好?”

    江行气得心口疼,听妹妹这么说,更是生气,心想那群杀千刀的家伙,居然敢惦记阿摇。

    阿摇才几岁啊?

    他缓了好半天,才恢复了和颜悦色的样子,道: “你放心。只要你不想嫁人,我便不会将你嫁出去。不管来多少个媒婆,我都像今天这样打出去。”

    “但你若是有了心仪的男子,可以同我说,我去给你找媒人。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

    江舟摇道: “哥哥……可是这样会不会给你添麻烦?毕竟那是国公府。”

    对啊,那可是国公府,梁朝首屈一指的世家勋贵。

    今日让他们这般没脸,若是被记恨上,往后路子指不定有多难走呢。

    江行一点儿也没在怕: “国公府又如何?我们不愿意,他们还能强抢民女不成?大不了哥哥这官不做了,我们回岭南关门过日子去!”

    他一番慷慨激昂,江舟摇却直击要害,道: “我们回岭南,那阿鸣呢?”

    江行噎住。

    对哦。

    阿鸣总不能也跟着他回岭南吧?

    他不知所措间,门外响起时鸣清润的嗓音: “啊呀,是谁想我了?我好像听到我的名字了。”

    兄妹俩眼睛俱是一亮: “阿鸣!”

    时鸣以扇掩面,笑道: “真是好大的火气,我在门外都听到了。那媒人表情可不好看?”

    第069章 国公府危机暗伏

    江行心知下面他要说正事儿, 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江舟摇,才道: “阿鸣,你就别笑话我了。那人一上来就说要娶阿摇, 我怎么可能同意?阿摇自己也不愿意。管他是国公府的还是侯爵府的, 阿摇不愿意,我就不会答应。”

    时鸣眯着眼睛, 揶揄道: “可你见过的, 顺国公府家的探花郎,滕野滕二公子, 生得一副好相貌。”

    说起这个,江行气不打一处来, 嘁道: “再好的相貌,高宅大院,那是阿摇能去的吗?门第太高,我们高攀不起, 不妥。”

    “那媒婆把我们阿摇当成什么见色起意的人了?拿个画像就想让我家阿摇倾心,怎么可能呢?”

    时鸣捂着心口,故作伤感: “啊, 照哥哥这么说,皇家门第比国公府更高,规矩也多。哥哥莫不是起了抛弃阿鸣的念头?”

    江行扶额道: “阿鸣啊……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唉,既然已经攀上了,我也只好战战兢兢为你们皇家,卖身又卖艺喽。”

    时鸣挑眉,道: “可是哥哥当初, 不也是见阿鸣漂亮,才见色起意, 喜欢阿鸣的吗?”

    江行一噎,狡辩道: “那、那怎么能一样?我喜欢你又不是单单因为相貌,还因为……呃,因为、因为你脾气好。”

    时鸣道: “我脾气可不好。”

    江行沉默了,心想,阿鸣的脾气好像确实不好。他认为的脾气好,似乎只是对他一人。

    之前江年那事儿,阿鸣的眼神他是看见了的,绝对称不上宽容。

    相貌确实占了很大一部分。抛开阿鸣这张脸,阿鸣还……

    呃,抛不开。如果阿鸣没这么好看,江行觉得自己未必会有那方面的心思,兴许只是当个普通的妹妹看待。

    见他抓耳挠腮许久也没说出半个字,时鸣忍俊不禁。

    江行有点恼了,干脆转移话题,问: “说起滕野,我确实不怎么了解。其人如何?”

    时鸣道: “世家子弟,多少有点见不得人的癖好。才学确实无可挑剔,但人品有待商榷。眠花宿柳都是常事,私下里怪癖可不少。”

    这么一说,江行背后一阵冷汗,气得发抖: “这么个道貌岸然的东西,居然也敢肖想我家阿摇?世家子弟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时鸣委委屈屈,从扇子上方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可怜巴巴地瞧他: “我可没有那种见不得人的癖好,你是知道的。”

    江行遭不住他这么眼巴巴看着。他仓皇地移开了目光,轻咳一声: “嗯……如果是阿鸣,只要不太过分的,我可以接受。”

    不就是那个、那个什么嘛,若阿鸣喜欢,他也不是不行。

    阿鸣想怎么样都可以。

    时鸣眼波流转: “那寻花问柳?”

