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刘义真走上平朔门附近的城墙,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整个长安再也没有刚来时候的死气沉沉,往北过了渭桥,密密麻麻的身影正在砍伐搬运木头,这几日虽然没有下雪,气温却更低了一些,运送木头倒不是特别艰难的事。
往长安城内看去,各处都在搬运木头城砖修缮城墙,尤其是王镇恶攻进来的平朔门,重新打造城门来不及了,只能在上面钉上枣木、松木加固,城墙外围的壕沟也在不断挖深、布置尖桩,城内没有闲着,隐约可见杜昀、齐室带着人在修缮房屋。
再加上取暖、烧金汁、制造弩箭等,长安需要的木材惊人。
目光转向大营,那里几股白烟尤为显眼。
不多时刘义真到了营中锻造武器的草棚。
棚内已经建造了三座炼铁炉,都不是特别高大,一看就是连夜建造的,虽然这个时候逐渐出现了高炉炼铁,使用焦炭也能将铁矿石融化为铁水,但一者还没有大规模普及,二者此时也不具备建造高炉的条件。
棚内有一二百人正在制作箭杆、安装箭头,熟练的工匠一天能做出三四十支弩箭,现在制作的简便了很多,只是组装箭头与箭杆的话一天估计能做出百余支。
滚石擂木之类没有技术含量的武备都在城墙附近制作,做好后就直接搬到城墙上备战。
此外还有几十人在叮铃咣啷地打铁,锤子敲打在砧板上的声音震耳欲聋。
刘义真环视一圈:“你们谁是冶令?”
众人早注意到刘义真进来了,大概猜出来他的身份,因为关中年龄这么小的长官只有刘义真,只是不知道他来干什么,没人主动搭话……
冶令康池匆忙走了过来,其人低矮,勉强比刘义真高了一头多,却粗壮有力,一看就长时间托举重物。
“卑下冶令康池,见过桂阳公。”
刘义真微笑道:“康冶令不必多礼,你们这是在打造什么?”
康池直起身,低头恭敬道:“是司马吩咐我们仿照那柄钩镰打造一些。”
刘义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竖立在柱子旁的正是那日杜昀活捉赫连定所用的钩镰。
钩镰形似长戟,只不过长戟的横枝是直的,而钩镰的横枝是弯的,这玩意儿起源不知道是哪里,后秦经常面对胡夏、北魏的骑兵,他们的军队中有装备,但也不多。
因为这东西很鸡肋,只能用于伏击,两军对垒的正面战场想用这东西勾砍马腿那是找死,还不如提刀挥砍有用。
刘义真点了点头,转口道:“高炉炼铁你会吗?”
“卑下只听说梅根冶在尝试用这种方法炼铁,据说效果并不显著,卑下未曾亲眼见过。”
“嗯,此战结束后你去府上找我,我有事交代你。”
无论是改进马镫还是改善高炉炼铁方法,现在时间都来不及了,而且刘义真只是模糊记得个大概,剩下的还需要他们自己探索完善。
康池有些受宠若惊,连声道:“是,是,卑下遵命……”
离开草棚,不远处是正在操练的新兵,毛德祖亲自上场示范,效果自然是最好的,只不过有些太过粗暴。
众人各司其职,进出长史府脚步匆忙的官吏络绎不绝。
如此,只待大战!
————
三日后,扶风郡,郿县。
赫连勃勃并未前往新平,而是命赫连璝带着王买德和百余骑直接赶到郿县。
郿县县署正堂,赫连璝和王买德心惊胆战地站在堂中,两侧是赫连勃勃带来的文臣武将,正中央是脸色阴沉的赫连勃勃。
王买德咬了咬牙,小心开口道:“天王……”
“让他说。”赫连勃勃的声音令两人胆寒。
赫连璝随了赫连勃勃的高大,却没有继承其英俊的基因,尤其是塌陷的鼻梁显得尤为丑陋。
稳了稳心神,赫连璝尽量严谨措辞,悲痛道:“父亲,孩儿得知五弟被围后,立刻便率领三万精骑前去营救,可安定距离长安路途遥远,又遭到了晋人的阻拦,一时不能击败他们。经过一番血战,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却得知五弟已经全军覆没,五弟更是逢遭不测……”
“胡言乱语!”赫连勃勃怒道:“三天前的战报还说你五弟只是被俘,怎么又成了战死?!”
赫连璝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恭敬举起:“先前的确是被俘,可孩儿昨日得到消息,五弟已经……”
赫连勃勃接过那封信,信中言长安百姓深受晋人劫掠之苦,都有归顺大夏天王之意,只要大夏天军降临,他们愿意作内应协助大夏攻取长安,最后则提醒赫连璝,说赫连定已经被晋人斩首。
赫连勃勃看完后,猛地将手中的信砸到赫连璝脸上。
“你有没有脑子?!这种拙劣的把戏也会信以为真?”
赫连璝连忙辩解道:“不仅有这封信,我们的斥候昨日也发现长安有数骑带着方匣和五弟的兜鍪奔向潼关方向,很可能是……是五弟的头颅……”
赫连勃勃愈加愤怒,青筋暴起、吼声震天:“蠢货!都是因为你!三万精骑难道还不能打败那些貉奴吗!一番血战?我怎么听说你只是袭扰了晋人之后就回师安定了?说!”
赫连璝语气急促道:“孩儿的确没有与晋人死战,因为孩儿谨记父亲的宏图,唯恐是晋人的阴谋诡计,一旦孩儿的三万精骑也陷进去死伤惨重,何日才能实现父亲的大志啊!况且,三弟距离五弟更近,他为什么……”
王买德心中暗道不好!却已经来不及阻止赫连璝。
果然,下一秒就传来赫连勃勃的暴喝声!
“逆子!我宰了你!”
赫连勃勃竟直接抽出腰间钢刀,跳上桌案如猛虎般扑砍向赫连璝!
赫连璝愣在了原地,他没想到父亲竟然会拔刀砍向自己,而且是使出全力、不留余地!
堂中众人大惊,连忙起身阻止赫连勃勃,可高大威猛的赫连勃勃借了跳跃的力量,根本没人能拦得住他。
“天王息怒!”
危急时刻,王买德一把拽过赫连璝,将其护在了身前,急切道:“天王不可啊!”
虽然王买德拽得及时,钢刀仍是划过赫连璝的右臂,锋利的大夏龙雀直接划开了赫连璝的铠甲,鲜血顺着手掌流了下来。
赫连勃勃稳稳落地,手持钢刀,转身看着瑟瑟发抖的赫连璝厉喝道:“今日众人为你求情,我且饶了你!你立刻随大将军赶回新平,明日向刘回堡进军!倘若你不能亲手剁了那个小崽子为你五弟报仇,我定手刃于你!”
赫连璝浑身颤抖,丝毫没有征南大将军的威猛雄风,怯懦道:“孩儿谢父亲……”
“滚吧!”
直力鞮面色平静,躬身一礼随脚步虚浮的赫连璝出了正堂。
赫连勃勃转身走回主位,面色不善地盯着王买德,冷声道:“买德,你随那逆子在这里许久,说说怎么拿下长安!”
王买德更加小心恭谨,赫连勃勃虽然极为倚重他,也没有因为赫连璝而迁怒于他,但语气中已经表现出了极度不满,连忙恭敬道:“臣以为天王应当……”