    江行立马道: “这个不行。你若不喜欢我,大可以让我走,我不会纠缠。不用这样伤我的心。”

    “好啦,我又不可能真的寻花问柳。”时鸣笑话他, “那种地方,我可一次都没有去过。”

    江行笑意掩都掩不住: “我就知道阿鸣最好啦。”

    “不过阿摇平日里和顺国公府又没什么往来,更是连那位探花郎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好端端的,就要上门提亲?”

    江行不解。

    时鸣合上扇子,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有些突兀。他冷声道: “自然有原因。此举是为了拉拢你。他们当然知道你疼妹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但正因如此,他们若是把阿摇娶走,往后你便被他们拿捏在手里。稍有不合心意,阿摇就是能拿来威胁你的最大人质。她一旦嫁过去,你不脱层皮,是不可能把阿摇捞出来的。”

    江行道: “这个我明白。可是,我只是一个小官,拉拢我能有什么好处?”

    “自然有好处。”时鸣道, “此次科举,榜眼探花皆来自大族,不好拿捏。唯有你,背后毫无根基,偏偏是个状元。”

    “皇兄有心提拔重用你,不难猜到。他有心将你下放去益州,也不过是做出一个‘新科状元惹了龙颜大怒,失了圣心’的假象,从而以退为进。”

    “你若真的去了益州,相信不过一年就能被捞回来,做个京官,再寻些由头把你升上去。”

    江行沉思。

    确实,一个毫无背景的状元,谁给了恩惠,便能为谁做事。莫说滕家,估计那些上门为他说亲的贵人,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借着世家的资源铺路,等壮大后再借此为家族谋求利益,真是不错的算盘。

    只可惜他们没算到江行打死了不松口。

    滕家聪明一些,另辟蹊径,从阿摇入手。既是拉拢,也是威慑。

    至于阿摇如何,一个人质而已,大概只有江行自己会放在心上。

    而陛下呢,估计也是想把江行培养成保皇势力,只对皇帝一人忠诚。若江行真的答应娶哪家的贵女,或者将阿摇嫁给顺国公府,那在陛下面前,他同其他的士子便没什么区别,成了一个弃子。

    细想来,让他自己挑状元府邸,未必没有这方面的打算。这对于陛下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对江行而言则是莫大的恩宠。

    但所有人都想不到,江行拒绝那些媒婆说亲,可不是因为看透了他们的算盘,也不是心机深沉明哲保身。

    而是早早就心有所属,不愿意将目光分给别人罢了。

    江行挠头: “我这算是,歪打正着了?”

    时鸣笑着点点头: “是的。”

    “再者,将你下放去益州毕竟太残忍,几年过后,谁知道你变成什么样?把你放在汴京,眼皮子底下看着,也正好方便对你进行考察——皇兄肯定是这么想的。所以,你能留在汴京,不全是我的功劳。”

    “皇兄要决定的事情,除非他自己改变主意,不然没人能劝得动他。我只不过暗中提醒,若他没有想明白关窍,我也无能为力。”

    江行嘻嘻道: “我也不算毫无背景,我的背景就是阿鸣你呀。估计那些人做梦也想不到我俩有点交情。”

    时鸣挑眉: “‘有点’?只是‘有点’吗?我们可是睡一张床、肌肤相亲的交情呢,怎么能算有一点?”

    江行马上改口: “是有很深的交情,此生不换的那种。”

    时鸣叹道: “我在外是个瞎子,从前都不参与政事。空有一个亲王名头,却无实权,算什么背景?”

    “哥哥这么说,那我要更加努力才行了呢。争取成为哥哥背靠的那棵大树?好辛苦啊。”

    江行连忙摆手,道: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只要快乐就好啦。至于我的仕途如何,你不用为我操心。”

    大不了还可以回岭南养老。

    ……真是的,他的仕途刚刚开始,他就已经想了好几次回家养老了。

    多少有点没出息。

    但江行觉得自己就是这么个没追求的人,反而不以为耻。

    时鸣道: “好啦,我才不管你。不过你方才言辞激烈地拒绝了顺国公府,让他们没脸;怕是已经得罪他们了。”

    江行撒娇道: “哎呀,所以还要请我家小殿下帮帮忙,让我不至于被整死呀。”

    一边说着,江行一边摇时鸣的胳膊,倒真可怜巴巴,文弱得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呢。

    时鸣深知这家伙文弱只是表象,但看对方这么撒娇,他心情出奇地好。

    时鸣莞尔道: “我如何能帮你?如今朝中局势,你也不是不知道。”

    江行确实知道。这些天里,他摸了个大概。

    顺国公府是开国老臣,却并非一朝新贵。滕家是百年世家,早在前朝便能人辈出,门生遍地。先帝开国,有一半得了滕家这种清流世家的助力。

    而另一半,则是以镇国公府为代表的武将新贵,时家,也就是阿鸣的母家。时家于乱世微末之中与先帝相识,如今大好河山,基本上都是时家子弟戎马倥偬,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拼来的。

    值得注意的是,多年前岭南地方割据,民不聊生,混乱了许多年;最终也是时家挂帅出征,才得以被收复。

    一开始文臣武将相互掣肘,朝廷倒也能相安无事。不过几十年过去,沧海桑田,早已不复当年。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先帝在时就有意削减时家的兵权。如今时家死得只剩时季之一个,四海升平,兵权也收得差不多了。

    镇国公府从外面看着光鲜,可谁都知道,一旦时季之死了,镇国公府无人,怕只有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份。

    与之相反,顺国公府人丁兴旺,族中子弟在朝堂上出将入相,势力很大,可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势力只是很大,而非独大。

    若是臣子之间的相斗那还好,怕只怕掺入皇族。与顺国公府相制衡的,正是江行那好师兄、太子殿下李玠的势力。

    太子得陛下看重,早已是未来接班人;因而太子一朝开蒙,学圣贤书的同时就已经在学帝王策了。

    其势力也是承元帝一手培养,自然不容小觑。这两方相互制衡,倒显得保皇势力格格不入。不过,保皇势力虽稍小一些,看着散乱,但暗地里自成气候。

    人数少,不妨碍个个身居要职。其中最令人称道的便是户部,朝廷的钱袋子。

    捏紧了财政,就算保皇势力人少,照样能拿捏这双方命脉。因而陛下仍然运筹帷幄,皇权不至于旁落。

    如今朝堂上清流世家与太子党互相牵制,保皇势力不参与斗争。

    而时鸣呢,确实如他自己所说,是个瞎子,不参与政事的无害小殿下。

    第070章 知往事早有缘故

    但陛下有意让阿鸣上手政务, 未尝不是有更深的意图。且,阿鸣身份贵重,其母家虽然式微, 但瘦死的骆驼究竟比马大。

    时鸣身份敏感, 既是时家的血脉,也是皇家的。由他代表皇家, 把握时家, 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想来陛下也是做的这个打算。

    而滕家求娶阿摇,便是动了拉江行入清流世家阵营的心思了。

    先不说江行与时鸣的这层特殊关系, 他与太子殿下有旧,就算站队, 大概也只会站太子阵营、保皇势力,或者不站。

    怎么着都不会加入清流一派。

    江行喃喃: “滕家……”-

    滕家的事情告一段落,此后很久,江行本以为会被找麻烦, 却没想到一切风平浪静,连媒婆也不再来过。

    最近正是考功司三年一次大考察的时候。江行忙得脚不沾地,桌前的书册卷轴堆得比人还高。

    江行坐于其中, 若不刻意抬头,看不见外面。

    “小江大人,这是往年的官员政绩考察册。”

    这堆还没有看完,又来了一堆。江行百忙之中从书里抬起头,道: “放那里吧。”

    往年的书册,虽然不用刻意处理,但需要手动归档, 一个一个分门别类码放整齐,再盖上特定的章, 以示完成。

    这也是江行的工作。

    这些资料一旦封存,那么便没有篡改的余地,只能查看。

    江行伸了个懒腰。

    如今天气冷,屋子里生了炭火。暖是暖,就是暖得人有点困。

    江行昏昏欲睡,想起好久没跟统子哥聊天了,趁忙里偷闲这点工夫,他把086喊了出来: “统子。”

    086似乎也很忙,电子音听着都虚了一个度: “啊,干什么。”

    江行奇怪,心想统子哥平时可没这么忙。他问: “没事,就喊你出来聊聊天。你怎么也这么忙?”

    086趁着摸鱼的间隙里,对他大倒苦水: “别提了。卷王比赛快结束了,我在统计数据。本来都快统计完了,偏偏这种时候有一个宿主,末日世界的,居然丧心病狂地想拉着全人类一起灭亡。我只能放下手头的事情,优先处理这件事。”

    “哇。”

    江行惊叹了一声: “这么厉害?我发疯的时候经常说要把地球炸掉,没想到他真的做了。”

    086翻了个白眼: “好好的女孩子,为什么想不开。”

    江行更钦佩了: “原来是女孩子。她做了我不敢做的事。真厉害。”

    086道: “似乎是因为高层联合迫害她,她才这么做的,其中原因很复杂。虽然我觉得她这样做有她的道理,但确实给我增加了不少工作量。不说这个,你要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去给她擦屁股了。”

    末了,086又加上一句: “还是架空王朝好啊,根本整不出那么多幺蛾子。”

    江行笑笑: “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激光炮,我也可以炸掉朝廷。”

    086骂他: “神经病啊!不给!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去去去,我要走了。”

    江行叫住它,道: “哎,来都来了,我想看看积分。”

    086看了一眼,道: “不错嘛,除下兑换的两次,你已经有3768点积分了。如果不出意外,卷王比赛的获胜者就是你。”

    江行没啥兴趣,问: “然后我就可以从你的养鱼塘里面被捞出来,升级成你的唯一?”

    086“咦”了一声,觉得这话太恶心: “虽然你的表述有点肉麻,但本质上确实是这样。”

    “本来那个女孩子积分比你高一点儿,如果不出意外,她可能成为最终的优胜者。但她搞出这种事,按照规定被取消了资格。所以,你运气不错。”

    江行道: “可是你之前说,不出意外,优胜者就是我?”

    086翻白眼: “当时她积分没你高。这不,出意外了。她不仅反超你,最后还被取消资格了。兜兜转转,居然还是你小子。”

    江行摆摆手,撵它回去: “行行行,知道啦。”

    日暮西沉,江行处理完了公文,站起来将放在一边的档案拿去档案室归类。

    这些档案以官吏部门为单位,被妥善存放在吏部的档案室中。基本上梁朝所有官员的考察与升降事宜,都被记录在册。

    按照每个部门分门别类,很好查。就连参与政事的皇族子弟,其政绩也有记录。

    江行很快将往年的记录归类分好,不防看到了一面书架,是记载时家的。

    以他的职权,档案可以翻阅。鬼使神差地,江行的手伸向了写着时家功绩的卷轴。

    官吏的名字写在一枚木签上,垂落在外,方便随时查询。

    正常情况下,官吏的名字都是黑色。而已经故去的官吏,名字会被涂成红色,方便区分。

    时家的档案寥寥无几,记载更多的是时家的手下。江行略过几册红名的档案,随手翻开一册。

    时季之,时人称镇国大将军。

    江行看了几眼,不禁倒抽一口气。与其说这是功绩记载,不如说这是一本战争记录。

    上面除了一开始的基本介绍,剩余的全是“战于某某地”、“大捷”、“收复某某地”等等,诸如此类。

    不愧是大将军!这也太厉害了!

    江行粗略看完了这本,一手移动,竟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时溪午。

    如今这个名字已经被涂红,红色依旧鲜亮。先生死去不过几年,红漆自然不会这么快褪色。

    江行屏住呼吸,翻开了那一本册子。

    时溪午,镇国大将军麾下左将。

    江行越看越沉默。

    先生本是战火中幸存的孤儿,被时大将军捡到。大将军见其聪慧有谋略,遂收入麾下。

    先生感念其恩德,便随了大将军的姓,又自己取了个名。在军中,其为人勇猛,一马当先,立下赫赫战功。

    后来应大将军的意,弃武从文,去考了个秀才。还没来得及考举人,天子派大将军去平乱,收复岭南。

    先生遂跟着大将军,再次上阵。在交趾郡时,战事基本停歇。大将军因故打道回府,留时溪午善后。

    交趾郡……

    这个地名,让江行想起了一件往事。

    他跟着江家父母逃荒时,虽然原身只有五岁多,但他的心智已然是个成年人。

    因而逃荒的细节,他记得很清楚。

    江家父母带着兄妹俩被江大伯夫妇赶出来后,无处可去,差点被战火波及。

    江行记得,当一路山匪将他们绑在山洞中整整七天七夜,不给吃食时,第八天。

    第八天,有一位小将军横枪策马,将那群山匪一网打尽,解救了困在山洞里的灾民。

    看地址看时间,那位小将军,似乎正是时先生。

    原来二人早有渊源。

    抚上那块血红的木签,江行早已泪流满面。

    放回了先生的档案,江行心情沉重,想起阿鸣,突发奇想地走到了皇族那一架。

    江行很快就找到了写有“李璋”姓名签的卷轴。

    江行总觉得这个名字怪怪的,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阿鸣既然已经认祖归宗,上了皇室玉碟,那“时鸣”这个名字,估计也就只能在私下里叫一叫了。

    这卷轴比旁人的小了一圈。

    李璋,先皇后时月之子。

    在宫中长大,七岁时,承元帝发动宫变,先帝崩于宫中。先皇后寝宫失火,为保护年方七岁的小皇子,被大火烧死。

    小皇子被浓烟灼瞎眼睛,丢失,在外颠沛多年,于承元十三年认回宫中,受封晋王。

    宫变……

    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再抬头时夜色深深,同僚们早已离去。他长叹一口气,合上了卷轴,回家去了-

    江行到家时已是深夜。江舟摇与江年两个许是都睡了,没有留灯。

    隔壁晋王府却点了灯,微微亮着。

    江行看如今月上中天,按理来说,阿鸣应该也睡了才对。

    想着这会儿回去,说不定会吵醒两个孩子,他脚尖一转,去了晋王府。

    他的手碰上门环,刚要扣着敲下,想起阿鸣之前深夜来访的情形,江行又缩回了手。

    他寻了处隐蔽的矮墙,脚尖一蹬,两手攀上墙头,很轻松就翻了过去。

    江行拍拍手掌,甫一落在晋王府内,一把刀,寒光闪闪的便抵在了他的脖颈。

    江行: “……”

    守夜的下人不会这么快就发现他,这应该是阿鸣的暗卫。

    皇室子弟都有暗卫,之前听阿鸣提过,就是没见过。

    暗卫个顶个的武艺高强神出鬼没,岂是他能见到的?

    但阿鸣说自己的暗卫都已经认过了他的脸,不会为难。江行提着的心又悄悄放下,底气足了些。

    暗卫: “你是什么人?深夜翻我们王府的墙,意欲何为?”

    江行举起双手: “是我,我来找阿鸣……呃,就是你们王爷。”

    暗卫听他声音,剑刃寒光撤去,无语道: “原是小江大人。为何不走正门?”

    江行目移,心虚道: “只是来找阿鸣说说话,不必惊动下人,便没走正门。”

    他总不能说来找你们主子偷|情。这样多不好?

    暗卫给他让路,道: “我们王爷就在屋内。小江大人请便。”

    说完,暗卫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中。

    江行擦了把冷汗,心想真是一入王府深似海,从此萧郎……

    啊,没有萧郎,只有阿鸣一个。

    江行不多耽搁,轻车熟路摸进了时鸣的屋子。

    屋外看,时鸣像是在看着什么东西。烛火跳跃,灯下身姿清隽绰约。不消看时鸣本人,光看剪影已是绝色。

    他看得一阵眼热,顿时起了坏心思,干脆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